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改革的是哪个苏联模式——中国、苏东改革研究中一个应当注意的问题
2016-02-12郑谦
郑 谦
·专题研究·
中国改革的是哪个苏联模式
——中国、苏东改革研究中一个应当注意的问题
郑 谦
1953年斯大林去世后,苏联逐渐出现了一个有别于原斯大林模式的苏联模式。虽然两者尚无根本区别,但它们的差异也是不应忽视的。1956年前后,与苏东等国相同,中国一开始就把斯大林模式确定为改革对象,但不久便因失误走上了维护这种模式的道路,与苏联东欧等国拉开了距离。1978年后,当中国再次开始对斯大林模式的改革后,很快就走到了各社会主义国家改革的前列,取得了举世瞩目的巨大成就。与此同时苏东等国对斯大林模式的改革在取得一定进展后陷入停滞,直至引发苏东剧变。社会主义各国改革的艰难揭示了斯大林模式的一些深层次特征,以及落后国家以社会主义方式实现现代化的一些规律。
斯大林模式;苏联模式;苏东改革;中国改革
一般认为,苏联模式是1956年后中国改革的对象,但这种说法还欠准确。广义的苏联模式包括了俄国十月革命至1991年苏联解体74年发展道路的框架与特征,如从战时共产主义到新经济政策,从斯大林模式再到对这种模式进行改革的苏联模式,等等。而狭义上的苏联模式则是在这一整体过程中以鲜明特征区别于其他阶段的某一特殊阶段。本文从狭义上把它区分为1953年前的斯大林模式和此后处于曲折改革中的苏联模式。尽管两者可统称为苏联模式,但其内在的区别也是明显的。虽然中国从1956年起就明确地把斯大林模式确定为改革对象,但不久就因失误走上了维护斯大林模式的道路,与同时进行改革的苏联东欧等国拉开了距离。1978年后中国走上了正确地改革斯大林模式的道路,并很快超越了其他长期陷于停滞、反复的社会主义国家的改革,初步建立起崭新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模式。从狭义上准确地区分两种苏联模式,有利于弄清中国改革的起点、对象及由此决定的种种特点。
一、 从改革到停滞:苏东国家对斯大林模式的改革
1.赫鲁晓夫时代的改革
斯大林在领导苏联革命、建设和反法西斯战争中作出了卓越贡献,但因在理论和实践方面一些严重失误,他逝世前苏联社会已积累了许多严重矛盾,政治经济社会等方面的弊端已比较突出。对斯大林模式的改革已经是苏联党的当务之急。苏共新一代领导人对这种模式的反思和改革,并不始于1956年苏共二十大,而是在斯大林去世后便展开了。在政治上,1953年3月,即他去世当月,苏共就开始着手解决党政最高权力过分集中在个人手中的问题,使新任命的部长会议主席不再担任苏共中央书记处书记;决定按党章规定定期举行中央全会,使中央委员会成为经常起作用的机关,恢复集体领导,解决旧体制党政不分、高度集权的问题,改善党内生活;改革干部管理体制,实行干部任期制和轮换制,取消或缩小特权制度,等等。当年6月,《真理报》发表文章,提出反对个人崇拜问题,7月苏共中央全会讨论了反对个人崇拜的问题。此后的两年多时间里,苏联理论界陆续发表文章、讲话,批判个人崇拜,揭露斯大林的错误。与此同时,开始大规模地平反冤假错案,强调恢复和健全法制,改组了国家安全机关,把它置于党的各级领导之下。*参见〔苏〕罗伊·A.麦德维杰夫等著,邹子婴等译:《赫鲁晓夫的执政年代》,吉林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26页;王正泉主编:《从列宁到戈尔巴乔夫:苏联政治体制的演变》,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9年,第218—219页。
在经济上,自1953年9月苏共中央全会起,开始改变经济发展次序,强调发展农业、住房建设、轻工业和消费品的生产,注重物质利益在经济发展中的作用。为解决经济上高度集权问题,调整经济体制,下放管理权限,扩大企业管理权限,减少下达给企业的指令性计划指标。1954年8月苏联部长会议通过决议减少了52%的国家指令性计划,扩大了企业在计划、财务、劳动工资待遇方面的自主权。与此同时,进一步调整农业政策,鼓励农民发展自留地、自留畜,提高农副产品收购价格,努力改变农业长期落后的局面。
在国际上,改变了斯大林时代与西方僵硬对峙的方针,努力缓和国际紧张局势,强调两种制度共存,提出用和平手段解决争端,建议召开世界普遍裁军会议等,扩大与西方的经济联系,加强国际合作,等等。在国际共运内部,1953年6月即主动恢复同南斯拉夫的外交关系,承认社会主义的不同具体形式应由各国人民自己解决,实际上也就是在一定程度上承认了社会主义模式的多样化,等等。*参见刘新宜:《社会主义国家演化简史》,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第167—170页。
经过近3年思想准备和政策调整,1956年2月苏共召开了在历史上具有重大影响的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把对斯大林模式的改革推向高潮。二十大的主要内容有三项:一是对国际政治和国际共运提出了一系列新观点,如不同社会制度的国家可以和平共处;虽然必须对帝国主义发动战争保持警惕,但也要看到战争不是不可避免的;向社会主义过渡的形式将会越来越多样化,不一定必然同国内战争联系在一起,等等。二是在国内社会主义建设问题上,提出在优先发展重工业的同时,实现农业的迅速发展,加快技术进步和消费品生产速度;在生产管理中贯彻个人物质利益原则,提高苏联人民物质福利和文化水平;重视介绍西方发达国家工农业发展成就。三是批判斯大林个人崇拜的错误,进一步解放思想。
苏共二十大既凸显了时代发展的迫切要求,又反映了时代的局限性,表现出明显的两重性:一方面它在一些重要方面提出了改革斯大林模式的任务,解放了思想,冲破了教条主义的严重束缚,为社会主义国家根据本国实际探索建设道路创造了有利条件。中国也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开始全面探索自己的社会主义发展道路的。另一方面,从总体上看,它所提出的发展战略和改革目标仍带有传统模式的浓厚色彩;在分析斯大林晚年错误时,侧重于个人因素,未触及党的领导体制等深层问题。此外,它对斯大林错误的批评方式也很不妥当,赫鲁晓夫的《秘密报告》在国际上引起了严重的后果。
一个往往被忽视的重要问题是,以1953年为界,随着苏共改革的开始,原有的斯大林模式已逐渐不再完整,实际上已经出现了两个虽然基本框架一致但又有所区别的、没有清晰界线的“苏联模式”:一个是终止于1953年的苏联模式,即未经改革的斯大林模式;一个是1953年后即处于曲折改革进程中的苏联模式——尽管改革一直未能取得实质性突破。有学者把它称为“后斯大林模式”。把这两者、两个阶段加以区分是必要的。这不仅涉及对赫鲁晓夫及其之后苏联改革的评价,而且涉及对中国改革起点、特征的认识。在这个问题上,应防止两种倾向:一种是夸大苏联改革的意义,低估了此后斯大林模式的影响、作用;另一种是贬低苏联改革的作用和意义,认为50年代后的苏联模式还是原来的那个斯大林模式。
苏共二十大后,苏联对斯大林模式的改革在曲折中又有所发展。在农业方面,扩大集体农庄和国营农场的生产自主权,推广小组包工奖励制度,提高农产品收购价格,放宽对农民经营个人副业的限制、贯彻物质利益原则,改革劳动报酬制度,等等。在工业管理体制方面,继续克服经济体制高度集中的弊病,调动地方积极性,从1957年起开始把工业和建筑业的领导重心由中央转移到地方,取消大部分中央部委的直接领导,由按部门管理改为按地区管理。1961年苏共二十二大通过的苏共新纲领和决议提出了以扩大企业权限、加强经济刺激、充分利用商品货币关系和经济杠杆,加强以经济核算为中心的比较完整的改革思路和方向,使改革从主要是调整“条条”“块块”关系发展到改变经济运行机制等更深的层次。与此同时,在政治领域的改革也取得一些进展。
1962年赫鲁晓夫支持了由著名经济学家利别尔曼《计划·利润·奖金》一文引发的大讨论,提出要用经济手段即利润、奖金、价格等手段,代替行政手段来刺激生产,提高劳动者的生产积极性,发挥企业经营主动性,克服平均主义,改进计划工作,实际上提出了社会主义条件下计划与市场的关系问题。从1964年初开始,在赫鲁晓夫的支持下,若干企业进行以利别尔曼建议为核心的试验,把经济改革推向高潮。虽然这次讨论和试验不久便因赫鲁晓夫下台而中断,但为1965年后柯西金全面推行“新经济体制”试验作了舆论和理论上的准备,对东欧国家20世纪60年代相继进行的经济体制改革产生重要影响。这些改革虽然未能从总体上触及原有的经济体制,但却是社会主义第二次改革浪潮中具有标志性意义的重大事件。*国内外一些学者提出,20世纪社会主义国家出现过三次经济改革浪潮;第一次发生在五六十年代。这次改革发端于南斯拉夫,苏联、匈牙利、波兰、中国等也随后卷入其中,其核心是反思斯大林模式的弊端,开始尝试改革本国的计划经济体制。第二次发生在六七十年代,主要有苏联、东欧等国家参与,其结果是一部分国家的经济改革发生了部分退却或受到遏制。第三次出现在80年代,苏联、东欧国家采取了激进的政治经济改革,而以中国为代表的一些国家则采取了渐进式改革的模式。参见〔法〕贝尔纳·夏旺斯:《东方的经济改革——从50年代到90年代》,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波〕W.布鲁斯著,郑秉文等译:《社会主义的所有制与政治体制》,华夏出版社,1987年。我国著名经济学家孙冶方曾大力介绍利别尔曼的经济思想,但一直受到冷遇,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批为“中国的利别尔曼”。
“赫鲁晓夫执政的年代,是苏联进行了真正的政治和社会改革的时期。尽管这些改革充满矛盾,而且毕竟是有限的,但在实际上,苏联社会生活的每一领域无不受到1953年至1964年这段时期变革的影响。”*斯蒂芬·科恩语,转引自〔苏〕罗伊·A·麦德维杰夫等著,邹子婴等译:《赫鲁晓夫的执政年代》,吉林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1页。赫鲁晓夫是个充满矛盾的人物,他的改革取得了一些成绩,但又存在严重的不足,如改革缺乏理论准备,措施凌乱多变,出台仓促,缺乏总体设计和慎重考虑,随意性大,改革措施首尾不一,往往半途而废或浅尝辄止,进一步退两步,往往流于一般号召。特别是在改革取得一些成绩而自己又大权在握时,便又重蹈旧模式覆辙。如1957年11月他在庆祝十月革命40周年大会上提出:“今后十五年内不仅赶上而且超过美国”的目标,重犯急躁冒进、急于求成的通病。他过高估计苏联社会主义发展程度,在1961年二十二大上认为苏联已建成社会主义,进入全面开展共产主义建设的阶段,并以此为基础提出诸如“全民国家”“全民党”之类口号,似乎苏联不久便要进入共产主义了。在农业取得一些成就时又提出求高、求快、求纯的目标,由改革初期鼓励农民发展自留地和个人副业,变为后期减少自留地、限制个人副业,急于向公有制高级形式过渡。在批判了斯大林大权独揽后,1958年赫鲁晓夫又以苏共中央第一书记身份兼任部长会议主席,此后又大搞个人专权,压制党内民主,对特权阶层、官僚主义妥协。在文化政策、知识分子政策上,很快从“解冻”走向收紧和压制,挫伤了知识分子积极性。改革——冒进——倒退——再改革的循环成为苏联社会常态。
在国际事务和外交方面,赫鲁晓夫更是重复了斯大林时代的许多错误。如对中国和东欧社会主义诸国搞大国沙文主义,要求这些国家服从苏联的指挥棒和战略利益,遇有不服从者便批判、围攻甚至中断援助。在缓和国际关系的同时,又希望由美苏两大国共同主宰世界。凡此种种,正如毛泽东所说,赫鲁晓夫“批评了斯大林,现在他又在搞斯大林的东西”*《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3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年,第393页。。
从总体上看,赫鲁晓夫的改革是不成功的,但它是当代社会主义国家改革斯大林模式漫长过程中的一个必经阶段,是改革的有益尝试,带有社会主义国家早期改革的通病。他同时兼有旧体制的产物与旧体制的改革者、“体制病”患者与“体制病”改革者这样的双重身份,是一个迫切希望改革斯大林模式的斯大林主义者。但当人们指责他的失误时也应看到,他未解决的那些问题在之后的几十年间又解决了多少?他的错误在此后几十年间还被多少后继者一再重复?所以,对他的批评不应停留在个人因素的层次上,而应看到这正是斯大林模式固有的“体制病”的外在的、人格化的表现。赫鲁晓夫的境遇说明,当代社会主义的改革充满了艰难曲折,不是一个人、一代人、一次冲击就可以顺利完成的。
2.勃列日涅夫时期的改革
1964年10月勃列日涅夫上台后,首先开始着手纠正赫鲁晓夫改革失误带来的一些混乱,进行一系列理论、政策调整。比较突出的就有纠正了赫鲁晓夫超越阶段的错误,以“建设发达社会主义”的概念取代了以往“全面开展共产主义建设”的提法,等等。另一方面,在以往的基础上进一步推进改革,如在工业中推行柯西金的新经济体制,减少国家指令性计划;加强经济核算和经济刺激;提高农产品收购价格,取消对家庭和个人副业的过多限制,大力增加农业投资;加快农业机械化、集约化,等等。上述一系列调整和改革,促进了国民经济的发展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但从总的方面看,仍未从根本上摆脱斯大林模式的束缚,在计划经济、单一所有制、商品经济、市场经济、政治体制改革等方面仍裹足不前,未取得实质性进展。1972年底的苏共中央全会批评了柯西金的新经济体制,并要求警惕“市场社会主义”。
随着政治地位的稳固、苏联国力的增强和国际地位的提高,勃列日涅夫又重蹈赫鲁晓夫覆辙,重犯“体制病”。个人专权,权力高度集中,*1977年勃列日涅夫又以总书记身份兼任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主席。个人崇拜盛行,党政不分,以党代政,任人唯亲,高层领导年龄老化,干部领导职务终身制、国家机关机构臃肿,安于现状、因循守旧的官僚主义充斥,教条空谈盛行,自我感觉良好,不断扩大并稳定的特权阶层反对任何改变现状的改革,僵化保守趋势日益严重,改革逐渐趋于停滞,经济发展速度放缓。到勃列日涅夫晚年,苏联已从稳定走向全面停滞,改革效率递减。改革的停滞造成一系列严重政治、经济后果,持不同政见者、“双面人”大量出现。
勃列日涅夫时期,苏联为与美国争夺世界霸权,大搞军备竞赛,对外推行霸权主义,四处用兵,使其背上了沉重的军费包袱。在社会主义国家之间的关系上,继续赫鲁晓夫后期的反华路线,加强对中国的军事威胁;1968年出兵捷克斯洛伐克,镇压“布拉格之春”,压制东欧各国的改革。
从1953年斯大林去世到1986年戈尔巴乔夫上台,在30多年的时间里,苏联的改革起起伏伏,曲曲折折,始终未能取得实质性进展。改革的停滞与“空转”,使各种社会矛盾不断积累、发展,导致整个社会改革呼声的不断激进化,是导致1989年苏东剧变的基本原因之一。
3.东欧等国对斯大林模式的改革
战后,社会主义超出了苏联疆域,成为一个阵营。在冷战初起的背景下,在苏联强势推动下,东欧各国绝大多数开始全盘接受斯大林模式,并在实际上接受苏共的领导。日趋严峻的冷战形势为苏联强制推行传统模式提供了丰厚的土壤,限制了东欧各国探索适合自己国情的社会主义道路的可能性。“东欧斯大林主义的主要特征是对苏联模式的模仿和无条件地服从莫斯科的指示”,它的“任何改革都要首先由莫斯科来推动”*〔英〕本·福凯斯著,张金鉴译:《东欧共产主义的兴衰》,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年,第115页。。没有选择的自由,只有统一和服从,这是1953年前多数东欧各国突出的特点。
因历史与地缘等各方面的差异,东欧多数国家的经济、社会发展程度一般都高于十月革命时的苏俄,加之民族关系方面错综复杂的矛盾,斯大林模式在东欧诸国的推行往往是比较勉强的,一些国家从一开始就有所抵制。南斯拉夫在1950年就开始了对斯大林模式的改革。波兰、匈牙利等国照搬斯大林模式并因苏联对它们内政、外交的各种干预,政治、经济上的矛盾日渐突出,工人罢工、农民学生闹事等不断发生,严重地束缚着社会主义的发展。一场深刻的改革已经呼之欲出。
1953年后的几年间,在苏联改革的影响下,“解冻”浪潮也席卷东欧各国,推动他们程度不同地进行了一些被称作“新方针”的改革。例如:放慢工业化和农业集体化的速度,改变优先发展重工业的方针,鼓励发展私人农业,允许农民退出集体农庄,强调发展轻工业,改善人民生活水平,重视党的集体领导,强调社会主义建设要从本国实际出发,放宽文化政策,发展党内外民主,等等。这些“新方针”不久就因受到党内保守势力的抵制而步履蹒跚。改革的迟缓和反复激化了积累已久的各种矛盾,直至酿成1956年诸如波匈事件那样的严重后果。
对国际共运和社会主义各国来说,1956年是开始大规模地对斯大林模式进行改革的一年,堪称是一个不平凡的转折年头。 “从1956年起,把各共产党同苏联连在一起作为它们唯一营养来源的那条脐带断了。各党于是开始了制订自己对共产主义理论与实践的态度。”*乔·乌尔班主编,石益仁译:《欧洲共产主义》,新华出版社,1980年,第9页。“人们不再谈论有什么独一无二的领导了,相反,人们在谈论由于走不同道路而取得的进展。”“苏联的模式不能、也不应当再是什么必须遵循的模式了。”苏共二十大在各社会主义国家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在东欧,有人称它是“一块引发山崩地裂的大石头”。人们逐渐开始接受了这样一个现实,取代资本主义现代化模式的并非只有斯大林式的社会主义一种*这是意大利共产党总书记陶里亚蒂在苏共二十大结束后第二天发表的谈话中所指出的。参见〔意〕贝尔纳多·瓦利著, 张慧德译:《欧洲共产主义的由来》,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年,第148页。。此后,社会主义各国虽然在总体上还受到斯大林模式的巨大影响,但毕竟开始了从一种模式到多种模式的过渡。如果说1945年二战结束实现了社会主义从一国到多国的转变的话,那么,1956年则可以说是实现了社会主义改革从一国到多国的转变。改革的浪潮第一次席卷了多数社会主义国家,此即战后社会主义史上第一次改革浪潮。
在这次改革浪潮中,东欧社会主义国家先后提出反对照搬苏联建设社会主义的经验(即斯大林模式),强调从本国特点出发,探索适合本国特点的社会主义道路。1956年前后,波兰一些经济学家已提出引进自由的、市场决定的价格体系,要求分权和指令性计划相结合,引进西方投资和恢复私人企业,中央计划要通过市场机制和直接工业民主来实施,*参见《东欧共产主义的兴衰》,第140、148页。等等。匈牙利社会主义工人党在平反冤假错案的同时,恢复和健全社会主义民主和法制,重开民主化进程并开始政治体制改革,实行党政分开和集体领导;调整农业政策,实行农产品的自由贸易,按照自愿方式重新进行合作化;要求在实现社会主义计划经济原则的同时,必须实行经济的分散领导,发挥企业、国营农场等独立经营管理经济的作用;建议实行较大程度的放权,并在更大程度上依靠经济管理手段,等等。
在20世纪60年代前期东欧等国出现的第二次改革浪潮中,多数国家又开始谨慎地酝酿和进行一些经济体制改革。1964年10月捷共中央公布了以解决党政企不分、让企业成为按经济规律活动的主体、提高奖金和利润等的刺激作用为主要内容的《关于完善国民经济计划管理的原则草案》。1968年4月,捷共中央全会通过了《捷克斯洛伐克通向社会主义的道路》的改革纲领,希望赋予社会主义发展以新的形式,坚持走捷克斯洛伐克自己的社会主义道路。与此同时,匈牙利、波兰、民主德国、保加利亚等国也进行了内容大体一致但程度有所不同的改革,并都取得了一些成效。但因传统观念的严重束缚、苏联的干预、国际上各种因素的制约以及领导者的失误,这些改革大多不久便陷于停滞,改革效益开始大幅度递减,各种社会矛盾又开始不断积累。
纵观近40年来苏联、东欧等国改革,可以得出几个结论:(1)不论过程如何曲折、反复甚至倒退,就其基本线索来看,都是把对斯大林模式作为改革的对象,改革的基本内容、过程也大多类似。(2)改革在不同方面、不同程度上取得了一些成功,到20世纪80年代末,1953年前的苏联模式(即斯大林模式)在一些重要方面已经有所改观。(3)但就这一模式的一些基本方面(如计划经济、单一公有制、高度集中、排斥市场、党政不分、高度集权、缺乏民主等)来说,改革仍然没有取得实质性突破。
二、从改革到回归:中国对斯大林模式的改革(1953年至1976年)
新中国成立头三年,在新民主主义建国理论的指导下,中共全面实施新民主主义建国大纲。在经济上,实行混合经济,在优先发展国营经济的基础上,实行公私兼顾、劳资两利、城乡互助、内外交流的政策。在国营经济的领导下,多种经济成分并存、计划与市场并存、多种分配形式和积累形式并存,共同繁荣。与此同时,实行新民主主义的政治、文化纲领。从这些方面来看,它与列宁新经济政策和他1921年后有关过渡时期的理论有不少相近之处,*新经济政策的重要内容是强调发展商品经济,用商品交易代替产品分配并允许多种经济成分存在,利用资本主义文明成果建设社会主义,等等;1921年后,列宁更多地强调越是落后国家,过渡时期越长。受斯大林模式的影响较小。三年经济恢复和社会改造取得了巨大成就,大大丰富了落后国家通过特殊道路过渡到社会主义的理论,不论在形式上还是在内容上都具有鲜明的中国特色。
1953年至1976年间,中国对斯大林模式的改革经历了曲折的过程。从总体上看表现为从全盘接受——开始改革并取得一些积极成果——在一些重要方面回归旧模式——把旧模式的一些弊端推向极端。20多年时间大致可以划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1953年至1956年,从全盘接受到开始改革斯大林模式。
从1953年起,根据变化了的国内外形势的迫切需要,按照斯大林模式和当时对社会主义的理解,中共中央提出了过渡时期总路线,由实施新民主主义建国纲领转向全面学习斯大林模式。在经济建设上,采取优先发展重工业的赶超战略;在政治上和社会改造方面,实行用国家资本主义形式与和平赎买政策改造资本主义工商业,用逐步过渡的形式改造农业和个体手工业;在所有制结构方面,按照斯大林模式的标准,消灭资本主义和农业、手工业中的个体生产,实行单一社会主义公有制,限制商品经济作用的范围和深度。这就是当时所说:过渡时期总路线就是解决所有制的问题,*《毛泽东文集》第6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301页。“使资本主义绝种,使小生产绝种”*薄一波:《若干重大决策与事件的回顾》上卷,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1年,第351页。,“使生产资料的社会主义所有制成为我国国家和社会惟一的经济基础”*逄先知等主编;《毛泽东传》(上),中央文献出版社,2003年,第267页。。现在来看,这些当时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广泛流行的斯大林模式的基本观点,有很大的局限性*参见《毛泽东传》(上),第267页。。
可以说,中国向社会主义过渡和对社会主义道路的探索,正是从全面仿效斯大林模式开始起步的。特别应当注意的是,当时这种模式在苏联、东欧等国已经成为改革对象。与40年代末东欧各国往往是被动地接受斯大林模式不同,中国更多的是主动地、全面地、真诚地接受。从当时中国国情出发,这种模仿、接受是必要的,其主要原因在于当时中国面临的严峻国际形势,以及一些基本国情更接近20年代至30年代的苏联。在党的过渡时期总路线的指引下,我国在很短的时间里初步奠定了工业化的基础,实现了生产资料的社会主义改造。
从模式选择的角度看,如果说前三年接近列宁新经济政策的话,那么从1953年起则主要是以斯大林模式为基本依据和标准的。在提出过渡时期总路线的同时,中共中央号召“要在全国范围内掀起学习苏联的高潮”*毛泽东语,参见《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4册,中央文献出版社,1990年,第45—46页。。这种情况的出现一是因为苏联工业化所取得的巨大成就,二是毛泽东当时和后来曾多次谈到的:“因为我们不懂,完全没有经验,横直自己不晓得,只好搬。”*《毛泽东传(1949—1976)》(上),第791页。在经济建设特别是重工业方面,“几乎一切都抄苏联,自己的创造性很少”。“缺乏创造性,缺乏独立自主的能力。”*参见《毛泽东文集》第8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305页。
但也应看到,由于中共丰富的革命经验及旺盛的创造力,近四年中,尽管基本上主要是仿效斯大林模式,但在某些内容和形式上也有一些鲜明的中国特色,特别是在三大改造方面和政治体制建设方面。几年后,毛泽东甚至说基本上照抄苏联的办法,总觉得不满意,心情不舒畅*《毛泽东文集》第8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17页。。
这种轰轰烈烈地基本上全盘接受斯大林模式的局面很快发生变化。1953年中国开始大规模计划经济建设后,立即从自身的经验中对斯大林模式的一些弊端有了切身感受。另一方面,苏共从1953年起不断发展起来的对斯大林错误的批评、反思也渐渐引起了中共的注意。*如1954年4月中国驻苏使馆给中央的报告中指出:一年来苏联宣传中对斯大林的提法有了一些改变,主要是改变了对他功绩提得过高的偏向,如此等等。参见《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2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年,第239页。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1956年前后,即苏共二十大前后和中共八大前后,中国开始了由“以苏为师”到“以苏为鉴”的深刻转变,从全面学习到酝酿对斯大林模式改革、探索自己的建设道路。这离1953年正式提出过渡时期总路线还不到4年时间。
这种转变在苏共二十大前后出现了一个高潮。毛泽东多次赞扬了苏共二十大对斯大林的批评,说它“打破了神化主义,揭开了盖子,这是一种解放,是一场‘解放战争’,大家都敢讲话了,使人能想问题了”*《毛泽东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27页。;“感谢赫鲁晓夫揭开了盖子”*毛泽东对《若干无产阶级专政的历史经验》稿的批语和修改(1956年4月2日、4日)。,说明“苏联、苏共、斯大林并不是一切都是正确的,这就破除了迷信”,“有利于反对教条主义”*吴冷西:《忆毛主席》,新华出版社,1995年,第4、6页。。搞社会主义建设不一定完全按照苏联那一套公式,可以根据本国的具体情况,提出适合本国情况的方针和政策。
毛泽东在他的名篇《论十大关系》的开头就提出:“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最近苏联方面暴露了他们在建设社会主义过程中的一些缺点和错误,他们走过的弯路,你还想走?过去我们就是鉴于他们的经验教训,少走了一些弯路,现在当然更要引以为戒。”*毛泽东:《论十大关系》(1956年4月25日)。全文贯穿着以苏联经验教训为借鉴探索中国社会主义道路的精神。他号召全党 “我们学习苏联,要包括研究它的错误”,“把苏联走过的弯路避开”,“应当争取这个可能”*毛泽东:《做革命的促进派》(1957年10月9日)。。(注意,这里所说的苏联经验教训也就是斯大林模式的经验教训。)他要求全党不要再认为苏联所做的一切都是绝对真理,而应该更好地考虑中国的问题。“中国和苏联两个国家都叫社会主义,有不同没有?是有的。”他指出:现在我们有了自己的初步实践,又有了苏联的经验和教训,应当更加强调从中国的国情出发,在结合上下功夫。“进行第二次结合,找出在中国进行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正确道路。”*吴冷西:《十年论战》(上),中央文献出版社,1999年,第23页。与此同时,刘少奇、周恩来、邓小平等党中央领导集体成员也提出了许多类似思想。经过对斯大林模式的初步反思,“走自己的路”的思想在党内外引起了广泛的共鸣与呼应,成为全党的共识。
在以上认识的基础上,以中共八大的召开和《论十大关系》《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等重要历史文献的发表为标志,中国开始了对斯大林模式的最初改革。全党解放思想,意气风发,进行马克思主义普遍真理与中国实际“第二次结合”的探索,寻找在中国进行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正确道路。毛泽东后来曾多次说过,前几年经济建设主要是学习外国经验,1956年《论十大关系》,开始提出自己的建设路线,有我们自己的一套内容*参见胡绳主编:《中国共产党的七十年》,中共党史出版社,1991年,第438页。。
八大前后,中共在发展经济、政治、文化、科学等方面提出了一些新的观点和方针,对斯大林模式的改革取得了初步的成果。例如,在经济建设方面,针对苏联片面强调重工业,忽视轻工业、农业的积弊,提出要正确处理重工业、轻工业和农业的关系,*参见毛泽东:《论十大关系》(1956年4月25日)。在发展重工业同时,更多地发展农业、轻工业*参见毛泽东:《论十大关系》(1956年4月25日)。;针对苏联中央集权过多的问题,提出应当在巩固中央统一领导的前提下,扩大一点地方的权力,给地方更多的独立性,不能像苏联那样把什么都集中到中央,把地方卡得死死的,一点机动权也没有;*参见毛泽东:《论十大关系》(1956年4月25日)。为纠正经济建设中盲目“冒进” 的倾向,确定既反保守又反冒进的方针;为解决三大改造中要求过急、形式过于简单划一等问题,提出进一步调整经济关系的“三个主体、三个补充”的方针,提出“可以消灭资本主义,又搞资本主义”的新思路;通过改进工业、商业、财政管理体制的决定,探索改进经济管理的方针政策。在发展科学技术和文化艺术方面,提出“双百”方针,强调知识分子中绝大部分已经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在政治方面,指出国内主要矛盾已不再是阶级斗争,要求全党将工作重心转向经济建设;强调扩大人民民主、建立健全社会主义法制;在处理国际关系方面,坚持以和平共处五项原则为基础的外交方针;在党的建设方面,强调加强执政党建设、发展党内民主,反对个人崇拜,等等。这些都是改革斯大林模式的良好开端。
由于时代的局限,刚刚开始的改革还不可能触及斯大林模式的一些根本性的问题,往往只是在其基本框架内进行一些局部的、修补性的、浅层次的调整,即“原则和苏联相同,但方法有所不同”*《毛泽东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369页。。正是这些局限,潜伏着此后改革发生反复的可能。
另一方面,与这种正确或比较正确的发展趋势并存的,还有一种不那么正确的发展趋势。例如,毛泽东虽然肯定了苏共二十大对斯大林的批评,但又很快把这种批评等同于“全盘否定”。他还认为,二十大提出可以通过议会道路去取得政权,这就是说“各国可以不学十月革命了。这个门一开,列宁主义就基本上丢掉了”*毛泽东:《在中国共产党第八届中央委员会第二次全体会议上的讲话》(1956年11月15日)。。类似的观点(包括和平共处等)毛泽东以后还曾多次提及*例如1960年5月他说苏共二十大就是和平过渡、反斯大林两条,参见《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4卷,2013年,第405页。。现在看来,这些观点确实是有些简单化了。
在分析波匈事件的原因时,毛泽东一方面正确地指出波匈事件的发生就是照搬苏联模式的结果*《毛泽东文集》第7卷,第64页。,另一方面,他又越来越多地倾向于认为这些事件是反革命事件。“匈牙利有那么多反革命,这一下暴露出来了”*毛泽东:《在中国共产党第八届中央委员会第二次全体会议上的讲话》(1956年11月15日)。。“东欧一些国家的基本问题就是阶级斗争没有搞好,那么多反革命没有搞掉,没有在阶级斗争中训练无产阶级”,“不依靠群众进行阶级斗争,不分清敌我,这很危险”*毛泽东:《论十大关系》(1956年4月25日)。。在他看来,二战后苏联、东欧一些国家的党,不讲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则,不讲阶级斗争和无产阶级专政,结果出了个匈牙利事件*毛泽东:《在省市自治区党委书记会议上的讲话》(1957年1月)。。他还批评:“东欧土改后没有趁热打铁,实行集体化”*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史学会编:《毛泽东读社会主义政治经济批注和讲话》,1997年,第874页。,如此等等。现在看来,波匈事件的发生,肯定有反革命和西方反共势力的作用,但这不是主要原因。说东欧没有趁热打铁搞集体化,实际上正是他们纠正强行推广斯大林模式的正确举措。*20世纪40年代末,东欧一些国家不顾本国实际强制推行斯大林模式搞集体化,造成农业滞后和农民不满。在50年代初改革斯大林模式时,东欧诸国都把缩小集体化规模、鼓励农民个体经营当成重要任务之一。对波匈事件等这些片面总结,成为1957年“反右”斗争诱因之一。
对1953年至1956年中国发展的观察,应注意两条线索的发展、交织:一条是以全盘接受斯大林模式取代了新民主主义建国纲领的实践;一条是几乎在接受斯大林模式的同时,就开始了对它的改革。在50年代初社会主义国家第一次改革浪潮中,一度有一个良好的开端,在一些重要方面站到了社会主义各国改革的前列。
第二阶段:1957年至1966年,逐步从改革斯大林模式转向维护斯大林模式,批判苏东等国的改革。
1.不成功的政治改革
八大后的一段时间里,在中共八大路线的指引下,对斯大林模式的突破、改革基本上在政治和经济两个主要方面展开。但很快,这个探索便出现了严重失误,逐渐走偏了方向。失误从1957年开始,首先出现在政治领域,这就是反右派斗争严重扩大化。几年之后,这次严重失误被当成对斯大林模式的成功突破。
在社会主义社会阶级斗争问题上,斯大林在不同时期讲过不同的话,出现过较大反复,往往处于一种矛盾的状态中。1934年斯大林在联共(布)第十七次代表大会上宣布,苏联国内不再存在敌对阶级。在基本上完成农业集体化后,他又宣布苏联“已经不存在彼此对抗的阶级”,“没有阶级冲突”*转引自《人民日报》编辑部、《红旗》杂志编辑部:《关于斯大林问题》(二评苏共中央公开信)(1963年9月13日)。。1936年的苏联宪法也确认了这一点。但他在1937年和1938年又犯了肃反扩大化的严重错误,并提出:“我们的进展越大,胜利愈多,被击溃了的剥削阶级也会愈加凶恶,他们愈要采用更尖锐的斗争形式,他们愈要危害苏维埃国家”*《斯大林文选》上册,人民出版社,1962年,第129页。。
八大前后,毛泽东曾几次讲过:斯大林时期,阶级没有了,社会已进入没有阶级的社会,还要继续进行阶级斗争*参见《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2卷,第631、633页。。他多次批评斯大林一方面不承认社会主义社会中还存在矛盾和阶级斗争,一方面在宣布苏联消灭阶级、进入社会主义后,思想仍停留在旧社会的时代,“还要继续进行阶级斗争”,认为“这就是错误的根源”*《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2卷,第631页。。在中共八大上,中央郑重地宣布阶级斗争不再是我国社会的主要矛盾,全党、全国的工作重心应转向经济建设。可以肯定地说,如果在政治方面的改革能沿着这个正确方向走下去,大的曲折完全能够避免。
但仅仅一年,因1957年的反右派斗争的严重扩大化,中共轻率地放弃了八大关于主要矛盾的论断,重新把阶级斗争确定为社会主义时期的主要矛盾,1957年因此成为从改革斯大林模式到维护斯大林模式的转折点。在1959年的庐山会议上,又进一步把阶级斗争引向党内高层。这种处理党内分歧的方法基本上重复了斯大林当年的做法。1962年,在中共八届十中全会上,毛泽东反复提出阶级、矛盾和阶级斗争问题;强调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这两个阶级、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这两条道路的斗争,存在于“由资本主义过渡到共产主义的整个历史时期”。后来这个论断被称作党的“基本理论和基本实践”,在“文化大革命”中被确定为党在整个社会主义历史阶段的基本路线。*参见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中国共产党历史》第2卷下册,中共党史出版社,2011年,第710—711页。确立了这条“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基本路线后,自1963年起,阶级斗争扩大化的错误通过“四清”、“五反”、意识形态领域里的批判以及中苏大论战等形式,在经济、政治、文化等领域不断发展,直到发动“文化大革命”。
随着阶级斗争扩大化错误的发展,毛泽东又反过来批评斯大林的错误在于过早宣布苏联消灭了剥削阶级,不承认社会主义存在阶级斗争,没有搞好阶级斗争,“不依靠工人阶级和广大群众进行反对资本主义势力的斗争”*《关于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总路线的建议》,载于《关于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总路线的论战》,人民出版社,1965年,第462页。。1964年开展“四清”运动时,他又表示:“斯大林是长期抹煞社会矛盾,反对讲社会有矛盾,总是强调工人、农民、知识分子是一致的。我们就鉴于这个教训,公开发动群众来认识这个问题。”*参见《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5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年 ,第361页。这就是说,斯大林的错误不是在阶级消灭后还要进行阶级斗争,而是没有继续进行阶级斗争,因而导致了赫鲁晓夫“修正主义集团”的出现和资本主义的复辟。显然,诸如此类的说法已经完全改变了八大前后的相关认识。1975年底,毛泽东更是提出,阶级斗争是纲,其余都是目,斯大林“在这个问题上犯了大错误”*参见《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6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年 ,第621页。。按照当时流行的说法,“文化大革命”就是对斯大林晚年不承认社会主义社会中存在阶级斗争错误的纠正,亦即从政治方面对斯大林模式的突破和对马克思主义的发展*“文化大革命”中流行的一个观点是:“斯大林搞了几十年,并没有解决这个斗争问题。毛主席及时提出了这个问题,要我们来解决,是我们的幸运”。 参见林彪在中央工作会议上的讲话,1966年10月25日。。显然,循着这个方向对斯大林模式的改革是错误的,是从更“左”的方面发展了斯大林的错误。
2.经济改革的曲折
历史上成功改革的基本条件之一,是政治改革与经济改革的同步、协调。随着阶级斗争扩大化的发展,经济建设、改革失去了政治方面的必要保证,很快出现重大失误。
1956年后党内逐渐发展起一种认识,即在社会主义国家建设中实际上存在着两种方法,一种是相信群众,发动群众,突出政治和精神的力量,以轰轰烈烈的群众运动方式实现建设又多又快地发展;一种是脱离群众、不发动群众、不注意突出政治、只靠专家和行政命令因而速度不快的方法*参见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史学会编:《毛泽东读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批注和谈话》,第900页。。 毛泽东曾说:“1956年提出‘十大关系’,提出多快好省,提出了建设社会主义的两种方法的问题,这是社会主义建设总路线形成的开始,到1958年正式形成了社会主义建设的总路线。”*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史学会编:《毛泽东读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批注和谈话》,第890页。认为《论十大关系》就是同苏联比,看能否比它更快更好。*参见《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3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年,第353页。由于缺乏经验和忽视经济规律,特别是1957年后党内外民主受到严重削弱,改革很快走入歧途。1958年的“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不论是在工业化速度还是在农业集体化程度上都超出了传统模式,当时都被认为是突破斯大林模式的创新和发展。从形式上看,“大跃进”等大胆实验的确不同于斯大林模式*邓小平说:大跃进和文化大革命“这不是搬用别国模式的问题”。《邓小平文选》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237页。,但却往往是更为简单地照搬经典作家19世纪对未来社会的一些设想及战争年代的经验,甚至是从中国古代社会汲取建设未来社会的灵感,把斯大林模式中高速工业化、全盘集体化、平均主义等推向极端。它不仅在许多方面违背了八大精神,也是从传统模式基础上的倒退。
3.调整中的改革及反复
“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立刻造成了严重的损失。为纠正错误,战胜困难,从1960年冬季开始,在毛泽东和党中央领导下中共开始了卓有成效的三年调整。调整从农业、工业等领域开始,不久就扩展到政治、文化、思想、教育等方面,并立即取得明显成效。1958年以来急于求成、急躁冒进的错误得到不同程度的纠正,工农业生产秩序得到一定恢复,政治空气有所缓和,人民生活水平开始有所改善。特别应当注意的是,经济、政治调整中的许多思想、政策、措施,不仅已超出了对一些极端做法的纠正,而且已经顺理成章地深入到对斯大林模式的改革,提出了一些同60年代初处于第二次改革浪潮中的社会主义国家改革相同或相近的思想、政策、方针。例如:搞活农村经济、停止农村和商业中的集体经济向全民所有制的过渡,反对平均主义,重视物质利益原则,给企业一定的自主权,加强企业内部核算和管理,注重发挥价值规律的作用和搞活商品流通,尊重知识分子和科技人员的作用,重视科学技术的作用,给受到错误政治打击的人员甄别平反,恢复党内外民主,缓和阶级斗争,等等。实际上,调整在一定程度上恢复和发展了八大的建设和改革思路,是一种特殊形式的改革,在内容上顺应了社会主义各国改革浪潮的基本方向。但是,由于调整是在肯定“三面红旗”的前提下、在因阶级斗争扩大化错误致使党内外民主受到严重削弱的情况下进行的,所以它越是深入进行,就越是加深了同当时尚未受到根本触动的“左”的指导思想的矛盾,接近了纠“左”的极限。1962年八届十中全会“重提阶级斗争”,就是对深入调整中一些重要思想、重大措施某种程度上的否定,也是对当时其他社会主义国家一些改革方针、实践的否定,实际上就是对斯大林模式弊端的维护和发展。例如,八届十中全会对“单干风”的批判,其衡量的主要标准显然是斯大林模式的全盘集体化;断言“城乡资本主义的猖狂进攻”显然是对搞活商品经济的忧虑;对“三和一少”的批评实际上反映了斯大林“世界资本主义体系总危机的进一步加深”及“世界革命”等思想,如此等等。
1962年后,经济方面的调整继续进行,并于1965年基本完成。与此同时,在政治生活领域,以阶级斗争扩大化为核心的“左”的错误却在不断发展,并逐渐在党内占据了主导地位。又由于对当代社会主义改革的陌生,中共在一些重要问题上越来越多地站到了维护斯大林模式甚至其弊端的立场上,对当时苏联东欧一些国家的改革表现出越来越明显的抵触以至反对。
1959年毛泽东读苏联修订出版的《政治经济学教科书(第三版)》时,就认为这本教科书删掉了斯大林的一些好的东西,增加了苏共二十大不少坏东西,是一个很大的退步*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史学会编:《毛泽东读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批注和谈话》,第713页。。实际上,这本教科书虽然反映了初步改革斯大林模式时理论上的一些新成果,改正了传统模式的一些缺点,但其基本框架和主要观点仍然停留在斯大林《社会主义经济问题》的水平上。毛泽东的批评在一些方面反映了他对改革斯大林模式的抵触。
1958年后逐渐发展起来的中苏两党的争论,到60年代上半期发展为举世瞩目的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大论战。论战前期,当双方的分歧主要集中在诸如对斯大林评价问题、时代主题、战争与和平、和平过渡、议会道路、社会主义社会的矛盾问题、全民国家、全民党等一系列国际共运重大问题上时,中国党曾经有不少正确的观点和精彩的论述,但也表现出明显的局限性、片面性。如对苏共等缓和国际局势、防止核战争、争取和平发展、同西方发展经济联系、争取限制军备竞赛和裁减军备、签订关于不扩散和禁止核武器试验的协定、改革传统模式等努力等采取了批评或否定的态度。到论战后期,当分歧和争论逐渐扩展到社会主义建设和国内政策方面时,中国方面的错误成为主要方面。这样,国内阶级斗争扩大化错误不断发展和国际大论战不断升级相辅相成,更难以纠正。例如1962年“重提阶级斗争”就有回应苏共二十二大“全民国家”“全民党”的背景*《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5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年,第128页。;1963年发展起来的社教运动就有“防止像苏联那样出了赫鲁晓夫修正主义”的考虑;1965年《二十三条》中提出的“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概念,以及此后频繁出现的“要警惕中央出修正主义”“警惕睡在我们身边的赫鲁晓夫”等,更是十分牵强地用阶级斗争扩大化的主线把中苏两国的现实联系起来,强有力地推动着国内“左”的错误的发展。
在国内外双重因素的作用下,一种不符合中国国情和当代社会主义改革潮流、比斯大林模式更“左”的模式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如1963年至1964年中国相继发出的“九评”等文章中,把单一公有制结构和高度集中统一的计划经济等同于社会主义;把在一定范围内允许私人资本和私人企业的存在和发展当成发展资本主义;把重视利润、价格、市场调节、物质利益等经济手段、缩小计划调节范围、开展对资本主义国家的贸易等当作修正主义;把阶级斗争当成社会主义的主要矛盾和发展动力;重新把知识分子定性为资产阶级一部分;把个人集权当成是马克思主义,把反对个人迷信说成是违反列宁关于领袖、政党、阶级、群众之间相互关系学说、是破坏党的民主集中制原则*参见人民日报编辑部、红旗杂志编辑部:《关于斯大林问题》,《人民日报》1963年9月13日。;把缓和国际形势的努力当作投降主义,如此等等。在这种比传统模式更极端的标准观照之下,不断加深了对资本主义复辟的警惕和忧虑。1966年6月,毛泽东曾说全世界一百多个党都变修了,不信马列了。作出这一判断的依据正是在相当程度上把传统模式或比它更为极端的模式当成评判姓“社”姓“资”的标准,而把对中国调整中出现的改革以及当时社会主义国家改革中出现的一些理念、措施当成“修正主义”和“资本主义复辟”。这实际上就是维护和强化斯大林模式。“在社会主义建设问题上,中国强调‘社会主义建设共同规律’,实际上是强化斯大林模式”*《阎明复回忆录》(二),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907、909页。。 这些都为“文化大革命”的产生做了理论、思想、政治方面的准备。
1957年至1966年十年间,从满怀信心地解放思想、改革斯大林模式(即1953年前的苏联模式)出发,结果却走向维护斯大林模式甚至使其向更僵化、极端化、激进化的方向发展,在政治、经济、政治体制等诸多方面违背或部分违背了中共八大路线,与当时多数社会主义国家兴起的改革潮流渐行渐远。
4.十年改革探索中取得的积极成果
十年中,虽然从总的方面看,“‘左’的思想开始抬头,逐渐占了上风”*邓小平:《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增订本)》,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102页。,对斯大林模式的改革走偏了方向,但在党的指导思想和实践中也存在着正确的或比较正确的发展趋向,在改革中取得了的一些明显的积极成果。例如:
在1956年改革之初及1958年纠“左”中形成的一些正确和比较正确的理论观点和方针政策。例如,八大前后形成的一些正确的认识,1958年至1959年间毛泽东等中央领导人对“大跃进”、人民公社化运动中平均主义、急于过渡、否定商品经济等“左”的思潮、实践的批评与纠正;毛泽东等领导人在读苏联《政治经济学教科书》中对社会主义建设道路的探索,等等。
三年调整时期中央领导集体在纠“左”过程中提出的一系列正确的思想、政策。如果说八大前后中共提出的一系列改革思路、实践在当代社会主义第一次改革浪潮中处于前列,那么,60年代初调整中许多重要观点、政策则完全可以与世界范围内社会主义第二次改革浪潮媲美。
强调和发挥人民群众在社会主义建设中的主体性、创造性。由于中共自身的革命传统和丰富实践,又鉴于“斯大林后来不那么靠群众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史学会编:《毛泽东读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批注和谈话》,第900页。,毛泽东特别强调在社会主义建设中相信群众、依靠群众、充分发挥人民群众在社会主义建设中的主动性、创造性,重视发挥先进思想和政治教育的作用,警惕和反对特权阶层,等等。
坚持独立自主的建设道路。赫鲁晓夫刚上台时对中国、中共的态度还是友好的,“改变了斯大林时期很多侵犯中国利益的做法”*《阎明复回忆录》(二),第890页。,但当他巩固了自己的地位后便故态复萌,重犯斯大林大党、大国沙文主义的错误,50年代苏联驻中国经济总顾问伊万·瓦西里耶维奇·阿尔希波夫在回顾这段历史时说:赫鲁晓夫认为苏联在一些方面都是“领导”国家,而中国则是“被领导”的国家,他个人决定并支持挑起公开论战,并把分歧扩大到国际论坛和报刊上,对中国施加政治上和经济上的压力,以迫使中国领导接受苏联的观念和观点。事实证明,苏联自1960年起对中国所奉行的方针整个是错误的。*参见《阎明复回忆录》(二),第893页。以毛泽东为首的中国共产党人对这种沙文主义行为进行了坚决的斗争。十年中,尽管在改革斯大林模式中走偏了方向,但就反对赫鲁晓夫大党、大国沙文主义和霸权主义而进行的控制与反控制的斗争来说,就反对苏共一些重大错误来说,就摆脱对苏联模式的依赖和捍卫独立自主、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来说,都是应当充分肯定的,都是改革历程中值得大书特书的一笔,具有深远意义。从长时段来看,它不仅使中国彻底摆脱了苏联的控制,为中国谋求独立于苏、美之外的国际战略地位创造了有利条件,也减轻了一些希望摆脱苏联模式的社会主义国家的压力,打破了苏联在国际共运中的一统天下的局面,客观上促进了世界多元化发展趋势。如果没有这种斗争,失去了独立自主的地位,成为苏联模式的追随者和卫星国,那么1989年苏东剧变时中国的处境会艰难得多。
第三阶段:1966年至1976年,“文化大革命”中“左”的错误被推向极端,在一些主要方面发展了斯大林模式的弊端和斯大林的错误,全面否定一些社会主义国家的改革。
“文化大革命”是长期“左”的错误发展到极端的结果,是改革斯大林模式走入歧途并把这种模式的弊端发展到极端的产物,也是把对斯大林模式的改革当成“修正主义”加以否定的结果。虽然“文化大革命”的基本理论和实践没有多少直接来自传统模式,但传统模式却包含了可能产生“文化大革命”的一些主要基因。例如:在社会主义时期阶级斗争问题上、在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关系问题上、高度个人集权、缺乏党内外民主、轻视法制和法律、对计划经济和单一公有制的迷信、轻视商品经济和价值规律、否定市场经济与私有经济以及体制结构上的种种弊端,等等。这些基因并不必然产生“文化大革命”,但它如与另外一些因素结合,则有可能导致“文化大革命”的产生。
“文化大革命”早已不满足于对斯大林模式的改革和超越,它追求的是更为宏大和长远的目标。按照当时的说法,它的发生是系统地总结了中国无产阶级专政和俄国十月革命以来国际无产阶级专政的历史经验,“特别是总结了苏联资本主义全面复辟的严重教训,完整地、彻底地解决了在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进行革命、防止资本主义复辟这一个当代最重大的课题,这是马克思列宁主义关于无产阶级专政学说划时代的伟大发展”*《人民日报》、《红旗》杂志、《解放军报》编辑部社论:《沿着十月社会主义革命开辟的道路前进》,1967年11月6日。;其基本经验“反映了无产阶级专政建立以后,向共产主义过渡的历史阶段中阶级斗争的普遍规律”*《人民日报》、《红旗》杂志、《解放军报》编辑部社论:《沿着十月社会主义革命开辟的道路前进》,1967年11月6日。;“这是一个最重要的标志,标志着马克思主义发展到一个新的阶段。在20世纪初叶,马克思主义发展到了列宁主义的阶段。现时代,又发展到了毛泽东思想的阶段”。*参见《红旗》杂志、《人民日报》编辑部:《伟大的历史文件》,1967年5月18日。它使中国这个“世界革命的中心,变得更加巩固、更加强大了”*《人民日报》、《红旗》杂志、《解放军报》编辑部社论:《沿着十月社会主义革命开辟的道路前进》,1967年11月6日。。
“文化大革命”中,除了对新中国成立初期、中共八大前后和调整时期一些正确和比较正确的思想、政策进行全面批判外,对当时一些社会主义国家的改革也采取了全面否定的态度。其中,对苏联改革的批判显得尤为典型。例如:
赫鲁晓夫上台后不久,在工业部门进行了所谓的“经济改革”。这一“改革”的实质,就是废除适应于社会主义全民所有制的某些经营、管理方针,代之以资本主义的经营、管理方针,把利润原则作为一切经济活动的指导原则,使追求利润成为生产的最终目的。早在1955年,赫鲁晓夫集团就作出了“扩大企业经理职权”“扩大厂长权限”等决议。在1956年2月举行的苏共二十大上,赫鲁晓夫叫嚷“必须彻底实行”“个人物质鼓励原则”。1961年12月苏共二十二大通过的《苏共纲领》和赫鲁晓夫的报告,强调要“加强物质刺激形式”,对经济工作进行“卢布监督”,“提高赢利率”“应当成为苏联企业活动的法律”,要“给予企业以更多的可能性来支配利润”,等等。1962年9月,苏联《真理报》抛出了苏联御用经济学家利别尔曼两篇鼓吹“利润挂帅”的文章,鼓吹利润应当成为衡量企业效率的最后的总尺度。赫鲁晓夫亲自出马加以肯定和推广。勃列日涅夫上台以后,继承赫鲁晓夫“经济改革”的衣钵,于1965年明令推行以利润为核心的“新经济体制”,并制定了具体贯彻“新体制”的《关于完善计划工作,加强工业生产经济刺激》的决议和所谓《社会主义国营生产企业条例》,从立法上进一步肯定了在工业中业已复辟了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参见《人民日报》1975年6月6日。此外,还把在中国热心介绍利别尔曼经济学思想的经济学家孙冶方说成是“妄图把赫鲁晓夫复辟资本主义经济的一整套做法搬到中国来”*参见《社会主义建设与经济学领域中的阶级斗争—批判孙冶方的修正主义经济理论》,《红旗》1970年第2期 ;《粉碎孙冶方复辟资本主义的反革命纲领》,《人民日报》1966年8月14日。。
“苏修集团的所谓‘新体制’的中心,就是以各种措施鼓励企业追逐利润,依靠物质刺激推动生产。它扩大企业经营的自主权,大力推行按市场行情调节生产的制度,扩大企业负责人对职工的招收、解雇和奖惩的权力。这一系列措施,就把全民所有制的社会主义企业变成为资本主义企业,以资本主义的自由竞争代替了社会主义的计划经济。”*《苏修集团推行“新经济政策”恶果累累》,《人民日报》1967年11月8日。“‘完全经济核算制’是苏修官僚垄断资产阶级复辟资本主义的工具”,“反映了官僚垄断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就是实行资本主义的利润原则”,“是苏修官僚垄断资产阶级对苏联劳动人民的一种剥削制度”。*《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上海人民出版社,1973年,第218—223页。
此外,对苏联强调按价值规律组织生产、重视知识分子作用、在企业中强调发挥技术人员作用、发展个人农副业、鼓励集贸市场贸易、实行五天工作制、对西方国家开放、对美国缓和等也进行了批判,甚至连在美国发广告介绍苏联旅游资源招徕西方游客也被说成是卖国,如此等等。
尽管在“文化大革命”中“左”的指导思想占据了主导地位,但党内正确的发展趋势并未中断。这突出地表现在1972年和1975年周恩来、邓小平在毛泽东的支持下进行的两次著名整顿中。整顿中,周恩来、邓小平在初步稳定形势的基础上,要求企业加强经济核算,抓好企业管理、重视物质利益、鼓励农村发展多种经营和落实按劳分配政策、强调“科学技术叫生产力,科技人员就是劳动者”、发展对外贸易、引进国外先进技术和设备、利用资本主义国家的商品交易和期货市场,等等。这些整顿思想和措施,都包含有改革斯大林模式的内容,都为后来的改革准备了必要条件。
从表面上看,50年代初至1976年间,中苏两国在改革斯大林模式过程中走上了十分不同的道路,一个是维护斯大林模式,一个进行了一些浅层次的、局部的改革后便止步不前,最终以失败告终。虽然双方发生了激烈的争论和尖锐的对立,但双方在一些基本方面却是一致或十分相近的,即都未触及斯大林模式的一些基本内容和结构,有的还有所发展。例如:在时代问题上,在计划经济和所有制问题上,在处理条条、块块、集中、分权关系问题上,在对待私营、个体经济问题上,在物质利益问题上,在高度集中的政治体制问题上,在对待个人崇拜问题上,在社会主义民主问题上,在社会主义阶段商品经济、价值规律问题上,在急于过渡、低估社会主义历史阶段的长期性、曲折性问题上,在对当代资本主义的认识问题上,在坚决否定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问题上,等等。当中国党尖锐指责苏共“全民国家”“全民党”是右倾机会主义时,殊不知苏共这些提法正是基于“二十年内建成共产主义”的发展目标,是急于向共产主义过渡的产物,根本不是什么“右”,而是“左”。正如有论者指出的那样:“ 苏联方面是‘左’,我们是极左”*《阎明复回忆录》(二),第909页。。又如在大论战中,我们一方面反对苏共自封为中心,但在“文化大革命”中又自称“世界革命中心”;一方面批评苏共搞以我划线,强加于人,另一方面我们又把不同意自己观点的党一律戴上“修正主义”的帽子,认为全世界一百多个党都变修了*参见《阎明复回忆录》(二),第905页。,如此等等。不论是苏共还是中共,在这点上都未走出斯大林在国际共运中“以我为中心”的老路。在激烈争论的表象之下,竟然是一些十分接近的基本观念和思维方式!
三、改革斯大林模式难在何处
从50年代初起,全世界十多个社会主义国家对斯大林模式的改革,经历了许多曲折,取得了一些成就,付出了许多代价。但直到70年代末,不但没有一个取得成功,反而出现了社会主义阵营的大分裂以至苏东剧变。这样的结果是开始改革时人们始料不及的。改革斯大林模式如此艰难坎坷,原因何在?
尽管斯大林模式自产生以来一直毁誉参半,苏东剧变后对它的诋毁更是失去了节制,但经过反复的“重评”“再评”后,越来越多的人还是倾向于承认,虽然它存在巨大的缺陷和历史局限性,但它的产生、存在自有其历史必然性和合理性。它是落后的东方大国以社会主义方式实现现代化过程中一种难以替代的选择,曾有力地推动了历史的发展。它的弊端有个人方面的因素,但更多的显然应该用历史条件来解释。它之所以引起经久不息的争议,正在于它是正确与错误、必然性与局限性、有效性(适应性)与强迫性甚至严重迫害的统一体,“非此即彼”的思维方式在它面前只能窘态百出。对它的科学态度不是抛弃而是“扬弃”。斯大林模式包含了众多内容和层次,其中有些内容应当随着时代发展而被淘汰,有些内容却只能靠改革不断发展。它的一些核心部分如共产党的领导和社会主义的基本制度,是必须坚持的,放弃了这些基本内容也就无所谓社会主义和社会主义改革。1989年苏东剧变后的改制易帜便是如此。但是,这些核心必须随着时代发展而不断发展、改革和升级。不论是党的领导,还是社会主义制度,如不能与时俱进地、实质性地充实社会主义民主等内容,便也无所谓坚持。
改革斯大林模式的困境,可以用以下原因解释:
第一,斯大林模式的基本内容包括指令性计划经济、单一公有制以及高度集中的政治、经济和意识形态体制三个方面,三者互为条件,高度匹配。改革这种三位一体的整体结构的难度在于,单从哪方面改革都不可能成功。一位俄罗斯学者说,斯大林模式是一部设计十分精巧的机器,对其每一部分的触动都会引起整个系统的强烈反应。
第二,一些过时的传统观念和顽固的教条主义及其造成的普遍思想僵化,是改革斯大林模式的严重障碍。时代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却硬要现实服从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前经典作家的某些具体结论,把能否从本本出发作为评判“政治正确”的标准。20世纪60年代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大论战中,双方唇枪舌剑,尖锐对立,但在照搬“本本”以证明自己正统地位这点上却高度一致。没有对教条主义实质性的突破,任何改革都没有成功希望。20世纪60年代捷克斯洛伐克改革中就提出“制定捷克斯洛伐克改革模式的基本先决条件是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非教条化”*陆南泉:《勃列日涅夫时期经济体制改革缘何停滞不前》,《苏联真相》(中),新华出版社,2010年, 第851页。。1976年后中国的改革若不是以空前力度和范围的思想解放运动为前提和开端,也断无成功的可能。
第三,政府主导的制度变迁难以避免地会成为权力寻租的土壤,高度集中的体制结构必然形成的“官本位”与之高度契合,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和特权阶层本能地阻碍着任何实质性的改革。
第四,模式本身的封闭性使人们难以感觉到落后的危机与改革的迫切性。20世纪80年代初谷牧受中央委派出国考察回来后感叹:出去后才知道世界变化之大,而我们的经济学知识还是50年代初苏联列昂节夫教科书上那些“老概念”。
第五,缺乏对当代社会主义多样性的深刻认识,都热心为国际共运制定“总路线”,自封核心,感觉良好,如此等等。几十年过去了,现在的人们恐怕都接受了这样一个现实,科学社会主义不只有一种模式,社会主义也不只有科学社会主义一种模式。全球化时代的社会主义应是开放的、多样化的实践和运动。
还有一些深层的原因更需要历史辩证法光芒的烛照,即改革的困境,恰恰来自斯大林模式在某些特殊条件下的有效性、适应性——尽管它同时具有明显的弊端或“副作用”。例如:
——对于具有长期封建专制历史而缺乏民主传统,经济、社会、文化发展水平低下的东方大国,这种模式是有效的甚至是必需的,表现出明显的时空适应性。反之,它对民主传统越强、经济越发达的国家越不适应。*参见项佐涛:《如何看待苏联和东欧国家去斯大林模式的改革》,陆南泉等主编:《苏联真相——对101个重要问题的思考》(中),新华出版社,2010年,第818页。有苏联学者指出:“在20年代末和30年代初,斯大林比号召人们学习经商和进行有盈利工作的列宁更能赢得大多数党内积极分子、大多数新的苏维埃知识分子的喜欢。”*转引自陆南泉等主编《苏联兴亡史论》,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436页。这反映了斯大林模式对当时落后的社会经济现实的适应性。
——落后东方大国现代化初期启动赶超战略时,必须依靠强大的政党导向、国家力量、广泛的政治动员和权威的、高度集中的领导核心。国家越落后,国土面积越大,越需要强调权力集中和政府权威以保护经济迅速曾长。只要实行赶超战略,只要重工业优先,只要弱化了价值规律和市场的作用(这是实行赶超战略的条件),斯大林模式就表现出很强的适应性,就会在不同程度上、以不同形式出现。反之,对那些经济社会已经比较发展、市场关系比较活跃的中小国家,其适应性则比较低。这就是说,这种模式往往与社会主义国家经济、社会发展程度成反比,它对经济社会发展程度比较高的国家的适应性比较低;反之则比较高。就一个国家来说,在其发展初期适应性比较强;反之,则明显降低,弊端明显增加,改革的任务更突出。斯大林模式的这些特征决定了对它的改革,一般只能出现在社会主义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发展、并与原有模式发生矛盾时。这种矛盾越发展,改革的要求越强烈,出现得越早。苏联改革是在十月革命后近40年、社会主义改造完成后近20年后出现的。东欧各国,特别是那些革命前经济发展水平高于沙俄、自然禀赋、经济社会结构与苏联差异较大的国家,从一开始就感到苏联模式的束缚,50年代后矛盾更为突出。“1955年至1956年间,旧的和过时的管理体制所造成的恶果已经看得很明显,并且具有相当严重的程度了……这些恶果在某些生产部门内甚至已达到了灾难性的程度。”*1957年2月波兰部长会议主席彼·雅罗谢维奇在波兰党中央宣传员训练班上的讲话。转引自《十年后的评说》,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1987年,第267页。苏联东欧国家率先兴起的改革,正是这种矛盾的反映和结果。也就是说,由于发展程度较高,苏东等国改革的条件显然较我国更为成熟。
——在受到外敌严重威胁或国内政治经济形势严峻时,其适应性、有效性比较强。斯大林“作为一个面临战争的国家领袖在带领国家走向工业社会方面做出了正确选择……他是确保国家迈入工业社会体系的维护者,是一个濒临战争的国家的领袖”*转引自徐艳玲主编《科学社会主义学》,第149页。。斯大林模式正是这种环境的产物。离开了这种背景,任何评价都是不公道的。
——在战后恢复、经济危机等某些特殊历史时期,斯大林模式中一些基本要素也是有效的。中国抗战胜利前后,在战后恢复和建国问题上,民盟及重庆国民党资源委员会中那些具有西方留学背景的知识分子,就提出政治上学英美的自由主义,经济上学苏联的计划经济,认为在经济方面苏联做得比英美好。“苏联1917年的革命和苏联将近30年在这方面的努力,成绩特别多”*启良:《20世纪中国思想史》,花城出版社,2009年, 第217页。。二战后欧洲一些国家在恢复时期也开始强调加强政府管制和国家对经济的计划。甚至美国资本主义政客阵营中一位死硬派人士哈里曼在1946年也表示:如今民众对“计划”一类字眼再也不会感到畏惧,国家一定要有计划。法国经济自由主义拥护者莫内成为法国计划经济的热情支持者。自由市场经济学家罗宾斯(与哈耶克一起在伦敦经济学院主持讲座)摇身一变成为英国战时半社会主义式经济制度的领导人物。除联邦德国外,大战后的各国政府纷纷走上改革之路。美国有罗斯福主义者,西欧的各原交战国则是一片由社会主义主导或倾向社会民主路线的新气象……*参见〔英〕霍姆斯鲍姆著,马凡等译:《极端的年代》,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409、425页。诸如此类变化的原因显然不是对斯大林模式意识形态的认同,而是看中了它在战后恢复时的效率。
凡此种种说明一个问题,改革的困境正在于斯大林模式是一个十分复杂的、有效性(适应性)和弊端并存的矛盾统一体。只看到或强调哪个侧面都是不科学的。还应强调,对这种模式的全面评价,没有长时段的历史视野也是不可能的。这种模式的基本特征是某些特殊历史条件的产物。只要这些条件存在,它的适应性也会重复出现,当然,也会有相应的弊端伴随。这与现代西方保守主义与自由主义、市场至上与政府主导、自由放任与政府管制等周期性交替出现有些相像。历史上没有全优的选择,只有权衡利弊的智慧。
以上所列斯大林模式的一些特征,有益于解释中国改革的曲折与成功。中国是在刚刚按照斯大林模式完成社会主义改造、刚刚进入社会主义建设初期时进入改革时代的。由于经济社会水平发展远低于苏联东欧等国,传统模式的弊端在中国暴露得还不充分,所造成的矛盾也不及苏联东欧那样尖锐。这种低水平的发展造成两方面的后果:一是改革的难度要大于苏东等国,二是传统模式对中国的适应性、有效性也明显多于苏东等国。换言之,由于一种历史形成的“时间差”,全面、深刻改革的条件还不成熟。
当时,中国面临着独特的双重转型局面:一是工作中心由革命转向全面的社会主义建设,二是从照搬斯大林模式到改革斯大林模式,探索自己的发展道路。双重转型既给我们解放思想、实现历史性跨越提供了历史机遇,又因“模式真空”(传统模式已经开始过时,新模式还在襁褓中)增加了模式选择的难度。“模式真空”的困境又为一些历史、文化传统的影响保留甚至拓展了空间,以致出现了人民公社化运动中的“吃饭不要钱”之类的实验。就当时中国社会发展程度来看,虽然可以提出一些初步的、浅层次改革思想,但却还不足以深刻地理解处于较高发展程度上的苏联东欧等国正在进行的改革实践,反而容易把它们当作修正主义或资本主义。
例如,在刚刚建立起高度集中统一的计划经济时,让人们深刻认识其局限性;让刚刚经过三大改造高潮、建立起单一公有制的人们,去重视一定数量的个体或私人经济对社会主义的必要补充作用,以及市场经济的一定积极作用;让那些没有经历过商品经济相当发展阶段,只是从书本上学到一些经典作家有关社会主义应当取消商品生产知识的人们,去深刻认识大力发展商品经济对社会主义的意义……在当时的条件下,往往不具备现实可能性。虽然也有少数人觉察到传统模式的某些缺陷,但毕竟还不成熟和牢固,更不可能成为党内认识的主流。正是在这样一种背景下,教条主义、经验主义及传统文化的作用突出出来,干扰了探索、改革的正确方向,使中国在20年时间里走上了维护旧模式甚至发展其弊端的道路。
但是,到70年代末,事情又发生了出乎人们意料的转变。在经历了勃列日涅夫保守主义所造成的改革低潮之后,在80年代兴起的第三次改革浪潮中,苏东等国因改革的长期反复、停滞积累了大量矛盾,很快走向激进和失控,最终导致80年代末纷纷以失败告终。而中国在结束“文化大革命”后开始的渐进式改革,借助“后发优势”一跃而居世界前列。不仅很快超越了斯大林模式和苏东等国20世纪五六十年代进行的一些改革,而且在90年代确立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改革目标。这是社会主义发展史上一个划时代的成就。经过20多年的曲折,改革斯大林模式的艰辛探索终于渐入佳境,得到丰厚的回报。
如何解释这种赶超式的发展呢?
第一,20多年“左”的错误并没有动摇中共的领导地位,它不仅依靠自己的力量纠正了错误,而且成为中国改革开放的坚强领导核心。没有这样一个领导核心,中国的成功改革是不可能实现的。中共对斯大林模式特征、内涵的把握是比较深刻、全面的,在改革时没有对它采取全盘否定的态度,而是区分了它的不同层次和不同方面,坚持了其正确的、长久起作用的核心内容,如党的领导和社会主义基本制度,当然是在改革和完善基础上的坚持和发展。这与苏东等国截然不同。
第二,严重的“左”的错误是一柄双刃剑,不仅阻碍了中国的改革,也从“左”的方面动摇了斯大林模式的稳定性,从反面孕育了某种“后发优势”, 为成功的改革准备了条件。传统模式的三个基本要素(计划经济、单一公有制及高度集中的政治、经济和意识形态体制)曾被认为是改革的主要难点,而这三者(不论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方面)都因连续的政治运动和经济波动而失去了原有完整性、稳定性和权威性,从而为改革提供了较多的空间和回旋余地。例如,在计划经济方面,由于经济运行频频受到政治运动干扰,斯大林式的计划经济在中国已程度不同地变形,它已不再是单纯的计划经济,而是一种带有浓厚“运动经济”“战备经济”或“政治挂帅经济”色彩的经济,远没有苏联计划经济那样严格、刚性和僵化,相应地减少了改革的阻力。又例如,由于农业生产力水平长期偏低及自然灾害的影响,为生存计,广大农民不断自发地公开或半公开地搞起了包产到户等形式的责任制,虽屡禁而不止。诸如此类的行为不能不使单一公有制大打折扣。在意识形态方面,长期的“左”的错误及其造成的严重后果,为人们充分认识其原因、实质提供了有利条件。感情上的厌恶和理性的思考使群众形成了广泛的改革共识,积蓄了巨大的改革能量。特别是“文化大革命”那样极端的“左”的错误更是引发了空前的思想解放浪潮,形成了某种“钟摆效应”和物极必反式的反弹,为中国改革奠定了坚实的思想基础。总之,虽然1976年前对斯大林模式的改革虽然没有成功,虽然1976年时中国的模式比1956年后的苏联模式更为陈旧,但另一方面也使其没有固化,不论在经济方面还是在政治方面,制度化程度都比较低,没有苏联那样僵化,存在着巨大的制度改善空间和潜力。
第三,20多年的探索从正反两面积累了改革斯大林模式的经验教训,如中共八大前后的探索,60年代初的全面调整,“文化大革命”中周恩来、邓小平领导的两次整顿,党内外一些改革先驱如陈云、张闻天、孙冶方、顾准等对社会主义经济规律的探索和对国外改革经验的介绍,都为改革准备了宝贵的思想基础。用更广阔的眼光看,苏东等国的失败和中国的曲折等多方面的“试错”,已大大缩小了我们选择的范围。
第四,1978年后中共对一些社会主义国家改革经验教训广泛、深入地学习、比较,使中国改革一开始就有了较高的起点。有成功的经验可资借鉴,有成熟的理论可供参考,一些改革重点、难点在其他国家已争论多年,一批涉及社会主义改革的经典著作在国内风靡一时。中国人如饥似渴地学习,大大缩短了探索、赶超的时间。此外,当时世界经济、政治形势也为中国集中发展经济提供了一定空间,有利于中国从国外大量引进各种技术、设备和管理经验。
第五,由毛泽东那一代领导人历尽艰辛地打造出来的中国独立自主的国际地位,使中国改革得到了一段比较适宜的国际空间。
国内外往往有学者把成功的中国改革称之为“谜”。把中国改革的起点、对象进一步精确化,搞清“我们从哪里来”,似乎是解开这个“谜”的一条途径。
(本文作者 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研究员 北京 100080)
(责任编辑 薛 承)
Which Soviet Model Is the Object of Chinese Reform ——An Issue We Should Pay Attention to in Chinese Reform and the Reform of Soviet Union and Eastern Europe
Zheng Qian
After Stalin’s death in 1953, the Soviet model different to the original Stalin mode began to appear in the Soviet Union. Although the two modes were not fundamentally different, their differences could not be ignored. From 1956 to 1976, the object of Chinese reform was mainly the Stalin mode. Although the reform was once on the wrong direction, but it prepared the conditions for the successful reform after 1978. At the same time, the reform of Stalin mode in the Soviet Union and other countries was at a standstill after they made certain progress until the trigger of Soviet Union and Eastern Europe upheaval. The difficulties in the reform of the socialist countries reveals some deep-seated characteristics of the Stalin mode, and the basic law of backward countries realizing modernization in the way of socialism.
D232;K27
A
1003-3815(2016)-09-0026-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