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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南北朝时期的铜雀文化

2016-02-12

天中学刊 2016年2期

刘 术

(四川文理学院 a.文化与传媒学院;b.巴文化研究院,四川 达州 635000)



魏晋南北朝时期的铜雀文化

刘术a,b

(四川文理学院 a.文化与传媒学院;b.巴文化研究院,四川 达州 635000)

摘 要:铜雀文化肇始于曹操修建巍峨的铜雀台,该建筑体现了曹操的文治武功,这是铜雀文化的最初涵义。曹操临终遗令为铜雀文化赋予了新的意义,南北朝时期的诗人们在解读铜雀文化时从铜雀台建筑和曹操的文治武功转向了铜雀妓,实现了铜雀文化“物本位”向“人本位”的转型,确立了铜雀文化的悲怨主题,构建并形成了表现铜雀文化的典型意象系统。

关键词:铜雀文化;铜雀台;铜雀诗

一、铜雀文化的形成及在魏晋时期的解读与建构

铜雀台始建于建安十五年冬,建安十七年春建成。《三国志·魏书·武帝纪》载:“(建安十五年)冬,作铜雀台。”[1]32《魏文帝集·登台赋》小序:“建安十七年春,上游西园,登铜雀台,令余兄弟并作。”[2]122《三国志·魏书》卷十九《任城陈萧王传》:“时邺铜爵台新成,太祖悉将诸子登台,使各为赋。”[1]557建铜雀台的目的主要是娱乐和显示曹操的文治武功。铜雀台初成,曹操命曹丕兄弟作赋以咏之,《三国志·魏书》卷十九《任城陈萧王传》引阴澹《魏纪》录有曹植《登台赋》,云:“从明后之嬉游兮,聊登台以娱情。见天府之广开兮,观圣徳之所营。”[1]558台成后,文人雅士不断登临其上赋诗作乐。

铜雀台的形制宏大。《水经注》卷十《浊漳水》:“建安十五年,魏武所起……铜雀台高十丈,有屋百一间……石虎更增二丈,立一屋,连栋接榱,弥覆其上,盘回隔之,名曰命子窟。又于屋上起五层楼,高十五丈,去地二十七丈。又作铜雀于楼巅,舒翼若飞。南则金虎台,高八丈,有屋百九间,北曰冰井台,亦高八丈,有屋百四十五间。”[3]213《水经注》卷十《浊漳水》引晋陆翙《邺中记》:“铜爵台高一十丈,有屋一百二十间,周围弥覆其上。金虎台有屋百三十间。冰井台有冰室三,与凉殿皆以阁道相通。三台崇举,其高若山。”[3]213梁王僧儒《登高台》:“试出金华殿,聊登铜雀台。九路平如砥,千门洞已开。”[4]761郭茂倩《乐府诗集》卷三十一:“铜雀台在邺城,建安十五年筑。其台最高,上有屋一百二十间,连接榱栋,侵彻云汉。铸大铜雀置于楼颠,舒翼奋尾,势若飞动,因名为铜雀台。”[5]454

这一时期的铜雀文化指的是巍峨雄伟的铜雀台建筑本身及基于其所体现出来的曹操的文治武功。如果将最初的铜雀文化看成是一个符号的话,这个符号的能指即是铜雀台的建筑本身,而这个符号的所指则是建筑本身的意义及曹操的文治武功。这一时期的文人雅士不断登临铜雀台吟风弄月,他们也在解读铜雀文化这一符号,同时通过吟诗作赋的方式为铜雀文化这一符号增添新的意义。在这一时期的铜雀文化的建构过程中,主要是文人雅士关于铜雀台雄伟建筑的描写,多是具有艺术性的写实描写,同时也有对修建铜雀台的曹操的文治武功的盛赞。也就是说,在这一时期,特别是曹操在世时期的铜雀文化主要还是基于曹操修建铜雀台的基本目的而发生着的,通过对巍峨的铜雀台建筑的描写进而实现对曹操丰功伟绩的盛赞。这是后世铜雀文化的原点,这一文化的物质形态是铜雀台的建筑实体本身,这一文化的精神层面是由铜雀台建筑所体现出来的曹操的文治武功。

建安十七年春,铜雀台初成,曹操命诸子作赋以咏之。是为文人雅士解读和构建铜雀文化之始。魏武帝所作《登台赋》已佚,《水经注》卷十《浊漳水》引“故魏武《登台赋》曰:引长明,灌街里。”但魏武《登台赋》是否咏铜雀台,由于文献不足,无法下定论,但考之其子丕、植奉其命对铜雀台的吟咏之作,皆名为《登台赋》,魏武所咏之台当也为铜雀台。

曹丕《登台赋》并序云:“建安十七年春,游西园,登铜雀台,上命余兄弟并作。其词曰:登高台以骋望,好灵雀之丽娴。飞阁崛其特起,层楼俨以承天。步逍遥以容与,聊游目于西山。溪谷纡以交错,草木郁其相连。风飘飘而吹衣,鸟飞鸣而过前。申踌躇以周览,临城隅之通川。”[2]122曹丕《登台赋》主要描写了铜雀台的巍峨雄伟,以及站在高台之上的所见之景。这首赋代表了魏晋时期铜雀文化的一个层面,即铜雀台的建筑之华美。

曹植《登台赋》则这样写道:“从明后而嬉游兮,登层台以娱情。见天府之广开兮,观圣德之所营。建高门之嵯峨兮,浮双阙乎太清。立中天之华观兮,连飞阁乎西城。临漳水之长流兮,望园果之滋荣,仰春风之和穆兮,听百鸟之悲鸣,天云垣其既立兮,家愿得而获逞。扬仁化于宇内兮,尽肃恭于上京。惟桓文之为盛兮,岂足方乎圣明!休矣美矣,惠泽远扬。翼佐我皇家兮,宁彼四方。同天地之规量兮,齐日月之晖光。永贵尊而无极兮,等年寿于东王。”[1]558

曹植的《登台赋》既描述铜雀台的嵯峨,又赞美其父的功德。《三国志·魏书·任城陈萧王传》:“时邺铜爵台新成,太祖悉将诸子登台,使各为赋。植援笔立成,可观,太祖甚异之。”[1]557曹操既惊异曹植为文之神速与华美,也为其能阐明曹操本人筑铜雀台的动机而慨叹。也即是说,铜雀文化在曹植的笔下已经包含了经由铜雀台建筑的华美、巍峨而引出的对曹操文治武功的赞美。

左思《魏都赋》:“飞陛方辇而径西,三台列峙而峥嵘。亢阳台于阴基,拟华山之削成。”左赋主要描写、赞扬了铜雀台外部的宏伟。《汉魏六朝百三家集》卷五十陆云《陆清河集·登台赋》:“于是迥路逶夷,邃宇玄茫,深堂百室,曾台千房,辟南□而蒙暑兮,启朔牅而履霜。游阳堂而冬温兮,步阴房而夏凉。”陆赋则主要描写了铜雀台内部的繁复。

总而言之,魏晋时期,铜雀文化主要通过赋这种文体铺陈了铜雀台建筑之巍峨和曹操之文治武功。

二、铜雀文化本体在曹操临终遗志中增加新的内容

铜雀文化在历史的流变过程中并非一成不变,而是不断地有新的内容增加。在铜雀台建成及其后一段时期内,铜雀文化的本体是铜雀台建筑及曹操的文治武功。但曹操在临去世时为铜雀文化赋予了新的意义。他在临终遗令中说:“吾死之后……葬于邺之西冈上,与西门豹祠相近,无藏金玉珠宝。吾婢妾与伎人皆勤苦,使着铜雀台,善待之。于台堂安六尺床,施繐帐,朝晡上脯糒之属,月旦十五日,自朝至午,辄向帐中,作伎乐。汝等时时登铜雀台,望吾西陵墓田。余香可分与诸夫人,不命祭。诸舍中无所为,可学作组履卖也……”[6]105宋郭茂倩《乐府诗集》卷31引《邺都故事》:“魏武帝遗命诸子曰:‘吾死之后,葬于邺之西岗上,与西门豹祠相近,无藏金玉珠宝。余香可分诸夫人,不命祭吾。妾与伎人,皆著铜雀台,台上施六尺床,下穗帐,朝晡上酒脯粻糒之属。每月朝十五,辄向帐前作伎。汝等时登台,望吾西陵墓田。’”[5]454晋元康八年(298年),陆机“始以台郎出补著作,游乎秘阁,而见魏武遗令,慨然叹息,伤怀者久之”,因此写下了《吊魏武帝文》[7]115。陆机通过主客问答的方式,对雄才大略的魏武帝临死之前的遗令表达了感慨,在文中,陆机引用了当时他在密阁所见的魏武帝的遗令,遗令有言:“吾婕妤妓人,皆著铜爵台。于堂上施八尺床、穗帐,朝晡上脯糒之属。月朝十五日,辄向帐作妓。汝等时时登铜维台,望吾西陵墓田。”又云:“余香可分与诸夫人。诸舍中无所为,学作履组卖也。”[7]1116从以上材料可以看出,曹操在临去世时对铜雀台上曾经侍奉过他的“婕妤妓人”进行了安排。而就是在遗志中的这种安排为铜雀文化增添了新的内容,成了后世不断表现的主题。

但是,曹操死后,曹丕并没有完全按照其父的意愿将“婕妤妓人”置于台上,《世说新语·贤媛第十九》载:“魏武帝崩,文帝悉取武帝宫人自侍。及帝病困,卞后出看疾。太后入户,见直侍并是昔日所爱幸者。太后问:‘何时来邪?’云:‘正伏魄时过。’”[8]578关于曹氏子孙是否完全按照曹操遗志的要求将“婕妤妓人”安置于铜雀台上按时“作伎”没有发现更多的可信史料,但是,按照上引《世说新语》材料及《晋书》记载的魏文帝诏书“高陵上殿皆毁坏,车马还厩,衣服藏府,以从先帝俭德之志”[9]634,可以推知,曹操的遗志并没有完全被执行,也就是说后世文人不断使用的铜雀文化事件——“铜雀妓”在曹操遗志要求下在铜雀台上的“悲惨”生活可能并没有实质性地发生。这里的问题是,南北朝及以后的文人为什么对铜雀文化的解读,没有按照曹操生前所希望的那样——铜雀台是他自己文韬武略的体现——这一方向去进行,同时也没有按照曹操死后铜雀台上实有发生的事来描述(曹操死后,铜雀台上的“婕妤妓人”并没有像后世诗文所表现的那样在台上空度余生),而是大多选择了曹操遗志中所安排或构想的那样去进行。也就是说,后世文人似乎只对曹操在遗志中构建的身后的铜雀文化感兴趣,而并不关注实实在在的铜雀台历史是什么样。

三、铜雀文化在南北朝的变化

南北朝时期,出现了以铜雀文化为题材的诗作,打破了魏晋时期铜雀文化主要以赋和文这两种文体表现的方式。因此,本部分拟主要从南北朝铜雀诗的角度讨论铜雀文化在南北朝的变化。

在这一时期,直接以《铜雀台》《铜雀妓》等为题的铜雀诗在宋郭茂倩的《乐府诗集》卷31“相和歌辞”的“平调曲二”收入了最早一批作品,计 6首。又据《汉魏六朝百三家集》,《乐府诗集》漏收南北朝时期以铜雀为题的诗作1首。因此,现存南北朝时期以铜雀文化为题的诗作共有7首,分别是:谢朓、何逊、刘孝绰、江淹《铜雀妓》各1首;谢朓《铜雀悲》1首;张正见、荀仲举《铜雀台》各1首。这些作品为后来的铜雀诗奠定了主题、意象、表现方式、情感基调等方面的基础。另外,这一时期也出现了采用铜雀文化的某些意象的诗作,这些诗作多用铜雀文化的部分元素作为意象去表达诗人对其他主题的阐释,如:鲍照《有变行路难》“不见柏梁铜雀上,宁闻古时清吹音”;庾信《拟咏怀》“徒劳铜雀妓,遥望西陵松”;吴均《赠别新林》“但令寸心是,何须铜雀台”;沈约《八咏诗·解佩去朝市》“游西园兮登铜雀,攀青琐兮眺重阳”;梁王僧孺《登高台》“试出金华殿,聊登铜雀台”;梁简文帝萧纲《和藉田诗》“鳐鱼显嘉瑞,铜雀应丰年”;北齐裴让之《公馆宴酬南使徐陵诗》“岁稔鸣铜雀,兵戢坐金人”;北齐魏收《喜雨诗》“定知丹甑出,何须铜雀鸣”;梁庾信《西门豹庙诗》“漳流鸣磴石,铜雀影秋林”等。

铜雀台及发生在其上的历史事件是作为一个文化整体出现在曹操时代的,在魏晋时期,文人雅士主要通过赋这种文体来歌颂铜雀台建筑及曹操的文治武功,而南北朝时,文人集体舍弃了对铜雀台本身的描写,转而描写曹操死后铜雀台上歌妓的生活。这一时期,文人对于铜雀文化的解读和构建主要表现在以下方面:

(一) 铜雀文化表现的重心由铜雀台转向铜雀妓,实现了“物本位”向“人本位”的转变

魏晋时期文人雅士对铜雀文化的描写主要集中在铜雀台建筑(物本位)和曹操的文治武功(神一样的帝王),而到了南北朝时期,铜雀文化实现了第一次转型,人们仿佛遗忘了或者忽视了铜雀台宏伟的建筑,而将曹操在遗令中为铜雀文化赋予的新内容作为表现的重心。在新的铜雀文化里,铜雀台上的平凡人成了该文化的中心,实现了铜雀文化演变史上从“物本位”向“人本位”的转型,同时也实现了由单纯表现作为帝王的曹操的丰功伟绩向平凡的、略带悲剧色彩的铜雀妓和作为凡人一面的曹操的转变。

南北朝时期诗人选择的观察视角转向在曹操临终《遗令》中所吩咐的,在他死后,仍在铜雀台上“月旦十五日,自朝至午,辄向帐中,作伎乐”的铜雀妓命运的悲叹。这一时期出现的以铜雀文化为主题的诗作都将铜雀文化表现的对象由铜雀台建筑和铜雀本身转移到了铜雀妓身上。现存7首南北朝时期的铜雀主题诗,其中有4首直接以《铜雀妓》为名,有首以《铜雀悲》为名,略读诗名即可看出其所悲对象为铜雀台上的铜雀妓。另两首是张正见和荀仲举的同名诗《铜雀台》,虽然这两首诗从诗名上看表现的对象是作为物的铜雀台,但是阅读诗句便会发现,“人疏瑶席冷,曲罢穗帷空。可惜年将尽,俱尽望陵中”“泪逐梁尘下,心随团扇捐。谁堪三五夜,空对月光圆”,诗中哪一句不是对铜雀妓的悲叹呢?因此,从这几首铜雀主题诗可以看出,这一时期,文人对铜雀文化的解读和建构实现了由之前对铜雀台“物”的表现向铜雀妓“人”的表现的转型。

在南北朝时期其他诗人的笔下,铜雀文化及代表这一文化的一些典型意象也在不断被使用,其中庾信《拟咏怀》“徒劳铜雀妓,遥望西陵松”,是通过对铜雀妓的描写,来表达诗人的怀古之情。但是,铜雀文化及意象被用以表达其他主题时,较多使用铜雀台和铜雀这两种“物”本身,如鲍照《有变行路难》“不见柏梁铜雀上,宁闻古时清吹音”;吴均《赠别新林》“但令寸心是,何须铜雀台”等。

(二) 传递悲情型铜雀文化符号的构建——意象体系

每一种文化都必须转化为一定的符号才能得到表达和传递,铜雀文化也有它自己特有的文化符号。这种符号类似于中国古典诗歌理论中的“意象”概念,表现一种文化的意象不是单独的,而是按照一定的体系来共同完成对这种文化的表达。这一体系主要由空间意象、时间意象、自然意象、器物意象构成。

1.铜雀文化的空间意象

南北朝时期铜雀诗所体现出的铜雀文化的空间意象,是由铜雀文化涉及的建筑及所形成的空间所构成,主要有铜雀台(高台、歌舞台)和西陵(墓田)。

铜雀台这一意象不仅指作为建筑的物,这也是铜雀妓所有悲惨生活的发生地,同时它更是一处表现铜雀妓愁绪以及悲惨生活的象征物。如“凄凉铜雀晚,摇落墓田通”“高台秋色晚,直望已凄然”“雀台三五日,歌吹似佳期”“徒登歌舞台,终成蝼蚁郭”等。在诗人的笔下,铜雀台这一意象不再是昔日的宴饮歌舞之地,而是变成了与铜雀妓的遭遇和情感息息相关的物象。它可以是铜雀妓叹今惜往抒发哀情的寄情物,亦可以是她们悲惨人生的见证。借助这个意象,诗人们将铜雀妓的幽怨不着痕迹地一一带出,令人回味无穷,获得隽永的审美感受。

西陵这一空间意象指的是曹操在遗令中所说的自己死后的墓葬之处,它在南北朝的铜雀诗中不单指曹操墓园本身,更多的则是表达这处埋葬着一代枭雄的土堆本身仍然带着强大的力量在控制着活着的铜雀妓们。西陵这一物象仿佛“人化”了,具有了强大的权力,导致铜雀妓们无尽的悲惨生活。如“可惜年将泪,俱尽望陵中”,“郁郁西陵树,讵闻歌吹声”,“定对西陵晚,松风飘素帷”,“望陵歌对酒,向帐舞空城”,“何言留客袂,翻掩望陵悲”。

2.铜雀文化的时间意象

在南北朝诗歌中表现铜雀文化的时间意象主要有夜(日暮、晚、月夜、清夜、落日)和秋。

“秋”这一意象在中国文学史上早已有之,并且随处可见。屈原、宋玉通过“秋”这一意象寄托了文人悲情伤感的情感,开启悲秋之源。在南北朝的铜雀诗中,秋这一意象成为表现铜雀妓青春消逝、生命衰颓的形象表征。为了凸显这层含义,诗人们一般选取“秋风木叶落”这样的景象来表现。而日暮、夜的意象则主要偏重于渲染气氛,烘托怨情,如“谁堪三五夜,空对月光圆”“定对西陵晚,松风飘素帷”“曲终相顾起,日暮松柏声”“清夜何湛湛,孤烛映兰幕”“落日高城上,余光入繐帷。寂寂深松晚,宁知琴瑟悲”。

总体来说,南北朝时期的铜雀主题诗采用“秋”和“夜”的时间意象,主要作用在于烘托气氛,凸显铜雀妓的悲怨愁情,但是,这一时期并没有形成独特的铜雀主题的时间意象。

3.铜雀文化的自然意象

在南北朝诗歌中表现铜雀文化的自然意象主要有西陵树和松风(松吟、松柏声)。

西陵树在南北朝及以后的铜雀诗中是一个经常出现的意象,它本来指曹操死后所葬之西陵的墓园树,但是在铜雀诗中却具有特殊的意义,它是铜雀妓们在铜雀台上日日遥望的对象,它和西陵是死后曹操的表征物,虽然它们是无声的,但是它们仿佛又具有无尽的权力,就是这些“物”生生地折磨着铜雀妓们,让她们在台上虚度终老。如“郁郁西陵树,讵闻歌吹声”“徒劳铜雀妓,遥望西陵松”。

松风(松吟、松柏声)也是南北朝时期铜雀诗表现铜雀文化的主要自然意象,如“云惨当歌日,松吟欲舞风”“况复归风便,松声入断弦”“定对西陵晚,松风飘素帷”“曲终相顾起,日暮松柏声”“寂寂深松晚,宁知琴瑟悲”。这里的松或柏仍然是指西陵上郁郁葱葱的墓园树,但和西陵树的意象不一样,松风(松吟、松柏声)意象是自然意象中的声音意象,松风肃杀,在夜晚,西陵树看不见了,唯有听见西陵松柏发出的呜咽声,站在铜雀台上感受到西陵吹过来的阵阵松风。这一意象更加生动地展示了铜雀妓的伤感。

4.铜雀文化的器物意象

在南北朝诗歌中表现铜雀文化的器物意象主要有穗帷(帷幔、素帷、阑幕等)。这类意象来源于曹操《遗令》:“吾婢妾与伎人皆勤苦,使著铜雀台,善待之。于台堂上安六尺床,施穗帐,朝晡上脯糒之属。月旦十五日,自朝至午,辄向帐中作伎乐。汝等时时登铜雀台,望吾西陵墓田。”[10]182从此之后,穗帐成了铜雀文化的主要意象,如“曲罢穗帷空”“余光入穗帷”“穗帷飘中擀”“飘飘帷幔轻”“松风飘素帷”“孤烛映阑幕”,等等。

在南北朝时期,表现铜雀文化的器物意象还有琴瑟、团扇、玉座等。如“况复归风便,松声入断弦”“危弦断更接,心伤于此时”“秋风木叶落,萧瑟管弦清”,“泪逐粱尘下,心随团扇捐”,“玉座犹寂寞,况乃妾身轻”,等等。

南北朝时期的诗人为后代铜雀文化确立的典型意象使铜雀文化定型,但是,这些意象是通过体系化的方式得以体现铜雀文化的,也就是说,需要将铜雀文化的多种意象按照一定的方式组合才能更有效地传递铜雀文化的内涵。

(三) 悲情型铜雀文化主题的形成

铜雀文化在曹操修建铜雀台时所构建的以及魏晋文人雅士解读和重构的铜雀文化,其内涵主要为巍峨的建筑和曹操的文治武功,总体来说呈现出昂扬向上的宏伟气势。如三曹父子和陆云的《登台赋》、左思的《魏都赋》、陆机《吊魏武帝文》中所表现的宏伟的铜雀文化。但是,南北朝时期,这种宏伟的铜雀文化并没有继续延续,而是转向了另一面,形成了悲情型的铜雀文化主题。这一时期,悲情型的铜雀文化在诗歌中主要表现在悲妓和伤怀两个方面。

铜雀诗的悲妓主题是在南北朝时期确立的。西晋时期,陆机作《吊魏武帝文》,文中表达了对铜雀妓的哀叹,这种悲叹铜雀妓的基调成为南北朝时期铜雀文化的典型主题,其文曰:“徽清弦而独奏,荐脯糒而谁尝。悼繐帐之冥漠,怨西陵之茫茫。登雀台而群悲,伫美目其何望。”[7]118南北朝时期,铜雀文化的悲妓主题在诗歌中表达最为充分。“芳襟染泪迹,婵娟空复情”和“寂寂深松晚,宁知琴瑟悲”道出了铜雀妓无穷的悲哀与寂寞,她们为之起舞的是寂寂的西陵树,是无声的墓冢。“危弦断更接,心伤于此时”“泪逐梁尘下,心随团扇捐”“可惜年将尽,俱尽望陵中”,通过这些诗句,诗人描述了铜雀妓在铜雀台上无尽的悲怨生活,她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伤心流泪中眼望西陵,无心弹琴起舞,青春年华在悲伤中逐渐消逝。这些铜雀妓的所有生命价值,仅在于为已成西陵冢的曹操而舞而活,她们的遭遇远比宫怨诗中幽怨的后宫女子凄惨。因此,铜雀妓值得被人回忆、同情与悲叹,其蕴含的悲怨主题更具有感人的深度与力度。

南北朝的铜雀诗不但书写了铜雀妓的寂寞、悲哀、无奈,也抒发了她们对曹操的怀念。她们的舞蹈、歌吹、琴瑟是实现她们人生价值的手段,当年能为帝王表演是她们生命中值得怀念的日子,可是现在帝王已去,再也没有谁来欣赏她们的才艺与美貌,只能“望陵歌对酒,向帐舞空城”“可惜年将泪,俱尽望陵中”,而诗人也对铜雀妓的有才无人赏,空对西陵舞的悲惨命运表达了深深感叹。江淹的《铜雀妓》在南北朝时期的铜雀诗中独树一帜,除了表达当时铜雀文化的悲妓主题外,还进一步表达了对英雄已去、时间流逝的感叹,确立了铜雀文化的怀古主题,也为唐代及以后铜雀诗的怀古咏史主题奠定了基调。“徒登歌舞台,终成蝼蚁窟”,则显现出人在时间面前的无奈和渺小。

综上所述,铜雀文化肇始于曹操修建巍峨的铜雀台,在该建筑上体现了曹操的文治武功,这是铜雀文化的最初含义。魏晋时期,文人雅士在解读和重构铜雀文化时主要采用赋这种文体来表现,其解读和重构和曹操本意相吻合。曹操在临终之时写下《遗志》,为铜雀文化赋予了新的意义和内涵,南北朝时期的诗人们在解读铜雀文化时从巍峨的铜雀台和曹操的文治武功转向了铜雀妓,实现了铜雀文化“物本位”向“人本位”的转型,在这一转型中,确立了铜雀文化在南北朝的悲怨主题,构建并形成了表现铜雀文化的一些典型意象系统。这一时期江淹的《铜雀妓》开创了后世铜雀主题“咏史怀古”的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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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刘小兵〕

中图分类号:I209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6-5261(2016)02-0127-05

收稿日期:2015-06-28

基金项目:2015年国家社科基金项目(15BZW057)

作者简介:刘术(1981―),男,四川宜汉人,讲师,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