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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汉武帝时期的“崇儒更化”

2016-02-11刘国民

中国青年社会科学 2016年6期
关键词:武帝礼乐弟子

■ 刘国民

(中国青年政治学院 中国语言文学系,北京 100089)



论汉武帝时期的“崇儒更化”

■ 刘国民

(中国青年政治学院 中国语言文学系,北京 100089)

西汉武帝时期的文化建设,是“崇儒更化”,确立了“六艺”与孔子之术的主流地位。“六艺”代表了古代文化传统的知识和价值,孔子对“六艺”进行整理,并重新予以解释,为传统的礼乐建立了内在仁义的精神实质,这是所谓“哲学的突破”。汉廷的政治力量,在崇儒更化中发挥着主导作用。但政治力量的展开,是基于社会力量的诉求;汉初儒学在民间逐渐兴盛,其势渐渐压倒诸家之说。武帝之崇儒更化,主要有四方面的内容:一是大制礼作乐;二是以儒家仁义礼智信为核心的价值观念,指导人们在政治、社会、经济领域中的行为;三是提高儒生学士的社会、政治和经济地位,尤在政治队伍中重用儒生,把经学与利禄紧密地结合起来;四是建太学、郡县学,促进《五经》事业的繁荣昌盛,发扬儒家之广学兴教的传统。

汉武帝 五经 崇儒更化

《史记·秦楚之际月表序》曰:“太史公读秦楚之际,曰:初作难,发于陈涉;虐戾灭秦,自项氏;拨乱诛暴,平定海内,卒践帝祚,成于汉家。五年之间,号令三嬗。自生民以来,未始有受命若斯之亟也。”[1]秦汉之际,是一个巨变的时代,政治、社会、文化秩序皆遭到空前的破坏。公元前202年,刘邦即帝位,汉承秦制,继承秦的政治体制及其运行方式,而不断降低这套政治体制的运行速度,减轻其毒性;继承秦的一套法令刑罚,而逐渐废除其繁苛性和严酷性。惠帝、高后时,汉廷无为而治,与民休息;各级官吏依照既定的法令制度行事,遵从既成的政治体制及其运行方式;少作为,不乱为,任民众之所为。文帝、景帝承袭旧制,进一步扫除繁苛,政治秩序稳定,《汉书·景帝纪》称“周云成康,汉言文景,美矣”。

汉初的文化秩序较为混乱。秦在文化上没有什么建树,且根本上是反文化的。秦“焚书坑儒”,文化典籍遭到焚毁,儒生学士受到坑杀。秦之末年,天下大乱。在连绵不断的战火中,秦廷储藏的文化典籍、社会上私藏的典籍大量焚毁和散失,儒者学士或战死或流落,数量大幅减少。汉兴,天才之英雄刘邦本没有多少文化修养,“依日月之末光”的一批军功大臣质木无文,故汉廷在文化上作为甚小。惠帝、高后在文化上也是无为而治,惠帝四年“除挟书律”。文帝、景帝不好儒者,汉廷崇尚的黄老之术与法家同源,是反知识,反文化,反传统的。[2]要之,汉初诸帝在文化上无为而治,没有积极地制定各种文化政策,以填秦政留下的文化空白;但社会上多种文化典籍稍出,各种学术思想得到一定的发展。《史记·儒林列传》:“夫齐鲁之间于文学,自古以来,其天性也。故汉兴,然后诸儒始得修其经艺,讲习大射乡饮之礼。叔孙通作汉礼仪,因为太常,诸生弟子共定者,咸为选首,于是喟然叹兴于学。然尚有干戈,平定四海,亦未暇遑庠序之事也。孝惠、吕后时,公卿皆武力有功之臣。孝文时颇征用,然孝文帝本好刑名之言。及至孝景,不任儒者,而窦太后又好黄老之术,故诸博士具官待问,未有进者。”

这简要地叙述了从高帝到景帝时官方对儒学及儒者的态度和行为,儒学在汉廷中没有受到足够重视,儒者不被任用。汉初诸帝在文化政策上,积极的作为不多。这致使在秦之荒芜的文化园地上兴起的文化事业,发展相当缓慢;且汉廷没有在各种思想文化中确立某种思想的主流地位,从而未能实现文化上的大一统,学者和民众不知所从。因此,武帝时期所赋予文化建设的使命,比历史上任何一个“易姓为王”的朝代更为紧迫和重大。

西汉“群儒首”董仲舒在《天人三策》中说:“今汉继秦之后,如朽木粪墙矣,虽欲善治之,无可奈何。法出而奸生,令下而诈起,如以汤止沸,抱薪救火,愈甚无益也。窃譬之琴瑟不调,甚者必解而更张之,乃可鼓也;为政而不行,甚者必变而更化之,乃可理也。当更张而不更张,虽有良工不能善调也;当更化而不更化,虽有大贤不能善治也。故汉得天下以来,常欲善治而至今不可善治者,失之于当更化而不更化也。古人有言曰:‘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今临政而愿治七十余岁矣,不如退而更化;更化则可善治,善治则灾害日去,福禄日来。《诗》云:‘宜民宜人,受禄于人。’为政而宜于民者,固当受禄于天。夫仁义礼知信五常之道,王者所当修饬也;五者修饬,故受天之佑,而享鬼神之灵,德施于方外,延及群生也。”[3]

董仲舒首先认为,秦如朽木粪墙,社会政治秩序、文化秩序极端混乱;汉继秦后,必须彻底更化,即进行政治改革和文化建设。其次认为,汉初诸帝主要继承秦制,在政治和文化上更化无多,因而汉兴七十余年来一直没有得到善治。再次积极主张更化,以儒家之仁义礼智信之五常作为核心的价值观念。武帝时期,“更化”的重大成果,是儒家思想获得了正统的地位,史家所谓“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崇儒更化”确立了“六艺”的经典地位,奠定了中国古代文化在典籍上的根据。礼乐是“六艺”的核心内容,孔子、孟子在传统中维新,为礼乐寻找到内在的精神根据,即仁义礼智信等价值观念。

武帝“崇儒更化”的文化建设,主要集中在建元、元狩年间。《史记·太史公自序》:“自孔子卒,京师莫崇庠序,唯建元、元狩年间,文辞粲如也。作《儒林列传》第六十一。”

建元元年(公元前140),武帝即位。《汉书·武帝纪》:“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

这是斥退治法家、纵横家之学的士人。武帝之前,汉承秦制,治法家思想的士人得到用武之地。汉初的郡县制和诸侯制并存,纵横之士可以游说诸侯王。汉廷在文化上无为而治,助长了放任自由的风气,法家、纵横家的思想得到更大的发展。

《史记·儒林列传》:“及今上即位,赵绾、王臧之属明儒学,而上亦向之,于是招方正贤良文学之士。”赵绾时为御史大夫,曾受《诗》于鲁人申公。申公是鲁国的大儒,主要传授《诗》。王臧时为郎中令,也曾受《诗》于申公。王臧在景帝时为太子少傅,是武帝的老师。武帝之向儒术,应受到他们的影响。君臣议立明堂以朝诸侯。明堂之事,是礼乐文化的理想,但时代悠远,难知具体的礼仪设施。他们以安车蒲轮迎请申公来长安,但申公年老昏聩,无所言说。武帝的崇儒,遭到窦太后的强烈反对。窦太后好黄老言,不悦儒术。建元二年,窦太后得赵绾、王臧之过以让武帝。下赵绾、王臧狱,自杀。武帝废明堂事。

建元五年春,汉廷“置《五经》博士”(《汉书·武帝纪》)。这是武帝崇儒更化的重要举措。首先,“六艺”之《诗》、《书》、《礼》、《春秋》、《易》获得了经典的地位,即所谓“五经”。经也者,“恒久之至道,不刊之鸿教”(《文心雕龙·宗经》)。其次,武帝立《五经》博士以取代先前的“杂学博士”。先前立博士,主要是依据其人学问的深博,而不涉及其人传承何种学问。这时,以治《五经》之学的人为博士,所谓专经博士,习《五经》以外的诸家之学,不得为博士。儒家一直致力于“六艺”的学习、研究和传承。因此,立《五经》博士是崇儒的重要成果。

元光元年(公元前134)五月,召贤良。《汉书·武帝纪》:“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措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徕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乎,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彰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武帝希望实行的政治,是刑措不用,以德治国,这正是儒家的政治理想。儒者董仲舒、公孙弘皆在征召之列。《史记·儒林列传》:“及窦太后崩,武安侯田蚡为丞相,绌黄老、刑名百家之言,延文学儒者数百人,而公孙弘以《春秋》白衣为天子三公,封以平津侯。天下之学士靡然向风矣。”这次征召明确地斥退黄老、刑名等诸家,所征召的基本上是儒者。《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曰:“太常令所征儒士各对策,百余人,弘第居下。策奏,天子擢弘对为第一。召入见,状貌甚丽,拜为博士。”《天人三策》:“《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义也。今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无以持一统;法制数变,下不知所守。臣愚以为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邪辟之说灭息,然后统纪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从矣。”

这是董仲舒对汉廷之崇儒更化的理论概括。《春秋》大一统者,不仅是政治上大一统,也是法治和思想文化上大一统。思想文化上大一统是以儒家统一百家,确立儒学独尊和正统的地位。思想文化上大一统有助于政治大一统的实现。“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不是谓灭绝诸子之说,而是指不为诸子立博士,在官方不予扶助,但允许诸子在民间的研究和传承。[4]

元朔五年(公元前124),《汉书·武帝纪》:“夏六月,诏曰:‘盖闻导民以礼,风之以乐。今礼坏乐崩,朕甚闵焉。故详延天下方闻之士,咸荐诸朝。其令礼官劝学,讲议洽闻,举遗举礼,以为天下先。太常其议予博士弟子,崇乡党之化,以厉贤材焉。’丞相弘请为博士置弟子员,学者益广。”

武帝对当时政治和社会的礼乐崩坏甚为忧虑,希望通过礼乐教化来移风易俗。如何有效地实行礼乐教化呢?武帝主张为“五经”博士置弟子员。以前,博士也有弟子,但不是由官方选拔的,而是私人之间的传授。董仲舒在景帝时为博士,跟从他学习的弟子甚多。《史记·儒林列传》:“董仲舒,广川人也。以治《春秋》,孝景时为博士。下帷讲诵,弟子传以久次相受业,或莫见其面,盖三年董仲舒不观于舍园,其精如此。”

大儒公孙弘秉承武帝之命,著《功令》,具体地制订了置博士弟子员的措施,包括博士弟子员的选拔、考核和任用等。《史记·儒林列传》:“公孙弘为学官,悼道之郁滞……谨与太常臧、博士平等议曰:闻三代之道,乡里有教,夏曰校,殷曰序,周曰痒。其劝善也,显之朝廷;其惩恶也,加之刑罚。故教化之行也,建首善自京师始,由内及外。今陛下昭至德,开大明,配天地,本人伦,劝学修礼,崇化厉贤,以风四方,太平之原也。古者政教未洽,不备其礼,请因旧官而兴焉。为博士官置弟子五十人,复其身。太常择民年十八以上,仪状端正者,补博士弟子。郡国县道邑有好文学,敬长上,肃政教,顺乡里,出入不悖所闻者,令相长丞上属所二千石,二千石谨察可者,当与计偕,诣太常,得受业如弟子。一岁皆辄试,能通一艺以上,补文学掌故缺;其高第可以为郎中者,太常籍奏。即有秀才异等,辄以名闻。其不事学若下材及不能通一艺,辄罢之,而请诸不称者罚。臣谨案诏书律令下者,明天人分际,通古今之义,文章尔雅,训辞深厚,恩施甚美。小吏浅闻,弗能究宣,无以明布谕下。治礼次治掌故,以文学礼义为官,迁留滞。请选择其秩比二百石以上,及吏百石通一艺以上,补左右内史、太行卒史;比百石以下,补郡太守卒史:皆各二人,边郡一人。先用诵多者,若不足,乃择掌故以补中二千石属,文学掌故补郡属,备员。请著功令。它如律令。制曰:‘可。’自此以来,则公卿大夫士吏彬彬多文学之士矣。”

具体措施有三:其一,为《五经》博士置弟子员共五十人,由太常负责选拔。博士弟子在受业中享受一定的待遇,如“复其身”。郡国县道也可以向朝廷推荐青年才俊,到京师从博士学习,为“如弟子”,位次低于博士弟子,候博士弟子有缺补充为博士弟子,如弟子的数量不等。因此,博士与博士弟子、如弟子共同构成了“太学”。其二,博士弟子员受业一年要考核而任用:通一艺以上,补文学掌故缺;高第可以为郎中,太常籍奏;有秀才异等,辄向武帝推荐。文学掌故是政府中的下级官员。郎中是侍于武帝左右的近臣,也是政府官员的储备库,地位较为尊贵。朝廷置博士弟子员,在京师兴太学;地方上,郡国县道设立郡学和县学。官学的兴盛强化了《五经》的主要地位,促使士人学习《五经》及儒家的经典,并接受儒家的价值观念,儒家思想文化取得了正统的地位。其三,对以经学、礼学为官的治礼、掌故等低级官员加以擢升。

综之,武帝的意志及其行为与汉廷的政治举措,在崇儒更化中发挥着主导作用,一批儒臣也立下了辅助之功。赵绾、王臧等作为近臣和老师,对武帝的崇儒更化影响甚大。董仲舒是思想的觉醒者,《天人三策》是西汉文化建设和政治改革的经典文献,其理论对实践有着重要的指导作用,直接影响了汉廷文化政策的制定和实行。《天人三策》:“故养士之大者,莫大乎太学;太学者,贤士之所关也,教化之本原也。今以一郡一国之众,对无应书者,是王道往往而绝也。臣愿陛下兴太学,置明师,以养天下之士,数考问以尽其材,则英俊宜可得矣。”太学之议,起于董仲舒。班固说:“及仲舒对册,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立学校之官,州郡举茂材孝廉,皆自仲舒发之。”(《汉书·董仲舒传》)公孙弘是西汉第一位拜相封侯的儒者,深受武帝的信任和重用,也成为天下学士的楷模。他所制定的《功令》,在具体操作上切实可行,把经学与利禄结合起来而行之有效。

在崇儒的文化建设中,政治力量发挥了主导作用;但政治力量的展开,是基于社会力量的诉求。汉初,儒学在民间逐渐兴盛,形成了一股较大的社会力量,其势渐压诸家之说。因此,政治力量的展开正顺应和加速了社会要求的实现。

《儒林列传》是司马迁在儒学业已独尊的背景下为儒者所作的传记。在儒学未成为官学之前,儒者主要在民间学习、研究和传承“五经”与孔子之术。汉兴,秦之灭绝儒学的文化政策随之弃却。齐鲁士人顺应天性始修“六艺”之学,演习、传承孔子以来的礼乐文化。儒者叔孙通带领诸生弟子为汉廷制定朝仪,“叔孙通希世度务制礼,进退与时变化,卒为汉家儒宗”(《史记·刘敬叔孙通列传》),但所制定的礼仪有限。文帝时,贾谊要求制礼作乐,但没有实行。汉廷在文化上的无为而治,使儒学在民间尤其是齐鲁之间,得到自由而迅速的复兴。

据《儒林列传》记载,鲁人申公是传《诗》的儒者,早年游学于长安,继而侍奉楚王刘郢,最后回到鲁国,“退居家教,终身不出门,复谢绝宾客,独王命召之乃往。弟子自远方至受业者百余人。申公独以《诗经》为训以教”。申公所传之《诗》,号为“鲁诗”,在社会上形成了较大的势力,其弟子众多,学《诗》的风气甚为浓厚。齐人辕固生也是传《诗》的儒者,号为“齐诗”。他先为孝景博士,得罪窦太后,出为清河王太傅,最后以病免归。他在家乡传《诗》,“自是之后,齐言《诗》皆本辕固生也。诸齐人以《诗》显贵,皆固之弟子也”。燕人韩婴,孝文帝时为博士,景帝时为常山王太傅,“韩生推《诗》之意而为《内外传》数万言”,“自是之后,而燕赵间言《诗》者由韩生”,号为“韩诗”。三家《诗》开始起于民间的私学,在社会上形成的力量不断壮大。

汉初,治《尚书》者为济南伏生。他是秦博士。秦焚书,他把《尚书》藏于墙壁的夹缝中。汉定,伏生求其《尚书》,亡十数篇,得二十九篇,即在齐鲁之间传授,“学者由是颇能言《尚书》,诸山东大师无不涉《尚书》以教矣”。《尚书》在民间传承颇为兴盛,引起汉廷的重视。文帝时,太常使掌故晁错受《尚书》于伏生。伏生教济南张生、欧阳生,欧阳生教千乘倪宽。倪宽通《尚书》,以文学应郡举,诣博士受业,从师孔安国,官至御史大夫。

汉初,传《礼》的儒者,有鲁高堂生,最能言《士礼》;鲁徐生善为礼容,“是后能言礼为容者,由徐氏焉”。汉初,传《易》者,为齐人田何,数传至菑川人杨何。杨何在元光元年被征召,官至中大夫。《儒林列传》:“鲁人周霸,莒人衡胡,临菑人主父偃,皆以《易》至二千石。然要言《易》者本于杨何之家。”汉初,治《春秋》者,有广川人董仲舒,孝景时为博士。他精通《春秋》公羊学,《儒林列传》云“故汉兴至于五世之间,唯董仲舒名为明于《春秋》,其传公羊氏也”。他虽为博士而不受重用,主要从事《春秋》的研究和传授。他的弟子众多,并非都亲自教授,而是按次序相受业,即他先授大弟子,再由大弟子授二弟子,以此相推。董仲舒之教授弟子,属于私学,朝廷不干涉,也不奖励,让其自由地发展。这一方面保持了私学的独立性,另一方面因未得到官方的帮助,其力量也是有限的。齐人胡毋生也传授《春秋》,孝景时为博士,以老归家乡教授弟子,“齐之言《春秋》者多受胡毋生,公孙弘亦颇受焉”。公孙弘以《春秋》白衣为天子三公,成为儒生的楷模,影响甚巨。瑕丘江生为《穀梁春秋》,在武帝朝未立为博士,但一直在社会上学习和传承,终于在宣帝朝立为博士,成为官学。

由此可知,“六艺”之《诗》《书》《礼》《春秋》《易》,从汉初到武帝初年,一直在民间学习、研究和传承,已形成了一股较大的社会力量。港台新儒家徐复观说:“尤其是汉初为经学开山之儒,如田何、伏生、申公、辕固、胡毋等,皆以居家教授,教化行于郡国,奠定了汉代经学在时代中发生巨大作用的社会基础。”[5]因此,先有汉初社会上的私人讲学之功,才有朝廷立《五经》博士的官学之举。

朝廷的崇儒更化,也有来自地方政治的影响,这也可以看作是一种特殊的社会力量。《汉书·循吏传》:“文翁,庐江舒人也。少好学,通《春秋》,以郡县吏察举。景帝末,为蜀郡守,仁爱好教化。见蜀地僻陋有蛮夷风,文翁欲诱进之,乃选郡县小吏开敏有材者张叔等十余人亲自饬厉,遣诣京师,受业博士,或学律令。减省少府用度,买刀布蜀物,赍计吏以遗博士。数岁,蜀生皆成就还归,文翁以为右职,用次察举,官有至郡守刺史者。”“又修起学官于成都市中,招下县子弟以为学官弟子,为除更徭,高者以补郡县吏,次为孝弟力田。常选学官僮子,使在便坐受事。每出行县,益从学官诸生明经饬行者与俱,使传教令,出入闺阁。县邑吏民见而荣之,数年,争欲为学官弟子,富人至出钱以求之。由是大化,蜀地学于京师者比齐鲁焉。至武帝时,乃令天下郡国皆立学校官,自文翁为之始云。”

文翁在景帝时为蜀郡守,选拔小吏有才者至京师,受业博士(私自传授),学成归来予以重用。他设立郡学,选拔子弟为学官弟子,并加以考核,根据高低而授予官职。他常与诸生明经者巡行郡县,教化民众。这在景帝时并不是汉廷的政策,但他在地方政治中已先行,成为汉廷决策的依据,“至武帝时,乃令天下郡国皆立学校官,自文翁为之始云”。

综上,武帝之崇儒更化,一方面是来自政治力量的主导作用,另一方面也是来自社会力量的主体作用,政治力量是基于社会力量而发生作用的;文化建设决不能仅仅依赖政治力量。

汉廷的崇儒更化,是建立在文化传统的基础上的。“六艺”是中国古代文化的长时期积累和总结,代表了古代文化传统的知识和价值。在孔子之前,“六艺”已成为贵族学习和修养的教材。孔子对“六艺”进行整理,并重新解释,为传统的礼乐建立了内在仁义的精神实质。经过孔子的创造性解释,传统的礼乐文化具有创新的内容,这即所谓“哲学的突破”。但孔子的突破是建立在传统礼乐的基础上,是较为温和的突破,不同于道家否定礼乐文化的传统。相对于诸子百家只是代表一人一家的思想,儒家集合了古代文化传统的主要内容,符合民众的共同要求。因此,儒家思想最足以成为文化的主流。武帝的崇儒正是建立在文化传统的基础上,因而获得了成功。徐复观说:“因此,在典籍上以六经为根据的儒家,作为文化传承中的主流,与其他文化系统比较起来,应可以说是利多于弊的。而这种基础,是由史公的《儒林列传》所奠定的。”[6]

文化建设要立足于学术基础。文化建设不是空洞的口号,必须基于学术研究的基础上。没有学术研究的支撑,则文化建设势必流于粗俗浮薄,进行文化建设的一群人士也多急功冒进。汉初,“六艺”经传得到了朝廷博士、民间学者的学习和研究,建立了较为深厚的学术基础。申公早年游学于长安,跟从孙卿的门人浮丘伯学习,晚年退居家教,终身不出门,谢绝宾客,在《诗》之文本的考证和训诂上取得了突出的成就,因而“鲁诗”成为西汉的显学。董仲舒三年不观于舍园,勤奋刻苦,从事《公羊学》的研究,司马迁赞叹“其精如此”。这可观于《春秋繁露》,他对《春秋》经传的解释是“推见至隐”,颇为精深。伏生是秦博士,在动乱之世,退居家乡,研究不辍,一直到九十余岁,以治《尚书》为名。总之,汉初的民间、朝廷学者,多能安于私学,在《五经》的学术研究上成果丰硕。他们是一批为知识而知识的学者。

武帝之崇儒更化,主要有四方面的内容。

第一,大制礼作乐。儒家的理想政治是礼乐政治。新王朝在建立初期主要是承袭先王之宜于世的礼乐,等到太平盛世,圣王制礼作乐。《汉书·礼乐志》:“《六经》之道同归,而《礼》《乐》之用为急……王者必因前王之礼,顺时施宜,有所损益,即民之心,稍稍制作,至太平而大备……王者未作乐之时,因先王之乐以教化百姓,说乐其俗,然后改作,以章功德。”易姓为王,始因前王之礼乐,有所损益,后逐渐顺应民心,而制作礼乐,太平盛世而大制作礼乐。《天人三策》曰:“王者未作乐之时,乃用先王之乐宜于世者,而以深入教化于民……故王者功成作乐,乐其德也。”乐者,乐也,功成制作礼乐,民乐其德。

高祖、惠帝时,大儒叔孙通准备制作礼乐,征召鲁国的儒生,有两人不肯行,且讥笑和批评他说:“公所事者且十主,皆面谀以得亲贵。今天下初定,死者未葬,伤者未起,又欲起礼乐。礼乐所由起,积德百年而后可兴也。吾不忍为公所为。公所为不合古,吾不行。公往矣,无污我!”(《史记·刘敬叔孙通列传》)叔孙通善于时变,制定了一些朝仪及宗庙的仪礼。贾谊在文帝朝希望重建儒家的礼乐文化,以礼治国,《汉书·贾谊传》谓“谊以为汉兴二十余年,天下和洽,宜当改正朔,易服色制度,定官名,兴礼乐”,但文帝并没有采用。到武帝时,汉兴已六十余年,国家繁荣昌盛,武帝大制礼作乐。《史记·封禅书》:“元年,汉兴已六十余岁矣,天下艾安,搢绅之属皆望天子封禅改正度也,而上向儒术,招贤良,赵绾、王臧等以文学为公卿,欲议古立明堂城南,以朝诸侯。草巡狩封禅改历服色事未就。”武帝及儒者皆认为这正是大制礼作乐之时。

武帝要建立儒家的明堂之制。明堂之制用于天子朝见诸侯,目的是强化中央朝廷对诸侯的统治意义,在尊君卑臣的礼仪中突出天子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地位。《汉书·礼乐志》:“至武帝即位,进用英俊,议立明堂,制礼服,以兴太平。”但明堂之制早已湮灭不闻,武帝安车蒲轮请来大儒申公,但申公默然无言。

天地之祭是礼乐制度中的重要内容,一是表明汉家政权来自于天命,所谓君权神授;二是请求上帝佑助;三是满足专制之主对神秘天命的察知与长生的欲求。武帝壮年即位,特别重视祭祀天地诸神。《汉书·礼乐志》:“至武帝定郊祀之礼,祠太一于甘泉,就乾位也;祭后土于汾阴,泽中方丘也。乃立乐府,采诗夜诵,有赵、代、秦、楚之讴。以李延年为协律都尉,多举司马相如等数十人造为诗赋,略论律吕,以合八音之调,作十九章之歌。以正月上辛用事甘泉圆丘,使童男女七十人俱歌,昏祠至明。夜常有神光如流星止集于祠坛,天子自竹宫而望拜,百官侍祠者数百人皆肃然动心焉。”

祭祀天地诸神时,必作歌乐舞蹈,诗、乐、舞三位一体,外造成肃穆、崇敬的氛围,内动于心灵。武帝制作《安世房中歌》十七章、《郊祀歌》十九章。

元封元年(前110年),武帝封禅泰山,汉家礼乐政治达到了顶峰。帝王在泰山上筑土为坛以祭天,报天之功,故曰封;在泰山下的小山梁父除地以祭,报地之德,故曰禅。封禅的必要条件有二:一是易姓为王;二是太平盛世。封禅的目的在形式上是报答天地诸神的功德,实是表明王朝受命于天,皇权具有神圣性和合理性,同时颂扬盛世的豪迈和风流。作为主管天文星历的太史令,司马谈要陪侍武帝封禅且承奉重要职责,但到洛阳时因病留下来,他悲愤交集:“今天子接千岁之统,封泰山,而余不得从行,是命也夫,命也夫!”(《太史公自序》)司马迁特写《封禅书》:“自古受命帝王,何尝不封禅?盖有无其应而用事者矣,未有睹符瑞见不臻乎泰山者也。”汉家臣子皆倾心于封禅之事。太初元年(前104),汉家改历。《太史公自序》:“五年而当太初元年,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天历始改,建于明堂,诸神受纪。”汉家废秦历而行太初历。秦历以十月为岁首,太初历以正月为岁首,在明堂举行了颁布新历法的典礼。

武帝立乐府而采诗,也是制礼作乐的一部分。《汉书·艺文志》:“自孝武立乐府而采歌谣,于是有代赵之讴,秦楚之风,皆感于哀乐,缘事而发,亦可以观风俗,知薄厚云。”立乐府而采诗,是继承西周的“采诗”传统,一方面有娱乐的作用;另一方面也可了解各地方的风俗民情,以制作新的礼乐来移风易俗。

《史记·礼书》总结武帝的制礼作乐说:“今上即位,招致儒术之士,令共定仪,十余年不就。或言古者太平,万民和喜,瑞应遍至,乃采风俗,定制作。上闻之,制诏御史曰:‘盖受命而王,各有所由兴,殊路而同归,谓因民而作,追俗为制也。议者咸称太古,百姓何望?汉亦一家之事,典法不传,谓子孙何?化隆者闳博,治浅者褊狭,可不勉与!’乃以太初之元改正朔,易服色,封太山,定宗庙百官之仪,以为典常,垂之于后云。”礼乐是外在的节文,要以仁义为内在的精神实质。武帝之制礼作乐,偏重于形式上的造作,而仁义之道的实质内容未能得到充分的体现。礼乐主要是用于教化民众,但武帝更重视以礼乐粉饰太平、缘饰政治的意义。

第二,崇儒更化,是以仁义礼智信之五常为核心的价值观,指导人们在政治、社会、经济领域中的行为。《天人三策》:“夫仁义礼知信五常之道,王者所当修饬也;五者修饬,故受天之佑,而享鬼神之灵,德施于方外,延及群生也。”大臣汲黯虽批评武帝“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史记·汲郑列传》),但也表明武帝在表面上重视儒家的仁义观念。在政治上,以德为主,以刑为辅;在社会上,以仁义礼乐教化民众。武帝在诏书中一再强调各级官吏要以仁义礼乐教化民众,移风易俗。《汉书·武帝纪》:“(建元元年)夏四月己已,诏曰:‘古之立孝,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即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

崇尚孝道,以仁义道德“扶世导民”。《汉书·武帝纪》:“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文学,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合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要求公卿大夫本仁祖义,广教化,美风俗。

第三,崇儒更化,是提高儒生学士的社会、政治和经济地位,尤其是在政治队伍中重用儒生,把经学与利禄紧密地结合起来。朝廷置《五经》博士,兴太学,立博士弟子员。博士及其弟子的社会、政治和经济地位得到提高。博士在朝廷上可参政,议政;也可受天子之命巡行天下,出使四方,例如元狩六年六月武帝“遣博士大(褚大)等六人分巡行天下”(《汉书·武帝纪》);还可直接为官。大儒董仲舒是《春秋》学博士,曾出为江都王、胶西王之相。公孙弘是一位以《春秋》白衣为天下三公的儒者。建元元年,公孙弘为博士,天子擢其对策为第一,出使西南夷。元朔三年,为御史大夫。元朔五年,为丞相。博士弟子员在学习期间免税,也得到一定的生活补助。学成之后,可以直接进入官僚机构。儒家“学而优则仕”的理想,在官方政治制度的保证下得以实现。据《汉书》倪宽本传,倪宽“以郡国选诣博士,受业孔安国。贫无资用,尝为弟子都养。时行赁作,带经而锄,休息辄读诵,其精如此。以射策为掌故,功次,补廷尉文学卒史”。大酷吏张汤在汉廷的崇儒中也重用儒者倪宽,“是时张汤方向学,以为奏谳掾,以古法议决疑大狱,而爱幸宽”(《儒林列传》),倪宽后擢升至御史大夫。申公、董仲舒等一批经师,教育有方,其众多弟子在仕途上通达。大儒申公弟子赵绾为御史大夫,王臧为郎中令;为博士十余人,有的取得较高官职,孔安国为博士,官至临淮太守。董仲舒的弟子,多在仕途上显达,《儒林列传》:“仲舒弟子遂者:兰陵褚大,广川殷忠,温吕步舒……弟子通者,至于命大夫;为郎、谒者、掌故者以百数。而董仲舒子及孙皆以学至大官。”

专经博士及其弟子员可以直接进入仕途,把经学与利禄紧密地结合起来,一方面具有积极的意义,儒者“通古今,知然否”,理性行政,以德治国,使政治更具有合理性;另一方面也有消极的意义,多数儒者把经学作为敲门砖,即以经学为手段,追求利禄为目的,不能真诚地从事经学的学术研究,缺少为知识而知识的精神,不利于经学研究的独立和创新。

第四,崇儒更化,是建太学、郡县学,促进《五经》事业的繁荣昌盛,发扬儒家之广学兴教的传统。一是学习、研究和传承《五经》的士人众多;二是“通经致用”,以《五经》解决现实社会政治的重要问题。博士及其弟子员,专门从事学习、研究《五经》的工作,使经学研究得以广泛而深入地开展。仕于建元至元封年间的太史令司马谈《论六家要旨》曰:“夫儒者以‘六艺’为法。‘六艺’经传以千万数,累世不能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故曰‘博而寡要,劳而少功’。若夫列君臣父子之礼,序夫妇长幼之别,虽百家弗能易也。”(《太史公自序》)司马谈认为,经传作品太多而难以通其学,因而持批评的意见;但从学术的观点来看,“六艺”经传以千万数,正表明经学研究的兴盛。《汉书·儒林传》:“赞曰:自武帝立《五经》博士,开弟子员,设科射策,劝以官禄,讫于元始,百有余年,传业者浸盛,支叶蕃滋,一经说至百余万言,大师众至千余人,盖禄利之路然也。初,《书》唯有欧阳,《礼》后,《易》杨,《春秋》公羊而已。至孝宣世,复立《大小夏侯尚书》《大小戴礼》《施》《孟》《梁丘易》《谷梁春秋》。至元帝世,复立《京氏易》。平帝时,又立《左氏春秋》《毛诗》、逸《礼》、古文《尚书》,所以网罗遗失,兼而存之,是在其中矣。”“传业者浸盛,支叶蕃滋,一经说至百余万言,大师众至千余人”,正是经学研究繁盛的突出表现:大师千余人,传业的弟子众多;经学著作宏富,一经说至百余万言,穷极其渺;网罗经学之各家学派,兼而存之,共同发展。“盖禄利之路然也”,意在说明经学兴盛的主要原因是朝廷“劝以官禄”。

《五经》不仅是史,是古代文化知识的宝库,而且是经,能解决现实社会政治的重要问题,尤在政治上具有法典的意义。《太史公自序》:

上大夫壶遂曰:“昔孔子何为而作《春秋》哉?”太史公曰:“余闻董生曰:‘周道衰废,孔子为鲁司寇,诸侯害之,大夫壅之。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为天下仪表,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以达王事而已矣。’子曰:‘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绝世,补敝起废,王道之大者也”。

董仲舒认为,《春秋》是王道之大者也,“以《春秋》当新王”(《春秋繁露·三代改制质文》)。他以《春秋》决狱。他的弟子吕步舒“持节使决淮南狱,于诸侯擅专断,不报,以《春秋》之义正之,天子皆以为是”(《儒林列传》)。《酷吏列传》记载,酷吏张汤以治《尚书》《春秋》的博士弟子为官,以断狱。《汉书·儒林传》记载儒者王式之言曰:“臣以《诗》三百五篇朝夕授王,至于忠臣孝子之篇,未尝不为王反复诵之也;至于危亡失道之君,未尝不流涕为王深陈之也。臣以三百五篇谏,是以元谏书。”因此,《五经》不仅能解释世界,而且能改造世界。

《汉书·艺文志》:“昔仲尼没而微言绝,七十子丧而大义乖。故《春秋》分为五,《诗》分为四,《易》有数家之传。战国从衡,真伪分争,诸子之言纷然散乱。至秦患之,乃燔灭文章,以愚黔首。汉兴,改秦之败,大收篇籍,广开献书之路。迄孝武世,书缺简脱,礼坏乐崩,圣上喟然而称曰:“朕甚悯焉!”于是建藏书之策,置写书之官,下及诸子传说,皆充秘府。”

武帝之崇儒更化,是确立《五经》、孔子之术为主流的地位,但也允许其他各家典籍及思想在社会上得以学习和传承。武帝感叹“书缺简脱,礼坏乐崩”,且“建藏书之策,置写书之官,下及诸子传说,皆充秘府”,即发扬儒家之广学兴教的传统。

文化的理念高于现实的政治实践,即文化是在政治的上位。因此,政治是建立在文化基础上的,即以文化来改造政治:一是政治的理念和设施要符合文化价值的要求;二是提高政治队伍中的思想文化水平,在行政中重理性、重德性。政治若失去文化理想的基础,则难以取得实质的结果,终将失败。余英时说:“在学术思想方面未发生建设性的根本改变之前,政治方面是不会突然出现奇迹的。因此,我愿意郑重地指出,任何对于中国文化重建的新尝试都不能不从价值观念的基本改变开始,那便是说:我们必须把注意力和活动力从政治的领域转移到学术思想的阵地上来。”[7]武帝“崇儒更化”的文化建设,是走在政治改革前列的,这是从学术文化走向政治。

[1]司马迁:《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版。本文征引《史记》的文字均据此版本。

[2][7]余英时:《中国思想传统的现代诠释》,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45-77、39页。

[3]班 固:《汉书·董仲舒传》,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版。本文征引《汉书》的文字均据此版本。

[4]徐复观:《两汉思想史》(第二卷),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263-264页。

[5]徐复观:《徐复观论经学史二种》,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5年版,第135页。

[6]徐复观:《两汉思想史》(第三卷),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241页。

(责任编辑:任天成)

2016-08-01

刘国民,中国青年政治学院中国语言文学系教授,文学博士,主要研究中国古代文学、哲学和史学。

本文系中国青年政治学院校级科研项目“西汉武帝时期文化建设问题研究”(课题编号:189100123)的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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