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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中粗俗语英译的杂合研究
——基于语料库的对比分析

2016-02-07薛蓉蓉

关键词:俗语杂合归化

薛蓉蓉

(山西大同大学,山西大同 037009)

《红楼梦》中粗俗语英译的杂合研究
——基于语料库的对比分析

薛蓉蓉

(山西大同大学,山西大同 037009)

翻译过程因文化差异性和异质性必然产生杂合,使译文同时承载两种语言和文化特质。粗俗语作为民族文化一部分,必然会翻译杂合化。研究以“《红楼梦》粗俗语翻译汉英平行语料库”为基础,按照汉英翻译时出现的文化空缺程度将粗俗语分为零空缺、部分空缺和完全空缺三类,从杂合翻译理论视角定性、定量对比分析中国翻译家杨宪益和英国汉学家霍克斯两英译本对《红楼梦》中高频粗俗语再现情况,并探讨两译本翻译策略和杂合程度。

《红楼梦》;粗俗语翻译;语料库;杂合;文化空缺

粗俗语,即粗话,“粗野庸俗的谈吐,骂人的话,常含侮辱性,听来不悦”①资料源自2012年版《现代汉语词典》。。粗俗语常用来表示说话者愤怒、厌恶、仇恨、蔑视、责备、抗拒、威胁、无聊、惊奇、感叹、强调、喜悦、亲密等感情色彩。由于粗鲁鄙俗的粗俗语与社会倡导的文明礼貌用语格格不入,无论文学批评还是翻译研究总是避而远之。但不可否认粗俗语蕴含深厚民族文化和语言特色。粗俗语游走于日常生活中,即使古今中外文学作品中也屡见不鲜,不仅可反映出使用者社会地位、教育背景、性格特点,而且可折射出人物所处时代社会礼教、宗教信仰、道德规范、价值观念、审美情趣等文化特征,对人物形象塑造起到画龙点睛作用。然而,中西方文化由于受社会发展、宗教信仰和地域特色等影响,各自价值观念、意识形态和风俗习惯等往往迥然不同,极易出现文化空缺。一种语言文化中的词,在另一种语言文化中,无意义完全对等之词,或仅部分意义对等,另一部分缺失,此现象即为文化空缺。文化空缺是由两种文化特性决定的客观事实。不同民族交际中,一方不言而喻的文化信息,另一方却常不知所云。中西语言文化差异随处可见,译者在翻译实践中不可避免地遭遇文化空缺问题,而对此问题的不同处理方法会直接影响翻译质量。因此在粗俗语应用范畴中,如何准确理解和处理汉英粗俗语翻译中的文化空缺,成为考验译者的一大难题。

粗俗语虽然俗,却是雅文学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中国四大古典文学名著之一的《红楼梦》可谓集粗俗语之大成者,文中充满形形色色粗俗咒骂语,以之刻画人物性格特征或表达人物喜怒哀乐,蕴含丰富传统文化。《红楼梦》问世三百多年以来,被译为多国文字,在向世界介绍中国文学及文化方面起到不可替代作用。其中反响最大、最为学术界认可的英译本是杨宪益与戴乃迭夫妇合译的A Dream of Red Mansion(以下简称“杨译”)和霍克斯与闵福德师徒合译的A Story of the Stone(以下简称“霍译”)。两译本翻译过程中,译者均本着尊重原著原则,基于各自对原文不同理解,传神再现粗俗语。因此,本文选取这两个译本为语料基础,以杂合翻译理论为切入点,对《红楼梦》中粗俗语英译问题展开研究。

一、“杂合”翻译理论

“杂合”(hybid)概念起源于生物学领域,指“不同种、属的动物或植物杂交生成的生物体”②资料来源于2008年版《柯林斯高阶英汉双解词典》。,后被引入并应用于人文社会学科,后殖民主义研究者对其高度关注并将研究引向深入。巴赫金(Mikhail Bakhtin)将“杂合”归结为“单个语句界限之内、语句范围之内两种社会语言的混合,两种被时代、社会差别或其他因素区别开的不同语言意识之间的混合”[1]。英国汉学家霍米·巴巴(Homi K.Bhabha)提出解构主义“文化杂交”理论,即不同文化相互影响不是融合而总是杂交。他指出“杂合化”是“不同种族、种群、意识形态、文化和语言相互混合的过程”[2]。并认为文化差异打破传统/现代、自我/他者等二元对立观念,文化翻译过程中会打开一个罅隙性的“第三空间”。多种语言和文化在此“第三空间”交流融合形成杂合化成果,兼具两种文化元素[2]。韩子满将杂合理论引进中国,指出“杂合其实就是不同语言和文化相互交流、碰撞,最后形成具有多种语言文化特点,但又独具特色的混合体”[3]。

翻译作为跨文化交际的重要媒介,不单是语言符号间解码和编码转换活动,更是源语文化和目标语文化交流互动过程。文化异质性和文化交流必要性决定翻译中语言文化杂合及翻译策略杂合的必然性[4]。首先,译者在翻译过程中至少受两种语言和文化制约,从而决定二者的元素均保留在译文中,因此译文必然是杂合的;其次,读者在阅读外国文学译作之前应有心理准备,作品内容必然是不同于本民族的异国风情。正如王东风所言:“任何一个欲读翻译文学的读者,均有不同于读本土文学的审美期待”[5]。这种特殊的审美期待必然推动译文带有一定异质成分。这些异质成分不同于目标语言表达习惯,相对目标文化而言有些“怪异”,但并非翻译腔,也非译者缺乏翻译能力,而是译者有意为之。因此,许多通晓多种语言的文学家均提倡译文应多保留一些原文语言文化成分。翻译是异域文本进入本土文化的过程,无论译者采用翻译策略是“归化”还是“异化”,译文语言均不可避免具有某种程度杂合。所谓“归化”和“异化”的区别无非是杂合程度不同而已。不论译文的杂合度多低,均会将异族语言风格和文化价值观引入本民族文化,反之无论杂合度多高,也不可能完全颠覆本土文化民族身份[6]。实际上译文是在二元对立之外的“第三空间”沟通共融,形成一种多元文化杂合译文。同时,译者在翻译实践中方法和策略选择不是二元对立的,而是直译意译、归化异化的多样杂合。

此外,译文杂合度与翻译策略密切相关。如果译者采取归化策略,出现文化空缺时,则可能运用意译法依据译入语的语言、文化和文学规范调整译文,将原文传达的信息尽量用译入语读者熟悉的语言和文化表达,因此译文中保留的异质性成分很少,译文杂合特征可能不太明显,杂合度则低;反之,如果译者采取异化策略,出现文化空缺时则会故意打破译入语惯例而保持原作的陌生感,运用直译法尽可能多地在译文中保留原作异质语言和文化成分,此时译文杂合特征明显,杂合度则高[7]。由此可见,杂合度与异化策略成正比,与归化策略成反比。译者对这两种策略的运用程度决定译文杂合度。译者在翻译过程中最重要的是掌控好“杂合”度。适度杂合的译文,不仅不会令读者感觉晦涩难懂,反而因其独特新奇的语言表达产生陌生化效果,超越读者审美期待。

二、杨译和霍译《红楼梦》粗俗语杂合对比

众所周知,中西方在历史、地理、社会制度、宗教信仰、道德规范、价值观念、思想意识、民族风俗、审美标准等方面存在差异。语言是社会和文化产物,汉英粗俗语因此各具特色。中国受几千年封建统治和儒家思想影响,形成森严社会等级制度和封建伦理道德体系,映射到汉语粗俗语上使其具有封建礼教和伦理纲常特点,如“你大爷”“他妈的”“臭老九”“贱骨头”“母老虎”“奴才”“破鞋”等。受基督教影响至深的英语粗俗语则表现出鲜明宗教色彩,如“Gawd(天哪)”“hell(见鬼)”“damned(该死)”“devil(恶魔)”“Satan(魔鬼)”“God damn you(他妈的)”“For Christ’s sake(天杀的)”等。汉英粗俗语诸多差异必然会在语言对译时产生文化空缺。根据汉英翻译时出现的文化空缺程度由低到高可将粗俗语划分为零空缺粗俗语、部分空缺粗俗语和完全空缺粗俗语三类。本文将探讨《红楼梦》中此三类粗俗语的翻译情况。

以往《红楼梦》翻译研究多为定性分析和讨论,定量数据论证很少,原因在于《红楼梦》120回长达80余万字,霍译本83万余词,杨译本62万余词,研究者面对如此庞大的文本信息量,无合适统计工具很难全面、准确检索数据和分析验证。语料库方法可解决此问题。本文研究基于课题组自建“《红楼梦》粗俗语翻译汉英平行语料库”。该语料库中文部分以人民文学出版社1964年版竖排120回《红楼梦》(启功校注)为底本;英文对应部分为英国汉学家霍克斯与闵福德合译、英国企鹅出版社授权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4年出版的The Story of the Stone,以及由杨宪益和戴乃迭合译、外文出版社2010年出版的A Dream of Red Mansions。语料库创建经过收集、标注、录入、校验、整理等过程。课题组首先多人多次通读《红楼梦》原文,并结合已有中文全文电子文本,将粗俗语做出标注,在书中共找出粗俗语词条1 250条,452种;然后在杨宪益译本和霍克斯译本中逐条找出对应译文;之后按章节及出现顺序将其全部录入Excel文档中,形成中英文对照;最后成员间交叉互校和复查,使之成为高准确率文档。多次校验和整理后的文档整齐、准确,格式统一,便于语料库研究。本文利用该语料库对《红楼梦》120回中代表性粗俗语展开一对二(中文原文及杨译、霍译)词频检索和分类整理,然后人工分析杨译和霍译的翻译方法,并根据统计数据从杂合翻译理论视角探讨两译本翻译策略和杂合程度。

(一)零空缺粗俗语翻译的杂合对比

零空缺粗俗语指在两种语言中相互对应有相同或相似意义和文化内涵的粗俗语,如汉语“糊涂东西”“蠢才”“畜生”“娼妇”“杂种”“该死”等词在英语中有与之含义对等的词语。汉语和英语虽然分属不同语系,但对事物认知大部分共通。零空缺类粗俗语在汉英语言中很普遍,翻译也较简单。《红楼梦》中这类粗俗语约占总数一半,囿于篇幅,本文仅以出现频率较高的“糊涂东西”为例,透视两位译者翻译策略。“《红楼梦》粗俗语翻译汉英平行语料库”相关检索结果显示,在《红楼梦》全书120回中该粗俗语共出现20次,杨译和霍译处理方法如表1和表2所示。

表1 杨译“糊涂东西”[8]

表2 霍译“糊涂东西”[9]

如表1和表2所示,对于零空缺粗俗语“糊涂东西”的翻译,杨宪益和霍克斯几乎全部采用直译法保持译文与原文一致。由于“糊涂东西”在汉英语中有对等词,所以用英语方式,包括在语言和文化规范上,表现汉语作品的低杂合度归化翻译必然是译者首选策略。相比之下,杨译更忠实地保持原文主旨意义和感情色彩,而霍译多样化表达则避免用词单调重复。

显然,对于零空缺粗俗语,直译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同时为避免译文用词过于单一,译者可适当选择意译,增加多元化与个性化语言表达。鉴于此类粗俗语几乎不涉及文化空缺,译文中异质性成分极少,因此杂合度最低。

(二)部分空缺粗俗语翻译的杂合对比

部分空缺粗俗语指一粗俗语在某种语言中特有的意义和文化内涵在另一种语言中仅其中部分对等,其余缺失或不同,比如汉语“东西”“猴儿”“蹄子”“忘八”“兔子”“妖精”“冤家”“没脸的”“放屁”等词与英语中某些词仅部分意义可对应而非完全对等,将其准确翻译难度很大。此类粗俗语在《红楼梦》中较多见,约占总数三分之一,在此仅探讨“猴儿”“忘八”“蹄子”三词翻译。

汉语中“猴儿”一方面指动物猴子,另一方面是责骂孩童机灵顽皮或戏骂乖巧精明者。然而英语中“monkey”或“ape”仅作动物或淘气鬼讲,不涉及辱骂内涵,在汉英文化中仅共有部分内涵,属于部分空缺粗俗语。在《红楼梦》中“猴儿”时常还以“猴儿崽子”“猴儿精”形式出现。语料库检索结果显示,全书共13次出现该粗俗语,两译本对其翻译见表3和表4。

由表3和表4可见,对于“猴儿”的翻译两译本均倾向于异化翻译,即运用直译法将汉语异质性成分引入英语,从而提高该词杂合度。根据直译和意译使用比例而言,杨译本杂合度稍高于霍译本。英语中“monkey”和“ape”等词与汉语“猴儿”文化意象和内涵并不完全契合,但意义相差不大。简言之,在汉英两种文化中,人们均认为“猴儿”或“monkey”是机灵淘气的形象,仅汉语多了一些相关联的戏骂成分。在出现文化空缺时异化翻译策略会故意打破译入语的惯例而保持原著陌生感,保留源语的语言和文化差异,应用在翻译方法上即直译。西方读者审美眼光和接受限度已被两位译者拿捏得恰到好处,二位非刻意在译文中改变汉语动物意象,而是顺其自然运用直译法保留原著语言表达形式,并将其植入英语,对于目标语文化中缺失的“猴儿”的责骂或戏骂内涵,读者通过阅读上下文应可理解。两译本均在保持汉语原有风貌基础上使英语读者产生与汉语读者几乎相同理解,在认知上达到共鸣,随之而来的新奇表达让读者品味“原汁原味”的汉语,了解异国语言文化和原作者行文风格。可见,对于两种文化中意义相差很大的部分空缺粗俗语,杂合翻译策略能够联结中西文化异同,充分发挥翻译特有的传播文化功能。而且如此翻译产生的陌生化效果可能会超越目标语读者审美期待,带给读者一种新奇阅读体验。

表3 杨译“猴儿”[8]

表4 霍译“猴儿”[9]

再看“忘八”翻译。“忘八”即现代汉语“王八”。汉语中与“王八”相关的诸如“绿王八”“贼王八”“王八蛋”“王八羔子”之类粗俗语的辱骂程度略重,且不同语境下“忘八”意义截然不同。古汉语“忘八”有四种含义:①乌龟和鳖的俗称;②讥称妻子出轨的男人;③旧时指开设妓院的男子;④骂人行为不端,谓忘“礼、义、廉、耻、孝、悌、忠、信”八字[10]。英语中无与“忘八”意义完全对等词语,一些词仅有部分内涵对等。据语料库显示,《红楼梦》全书17处使用“忘八”骂人,且用法灵活多变、语意各不相同,两位译者采取的翻译方法也存在显著差异。

表5 杨译“忘八”[8]

由于杨宪益和霍克斯翻译时采用底本不同,因此有一部分内容霍译有而杨译无,但并不影响观察两个译本翻译策略。从表5和表6所列各种翻译方法使用频率可知,翻译“忘八”,杨宪益倾向于直译和意译结合方法,而霍克斯则倾向于意译方法,杨译本成为归化异化结合的译文,霍译本成为归化为主导的译文,因此杨译本杂合度高于霍译本。“杂合”理论主张在可能情况下,应尽量争取异化;在难异化情况下,则应退而求其次,即必要的归化。简言之,可能时尽量异化,必要时尽管归化。不同文化赋予动物不同意象和内涵,并将其融入语言,形成各自独特的动物文化。当出现部分文化空缺时,高杂合度的异化法虽会留下翻译痕迹,却不失为一种让原文“在场”的办法,适时采用直译法,将异质语言和文化成分引入译文,既可保留原文主体性,又能向目标语读者呈现一种不同于本土文学的异国风情,还可体现目标语表达法的多样性。事实上,中西方动物文化总是差异性和共通性并存。英语中诸如“turtle”或“tortoise”等词虽然与汉语的“忘八”只对应“龟”的含义,其余文化意象和内涵缺失,但藉此译者向读者介绍了一个别具中国特色的词汇,同异并存的文化交糅创造出杂合的罅隙性空间。在此空间里,目标语和源语均通过译者媒介、通过彼此斗争和妥协获得新的和谐,形成一种多元文化杂合的译文。目标语读者得以透过杂合译文平等审视两种语言和文化。可以说这是一种不同于阅读本土文学的新奇体验,陌生的语言表达和事物感知会给读者意想不到的收获。为达此效果,译者运用的翻译方法和策略不可能单一或一成不变,而是直译意译、归化异化的灵活杂合。

表6 霍译“忘八”[9]

又如,语料库显示“蹄子”一词在原著中出现38次,是《红楼梦》中出现频率较高的粗俗语之一。“蹄子”字面上是指牛、马等动物足部,深层涵义是旧时对年轻女子的贬称。大观园是个女儿国,骂女人的粗俗语出现频率较高在情理之中。“蹄子”一词的真实含义目前尚无权威解释,来源大致有几种可能:(1)“蹄子”是少数民族对裹脚汉族妇女的贬称,认为缠足之后脚形似牲畜蹄子;(2)马蹄印与女性生殖器形似,故“蹄子”隐指女性生殖器官;(3)“小蹄子”与“小弟子”谐音,是青楼里男人对小脚妓女的爱称和谑称,后逐步传入社会演变为一种专骂年轻风骚女子的粗俗语[11];(4)北方游牧民族与牛羊等长蹄动物关系密切,故用“蹄子”指代好动、无规矩的儿童或年轻人,后引为年轻女子间相互戏弄的嗔语。面对内涵如此丰富的“蹄子”一词,两译本处理见表7和表8。

表7 杨译“蹄子”[8]

表8 霍译“蹄子”[9]

霍译和杨译对“蹄子”的翻译均使目标语读者读懂“蹄子”的辱骂功能和语气,但未体现“蹄子”字面所指“动物足部”意义。可见两译本均采用归化策略而非异化,参见表7和表8。归化可保持原粗俗语的文化信息和语言形式,但在中西文化冲突时不免令其丧失辱骂功能;而异化恰恰相反,在两种文化相冲突时,能保留原粗俗语的辱骂功能和语气,却使其丢失文化内涵。出现文化空缺时,译者须作出选择,是尽量忠实原文,保留此种新生杂糅语言,还是剔去原文表达的多种可能性,只传达最明显的一种,保证译文流畅。“蹄子”一词在中西文化中意义相差甚远,如采用异化策略,原粗俗语文化内涵被保留,但以英语为母语的读者却可能不知所云。问题在于目前英语中不存在和汉语“蹄子”完全对等的名词,“hoof”之类的词虽有“牛、马等动物足部”的含义却不兼有“蹄子”的其他内涵,翻译时无法将“蹄子”一词的文化内涵和辱骂功能体现在译文中。随着中西方文化交流深入,“蹄子”这一文化负载词可能逐渐被西方读者理解,那么该词就不再是文化空缺词,也不再难翻译。但目前,女性缠足文化消失且女性地位提升,现代粗俗语不论普通话还是各地方言几无“蹄子”骂法。如果“蹄子”在源语中已几近消逝,那么在文化交流中构建“杂合”的设想只能演变成无水之源[12]。显然两位译者也考虑到此点,在翻译中舍弃“蹄子”一词包含的“动物足部”信息,仅保留辱骂功能和语气。这种归化翻译策略虽然使两译本的杂合度不高,但做法却值得借鉴。

总之,翻译部分空缺类粗俗语时,一要尽可能多地保持原粗俗语的语言形式和文化信息,二要尽量保留原粗俗语语意内涵和辱骂功能。有时二者不可兼得,译者要针对具体情况适当取舍,而且翻译过程中,方法和策略的选择不应二元对立,而是直译意译、归化异化的杂合。

(三)完全空缺粗俗语翻译的杂合对比

完全空缺粗俗语指一粗俗语在某种语言中的意义和文化内涵在另一种语言中无与之对应表达,或者根本不存在该事物或该表达方式。这是由于物质存在(包括自然存在和社会存在)差异而形成的语言间词汇相互缺失,如汉语“孽障”“混账”“夜叉婆”“阎王”“爬灰”等词所指事物在西方文化中根本不存在,自然不会产生相应词汇。此类粗俗语在《红楼梦》中虽然数量不多,但种类繁多,且复现频率不高,每种在原文中仅出现一两次,由此可窥见《红楼梦》原著丰富多彩的语言形式和作者深厚的语言功底,但如何翻译却考验译者功力。为全面比较两位译者的翻译方法,本文借助语料库统计将《红楼梦》中典型全部空缺粗俗语的翻译归纳于表9和表10。

表9 杨译典型全部空缺词[8]

由表9和表10可知,对于完全空缺类粗俗语,杨译和霍译均首先借助归化策略扫除阅读障碍保证译文流畅,然后尽可能使用直译方法对原文适当异化,保留一些新生杂合语言。相对而言,杨译本直译运用稍多于霍译本,译文杂合度稍高于霍译本。两译本均有许多精彩的异化译例,体现译者深厚的双语言功底并使译著增色。例如,对“泥猪癞狗”“爬灰”“弄鬼掉猴”“巡海夜叉”“镇山太岁”等词的翻译两译本处理方法不谋而合,均采用高杂合度的直译法,借鉴汉语表达方式形象生动地再现原文独特意象,而又不会给读者造成困惑。再如,杨译本将“秃歪刺”直译为“bald-headed,crotchety abbess”、将“蓬头鬼”直译为“a tousled ghost”、将“马猴”直译为“a big gorilla”,而霍译本将“苦瓠子”和“没脚蟹”分别直译为“poor,dried-up old gourds”和“a crab with no legs”,这些异化处理巧妙地将汉语言文化的异质成分渗透进目标语,对完全空缺粗俗语作最大程度杂合。此类异质成分对目标语读者而言可能被视为不同于英语表达习惯的奇言怪语,但并非翻译腔,亦非译者能力不足,而是译者有意为之的结果。读者在阅读中不会抱怨此言怪异,因为完全空缺粗俗语本身力图传达的概念在其翻译前并不存在,新概念自然会产生新的表达方式。只要不太刻意或文饰痕迹过重,异化还是特色鲜明的。刻意则做作,令人生厌;自然流露,尽量通俗,则很有趣。恰当异化使人明显感觉到中外文化差异,并从古怪的语言习惯中领略异域文化特点。读者也许需要努力理解原文内涵,但异样的阅读情趣与审美愉悦是阅读本土文学无法比拟的。正是于此过程中,不同民族文化得以在看不见的“第三空间”实现沟通与共融。

表10 霍译典型全部空缺词[9]

并非所有完全空缺粗俗语均适用异化翻译策略。虽然“杂合”翻译强调译文中异质性成分,译文中的杂合确实有其优点,但并不意味翻译过程杂合异质性成分越多越好,不顾目标语语言、文化规范而生硬地直译原文,形成拗口译文的做法不可取。过分“杂合”往往无法为目标语文化中的各种规范接受,甚至遭排斥。例如“孽根祸胎”“下作黄子”“阎王”“攒沙”“夜叉婆”“混账”“孽障”“魔星”等词在西方语言中不存在,而且文化渊源颇深,如用直译法硬塞给目标语,读者不能理解异族语言,会迷惑不解,所以两译本均采取归化处理,虽然造成源语文化内涵的部分流失和改变,却有利于清除阅读障碍,增进多元文化交流。可见,杂合离不开归化策略的合理使用。

总之,对这三类粗俗语的翻译,杨宪益和霍克斯有很多相似之处,可谓“英雄所见略同”。定性、定量分析可知,对零空缺粗俗语诸如“糊涂东西”的翻译,两译本均采用归化策略,杂合度不高。对于部分空缺粗俗语,如“猴儿”的翻译上两译本多采取异化,数量上杨译本异化稍多于霍译本,归化少于霍译本,致使杨译本的杂合度稍高于霍译本;对于“忘八”的翻译,杨译本倾向于归化和异化结合策略,而霍译本则倾向于归化策略,杨译本的杂合度明显高于霍译本;对于“蹄子”的翻译,两译本均采用归化策略,杂合度较低。完全空缺类粗俗语的翻译两译本均是归化与异化相辅相成,仅杨译本异化数量稍多于霍译本,杂合度也稍高于霍译本。因此杨译本是以异化为主导的杂合翻译实践,霍译本是归化异化结合的杂合文本。将粗俗语融入全文阅读,杨译本对粗俗语传递的文化信息稍高于霍译本,对目标语读者而言译文易懂程度杨译本和霍译本相当,语义对等程度杨译本高于霍译本,语言多样性方面霍译本高于杨译本,文字流畅优美方面霍译本高于杨译本,杂合度上杨译本高于霍译本。然而,这并不能说明孰优孰劣,因译者之所以如此翻译有其特别用意。霍译本主要针对英语为母语人群,在翻译中倾向于以西方读者熟知的形象代替源语形象,因此有时会以牺牲源语异质文化信息为“代价”,目的是让目标语读者理解接受;杨氏夫妇翻译《红楼梦》是接受国家外文局指派的将中国文化传播海外的任务,本着让目标语读者读懂的同时尽可能多地在译文中保留中国文化信息的宗旨,在翻译过程中主要采用异化策略,因此译本粗俗语翻译杂合程度高于霍译本。

三、结语

汉语粗俗语翻译无论在语言文化上还是在翻译策略上,杂合是必然且必要的。杂合理论对于中国典籍翻译具有重要指导意义。“《红楼梦》粗俗语翻译汉英平行语料库”可为《红楼梦》粗俗语翻译研究提供直观、客观和主题间可验证的资料,为相关研究提供更多可参考译文,弥补汉英粗俗语翻译语料匮乏的不足,为汉外翻译教学与实践提供借鉴。由于篇幅有限,本文仅选取部分粗俗语语料开展研究,较笼统分析了粗俗语翻译的两种策略。在后续研究中,可依此方法研究《红楼梦》全书及其他典籍中粗俗语的翻译问题,也可将多种不同翻译方法展开更细致比较。

本研究在依据定义识别语料和生成统计数据后翻译方法认定环节仍存在主观性,由于很多词条翻译方法较难界定,甚至存在重叠,为便于最终统计,暂且选择主导翻译方法。总体而言,定量研究在翻译研究中有助于进一步充实论据,具有较强实践性,值得深入探索。

[1]Bakhtin M.The Dialogic Imagination[M].Austin:University of Texas Press,1981.

[2]Bhabha H K.The Location of Culture[M].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1994.

[3]韩子满.文学翻译与杂合[J].中国翻译,2002(2).

[4]蓝红军.文化杂合:文学翻译的第三条道路——兼评林语堂译《浮生六记》[J].江苏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1).

[5]王东风.文化差异与读者反应——评Nida的读者同等反应论[C]//郭建中.文化与翻译.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00.

[6]王东风.翻译研究的后殖民视角[J].中国翻译,2003(4).

[7]韩子满.文学翻译杂合研究[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

[8](清)曹雪芹.红楼梦[M].杨宪益,戴乃迭,译.北京:外文出版社, 2010.

[9](清)曹雪芹.红楼梦[M].霍克斯,闵福德,译.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4.

[10](清)赵翼.陔余丛考[EB/OL].[2016-10-12].http://www.guoxue123.com/biji/qing/gyck/037.htm.

[11]王人恩.“蹄子”乃“弟子”解[J].西北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 1983(3).

[12]高玉蕾.女性詈语“蹄子”小探[J].语文学刊,2011(2).

H315

A

1672-3805(2016)06-0077-08

2016-10-31

山西省社科联重点课题“《红楼梦》粗俗语的英译研究”(SSKLZDKT2014118)

薛蓉蓉(1980-),女,山西大同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文化对比与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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