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战前期的中国与印尼关系研究评析*
2016-02-11研究综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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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战前期的中国与印尼关系研究评析*
高 艳 杰
中国与印度尼西亚的外交关系是冷战国际史研究的重要课题。二战结束后,迥异的国内政治环境和复杂的冷战局势,导致中印尼关系经历了曲折的变化过程。20世纪60年代以来,国内外出版了一系列涉及中印尼关系的研究成果,其中康奈尔大学创建的“当代印尼项目”发挥了不可替代的推动作用①。冷战结束后,随着各国档案的解密,尤其是中国外交部档案的陆续开放,中印尼关系研究取得新的突破,研究视角也日趋多样化。由于1965年“九三○事件”后②,中印尼关系迅速恶化,并在两年后陷入长期断交状态,目前学界的探讨主要集中在1949年至1965年这段时期。本文旨在依据已经出版的中英文论著,对学界关注的热点问题和争议较大的问题,进行系统梳理和总结。
一、新中国与印尼的建交问题
1949年10月,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12月,经过四年的反殖民斗争,印度尼西亚获得独立。作为两个亚洲举足轻重的新兴国家,中印尼的建交并非一帆风顺。1950年1月11日,印尼哈达(Mohammad Hatta)政府通过荷兰向新中国提出建交请求,但3月28日才收到中国政府的答复。两国建交后,中国随即派出首任驻印尼大使,但印尼政府迟迟不愿派遣驻华大使。围绕着中印尼复杂的建交过程,学界展开了一系列争论。
关于中印尼建交的第一个学术争论是,印尼政府在1948年刚刚镇压了共产党的起义③,而中共又曾抨击印尼为“帝国主义的狗腿子”④,何以哈达政府会主动向中共提出建交请求?按照美国学者莫金戈(David Mozingo)的解释,哈达政府认为印尼不能忽视新中国,否则将有损印尼所宣称的独立的中立外交政策。但哈达政府同时面临诸多顾虑:首先是来自美国的压力,印尼独立初期需仰仗美国的援助和外交支持;其次是来自中国国民党政权的压力,印尼独立后申请加入联合国,而国民党仍代表中国担任安理会常任理事国,拥有否决权。尽管如此,印尼政府还是决定与新中国建交,以维护印尼的独立外交政策。印尼领导人希望此举能得到中、苏的认同,且有利于加强与共产党国家之间有限的正常关系。⑤也就是说,对独立外交形象的维护以及与共产党国家关系的重要性,超过了来自美国和台湾方面的顾虑,最终促使哈达政府作出与新中国建交的决定。
与莫金戈从国际因素的角度进行分析不同,印尼学者苏克玛(Rizal Sukma)主要从印尼内
* 本文是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美国对印尼领土问题的政策研究(1956—1966)”(13CSS028)的阶段性成果。
① 康奈尔大学“当代印尼项目”(Cornell’s Modern Indonesia Project)成立于1954年1月,该项目长期致力于印尼研究,组织出版了大量涉及印尼问题的论著。参见该项目官方网站2015年2月8日,http://seap.einaudi.cornell.edu/cmip.
② 1965年9月30日,印尼总统卫队翁东中校指挥军队绑架杀害六位印尼陆军高级将领,自称“九三○运动”,随后被陆军战略后备司令苏哈托镇压,史称“九三○事件”。
③ 1948年9月,以慕梭(Musso)为领导的印尼共产党在茉莉芬地区被迫发动冒险的军事行动,结果因遭到哈达政府的镇压而失败,史称“茉莉芬事件”。
④ Rizal Sukma,IndonesiaandChina:ThePoliticsofaTroubledRelationship,London:Routledge,1999, p.21.
⑤ David Mozingo,ChinesePolicytowardIndonesia,1949-1967,Ithaca: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76,pp.86-87.
部政治中寻找合理解释,认为独立之初印尼对外政策的首要任务是获得国际社会的承认,出于这一目的,印尼政府希望获得中共的承认。但更直接的原因在于国内因素:虽然印尼国内面临种种困难,需要大量外援,但印尼民众刚摆脱殖民统治,无法接受政府完全依附于帝国主义国家;哈达政府如果采取完全亲西方的政策,必然会遭到国内左翼政党的攻击,而如果与社会主义国家关系过于紧密,又会遭到反共的穆斯林势力的攻击;就对外关系而言,与中国建交有利于加强印尼在两大阵营之间的独立地位。因此哈达政府不惜以和蒋介石政府断交为代价,同时在面对美国压力的情况下坚持与新中国建交。*Rizal Sukma,Indonesia and China,pp.21-23.
对于上述论断,有中国学者提出不同看法,认为建国初期印尼国内仍很不安定,亲荷兰势力不时在各地发动叛乱,有离心倾向的地方势力也与此相呼应。印尼在稳定内部的同时,也需要得到国际社会的承认,因为国际上的合法地位有助于国内稳定。而与中国这样的大国实现关系正常化,会成为政府成功施政的例证,在议会民主制度下此举能够避免或减少受到批评的机会。此外,为了淡化给人留下的“右派”印象,哈达也需要为自己塑造一个超越党派的公正形象。*陈衍德、许振政:《印尼对华关系的背景:1950年印尼与中国建交前后》,《南洋问题研究》2009年第3期。显然,这种论断更多地将印尼提出建交的动机,解读为内政外交相互作用的结果。
围绕中印尼建交的第二个学术争论是,印尼政府发出建交请求后,为何中国政府拖延两个多月才给予答复?
莫金戈认为,影响中共推迟回应的原因,可能是印尼通过荷兰向中国提出建交的行为冒犯了中国,但更可能的原因是受印尼与中国国民党关系的影响。当时,国民党在印尼有七个“领事馆”,并且一直支持印尼的独立事业,国民党希望印尼能与台湾建立关系。正因如此,在1949年12月27日荷兰向印尼移交主权当天,国民党立即宣布承认印尼独立,并派遣吴铁成领衔的特别代表团赴印尼讨论未来“两国”关系。鉴于这种状况,北京方面的拖延便不足为奇,中国政府是在等待印尼处理完与台湾关系。由于印尼并不打算同时与“两个”中国政府建交,哈达立即通知国民党在印尼的“领事馆”将在数月内关闭。尽管1950年4月台湾驻印尼“领事馆”才关闭,但印尼的举动立即收到北京方面的积极回应。3月28日,周恩来即电复印尼建交一事。*David Mozingo,Chinese Policy toward Indonesia,1949-1967,pp.88-89.
按照莫金戈的解释,印尼未同中国国民党断交,是中国推迟答复的主要原因。对此观点,有中国学者利用公开出版的中国档案,提出了不同结论,认为荷兰是影响中国推迟建交答复的主要原因。根据印尼与荷兰签订的《圆桌会议协定》,印尼与荷兰组成联盟,两国需在外交方面实现合作,即任何一方如果尚未在某一国家派遣外交代表团,则该方的利益应优先委托另一方在该国外交代表团予以代表。由于新中国成立后荷兰外交代表团仍未离华,原则上印尼应通过荷兰代表与中国政府进行交涉。荷兰利用作为印尼“代表”的特殊身份,试图以支持中印尼建交换取中国与荷兰建交,同时避开与台湾当局的“外交”关系、是否支持中国加入联合国等问题。荷兰与中共的谈判导致了印尼公函转交的拖延。由于中国政府坚持将中荷建交与中印尼建交分开处理,荷兰最终于1950年2月27日将公函转交中国政府,随后又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政府为中国合法代表。*张小欣:《论中国与印度尼西亚建交》,《当代中国史研究》2011年第1期。这一解释为该问题提供了新线索,但还存在进一步探讨的空间。例如,由于印尼与中国建交只是原则上需要通过荷兰代理,印尼迟迟未见答复后为何不采取更直接的方式与中共接触?等待中共答复期间,就此问题印尼政府是否与荷兰有过磋商?
涉及中印尼建交的第三个争议问题是,为何两国建交后,印尼长期拒绝派遣驻华大使?1950年6月,中国派遣王任叔出任首任驻印尼大使,但印尼以缺少合适的人选为由,仅派出临时代办,直到1953年阿里政府上台后,才正式任命首任驻华大使。
关于该问题,目前未有深入研究。印尼学者苏克玛曾提出过简单结论:正如向西方国家靠拢民众难以接受一样,哈达担心与社会主义国家关系过于紧密,会遭到反共势力的攻击,因此印尼虽然愿意与中国建交,但只保持低级别外交关系,不正式派遣大使*Rizal Sukma,Indonesia and China,pp.21-23.。但这一观点缺乏直接的档案支持。
与苏克玛基于印尼国内因素的解读不同,马来西亚学者理查德·梅森等从国际环境的角度考虑,认为印尼迟迟未正式派遣大使,是出于与美国友好关系的考虑,更确切地说是出于对美援的考虑。1950年,美国为促使印尼向西方靠拢,向后者提供了4000万美元援助,进出口银行又提供了1亿美元贷款,这对于战后急需恢复国民经济和稳定国内秩序的印尼政府而言至关重要。放眼当时的国际环境,有能力又有意愿向印尼提供大规模援助的国家,唯有美国。*〔马来西亚〕理查德·梅森、高艳杰:《冷战初期美国与印尼关系中的中国因素分析》,《中共党史研究》2012年第9期。换言之,由于对美国的过度依赖,印尼在处理与中共关系时小心谨慎,避免激怒美国。
二、印尼共产党对中苏分裂的反应
印度尼西亚共产党正式成立于1920年5月23日,并于12月决定加入共产国际(第三国际),成为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组成部分*印度尼西亚共产党历史研究所编著:《印度尼西亚共产党的四十年》,人民出版社,1963年,第17—18页。。后经过长期争论,印尼共产党代表大会决定将“东印度社会民主联盟”改名为“东印度共产主义联盟”,1924年又最终改为“印度尼西亚共产党”*〔印尼〕迪·努·艾地:《印度尼西亚共产党历史的经验教训》,人民出版社,1963年,第6页。关于印尼共产党历史详细的介绍参见Donald Hindley,The Communist Party of Indonesia,1951-1963,Berkeley and Los Angles: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66.。加入共产国际,意味着印尼共产党的发展不可避免地会受到苏共的影响。同时,由于中国的革命环境与印尼更为接近,印尼共产党更多地将中共视为“武装革命对抗武装反革命的楷模”*RGASPI,f.558,op.11.d.313,1.6.,cited in Christopher E.Goscha and Christian F.Ostermann,Connecting Histories:Decolonization and the Cold War in Southeast Asia,1945-1962,Washington,DC:Woodrow Wilson Center Press,2009,pp.128-129.。50年代后期,随着中苏同盟关系逐步陷入破裂,印尼共产党与中苏两党关系开始呈现复杂的面貌。因此,印尼共产党对中苏分裂的反应和态度,成为学界探讨的另一焦点问题。
关于印尼共产党对中苏分裂的态度,荷兰学者戴克(Antonie C.A.Dake)认为中苏分裂初期,印尼共产党作为一个小党,努力保持中立姿态。从1960年印尼共产党的公开言论看,印尼共产党努力在中苏之间发出比较折中的声音,寻求中间路线,其带有明确针对性的言论仅限于对南斯拉夫修正主义的批判。*Antonie C.A.Dake,In the Spirit of Red Benteng:Indonesian Communists between Moscow and Peking,1959-1965,Hague:Mouton & Co,1973,pp.102-104.1961年苏共二十二大期间,尽管印尼共产党反对苏联利用共产党代表大会抨击阿尔巴尼亚的做法,对干涉他国共产党党内事务的作法也不认同,但直到1963年,印尼共产党领导人艾地(D.N.Aidit)仍然坚持努力调和中苏冲突*Antonie C.A.Dake,In the Spirit of Red Benteng,pp.126-133;204-213.。
那么,印尼共产党是从何时开始明确站在中共一边而远离苏共呢?按照戴克的说法,在1963年4月雅加达召开的亚非新闻工作者会议上,印尼共产党与苏共的关系已趋于紧张。在这次会议上,印尼官员表示将给予苏联代表团观察员身份,但苏联要求成为正式成员,结果是绝大多数成员国拒绝了苏联的申请。印尼共产党尤其是其中的亲华势力在会议上表现活跃,帮助中国阻止了苏联入会。而当时印尼共产党认为,他们与苏共的关系已经不再是过去“兄弟党”的关系了。到1963年底,印尼共产党最终决定站在中国一方*Antonie C.A.Dake,In the Spirit of Red Benteng,pp.210-211;231.。
在此问题上的最新研究,是周陶沫在美国威尔逊学者中心冷战国际史项目(CWIHP)研究报告系列上刊发的《矛盾的同盟:中国对印尼政策(1960—1965)》。该文大量引用了中国外交部档案的相关记录,认为1961年苏共二十二大是印尼共产党选择站在中国一边的开始,因为在这次会议上,艾地不认同赫鲁晓夫对斯大林的否定,以及对阿尔巴尼亚的批评。1964年至1965年初,印尼共产党和中共因为共同的利益而建立了紧密的关系。周文所指的“共同的利益”,是指双方在推动苏加诺总统在内政外交上进一步左倾方面利益一致。*Taomo Zhou,Ambivalent Alliance:Chinese Policy towards Indonesia,1960-1965,CWIHP,Working Paper #67,August 2013,pp.17-19.
涉及印尼共产党对中苏分裂态度的第二个问题是,哪些因素促使印尼共产党选择站在中共一边而远离苏共。戴克认为,1963年秋国内外因素的合力共同导致印尼共产党与苏共的关系愈发疏远,这些因素包括:印尼因对抗马来西亚而采取的激进政策,促使艾地推动印尼共产党变得更加激进,而非苏联所倡导的缓和战略;印尼共产党高层试图加强党内凝聚力,尤其是领导层的团结,而当时多数印尼共产党员对苏联的缓和策略持否定态度;印尼共产党认为,苏共“援助太少,干涉太多”——苏共未能提供他们期望的经济援助规模,且历史上两次推动印尼共产党起义都遭遇失败;苏联未能像处理西伊里安问题*西伊里安(West Irian)是印尼与前殖民者荷兰存在归属争议的领土,中国和苏联一直支持印尼收复西伊里安的主张。那样,继续支持印尼对抗马来西亚,而中国则一如既往地站在印尼一边;印尼苏加诺政府同中国关系的加强,促使印尼共产党愈发向中共靠拢*Antonie C.A.Dake,In the Spirit of Red Benteng,pp.226-229;457-458.。
整体而言,戴克更注重现实利益的作用,在分析印尼共产党选择中共的原因时,非常重视国内政治局势变动对印尼外交选择的影响。史料方面,戴克主要利用了公开的新闻报纸、新闻部门公报、电台广播和审判记录,以及1963年底的印尼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会议报告、苏班德里约与周恩来1965年1月会谈记录等,这些至今看来仍是非常珍贵的史料。但必须看到,缺乏来自中国档案的支撑,导致戴克对中共与印尼共产党关系发展过程的论述显得模糊不清,关于印尼共产党相关策略的分析也缺乏依据。
而康奈尔大学教授莫蒂默(Rex Mortimer)则认为,中共的民族主义斗争政策对于印尼共产党的国内战略至关重要,这促使印尼共产党选择了亲华路线。虽然亲华使得印尼共产党被迫放弃独立性原则,但印尼共产党吸收中共的思想为己所用,在同其他国家的共产党打交道时,遵循比中共更加灵活的原则。依照这种方式,印尼共产党得以实现党内团结,免受被国外势力控制的指责,同时避免形势的发展超出自己的控制范围。对中共路线的认同,不会对印尼共产党自身政治路线产生决定性影响,但能够使其免受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无序状态的影响,并且能够强化其作为本土政治组织的身份,成为一个被视为充分代表本民族利益的政党。*Rex Mortimer,Indonesian Communism under Sukarno:Ideology and Politics,1959-1965,Ithaca: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74,pp.330-331.但遗憾的是,文章并未对中共奉行的民族主义斗争政策作出详细解释。
除上述两位西方学者的分析,厦门大学曾雨棱充分利用已解密的中国外交部档案,对这一问题进行了研究。该研究关于印尼共产党在中苏分裂初期努力保持中立,后与苏联分歧逐步加深的观点,基本与戴克一致。曾文的一个重要贡献是从中国外交部档案中,发现了印尼共产党与中共领导人的详细谈话记录,其中包括印尼共产党透露出的对苏共的不满,具体包括:第一,对苏共纲领的部分内容不赞同,如苏共提到“十月革命以后产生无产阶级专政和新型的国家”,印尼共产党则认为“和”字用得不好,会使人误解无产阶级专政和新型的国家是两件事,并对纲领中关于民族主义问题、社会民主党的提法有异议;第二,印尼共产党拒绝追随苏共批评阿尔巴尼亚,对苏联关于斯大林的评价也不赞同;第三,对于世界格局的认识,印尼共产党更强调民族解放斗争,而不是苏联倡导的和平。作者还认为,中共争取印尼共产党工作的加强,也是导致印尼共产党与苏共关系进一步疏远的原因,这些争取工作包括《红旗》杂志首次对印尼共产党的大幅报道,以及艾地1963年9月访华时受到的高规格接待。*曾雨棱:“革命外交视野下的中国对印尼外交政策:1961—1965”,硕士学位论文,厦门大学,2012年,第37—41页。
总而言之,中共与印尼共产党领导人谈话记录的公开,为进一步探讨中苏分裂下的印尼共产党选择问题提供了宝贵的史料基础。但同时应当看到,戴克关于印尼共产党亲华原因的分析虽然未利用中方档案,但基于现实利益冲突的研究思路是站得住脚的。笔者也认为,在分析印尼在中苏两党之间的选择问题上,不应过分夸大共产主义理论分歧对印尼共产党的影响,因为印尼共产党与苏共关于共产主义理论问题的分歧,并不必然导致双方关系恶化。与中苏两党之间的争论不同,印尼共产党与苏共的分歧不涉及国际共运领导权和马克思主义正统性问题,并非不可调和的矛盾,是可以让步的;况且就理论路线问题而言,印尼共产党的路线与中共的路线也存在明显分歧,印尼共产党在国内是非执政党,它一直努力以选举的方式和平地获取政权,这与中国愈发激进的革命思维存在本质冲突,而且冲突的程度未必就比印尼共产党与苏共的分歧小。
三、华人华侨与中印尼关系
新中国成立时,在印尼的华侨有270万之多。中共最初延续了传统的血统主义原则,承认华侨的国民身份,但此举遭到包括印尼在内的东南亚国家的普遍反对。1955年4月22日,周恩来在万隆会议期间同印尼政府签订《中华人民共和国与印度尼西亚共和国关于双重国籍问题的条约》*印尼方面直到1960年才正式批准该条约,1960年1月中国与印尼互换批准书,该条约才正式生效。参见朱陆民:《印度尼西亚华族政治地位变迁研究》,世界知识出版社,2008年,第88—89页;黄昆章:《印尼华人华侨史》,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年,第20页。,放弃了血统原则,使得影响两国关系的敏感问题暂时得到缓解。但是,双重国籍问题的解决无法改变华侨在印尼国内被歧视的地位与印尼土著的排华情结。1959年,印尼地方爆发大规模迫害华侨的运动,到处关押、驱赶华人,封闭华人商店*谢益显主编:《中国外交史(1949—1979)》,河南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276—277页;周南京、孔志远主编:《苏加诺·中国·印度尼西亚华人》,香港社会科学出版社有限公司,2003年,第58页。。同年11月,苏加诺总统突然签署第10号总统令,规定禁止外国人(特指华人)从1960年1月1日起在一级(省)和二级(县)自治区首府以外从事零售商业*〔印尼〕许天堂著,周南京译:《政治漩涡中的华人》,香港社会科学出版社有限公司,2004年,第713页。。苏加诺此举将印尼排华运动推向高潮。1959年至1961年的排华浪潮给正处于上升势头的中印尼关系蒙上了阴影,也引发了一系列学术争论,如中共对这次排华浪潮的态度和处理方式、印尼共产党在排华问题上的立场等*1963年印尼曾再次爆发排华骚乱,但印尼政府为迎接刘少奇访问迅速平息,这次排华骚乱由于影响相对有限,未纳入本文讨论范围。。
关于中共对待印尼排华问题的态度,戴克的观点是,虽然中共采取了一些支持侨民的举动,发表了反对排华的声明,但最终还是转向以缓和方式解决问题。戴克认为,有几个因素促使中共保持克制态度:中共认识到反华举动并非仅仅源自部分军官的推动,而是印尼全国范围内的浪潮,这促使中共试图努力解决问题,避免中印尼关系继续恶化;中苏关系的恶化愈演愈烈,苏联在中印边境冲突中保持中立,并且努力缓和与美国关系,同时还加强了与印尼、印度的关系,这使得中共意识到可能会陷入孤立境地,结果促使中共努力修复与亚洲中立主义国家的关系*Antonie C.A.Dake,In the Spirit of Red Benteng,pp.53-55.。
较之戴克全面的综合因素分析,莫金戈的解释更为明确。他也认为保卫华侨利益在中国的对外战略考虑中居次要地位,并认识到中苏分裂、中印边境冲突对中共处理印尼华侨问题的影响。但其观点与戴克又略有不同,他指出中苏分裂后,双方都努力获得亚非国家的支持,而中印边境冲突爆发后,中国如果再与印尼爆发争端,不利于亚非国家的团结,可能导致亚非中立国家怀疑中国“和平共处”的诚意*David Mozingo,Chinese Policy toward Indonesia,1949-1967,pp.163-164.。此外,莫金戈提及中苏分裂对排华问题的影响,认为1960年1月排华运动进入高潮时,赫鲁晓夫访问印尼并向后者提供了2.5亿美元的贷款,还计划向印尼提供重型武器以支持其收复西伊里安,而印尼共产党也对苏联的支持表示欢迎,这一结果促使中共作出让步*David Mozingo,Chinese Policy toward Indonesia,1949-1967,pp.184-185.。
对此问题,周陶沫将中国国内因素的变化纳入考察范围,认为1960年初中共基本确定了“努力主动地在外交上开创新的局面”的方针,在此基础上形成了相对稳健、温和的外交政策,而这也确立了中国对印尼政策的基调。但中共在处理印尼排华问题上面临两难:一方面,虽然中国与印尼1955年签署双重国籍条约,但印尼方面的审批工作一直拖延,导致排华浪潮出现后这一条约尚未具有法律效应,中国如果在缺乏条约支持的条件下保护华侨,会被印尼解读为干涉内政;另一方面,默然接受印尼政府无理驱逐华侨和剥夺财产,又会威胁到中国政府的威信。在两难选择之下,虽然华侨问题重要,但中共出于团结亚非国家和受中苏分裂的影响,从全局战略考虑向印尼做了妥协。*李丹慧主编:《冷战国际史研究》第9辑,世界知识出版社,2010年,第155—174页。
还有中国学者认为,当时中国的主要矛盾是与帝国主义和修正主义的矛盾,为了维持反对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的统一战线,中国只有在华侨政策上妥协。中国缺乏有效的筹码影响印尼的国内政策,激进政策只能导致印尼作出更为激烈的反应,如此一来,不仅华侨,而且中印尼双边关系都会成为牺牲品。*代帆:《侨务与外交:对中国侨务政策的思考——以中印(尼)关系为例》,《东南亚研究》2012年第1期。
从国内外既有研究成果看,中共在处理印尼排华问题时,努力保持克制态度,避免中印尼关系因排华问题而恶化,这一结论已形成共识,只是在影响中国决策的因素分析上存在分歧。此外,一些问题依然有待深入探讨,如中共高层在采取缓和策略的同时,为何驻印尼使馆人员却鼓励华人抵抗印尼政府的强制迁徙政策,这是使馆人员未完全贯彻中央政策,还是中共中央制定的策略?苏加诺在1961年中期推动印尼停止反华的主要原因是什么?中共的克制态度是否被印尼政府和民众所接受和认可?等等。
涉及1959年印尼排华事件的另一学术问题是,印尼共产党如何看待印尼排华问题,持何种立场?
戴克认为,印尼共产党注意到印尼民众对反华措施的普遍支持,他们无法与幕后的政治势力——陆军抗衡。但另一方面,中共对印尼的反华行为感到愤怒,况且印尼本土华人还是印尼共产党活动资金的重要来源。为此印尼共产党采取了折中态度,声称反对祖籍为中国的外国人是“被误导的危险的沙文主义和激进主义”,是受美国和一部分有嫉妒心的印尼商人的鼓动。印尼共产党将矛头指向“一小撮印尼资产阶级上层社会”,避免使苏加诺成为攻击对象,并且避免攻击针对华商的具体禁令和其他措施。*Antonie C.A.Dake,In the Spirit of Red Benteng,p.51.也就是说,印尼共产党试图发出反对排华的声音,但是又不敢直接挑战苏加诺总统和陆军。
对此,澳大利亚学者麦基(J.A.C.Mackie)也提出过相似结论,认为排华问题将印尼共产党置于尴尬境地:印尼共产党任何维护华人团体的行为,都会被政治对手解释为是受北京的支配,或者是为获得华人商贩的资金支持而采取的投机主义*J.A.C.Mackie,ed.,The Chinese in Indonesia:Five Essays,Melbourne:Nelson,1976,p.79.。对于麦基的观点,苏克玛也表示认同,但他同时还认为,印尼共产党维护华人会严重损害其在农村的声望*Rizal Sukma,Indonesia and China,p.29.。
而周陶沫则提出了不同看法,认为印尼共产党在排华浪潮中几乎是印尼国内唯一坚持声援华侨、声援中国的政治力量。印尼共产党虽然也表示基本支持第10号总统令,但同时强调中国与印尼两国之间的友好关系、华侨对印尼经济的作用以及“帝国主义破坏中国与印尼关系的阴谋”。中共对印尼共产党在华侨问题上的表现应当是比较满意的,但印尼共产党采取上述态度,并非为了捍卫两国之间的友谊或两党之间的同志情谊,而是出于自身政治生存的需要。因为这次排华浪潮实质上是陆军打压印尼共产党的一种方式,一旦屈服于军方的压力,印尼共产党就会被彻底驱逐出印尼政治舞台。*李丹慧主编:《冷战国际史研究》第9辑,第155—174页。
上述研究表明,学者普遍认为反华问题使得印尼共产党左右为难,但关于印尼共产党反对排华的积极性和力度问题尚存分歧。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问题值得深入讨论,包括印尼共产党中的华人群体对排华问题的态度和反应,印尼共产党的公开态度对它和华人之间关系产生的影响等。当然,由于印尼共产党遗留下来的公开文件未涉及这些问题,进行此类研究存在困难。
四、中印尼之间的文化交流及影响
文化交流是中印尼双边关系的重要内容,引起了部分学者的关注。冷战前期,中国与印尼的文化交流非常密切,这种交流部分由政府层面推动,如《苏加诺总统藏画集》和印尼共产党的官方文件的大量出版,部分由民间交往完成,包括《上甘岭》《战上海》等红色电影在印尼的公映等,当然一些文化交流活动可能是政府和民间共同作用的结果。无论通过何种形式,中印尼双方对彼此的认知通过交流得以形成,并不可避免地影响两国的外交关系。
西方学界专门论述中印尼文化交流的学术成果并不多见,主要研究集中于亚洲华人学者的论著中。印尼华人黄阿玲的《中国印尼关系史简编》(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1987年)、游禄中的《印尼华人之命运》(香港时代图书有限公司,2003年)以及中国学者孔远志的《中国印度尼西亚文化交流》(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等著作都涉及大量中印尼文化交流的情况,包括两国高层领导人、宗教人士、艺术家、学者间的交流往来等。
具体到民间文化交流,印尼华人孙爱玲对五六十年代中国红色文艺作品在印尼的传播作了详细分析,探讨了印尼报纸对中国文艺作品的报道和印尼人的反馈、中国红色文学经典传播与华校兴衰之间的关系。她认为,五六十年代是华校的兴盛期,也是中国红色文学作品传播的鼎盛时期。“九三○事件”后,随着苏哈托政府关闭华校,中国红色经典对印尼华人的影响戛然而止。中国“文化大革命”时期的样板戏传入印尼时,苏哈托认为接受样板戏的人群不成气候,便任其发展。*〔印尼〕孙爱玲:《中国当代红色经典在印尼的传播和影响》,《海南师范学院学报》2006年第6期。事实上,文中关于样板戏传播的描述从侧面引出了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即样板戏是否为印尼大多数华人所接受,他们对“文化大革命”持何种态度?
此外,华人学者刘宏深入探讨了中国对印尼左翼文学运动的影响,指出印尼独立后,越来越多的作家主动引入包括中国文学在内的外部世界文学,以解决印尼文学出现的低谷。而50年代中期后,中国政府通过“请进来”和“走出去”两种方式推动中印尼之间的文化交流,邀请印尼知识分子访华,积极推动中国文化的输出和在印尼的传播,有效地传播了中国文化和政治价值观。作者进而认为中国对印尼左翼文学运动的影响是巨大的,这种影响并非是一种单向的、由此及彼的过程,它更多的是通过后者有意识地将中国文学理论引入印尼实践之中而实现的,而这一外在因素的内化过程不可避免地引起印尼国内不同的文学、政治力量的争论。*刘宏:《跨界亚洲的理念与实践——中国模式、华人网络、国际关系》,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117—119、130页。
关于文化交流对两国彼此认知的影响,就笔者搜集到的资料而言,最早的著作是美国学者泰勒(Carl Taylor)的《印尼人的中国观》。作者考察了1947年至1960年期间在印尼发行的出版物(包括中学历史课本、百科全书、时事评论等),据此探讨印尼人对中国的认识。泰勒认为,上述作品反映出印尼人将中国视为一个庞大的、带有殖民和扩张色彩的帝国,作品中有大量关于中国汉朝后殖民扩张和入侵邻国的描述,且所用的印尼词汇与印尼人描述欧洲殖民者的词汇非常相似。印尼人认为,中国总是以一种俯视的态度看待周边国家的文明,自认为自己在各方面都很庞大。印尼人对待中国是矛盾的:一方面对中国的文化表示钦佩,另一方面又认为中国人不信仰神道、傲慢自大;既对中国的成就感到折服,又对中国人的经商能力表示恐惧。*Carl Taylor,Indonesian Views of China,Asian Survey,Vol.3 (Mar.,1963),pp.165-172.尽管样本的选择不可避免地带有主观性,但泰勒的分析方法为研究中印尼关系提供了一种新路径。
关于该问题的另一部重要著作是刘宏的《中国与印度尼西亚的建构(1949—1965)》。该书试图从印尼对中国认知的角度,考察印尼知识分子对中国形象的认识变化和建构过程及其对印尼的影响*作者所指的知识分子包括在政府任职的政治知识分子,还包括作家、记者等文化知识分子,参见Liu Hong, China and the Shaping of Indonesia,1949-1965,Singapore:NUS Press,2011,pp.17-20.。作者通过分析印尼知识分子留下的各类文本记录以及高层访华的观感等,认为随着50年代印尼议会民主制探索的失败,印尼知识分子对中国发展模式的认识发生深刻变化。在印尼知识分子眼中,较之印尼在国家建设方面的徘徊不前,50年代的中国在民主、民族团结、社会发展、经济增长、集体主义等方面都卓有成效。中国民众并不满足于填饱肚子,而是追求精神的自由。*Liu Hong,China and the Shaping of Indonesia,1949-1965,pp.144-145;150.在这种强烈的对比之下,中国已经被描绘成一个经济正迅速发展的、意志坚定的和谐社会,一种民族主义的、平民主义统治的制度,一个充满文化生机和思想复兴的国度。尤其是1963年至1965年期间,中国的“成功”作为一种隐喻,成为塑造印尼政治文化的主要因素。对印尼而言,中国为其提供了西方现代化模式之外的另一种可供选择的现代化道路。*Liu Hong,China and the Shaping of Indonesia,1949-1965,pp.266;267-268;271.总的来看,这部著作将中印尼文化交流的研究推向了新的高度。作者在充分利用多国史料的基础上,进行了大量口述采访,并以此为基础探讨了两国文化交流对印尼精英的影响,以及这种交流与印尼国家、社会发展方向之间的关系。更为重要的是,该书还为解释60年代中印尼关系急速升温的原因,提供了进一步的探讨空间。
五、涉及中印尼关系的其他问题
除上述学术问题外,近年来学界对中印尼关系研究的范围日趋扩大,冷战前期中印尼关系的发展脉络、中印尼经贸关系、第二次亚非会议的流产,以及印尼共产党在中印尼关系发展中的作用等问题,已被部分学者纳入研究范围。
关于冷战前期中印尼经贸关系研究,中国学者作为主要贡献者,为冷战前期中印尼经贸往来的发展过程提供了较为清晰的脉络*郑仁良:《中国与印尼经济关系:问题与前景》,《东南亚研究》1990年第3期;林梅:《中国与印尼经济关系》,《南洋问题研究》2003年第4期;郑一省、陈思慧:《印度尼西亚与中国政经关系互动60年》,《东南亚纵横》2010年第7期。。英国学者琼斯(P.H.M.Jones)的研究也涉及冷战前期的中印尼贸易,所不同的是,作者采用的经济数据全部来自印尼,从而为比较两国数据提供了参考*〔英〕P.H.M.约翰士:《中国和印度尼西亚》,《东南亚经济资料汇编》1959年第4期。。中印尼经贸关系问题研究的最新成果,是李一平和曾雨棱合著的一篇论文,认为在1958年至1965 年期间,中国对印尼的援助情况同两国友好关系的发展进程并不完全同步,特别是在1960年至1963 年两国关系稳步恢复和发展的阶段,中国在援助印尼的态度上较为谨慎保守。自1964年至1965 年,中国才积极主动地加大援助印尼的力度,并加快援助进度。这一变化除受冷战国际格局、两国国内政治经济的影响外,更重要的原因在于中国自身革命外交理念的改变。正是基于对世界革命的战略解读,中国在援助印尼的外交决策中才将“革命”作为首要的评判标准,从而出现这种不同步的情况。*李一平、曾雨棱:《1958—1965年中国对印尼的援助》,《南洋问题研究》2012年第3期。需要指出的是,丰富的原始数据支撑是该文一大亮点,为其他学者提供了宝贵的一手资料。
关于印尼共产党在中国与印尼关系发展中的作用,也引起了一些学者的关注。美国学者西蒙(Sheldom W.Simon)曾指出,中共有两条影响印尼决策者的途径:一条是反对西方的共同目标;另一条就是通过印尼共产党推动印尼政权内部的变化。中共可以通过印尼共产党影响印尼的渠道也有两条:一是将印尼共产党变成附属势力,使其直接听命于自己,但这样会摧毁印尼共产党在本土的信誉;二是通过证明两党之间存在共同的目标,然后对印尼共产党的发展采取协调战略,但各自独立决策。作者认为,60年代中共主要采取的是第二种渠道,在1965年“九三○事件”前两党以此方式的合作可谓一帆风顺。但为此,中共不得不容忍印尼共产党以竞选方式和平获得政权的路线。*Sheldon W.Simon,The Broken Triangle,Peking,Djakarta and the PKI,Baltimore:The Johns Hopkins Press, 1969,pp.73-74.这一论断具有很强的逻辑性,但由于缺乏来自中国政府档案和相关人物回忆录的支撑,更像是一种主观臆测。
此外,中国与印尼在筹备第二次亚非会议上的互动,是一个值得探讨但是鲜被提及的问题。有中国学者的研究提供了中共劝说苏加诺接受在非洲召开会议的谈话记录,但缺乏进一步的学术探讨*王中人、景成庶:《胎死腹中的第二次亚非会议》,《世纪行》2001年第7期;宗道一:《陈毅雅加达力挽狂澜》,《党史博览》2002年第12期。。也有研究者利用中国外交部档案,将中国对会议政策的变化过程分三个阶段进行了论述,其中涉及中共与印尼领导人关于筹备会议的谈话*李潜虞:《试论中国对第二次亚非会议政策的演变》,《国际政治研究》2010年第4期。。但总体而言,该问题目前仍缺乏系统、深入的研究。
六、结 语
60年代以来,学界对冷战前期中印尼关系的研究已取得丰硕成果,在一些问题上已经形成针锋相对或相互补充的观点,研究路径和方法日益丰富。相比而言,中国学者对该领域的研究虽然起步较晚,但起点较高,部分学者利用新近解密的中国外交部档案,形成了一批有价值的研究成果。当然整体而言,冷战前期中印尼关系的研究集中体现在为数不多的学者的论述中,研究成果数量有限。
造成该领域研究相对薄弱的原因是多方面的。第一,学界对中印尼关系研究的重视程度不足。中印尼关系对冷战的直接影响不如朝鲜战争、越南战争,但其研究价值是不可忽视的。冷战时期主要大国在印尼的对抗更多地表现为以援助和意识形态输出为手段的和平竞争,产
生了一系列值得关注的问题。例如,美国帮助印尼人获得独立并长期提供大规模援助,但印尼在1960年后日益向中国靠拢,甚至建立反帝的“同盟”关系,原因需要加以分析;中国与印尼的“同盟”关系脆弱性的根源问题;中共与国民党在争取印尼华人政治认同方面的竞争;等等。第二,中印尼两国政府档案开放程度较低,是限制研究取得更大突破的重要因素。中国外交部档案馆虽然已经解密了部分涉及印尼问题的档案,多达数千件,但这些档案缺乏高层关于印尼问题的讨论记录,印尼共产党与中共领导人的会谈记录也不多,这使得两国关系中一些重大事件的决策过程,难以被还原。印尼方面的档案解密更为保守,且对外国学者查阅存在一定限制,已开放的档案直接涉及中印尼关系的也很少。
总而言之,中印尼关系研究近年来虽然不乏论著问世,但由于中国和印尼档案开放程度较低,整体来说已经进入瓶颈期。努力通过挖掘中国地方档案和印尼公开、半公开的政府文件,以及印尼本土报刊资料、口述采访,辅之以来自美国、俄国和澳大利亚等外围国家的解密档案,应是当前突破中印尼关系研究瓶颈的主要途径。同时,运用更加多样的研究方法和视角,摆脱对外交史的过度关注,扩大中印尼关系研究的范围,如继续加强对冷战与华人华侨、中印尼文化交流等方面的探讨,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拓宽中印尼关系研究的路径。
(本文作者 厦门大学历史系助理教授 厦门 361005)
(责任编辑 吴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