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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问“互联网”
——对当前浙江互联网经济的几点认识

2016-02-12明文彪

浙江经济 2016年10期
关键词:浙江互联网

明文彪

五问“互联网”
——对当前浙江互联网经济的几点认识

明文彪

面对日益严峻的经济形势,既要清醒认识“互联网泡沫”问题,更要客观评价“淘宝不死、实体必亡”这样的观点。要加速运用互联网思维推动政府改革发展,在更宽阔视野上促进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

习近平主席在乌镇互联网大会上曾言,“世界因互联网而更多彩,生活因互联网而更丰富”。对浙江而言,本轮互联网创业创新之所以快速起步,与其长期形成的“轻工业+小商品”的结构密不可分。面对日益严峻的经济形势,我们既要清醒认识“互联网泡沫”问题,更要客观评价“淘宝不死、实体必亡”这样的观点。要加速运用互联网思维推动政府改革发展,在更宽阔视野上促进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

一问:中国互联网“第三浪”缘何在浙江率先崛起?

对于互联网为何能够率先在浙江崛起,且发展得这么好,目前有三种代表性观点。第一种观点认为,浙江信息网络基础设施良好,老百姓信息消费能力较强,为互联网产业的蓬勃发展提供了技术先机和产业空间。第二种观点认为,阿里巴巴诞生于浙江,除了本身成长为巨大的商业帝国外,从阿里巴巴走出的一批创业奔梦者为浙江经济的升级改造拓展出崭新的商业领域。第三种观点认为,富有激情的创业生态体系与浙商精神,过去创造了脍炙人口的财富增长奇迹,现在又为新时代的互联网创业提供了良好土壤。

粗看一下,上述观点似乎都有道理。但第一种观点过分强调了硬件和客观因素的作用,实际上浙江的信息网络设施水平不如北京和上海;第二种观点过分强调了单个企业的影响力,实际上深圳拥有腾讯、华为,北京诞生了百度、小米、京东;第三种观点揭示了浙江模式的精髓,但却有个疑问无法解释,那就是为何在2003年至2013年的十年间,浙商企业家习惯于“投机”而非“创新”?

笔者认为,浙江引领中国互联网的关键原因,是浙江长期形成的“轻工业主导+小商品交易”市场结构,恰好适应了互联网面向千家万户的需求。

浙江经济起步于农村工业化和短缺消费品生产,在较长时期内都是轻型工业结构的典型省份。2004年开始,浙江重工业在工业结构的地位快速提升,重工业比重开始超越轻工业,目前已经超过60%。但“重工不重”特征十分明显,即重工业中基础原材料产业比重较低,相当部分为轻小型的金属、机电加工业。在此基础上,由于长期的轻工结构,浙江的各类商品市场特别是小商品市场率先繁荣起来。这为电子商务在浙江的遍地开花创造了先机。

这个“轻工业主导+小商品交易”的市场结构,直接带来两个结果。一方面,浙江“错失”了重化工业赶超发展的先机,2004年以后固定资产投资急剧萎缩;另一方面,轻工业主导的产业结构正好在消费主导的今天,发挥了优势。当前的“互联网经济”其本体依旧是纺织、服装、电器等轻工业。相比较而言,重化工业与“互联网”的联系则要弱得多。数据显示,重庆的汽车产业、广东的消费品生产较为稳定,而重工业比重较大的一些西部省份以及东北三省工业下行压力较大。

需要指出的是,民营经济和浙商精神实际上也是“轻工业主导+小商品交易”这一独特结构的产物。其原因在于,相对于重工业,轻工业普遍以中小企业、家庭作坊为主要形态,创业门槛低、资金回收周期短、藏富效应强,确保了许许多多小老板能够从草根产生。这构成了互联网创业在浙江率先崛起的群体基础。

二问:如何评价“淘宝不死、实体必亡”这样的观点?

在互联网高歌猛进的同时,诸如“淘宝不死、实体必亡”之类的言论如影随形。的确,浙江专业市场和商业综合体,以及背后依托的产业基地和集聚区,近年生意十分冷清,正面临着严峻的过剩和转型问题。但是,这是互联网惹的祸吗?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不妨先回顾一下美国的经验。据美国商务部统计,1973-1995年美国劳动生产率增幅为1.4%,而1995-2010年升至2.8%,其中一半以上的功劳要归于信息科技产业。信息科技不仅给美国带来了新的增长点,还为美国传统行业注入生命力和活力。如大量使用计算机的制造业生产率由上世纪80年代的3.2%增长到90年代的5.7%。另外,尽管信息技术是普遍的劳动节约型进步,但并未给美国就业带来压力。实际上,美国20世纪80、90年代失业率从8%以上持续降低到4%以下。

而当前我国实体经济所受到的冲击,与其说是互联网带来的影响,不如说是行业周期和工业布局调整变动的结果。

从行业周期看,任何行业和企业都要经历幼稚期、成长期、成熟期、衰退期的必然规律。当市场需求逐步萎缩,厂商数目逐步减少,整个产业便开始解体了,这正是我国当前部分行业正在发生的故事。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作出化解产能过剩、淘汰僵尸企业的重大部署,在某种程度上,正是对部分行业和企业生命周期进入衰退期的回应。从数据看,尽管我国高技术产业增加值增长10%以上,新产品像新能源汽车都在翻倍成长,但占国民经济较大比重的钢铁、水泥、建材等传统产能出现明显下滑。实体经济疲软是量大面广的产业“由盛转衰”的连带效应。

从产业布局看,工业布局理论的奠基人德国经济学家韦伯认为,运输成本是工业布局的决定性因素,制造业应选择在运费最低点上。现在,我国普遍意义上的工业强县基本集中在公路、水路、铁路等运输条件良好的区域。但是,互联网经济有着不同于传统产业布局的空间逻辑。由于信息技术的广泛应用,工业生产变得更加灵活和富有弹性,成本的重要性退居次位,空间距离对制造业布局的限制大大削弱,劳动力质量、通信网络的易达性、风险资本的可获得性成为更为关键的因素。于是人们看到,人均GDP已经超越1.6万美元的杭州,2015年再次实现10%以上的惊人增长,而不少工业强县则只有5%、6%的水平。

更重要的是,互联网和实体经济唇齿相依。互联网得以形成和扩张,有赖于实体经济的物质基础、人才支撑和市场支持,不可能完全替代传统产业。2012年,马云和王健林为十年后电商在零售市场份额能否过半设下亿元赌局。几年过去了,人们发现,淘宝赚了线下零售的钱,而做线下商场的王健林却更有钱了。其背后的原因,正是万达深知,人们可以在互联网买到价格便宜的商品,可是永远买不到和朋友、家人在一起吃饭、逛街、玩耍的欢乐时光。

三问:如何认识中国的“互联网泡沫”?

“站在互联网的风口上,猪都能飞起来”,小米科技雷军戏称。近年来,互联网公司获资本市场热捧。数据显示,2015年我国创投市场投资370亿美元,其中仅互联网行业就贡献了60%。不少业内人士认为中国互联网泡沫正在急剧放大,很可能会重蹈美国泡沫破裂的覆辙。

笔者认为,所谓的“互联网泡沫”实际是“货币泡沫”的表现,大量企业倒闭是“网络三定律”的一个必然结果,中国互联网经济依然有广阔空间。

美国经济学家米尔顿·弗里德曼曾说过,通货膨胀归根结底是个货币现象。对我国而言,仅2009年至2012年的货币供应量就超过了新中国60年来的总和。到2015年底,我国的M2与GDP的比率已经超过200%,位居全球主要国家前列。所谓的“互联网泡沫”,便是金融杠杆推波助澜的结果。从我国互联网经济本身来讲,尽管成长速度很快,但其经济规模占GDP比重也仅在10%左右,互联网普及率也仅刚刚过半,依然处在一个比较低的水平。麦肯锡预计,到2025年,互联网对我国GDP增长的贡献最高可达22%,相当于14万亿元人民币,我国互联网经济还有广阔的发展空间。

互联网企业倒闭频现也不是“互联网泡沫”破灭的前兆。互联网有三条重要的定律,即摩尔定律、吉尔德定律和迈特卡尔定律。其中最有名的大概就是摩尔定律了。摩尔定律认为,电脑运算性能将每隔18个月左右翻一番。而吉尔德定律进一步认为,主干网带宽的增长速度至少是电脑运算性能的三倍。迈特卡尔定律则从宏观角度解释了产生这种现象的社会渊源,即网络的价值与网络使用者数量的平方成正比,网络经济具有边际收益递增的特质,竞争的结果是强者愈强。三大定律都揭示,速度是关键,快吃慢、新吃旧,不创新即灭亡,赢者最后通吃。因此,可以看到,身边大量互联网企业崛起的同时,也会有大批互联网企业倒闭或者被兼并,市场和利润最终都会集中到少数几家“巨无霸”(如BAT)身上。

不可否认,“互联网+”崛起之后,沉渣泛滥、鸡犬升天。与美国Google、Facebook等互联网企业相比,我国互联网企业更多的是商业模式的在线化应用,像无人驾驶汽车、热气球联网服务、量子计算机、模块化手机等真正改变世界的原创技术还不多。支撑起我国互联网经济蓬勃发展的,依然还是庞大且密集的人口数量以及相对封闭的竞争环境,或许这才是比所谓的“互联网泡沫”更大的隐忧。

四问:如何理解互联网和供给侧改革的关系?

互联网推动供给侧升级的过程,实际就是对企业的生产流程、供应链方式进行变革的过程,对“补短板、去产能、降成本”等都有积极意义。

“互联网+”是补齐供给侧短板的有效途径。当前互联网时代的“供给侧”改革,不是简单的增加生产能力,而是增加消费端的基础设施供给,使得新供给创造新需求、新需求推动新消费、新消费倒逼新产业的产生和变革。近年来“互联网+”热点不断,为补齐经济社会发展短板指明了方向。如在线政务提高了政府运行效率,在线购物满足了普罗大众“足不出户、买遍天下”的夙愿,网上约车提供了预约、专车、拼车、代驾甚至春运回家等多样化服务。2015年“滴滴”订单总量14.3亿元,这一数字相当于美国全年所有出租车订单量。

互联网的高效连接可以帮助企业合理控制产能、化解库存。传统的B2C模式本质上是一种“推动式”的生产方式,生产商追求标准化、大规模、低成本,这种模式往往把握不好生产节奏,容易造成产能过剩。互联网催生出一套消费者驱动的“C2B”模式。企业利用大数据技术将生产信息、库存信息和采购系统连接在一起,以销定产,推动制造业减少库存率。20世纪80年代,英国和美国企业的库存率大概是17%左右,而现在只有8%,很大程度就是企业生产经营应用互联网的结果。小米公司就是通过用户的互联网订单获得市场需求后,实现了“零库存、轻资产”的按需定制生产模式。

互联网最大程度降低了制度性交易成本。互联网的快速普及,大幅降低了包括信息搜寻和谈判履约在内的交易成本,使商品价格最大限度接近于严格反映供求关系变化的市场价格,对交易双方具有互动协商、互利双赢的优越性。如互联网金融依托海量交易数据,建立了强大的征信系统,简化了中小企业和个人贷款申请成本;再如,互联网医院提供了医疗信息查询、电子健康档案、在线疾病咨询、电子处方、网上药店、远程会诊等多样化服务,打通医疗、医药和医保,一定程度缓解了资源分布不均、就医成本高等难题。

五问:如何定位政府在互联网时代的角色?

尊重市场选择和企业家智慧,避免出台过多过细的产业规划。不无夸张地说,历史上几乎所有成功的产业都不是政府规划出来的,而产业的失败却往往是政府一厢情愿的结果。如果说工业化中前期,我国的产业规划还有先进经济体的经验可供借鉴的话,那么进入互联网的今天,制定产业规划基本上等于盲人摸象。一般来说,越是明确、详细的产业规划,其适应性越差,精确度也越低。因此,产业规划只能是带有方向性的、粗线条的发展框架,要避免用定量化的行政目标代替预测性的规划,避免反市场主义的直接干预。

减少或控制开发区、产业平台数量,促进其与小批量定制生产匹配转型。互联网具有无疆界性和经济活动分散化的特征,消费者可以根据自己的个性需求在全球范围内寻找满意的商品,使得块状经济、专业市场的重要性显著下降。区域文化智力环境、创新环境、网络基础设施以及法律制度等上升为决定性因素。令人担忧的是,不少市县仍在谋求原有开发区扩容升格,还新设立、或重新包装了一批所谓的“战略性新兴产业”园区,这可能会带来更大的重复投资和过剩产能。建议产业园区要聚焦精细分工、量身定制和制造服务化,抢占更高利润率,而非市场占有率。

降低创业成本,扶持重心从大企业逐步向科创小微企业转移。进入互联网时代,产品是差异化、个性化的,更新速度大大加快,小企业由于其机动灵活的特点,更能适应这一变化,行业革命性的突破也往往出自小微企业,如嘀嘀打车对交通业的颠覆、支付宝对银行业的颠覆,等等。在这种背景下,小企业与大企业的地位发生逆转。2009年省委、省政府提出“大平台、大产业、大项目、大企业”,正值金融危机肆虐、四万亿上马之时,具有阶段适应性。但到今天,新经济、新业态不断涌现,创客空间、咖啡工场风起云涌,这些都是“星星之火”,需要关注这些变化,不应再以规模为考核导向,真正将扶持重心从大企业转移到小企业上来。

加速产业和资本市场对接。互联网和资本市场具有天生的融合性。我国资本市场主要由主板(含中小板)、创业板、新三板以及区域性股权交易市场共同组成。此外,对大多数创业公司而言,VC(风险投资,含天使投资)和PE(私募)是其重要融资对象,近年来民间主导的股权众筹和政府主导的产业基金成长也十分迅速。建议各级政府借力钱塘江金融港湾机遇,在发展众创空间、孵化园的同时,强化VC、PE与科创企业的入驻对接,利用产业基金撬动民间资金,创新互联网股权众筹融资机制,积极推动浙江股权交易中心功能提升,促进资本市场和互联网经济互促互进。

改革机构配置和人事制度,提高应变互联网冲击的能力。纵向看,过去信息的传递是金字塔型的,从上到下一层层传达,现在通过信息网络可以快速有效处理。因此,减少行政层级成为大势所趋。浙江的省直管县、市县审批层级一体化就是这方面的有力探索。横向看,过去是部门条块分割,但现在行业界限越来越模糊,分业监督难以满足需求。需要借助大数据工具,强化部门之间的职能归并和数据共享,共同应对互联网时代的挑战。队伍建设上,互联网社会变革一日千里,但公务人员的知识结构相对陈旧,培训制度又没有跟上,导致公务员队伍中呈现了“劣币驱逐良币”的人才危机。正如原证监会副主席李剑阁先生所言,“人才危机不解决,股市危机还会到来”。这不仅是对金融市场的警告,也是对互联网时代政府治理的警告。

浙江省发展和改革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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