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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球改革与社会变革
——对《体育与科学》学术工作坊活动主要观点的评论与回应

2016-02-12

体育研究与教育 2016年1期
关键词:足球改革体育

黄 璐

由党中央、国务院重点推进的《中国足球改革发展总体方案》(以下简称《足改方案》)正式出台。《足改方案》以高瞻远瞩的“顶层设计”思路,大尺度的发展改革设计,求真务实的发展目标定位和宏观政策安排,将十八大以来中国足球改革推向了高潮。《体育与科学》杂志适时组织“足球改革与社会变革”为主题的学术工作坊,围绕足球改革的社会功能、足球经济、足球训练、足协分离、校园足球、体育的现代性转型、足球人口等问题展开了学术对话[1]。笔者有幸聆听了论坛报告,受到工作坊组织形式的影响,一些观点未能与主讲嘉宾展开更深入的对话,甚为遗憾。这里围绕工作坊的主要观点进行评论性回应,旨在为中国足球改革发展建言献策。

1 社会变革的支点

足球改革这一具有象征性意义的社会发展进程,置于社会变革的历史大环境大背景下思考,体现了诸位学者的思维发散特征和理论认识高度。将足球改革发展上升为国家战略的高度,让体育界感到无比振奋,同时也让外界感到些许困惑。诸如民生问题、环境治理、医疗保障、教育体制等领域改革,较之足球改革更紧迫、更棘手。而足球改革得以扬帆起航,彰显了党和国家高屋建瓴、深谋远虑的战略布局。选择足球作为我国体育改革的突破口,甚至社会变革的支点,正是充分考虑到足球作为世界第一运动,有着巨大的社会影响力的缘故。乒乓球、体操、举重、跳水、射击等中国奥运优势项目具有较低的社会关注度,国内国际两个舆论场范畴均如此。从营销再造的视角来看,这些项目具有较强的分众营销特征,也就是缺乏眼球经济基础和营销共振效应的小众项目。足球、篮球、网球、橄榄球(特指美国)等项目无疑具有社会舆论聚焦效应,因此,这些项目在影响社会进程方面的作用无疑比小众项目要大。

这不是社会组织形式方面的维稳问题,而是涉及到国家制度变迁和社会变革的重大命题,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合法化基础,马克思主义理论信仰层面上的制度有效性与合法性问题,中国道路、中国崛起能否持续获得合法性这一动态发展问题。美国斯坦福大学政治学和社会学教授拉里·戴蒙德指出:“威权政体不得不在很大程度上依靠绩效来为自己提供正当性。如果它不能带来人们所期望的秩序和经济发展,它就丧失了唯一的合法性基础。[2]”一个现代国家存在的根基和繁荣昌盛取决于国民发自内心的认同(国家的、民族的、文化的),以及衍生出的身份优越性和一系列正向行动。一个国家要证明自己的制度优越性和实现合法性的过程,仅仅凭借“软金牌”项目是没有说服力的,必须在田径、足球、篮球等国际较高竞争力项目干出一番突出的成绩,才能得到广泛、深入的认同。也就是说,中国地大物博,只要愿意付出资源、环境、人口与人权代价,就能保持粗放式经济的快速增长,但这种不可持续的增长模式无助于体现国家制度的优越性。中国精英体育必须从“软金牌”模式驱动逐步过渡到国际较高竞争力项目驱动,实现奥运优势项目的结构性调整,充分体现国家制度和社会系统的优越性。

足球运动是绕不过的一道坎,如果要证明中国模式、中国道路和社会系统的卓越,就要鼓起巨大的政治勇气,吹响国家足球改革发展的号角。精英体育具有较强的社会表征性意义,胡小明教授将之形象地比喻为“一个提前抢占制高点摇旗呐喊的鼓动者[3]”。中国精英体育由“软金牌”到“硬实力”的转型过程,这种表征经济结构转型和社会变革的重要意义是无法想象的。也就是说,国家足球改革的根本动因在于足球独一无二的世界影响力,也是十八大以来中国进一步融入全球化进程并与世界深入交往的重要方式。王晋教授将国家足球改革的动因归结为四个方面,即足球是全世界影响力最大的项目;足球运动促进青少年体质健康问题,足球运动带来的社会凝聚力、国家荣誉感与团队配合效应;足球运动带来的幸福感[1]。很显然,足球运动具有强身健体功能、社会安全阀功能、娱乐身心(幸福感)功能,换作篮球、排球、田径等项目同样适用。教育部将足球、篮球、排球、田径、游泳、体操、武术列为七大重点发展项目(第一批依托项目),表明学校体育单项战略布局实现均衡发展的重要性,足球项目无疑具有引领示范效应,也唯独足球项目的世界影响力具有独特性。换言之,足球项目能够成为社会变革的支点,这种社会表征意义的彰显表达和诸多社会正向功能的集成效应,只能诉诸于“足球是全世界影响力最大的项目”这一合理解释。

2 足球积弱的历史文化线索

路云亭教授将中国足球积弱的病灶指向了“文化基因论”,传统文化的天然缺陷造就了中国在团队合作项目上衰败的事实。竞技体育(Competitive Sports)是舶来品,依据中国全面参与奥运会竞争这一标志性事件,改革开放前后的体育发展模式呈现巨大的差异,文化基因在体育中的延续作用,被西方体育的全球化进程消解,而中华传统文化和武术不断衰落,这是一个现代化的断裂过程,是与历史与传统世界的决裂。诚然,笔者与大多有识之士一样,对中华传统文化的衰落持忧虑的态度,而中华文化兴盛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必然要求。与中国经济高速增长背景下的文化传统、社会秩序与道德垮塌相比,现代化的断裂问题而非文化基因的传承作用,显然占据社会焦虑的主流,亦是“新常态”下社会变革面临的紧迫局势。尤其是西方体育作为现代化进程不可逆世界的一部分,现代化的断裂特征在中国奥运战略实现跨越式发展过程中表现得十分突出。

王晋教授力挺“文化基因论”,认为这是美国社会讲究合作文化的结果。美国一以贯之自由主义道路,美国四大职业体育联赛、好莱坞电影塑造的明星时尚文化和个人英雄主义盛行。中国历来主张集体主义,国家荣誉、全局观念高于个人得失、局部认识,国家竞技体育战略“全国一盘棋”、各单位精诚合作,以及“为国争光”指导思想至上。暂且不论王晋教授列举的中国国家足球队比赛互不传球问题是否真实存在,就美国崇尚的个人主义文化而言,美职篮比赛惯例彰显球星单打独斗的鲜明特征更是历历在目,由詹姆斯、科比等篮坛巨星完成比赛“绝杀”时刻,再现了美国民族价值观的精髓——个人主义和英雄主义情结。

吴驷适时反驳“文化基因论”,指出现代体育与中华传统文化之间不存在必然关系,历史选择的偶然性、政治原因都是影响因素。吴驷论及李娜的社会影响力与乒乓球冠军的天壤之别,这才是根本问题所在。中国凭借“软金牌”项目建立了奥运金牌强国的地位,但中国奥运六大优势项目的市场影响力十分有限。美国奥运优势项目为游泳、田径基础大项,以及与职业体育发展高度拟合的集体球类项目,美国奥运优势项目的结构性特征与中国截然不同。

3 足球训练的开放性

王晋教授从运动技能学习与控制的视角,为提升中国足球水平建言献策。作为开放式项目的足球训练规律问题,王晋教授在《开放式运动技能学习之道》一文中有比较系统的阐述[4]。笔者赞同王晋教授关于运动技能学习的观点,但对王晋教授在其中夸大运动技能学习要素的主导性作用持质疑态度。毋庸讳言,足球项目是一个复杂的社会系统工程,受到各要素环节和社会方方面面的影响,运动技能学习是提升中国足球水平的重要因素之一,是必要条件,却不是充分必要条件。“中国足球水平”这个概念比较模糊,至少包括职业足球、社会足球、校园足球、国家足球队几个范畴。以恒大淘宝俱乐部为代表的中国职业足球市场,说明了中超联赛整体水平稳步提升的趋势。社会足球和校园足球的整体发展水平尚需做出科学评估。国家足球队比赛成绩纵向比较呈迅速下滑趋势是不争的事实。从王晋教授感叹“中国13亿人无法涌现罗纳尔多、梅西等技术顶尖球员”,并提供运动技能学习这一解释视角来看,王晋教授所说的“中国足球水平”概念主要是指国家足球队竞技水平。

来自英国埃克塞特大学的研究者Anthony King指出[5],影响国家足球队成绩的五大因素包括足协、教练员、本土球员、媒体和球迷。作为国家间竞技对抗的精英足球发展形式,比赛成绩主要取决于本土球员的竞技水平。如果本土球员培养这一环节出现问题,球员移民归化则是迅速提升国家队成绩的有效途径。抛开功利性引进归化球员这一迅速提升国家队成绩的途径,从本土球员培养的角度而言,社会各方面影响是制约国家足球队水平提升的重要因素。诸如足协不作为、乱作为,青训培养体制与球员选拔机制存在问题等,使得优秀球员选拔不出来。中国足球改革发展缺乏球迷群体的认同与支持,球迷家庭不支持自己的孩子从事足球行业,足球人才捉襟见肘。校园足球和俱乐部足球培养途径尚未打通,传统体工队模式不堪重负。中国本土优秀教练稀缺,走马灯式的外籍教练组,致使国家队技战术风格多变,对需要长期坚持的技战术思想缺乏统一认识。广大媒体长期秉持对立批评情绪,中国足球改革发展缺乏良好的舆论生态。

综上所述,可以认为运动技能学习是提升中国足球水平的重要因素和必要条件,切勿将运动技能学习的重要作用绝对化,或者扩大理论解释范畴。也就是说,如果国家队比赛成绩完全取决于运动技能学习,何必下大力气推进国家足球改革发展,制定出台《足改方案》《中国足球协会调整改革方案》《教育部等6部门关于加快发展青少年校园足球的实施意见》等一揽子政策文件,直接采用20世纪90年代留学巴西的“健力宝青年队”模式,外派一支U13国家队接受德国最先进的足球技能训练,国家足球队“离岸外包”以实现高效的“垂直培养”,这种单一性思维无法解释中国足球水平低迷的现状。既便派一支U13国家队到拜仁慕尼黑俱乐部接受长年训练,也培养不出未来高水平的国家足球队。

王晋教授将问题归结为足球这一开放性项目的训练特征,中国教练往往将足球当成封闭性项目来练,导致中国足球竞技水平停步不前。如此说来,乒乓球、羽毛球运动同样属于开放性项目,中国讲究标准化动作和规范化训练,其训练效果却与足球运动的规范化训练效果截然相反,中国在乒乓球、羽毛球项目上长期保持较高的竞技水平,取得了令人瞩目的历史成就。也就是说,任何发展成熟的运动项目,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形成了一整套基本的技术动作规范,这是青训培养必须遵守的技术动作标准,建立在基本的技术动作规范之上,可以根据个体差异重点培养球员的技术风格特点。标准动作的可控性相对较高,技术动作的经济性(动作效率)较高,在高强度比赛中相对失误率较低,梅西、穆勒等世界级球星在高强度比赛中的常规传接球动作是教科书式的标准动作,惟有在特定比赛情境中才会被迫选择非标准化的、创造性技术动作。

4 校园足球发展理念

校园足球是中国足球改革发展的根基。如果我们摆脱功利主义的国家队战绩提升之路,赋予国家足球发展生态全新的涵义,切实做好校园足球的基础性工作,对于实现“立德树人”教育改革目标和中国足球可持续发展具有重要意义。王晋教授极力反对校园足球统一教材,路云亭教授予以支持指出:“足球改革的教材有点像样板足球,这是我们国家传统的习惯,已经是一种超体育行为。[1]”而现实情况是,广大的基层中小学校不仅教练员资源奇缺,也缺乏具有指导性价值的统一足球教材。2009年制定实施的《全国青少年校园足球活动实施方案》中提出“制定校园足球教学大纲和教材”,作为经济发达地区的上海市走在实践前列,但是截止2012年的实地调研表明,上海市根本未制定统一的校园足球训练大纲,也没有一所布点学校开发校本课程[6]。王晋教授的观点过于超前,以美国完善的青训体系与丰厚的教练员资源储备状况置于中国校园足球现实环境考虑,却无视本土性的校园足球资源约束条件。笔者并非否认校园足球校本课程以及个性化培养的重要价值,如何开发符合青少年身心特点和具有体育教师可操作性的足球校本课程模式,对于校园足球活动在我国的推进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应遵循整体性、教育性、人本性、趣味性的原则,体现趣味性、实践性和拓展性的课程教材编写原则,保障学生在愉快的氛围中学习,规范的训练要贯穿始终[7]。

这里面不是“随性而为”“怎样都行”,不是“悬空建筑”“毫无根基”,而是建立在统一足球教材的基础上,遵循基本的教育规律和一般的技能教学、训练学原理,充分运用各地、各校足球资源差异与核心竞争力,制定符合青少年个性化发展特点的差异化、科学化的校本课程,释放青少年足球个性化发展的巨大潜能。也就是说,在完成统一足球教材训练内容的基础上,如果能够发现统一教材在个性化培养方面存在局限性,以及统一教材自身存在突出问题,这是一种从普遍到个性、从运动技能学习到竞技优势识别的实践升华过程。一方面与统一教材形成实践效果的比较,为创建更为合理、科学、丰富、高效的校本课程提供了区别性条件;另一方面,统一教材实践中提炼出的普遍性问题,可以促进统一教材的更新完善,使地方实践与校本课程的成功经验推广开来。广大基层学校面临的现实问题是:普遍缺乏一个指导性的统一足球教材,或者说地区性(例如上海市)的统一足球教材,导致一线足球教师或教练员不知道怎样去操作,不知道如何系统地推进青少年足球技能教学与训练工作。广大基层学校普遍缺乏优秀足球教练员的事实,让基层教练员失去了创建高水平的、科学化的校本足球教材的能力,在这样的现实情境下高谈阔论“统一教材就是死路一条”,是不了解中国国情和校园足球实际情况的表现,理论解说也便失去了光泽。也就是说,不建立在高度的制度化、规则化基础之上,遑论社会文化的生成性与自主性,不经历现代性的生成过程,奢谈后现代的理论原则。

吴驷关于“让真正的体育回归学校”、王晋教授关于“校园足球就是孩子回归自然的过程”的观点具有建设性,接近学校体育的本源。事实上,校园足球正经历“返璞归真”的过程,让教育回归本源,让体育回归本真,各方力量正在积极推进这一社会变革。2015年7月22日下发的《教育部等6部门关于加快发展青少年校园足球的实施意见》中明确指出,“把发展青少年校园足球作为落实立德树人根本任务、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要举措……促进青少年身心健康、体魄强健、全面发展[8]”。二位学者观点与国家目前推行校园足球改革发展战略的指导思想不谋而合。目前面临的最大障碍或许不在理念建构层面,而在于广大基层学校和改革行动主体推进的操作性层面[9]。这才是决定校园足球改革发展成败的关键所在。

5 组织化再造的起点

路云亭教授指出,“国人还在留恋着迷人、实惠和现实的老体制”。“国人”是指全国人民,还是指一部分特定人群?到底哪些人在留恋体育“举国体制”,哪些人在鼓噪与催促改革?心理学研究表明,对于变革的抵制并不一定真正意味着人们反对变革,很多人只是下意识地防备变革可能带来的利益冲突,实际上这只是人们对变革可能会带来利益变化的防御行为[10]。体育“举国体制”的改革无关乎全国人民的直接利益,至少支持改革要比维持老体制可能带来公共体育服务方面的资源投入以及享受健身服务方面的实惠更多。或许也仅仅存在依靠老体制谋生的人,一种身体征用的变通形式,迫于生活的无奈却又出于某些原因考虑,可能留恋体育“举国体制”提供的稳定岗位,甚至抱以“接班”的盘算,让自己的后代走他们的老路。改革必然产生社会风险,古今同理。让中国选择了一条渐进式的改革发展道路,也是新一届中央领导班子以刮骨疗毒、壮士断腕的勇气,锐意进取、攻坚克难的真义所在。

吴驷提出“组织化再造”这一命题切中肯綮,引出社会组织改革这一国家制度改革的宏大命题。伴随《中国足球协会调整改革方案》的制定出台,“中国足协与体育总局脱钩”这一“顶层设计”正在稳妥推进,取得了积极的阶段性进展。公共部门、私营部门和第三部门是构成社会的三个主要力量。第三部门又称非政府组织、非营利组织或社会组织(社团组织)。加拿大管理学家明茨伯格定义为,“由广泛的一系列人组成的社团,形成的与公共部门和私营部门并驾齐驱的‘社群领域’[11]”。受到国家制度设计的长期影响,社会组织并不承担或分担国家与社会发展的责任,也没有充分发挥协调政府与市场(国家主权与资本力量)间关系的作用,以中国足协为标志的社会组织长期处于“管办不分”与功能退化的抑制状态。在市场与社会力量迅速成长且社会问题不断涌现的环境背景下,政府单一治理模式愈发不可持续,建立一个良性健康的社会组织发展生态,是释放公共部门压力和缓解社会病灶的有效途径。中国足协的根本性改革对于整个社会组织的改革具有积极的引领作用。其改革示范意义超越了体育界,在整个社会变革层面上寻找价值共识。

吴驷对于中国足协改革的社会变革意义有着明确的认识。“一旦足球这个游戏玩成功了,如果我们的组织化再造成功,社会组织将成为对这个社会最有利的平台。一切会从这次改革开始改变[1]”。组织化再造的最终目标是大幅提高组织效能、社会适应性和创新能力,而不能拘束于组织结构的形式化改造,变现改革承诺并不容易。“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和更好发挥政府作用”这一纲领性指导思想,强调政府与市场的协同作用。具体到中国足球改革发展领域,既要实现中国足协与体育总局脱钩,赋予社团法人身份的中国足协更多的自主权,发挥体育组织化再造效应,开启体育行业自治的崭新局面,又要贯彻落实《关于加强社会组织党的建设工作的意见(试行)》的政策文件精神,按照《足改方案》第9条的改革部署,切实“加强党的领导”方面的改革工作。在社会组织建设中“加强党的领导”这一指导思想如何解释,又如何付诸实践,具有较大的弹性空间。《足改方案》第9条明确指出,“健全各级足球协会的党组织机构,按照党管干部原则和人才政策,加强协会思想政治工作和干部日常管理。中国足球协会设立党委,由体育总局党组领导[12]”。加强足协党委和体育总局党组的领导权,如此政策表述,是不是“管办不分”的回潮,是否回到竞技体育“举国体制”的老路,这里不得而知。足球改革涉及各方利益,不可控因素较多,局势尚不明朗,惟有冷静观望。

6 足球经济与城市发展战略

体育经济与城市发展战略具有紧密联系,尤其在世界经济缓慢复苏的背景下,体育嵌入城市发展道路已形成广泛深入的全球共识。吴驷引入经济学的“爆米花效应”,从可见的足球经济增长和文化增值效应两个层面,论述了足球经济对新的城市发展战略的重要意义。“爆米花效应”亦是一种附加值效应,大型体育活动能够将众多优质资源集聚在一起,产生多种经济与文化效应,基于传统工业革命带来的城市低迷和经济衰败的社会背景,英国城市为寻求转型契机,落脚体育为城市发展动因,谋求经济再生和城市复兴[13]。吴驷超越了城市经济增长单维的理解,将体育拉回到体育与文化的交互性本质上,体育把城市重新纳入现实和历史的舞台,创造一个综合的、全民参与、超于各种文化共识的仪式化节目。将城市体育文化的思考引向深处,关涉一个城市文化记忆的生成与创造问题,一个城市文化身份作为人类群居生活的心灵纽带问题。由跃动的体育活动生成的城市文化记忆总是印象深刻的,这种基于体育文化的地方记忆建构活动和文化地标性建筑处于社会变革的支配性地位,在“新常态”社会转型和新的城市发展战略布局中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为了建立体育品牌而主导投资,这种投资拉动经济数据指标的做法十分功利,也是不可逆和不可持续的,它忽视了经济增长的成长性价值。足球经济不仅仅是提供高质量的足球赛事活动,赛事活动作为足球经济的主体构成并不错,问题是没有看到足球经济作为呈现与塑造人们的生活方式这一经济成长性特征。如果我们能够创造足够多的足球话题和地方叙事,踏踏实实地建立一批由忠实拥趸(甚至两代人构成的球迷结构)组成的城市足球俱乐部,植入地方生活的根系中,融入球迷们的血液里,这样的地方足球俱乐部不愁比赛没人看、球迷产品没人买。长期以来,我们关注的是体育用品产业这种物质性的可见指标,主导投资驱动模式,太注重于形式化的足球与城市发展战略,带有政府授权与命名的牌坊化痕迹,导致的糟糕结果正如吴驷所说,“我们中国的足球、排球之乡都是静态的,命名为文化名城,但所有文化名称都是死城,品牌没有什么效应[1]”。足球改革极有可能创造与实现一种别样的城市生活方式,一种基于体育的内在秩序生发的“游戏人生”的姿态和行为。这种生活方式区别于高考文化、“礼尚往来”等中国人的主流生活方式,但从这一价值实践的角度来说,足球改革是一种社会变革的突出形式。

吴驷进一步指出了由“举国体制”、国家荣誉为代表的体育传统观念转向广泛开展基层体育活动的价值。“衡量一个国家的体育价值是大众群体能否有效地进行体育活动。以欧美为例,对于处于基层的人们而言,获得一个学校的联赛、一个社区的联赛冠军比国家的还要兴奋[1]”。这涉及国家认同与地方认同的关系问题,不是一个非此即彼、此消彼长的关系,而是一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融合性关系概念。犹如大力发展全民健身事业,就要否定“金牌体育”的发展道路这一媒体评论观点,这一扭曲且别有用心的评论观点迟早会被扔进历史的垃圾桶里。作为未来体育强国的认知定位,大众体育和竞技体育实现“两手抓,两手都要硬”是中国经济与社会发展进程赋予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使命。这个例子可能不恰当,但基本上能够形象说明这个问题。由国家认同转向地方认同的过程,这一身份“在场状态”(die anwesenheit)的认知转向过程并不以否定民族认同的作用为发展代价。事实上,美国同样在奥运会等重大体育赛事中塑造菲尔普斯、道格拉斯(女子体操项目)等国家英雄,代表国家最高荣誉的体育英雄世界从未退场。在美国男篮陷入历史低谷并遭受世界质疑时,科比领衔的梦之队在北京奥运会的突出表现,更多的不是一种商业表演,而是在捍卫失落的国家荣誉。这是国家认同与地方认同、体育英雄与体育明星两面性价值融合的结果。

7 足球人口和注册球员人数的区别

在讨论中国足球改革命题中,部分专家学者将国家人口、足球人口、注册球员人数这三个指标混为一谈,以此证明中国在足球技能训练环节上存在的差距。这里不否认中国本土球员培养、优秀足球教练员、足球训练方法、科研支撑等方面与足球强国存在的巨大差距,但凭借混淆概念的论辩形式则不可取。程志理编审指出,“乌拉圭就是一个300万人的蕞尔小国,就算全国人都是足球人口,也没有我们国家踢足球的人多,但是足球竞技能力我们与乌拉圭有极大的差距[1]”。按照这一认知逻辑,世界人口最多的四个国家,即中国、印度、美国、印度尼西亚都应该是世界足球强国。问题或许不仅限于足球领域,在人类普及开展的运动项目形式上,人口大国都应该是各单项运动强国。而事实上,中国、印度、美国、印度尼西亚都不是足球强国(特指男足),人口大国与足球强国之间并不存在必然联系。

刘志民教授辨析认为[14],国家人口总量是创建世界竞技体育强国的重要因素之一,但决定是否成为竞技体育强国的另一重要和决定性因素显然是竞技“运动人口”存量,即对年龄指标/运动人口存量的检验发现,若将24岁时仍保持高运动参与性的男性人口作为可能成为现役高水平竞技运动员考虑时,美国这项指标高达18%,二战前德国有10%符合现役高水平竞技运动员的标准。这里引出了三个相关概念,即国家人口、足球人口和注册球员人数。国家人口是各单项运动的选材基础,但不是决定性要素。足球人口概念衍生自体育人口,这一概念本身无法区分各年龄段的足球人口,以及将足球项目作为健身手段或职业选择的足球人口。中国的体育人口指标乃至每周进行三次以上足球活动的足球人口,并不能与足球强国之间划等号。刘志民教授建议参照的年龄指标/运动人口存量指标,“注册球员人数”与“青少年球员人数”概念有一定出入,却基本能够说明某单项运动的整体竞技水平,取决于符合高水平竞技体育规律的适龄人口存量。如果沿用“注册球员人数”这一操作性指标,更能够直白地明确问题所在。

随着中国足球职业化发展环境的持续恶化,足球适龄人口存量大幅萎缩。据有关部门调查统计,2011年中国足协注册职业球员仅8 000人,青少年球员不足7 000人,与日本足协注册球员的50万人、法国的146万人相差甚远[15]。也有观点称中国足球人数已成一笔糊涂账,至今尚未发布广泛认同的权威数据。足球人口这一概念应用的主要分歧在于,如何定义足球人口。简化来说,足球人口包括广大的足球健身爱好者、青少年球员和职业球员。更要在形式化的足球人口定义范畴之外,重点强调足球人口结构与质量之间的关系。足球人口质量取决于高效的校园足球体制与青训体系、高水平教练员、科研支撑、发展环境等各个环节要素的协同效应所能产生的实际效果。足球人口的多少与足球人口质量之间没有必然关系,足球人口质量与国家队竞技水平之间具有正向关系。如果刻意地玩弄概念,将国家人口、足球人口与注册职业球员人数、青少年球员人数混为一谈,无助于提升观点的说服力,同时遮蔽了注册球员人数、青少年球员人数这些可操作性概念背后的价值生成和社会意义。程志理编审进一步指出,“足球人口概念不是一种评价标准,而是一种整体的、综合的评价方式,强调我国体育运动向纵深发展,与以体质概念表示人的生存状况有一致性。因此足球人口概念的非效益因素之于大众体育的发展更为重要[1]”。这一点评观点如一缕清风,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8 尾声

笔者选择“足球改革与社会变革”这一宏大叙事属于一种命题式错误,学术评论的针对性和有效性大打折扣。正如王晋教授不了解中国体育的实际情况,路云亭教授飘逸的文风和炫目的点评,吴驷还算中肯到位的评析,学术工作坊也未能实质性讨论《足改方案》的政策内容。学术对话与时评这一宏大叙事形式,缺乏对细微的考虑与描摹,也无法展开更有效的研究论证,或许形式本身是不完美的。然而瑕不掩瑜,遮蔽不住分享新想法、新点子带来的启发价值,让聆听者享受学术思考与话语表达的乐趣。笔者对工作坊主讲嘉宾的主要观点进行评论性回应,斗胆提出一些不成熟的观点,囿于学术时评和宏大叙事的某种缺陷,无法一一展开深入的研究论证,事实上在这里也做不到。主讲嘉宾的观点足够宏大与深刻,每个切入点足以单独成篇,一些宏观命题和共识性问题足以成为博士论文选题。月有阴晴圆缺,人生不尽完美。本文如能带给学友一些启发,立此存照,也对得住编辑的辛勤劳动和稀缺的版面资源。

[1] 刘米娜.“足球梦”与“中国梦”——《体育与科学》学术工作坊“足球改革与社会变革”论坛综述[J].体育与科学,2015,36(4):1~5,13.

[2] (美)拉里·戴蒙德.民主的精神[M].张大军译.北京:群言出版社,2013.

[3] 胡小明.体育精神和改革开放[J].华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2(3):109~113.

[4] 石岩,王冰.开放式运动技能学习之道——王晋教授访谈录[J].体育学刊,2014,21(3):1~7.

[5] Anthony King. Why England fails[J].Sport in Society:Cultures,Commerce,Media,Politics,2014,17(2):233~253.

[6] 刘桦楠,季浏.上海市校园足球“一条龙”培养体系的集聚、辐射效应[J].武汉体育学院学报,2012,46(7):89.

[7] 张晓贤.校园足球活动中小学校校本课程的开发——基于美国SPARK课程理念[J].体育学刊,2015,22(3):90~94.

[8] 教育部,等.教育部等6部门关于加快发展青少年校园足球的实施意见[EB/OL].http://sports.qq.com/a/20150813/051943.htm.

[9] 黄璐.青少年校园足球《实施意见》研究[J].体育研究与教育,2015,30(6):53~60.

[10] 罗伯特·基根,莉萨·拉斯考·莱希.人们拒绝变革的真正原因[A].孙震,赵新洁译.文化与变革[C].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

[11] (加)亨利·明茨伯格.社会再平衡[M].陆维东,鲁强译.北京:东方出版社,2015.

[12] 新华社北京3月16日电.中国足球改革发展总体方案[N].人民日报,2015-03-17(6).

[13] 王成,张鸿雁.英国体育城市创建的实践、成因与启示[J].武汉体育学院学报,2015,49(6):24~30.

[14] 刘志民.论“竞技理念”、“移民和归化球员”和“多种族竞技”——以德国为镜[J].南京体育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29(4):1~8.

[15] 搜狐体育.中国职业球员注册人数仅8千 日本50万法国146万[EB/OL].http://sports.sohu.com/20111025/n323315001.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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