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秘书省校勘工作探幽*
2016-02-12郭伟玲浙江传媒学院文学院浙江杭州310018
郭伟玲(浙江传媒学院文学院,浙江杭州310018)
唐代秘书省校勘工作探幽*
郭伟玲
(浙江传媒学院文学院,浙江杭州310018)
[摘要]秘书省作为国家图籍机构,在保存、传递、校勘、刊印古籍方面做出了极大贡献,以唐秘书少监颜师古及其著作《匡谬正俗》为基础,探讨了唐代秘书省内的图书勘正工作的内容、流程及其参与人员。
[关键词]唐朝秘书省校勘
[分类号]G256.1
*本文系浙江省社科联科研项目“唐代文馆及其藏书研究”(课题编号:2014N087)成果。
魏晋以来,国家图籍机构进行了多次藏书的校勘工作,并设立了秘书郎、校书郎、正字等专掌国家图书保藏、勘校工作的职官,至隋唐时期,校勘成为图籍机构的日常工作之一。以学术论,图书校勘“或是正其文字,或厘定其句读,或疏证其义例”[1],因此唐代秘书省内的校勘工作可以分为两类:由秘书监、秘书少监带领校书郎、正字所完成初步的文字刊正工作,即文字和句读的厘定;或由秘书省引进专业学者进行的学术勘校工作,即从音韵、训诂的角度对图书进行深层次的义例勘校。笔者即以唐秘书少监颜师古及其著作《匡谬正俗》为基础,初步还原唐代秘书省内的图书勘正工作。
1 颜师古与《匡谬正俗》
1.1颜师古
颜师古(581~645),名籀,字师古,以字行于世,雍州万年(今陕西西安)人,著名经学家、史学家,仕唐27年,秘书省任职16年,历任直秘书内省、秘书少监、秘书监等职位,为唐朝贞观年间的秘书省建设做出了突出贡献。
1.2《匡谬正俗》
颜师古有文集60卷,亡佚;编撰图书有颜师古注《急就章》一卷、注《汉书》120卷、《安兴贵家传》卷亡、颜师古《王会图》卷亡;参与编纂图书有《周易正义》16卷、《大唐仪礼》100卷、《武德律》12卷又《式》14卷《令》31卷、《隋书》85卷《志》30卷;其中“所注《汉书》及《急就章》,大行于世”[2]。
另,颜师古还有一部类似于秘书省工作日志的图书,即《匡谬正俗》。与其他著作不同,该书乃未竟之作,是由其子符玺郎颜扬庭于其身后整理而成,总为8卷,于永徽二年(651)呈上。《全唐文》载有其《上匡谬正俗表》:
“臣扬庭言:臣亡父先臣师古,尝撰《匡谬正俗》,稿草才半,部帙未终。……臣敬奉遗文,谨遵先范,分为八卷,勒成一部。……谨赍诣阙,奉表以闻,轻触威严,伏深震悚。永微二年十二月八日,符玺郎臣颜扬庭上。”[3]
由引文可知,颜师古在生前对《匡谬正俗》曾有规划,但仅完成了一半,其依据当为颜师古生前所制定的图书凡例、篇章目录等内容;而图书定稿则是颜扬庭按照其父所拟定好的编撰凡例整理而成。因此,我们可以认为《匡谬正俗》的撰写者依然是颜师古,而其子扬庭只是后期编辑者,重新界定了卷的划分,形成图籍,于此之外无所增删,对此书的内容依然保持尊重,主要内容依旧是订正图书的谬误和典制的错位。此书表上之后,唐高宗给予了高度评价,于永徽三年三月十五日,由中书侍郎来济拟诏表彰:
颜师古业综书林,誉高词苑,讨论经史,多所匡正。前件书发明故事,谅为博洽。宜令所司录一本付秘书阁,仍赐其子符玺郎扬庭绢五十匹。[3]
唐廷对颜师古秘书省16年的任职高度认可,夸赞其史学、经学才能卓著,于训诂、校勘方面取得了很高的成就,《匡谬正俗》的体例内容融洽广博,适合入藏秘书省,进行官方的推广。虽然《匡谬正俗》属于非完整著作,但由于其特殊体例,书内具体条目引证丰富,论述中肯,援引了众多唐之前的古书,《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对其评价极高:
考据极为精审。……古人考辨小学之书,今皆失传,自颜之推《家训·音证篇》,实莫古于是书。其邱区禹宇之论,韩愈《讳辨》即引之,知唐人已绝重之矣。戒山堂《读史漫笔》,解都鄙二字,诧为独解,不知为此书所已驳。毛延龄引《书序》俘厥宝玉,解《春秋》卫俘,诧为特见,不知为此书所已引。洵后人证据,终不及古人有根柢也。[4]
2 秘书省校勘工作
2.1《匡谬正俗》凡例
《匡谬正俗》全书分8卷,计182条,“前4卷55条,主要论诸经训诂音释,后4卷凡127条,皆论诸书字义、字音及俗语相承之异”[4],从该书的内容来看,其宗旨主要体现在纠正图书中读音、注释的错误,并对出错的原因进行考据,进而指出合理的解决方法。颜师古之所以编撰此书,其原因多种。
其一,颜师古出身于颜氏,精通训诂。颜氏家族以学术传家,门内多为文字音义方面的专家,父颜思鲁在训诂方面也有专长,欲注释《急就篇》而未成;叔父愍楚著《证俗音略》、游秦著《汉书决疑》。
其二,颜师古“于贞观中,与国子祭酒孔冲远同定《五经正义》,师古更承其叔父游秦之业,注《汉书》100卷,当时被称为班氏功臣;又以世俗之言多谬误,质诸经史匡而正之,谓之《匡谬正俗》”[5]。颜师古多次参与唐廷关于图书的校勘和注疏,并负责了《五经》的考订和《五经正义》的编纂,独著了注《急就篇》和注《汉书》,其文字读音、含义等方面的知识堪称举世无双,因此其晚年整理编撰《匡谬正俗》具有充分的个人主观条件。
其三,颜师古本人在秘书省负责图书文字刊正长达10年,负责校书正字进行图书典校时候的释难答疑,“所有奇书难字,众所共惑者,随疑剖析,曲尽其源”[2],见多识广,积累了丰富的实例经验,有编纂此书的可能性。笔者讨论焦点主要放在《匡谬正俗》后3卷的问答内容,分析其考证内容和问答方式,进而考证唐秘书省内校勘工作的具体表现形式。
2.2《匡谬正俗》的校勘内容分析
以中华书局出版的1985年版《匡谬正俗》的卷六、卷七、卷八为基础材料进行问题内容的分析,可以看出3卷内容主要集中在文字的意义、读音、训诂、典故等方面,主要提问方式有以下几种:
①问文字的含义,或问曰:“俗呼检察探试谓之覆坼,坼者,何也?”[5]这就是从文字本身的含义来提问,之后的回答也主要围绕着该字的读音、使用、典故来进行说明。
②提问特定文字的使用原因,主要集中在正俗字和古今字的区别,这样的问题占最后三章近一半的篇章,其提问方式主要是“俗呼……谓之……,何也?”“俗谓……为……,何也?”“今谓之……,古号……,何也?”主要提问正字、俗字的使用与古字和今字的使用原因,而其回答主要集中在文字的使用范围和形成这种使用方式的原因。
③提问文字古今意义的区别,主要提问方式是:“谓……为……,有旧义否?”“于义何取?”“别有异义乎?”而回答内容也主要集中在文字意义的演变,通过不同时代图书的引用,说明随着时代变迁,文字意义所发生的变化。
④提问文字训诂方面的疑惑,问曰:“俗谓何物为底,底义何训?”[5]另外还有这样提问,“其义定何训解?”
⑤提问文字读音方面的问题,主要集中在古今音和南北音的区别,如“今人读……谓……,得通否?”“……北人读……,南人读……,何者为是?”另外还有关于读某种音的原因,“呼……为……音,有何依据?”
⑥关于事实性和典故性质的提问,如“……谓之……,……是何物?”这是关于事实性的问题;“人或有复名,单称者于理云何?”这是关于事理性的问题;“俗谓……为……,此语有何典故?”这是关于典故和历史的提问。
综合以上对《匡谬正俗》卷六至卷八中问答式条文的总结,可以看出,这些问题涉及面广,专业性强,有字义方面的,有字音方面的,有字形方面的,也有三者交织在一起的,而回答则是考证精确审要,引证丰富,是颜师古考释古籍、校正古注、解说俗语、刊正文字的结晶。
2.3《匡谬正俗》与唐秘书省校勘工作
刘晓东《〈匡谬正俗〉平议·自序》说:
颜籀学承家训,志规前典。审音考文,(圭石)然中理;订经注史,展也大成。季年复撰《匡谬正俗》,虽未能卒业,然梗槩已具,伦脊可寻。观其审谛如帝,密察足以有别;推十合一,发挥足以旁通。辨故籍之失解,考属文者用事之误,摘发凡数十事,率能是正前修,徐申新羲。龄俗言之迁嬗伪溷者,莫不振叶沿波,探究本始。[6]
可以认为,这是一本关于颜师古在进行其他图书典校和注释时候,所产生的问题的集锦,那么从图书的内容、撰写体例来看,联系颜师古的学术和仕途经历,就可推测出,《匡谬正俗》此书后3卷内容应该是颜师古在秘书省任职期间,于工作中遇到的关于图书疑难问题的总结和记录,其原因如下:
①从图书本身的内容来看,前4章与后4章的内容存在明显区别,前面4章讨论儒家诸多经典的训诂、音释,其靶向对象为儒学经典,这与颜师古的学术经历相符合,颜师古从贞观初就开始着手《五经》《汉书》《急就篇》的校勘、注疏,前4章的内容当为在这个过程中所产生的疑难问题,而且是颜师古认为有必要进行特殊强调的条目,而且诸多学者都有关于《匡谬正俗》与《汉书注》之间内容的联系,其中内容详略相辅,指向明确,中间虽然有相悖的结论,也是出于颜师古在不同时期所产生的不同认识;后4章主要涉及诸类图书中的文字的读音、意义、典故、正俗字形的使用等方面,其靶向不单单局限于儒家经典,而扩大到了诸类图书,这与其秘书省的任职背景完全相符。贞观七年,颜师古被任命为秘书少监,主掌秘书省内图书的勘校典正工作,《旧唐书》有言:“所有奇书难字,众所共惑者,随疑剖析,曲尽其源。”[2]这样的职责结合该书的后4卷内容,不难看出,其中诸多条目当产生于秘书省校勘过程中的疑难问题,而颜师古则是负责答惑解疑的少监,其中的回答应该引证丰富,有理有据,也正如书中所记载的那样。
②从图书的体例上来看,前4章的条目开篇指出问题所在,然后罗列史料,进行说明,属于注疏式的撰写方法;而后4章则与前面迥然不同,采用问答式的方式,具体条目开始由某人提出具体的问题,关于音义典故等,然后进行回答,其形式主要是:“或问曰……答曰……”“问曰……答曰……”“……问曰……答曰……”或者“某问曰……某答曰……”,可见这是一种双向的交流,不是单方面在文献勘校中出现的问题,而是一种为对方答疑的行为的记载,这样结合颜师古长达十数年的秘书省生涯,结论不言而喻。
③从具体的条目来看,尤其是卷八中所出现的两个人名,引证于下:
禽或问曰:“易云:失前禽唯谓鸟耶?及其兽耶?”董勋答曰:“凡鸟未孕者为禽,鸟兽通耳。……”[5]
关雎蔡南问:“诗关雎尸鸠,今何鸟?”董勋答曰:“……”[5]
殊死或问曰:“每见敕书,或云殊死以下,或云死罪以下,为有异否?何谓殊死?”董勋答曰:“……”[5]
从引文中可以看出,这3个条目中出现了两个人名,其中蔡南为其中一个问题的提出者,而董勋解答了这3个问题,从常理上推断,颜师古个人著述中收录他人的论述的条目,值得商榷。而笔者以为,这种记载他人论述的行为更能进一步说明《匡谬正俗》后4卷的内容属于颜师古秘书省中刊正图书的工作记录。之所以这样推断是因为从常理上说,秘书省人才济济,从令狐德棻、魏征至虞世南,多为博学之士,除了世人共知的鸿学大儒之外,当时秘书省还“多引后进之士为雠校”[2],注意吸收新鲜血液,而当时颜师古担任少监一职,负责图书刊正工作,但并不意味着所有的问题必须由其本人解答,而董勋则是其中擅长解答事实性问题的学者,颜师古于工作之时,认为其解答精辟审要,信手记之,而后收录进《匡谬正俗》,卷八的这3个条目更加有力地支持了笔者的猜想——《匡谬正俗》后4卷为颜师古秘书省职责履行的工作记录。
3 秘书省校勘工作流程
综上所论,笔者尝试勾勒出唐秘书少监颜师古在秘书省内的校勘工作状态。唐制,秘书少监为秘书省的副长官,武德四年改秘书少令为秘书少监,置一人,“(秘书)监掌经籍图书之事,领著作局,少监为之贰。”[7]可以说秘书少监职责是负责辅佐秘书监管理秘书省内的日常庶务,为秘书省第二长官。唐代,秘书省拥有自己的校书地点,“门侵校书厅”[8],而颜师古作为省内副长官,当有自己单独的办公地点,因此校书厅与颜师古所在是相互独立的,而当校书郎在典校图书过程中出现了疑难问题时,应该不会随时就去问询颜师古,应当是当时进行记录,而后在一定的时间段内,面对众人提出问题,类似于现代的答疑会,《旧唐书·颜师古传》有载:“所有奇书难字,众所共惑者,随疑剖析,曲尽其源。”[2]其中“众”和“共”字体现了颜师古工作内容,由颜少监亲自解答的问题必须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并且是众校书郎所不能解决的问题,超出了校书郎的能力之外,才由颜师古进行当众释疑,追溯其文字渊源,进行详细的剖析答疑。
除了集体图书校勘活动,结合颜师古的学术生涯,其中从贞观四年至贞观十九年去世,近16年都在秘书省度过,在这期间,《隋书》的编撰、《五礼》参编、《五经》校订、《五经正义》的撰修、《汉书》注疏、《急就篇》注释等著作一一完成,在时间上可以说存在很多重叠,如《隋书》和《五礼》、《五经正义》和《汉书注》,两者在实践上存在重合,可以说颜师古在秘书省的编撰任务几乎没有停息,颜师古作为秘书少监不仅仅要负责省内图书勘校的答疑工作,还要负责众多图书的编撰,甚至还在听令于东宫太子,为其文治功绩添砖加瓦,可以说颜师古的秘书省生涯是非常繁忙的,而这种繁忙也是颜师古在无意于仕途之后的选择,自贞观七年太宗斥责后,颜师古就“乃阖门谢宾客,巾褐裙帔,放情萧散,为林墟之适。多藏古图画、器物、书帖,亦性所笃爱”[7]。在这样的心态下,颜师古依托于秘书省丰富的收藏,潜心学术,着力著述,终成一代鸿儒,可以说秘书省的任职生涯在一定程度上成就了颜师古的学术地位,而颜师古凭借其稳固扎实的家学渊源、丰富的小学和训诂修养,指导秘书省内的图书勘校工作,使得秘书省内图书在博学之士的指导下,其校勘和抄写行为更加科学和规范,从而减少了图书的错误,树立了秘书省图书在唐朝的权威性,更好地发挥了秘书省作为国家图籍中心的作用。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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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纪昀,等.钦定四库全书总目提要[M].整理本.北京:中华书局,1997.
[5]颜师古.匡谬正俗[M].北京:中华书局,1985:卢见曾序.
[6]刘晓东.匡谬正俗评议[M].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06.
[7]欧阳修,宋祁.新唐书[M].二十四史简体字版.北京:中华书局,2000.
[8]王溥.唐会要[M].北京:中华书局,1955.
郭伟玲女,1983年生,讲师。研究方向:图书史。
·研究综述·
收稿日期:(2015-07-28;责编:姚雪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