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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务派的中西文化观
——西学中源说与中体西用论之探析

2016-02-02刘锦权

唐都学刊 2016年2期
关键词:中体西用西学中西文化

刘锦权

(华中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近代史所, 武汉 430079)



【历史文化研究】

洋务派的中西文化观
——西学中源说与中体西用论之探析

刘锦权

(华中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近代史所, 武汉430079)

“西学中源”说与“中体西用”论是晚清两种相似的理论范式,鸦片战争后,这两种理论同时萌芽,至洋务运动晚期臻至成熟。这一过程中,二者既相互纠缠又相互促进,以不同的方式调适了中国近代社会。细观这两种理论,既有一致性也有差异性,如果加以比较,“中体西用”似乎更符合历史演进规律,它汇通中西,调和新旧,满足了不同人群的需求,尤其是在实践方面的引导,更是“西学中源”说的随意比附所不可比拟的。

洋务派;西学中源;中体西用;比附探析

一、“西学中源”说在近代的演变与发展

(一)“西学中源”说的萌生

在鸦片战争失败的刺痛下,一批有识之士如林则徐、徐继畲、魏源、梁廷枏等,以知识分子的敏锐,深切感受到了西方不仅在器技层面领先中国,文化层面也在实践着中国远古的三代之治,继而纷纷著书立说以介绍西学,给沉寂的中国思想界注入了一丝新鲜的气息。在这一过程中,“西学中源”说开始重新流传开来,既表现为用以比附的中学程度的加深,又表现为西学内涵的扩大。一时间,无论是开明士大夫还是守旧派,洋务派或者早期维新派,都把“西学中源”说看成是理解中西文化关系的纽带,并以此作为阐述自己观点的理论依据。

第二次鸦片战争后,士大夫们已经意识到中国面临的情况不再是传统的“夷夏之辨”,而是千年未有之巨变。所以,他们主张“制洋器”、“采西学”,迈开了学习西方的步伐,洋务运动随即开始。洋务运动是中国近代史上影响最广、历时最长的一次近代化运动。但它所倡导的内容对于传统中国人来说是新生的,注定要受到来自传统的阻挠和责难。“历史已经证明,破除传统的习惯势力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价值观一旦形成,便具有极大的稳定性,它深深地根植于人们的头脑中并指导人们的行为。”[1]为了减轻这种旧的传统势力的压力,洋务大员们便试图凭借“西学中源”说来化解矛盾,论证学习西方的可行性与合理性。他们首先指出西学“源出老子墨子”,然后又假想了中学西传的途径:“迄秦政焚坑而后,必有名儒硕彦抱器而西,致海外诸邦”[2]74。遂提出“礼失而求诸野,此其时也”的口号。这种天马行空的臆想虽让今人啼笑皆非,但在当时却被相当一部分趋新人士所接受,原因在于这种臆想满足了他们的虚荣心,又顺应了时势的发展,为引进西学提供了契机。

(二)“西学中源”说的发展

1866年,总理衙门试图在同文馆增设一个天文算学馆,“招收满汉举人及恩、拔、岁、副、优贡汉文业已通顺,年在二十岁以外者”,“前项正途出身五品以下满汉京、外各官年少聪慧愿入馆学习者”。*参见《同治朝筹办夷务始末》卷4。这一举措的目的在于训练科甲人员和青年官吏,挑选一部分聪明子弟研习西方算学和声光化电,为洋务新政培养人才。然而这一倡议在清廷内部却遭到了以倭仁为代表的顽固守旧派猛烈攻击。这场由是否设立天文算学馆而引起的争论,很有趣味性:奕与倭仁在精神层面,都认为中国传统的典章制度优于西方,但在是否引进上却表现不一,尤其是在关于西方的历法、数学、天文等自然科学知识问题上更是势不两立。倭仁等反对开办天文算学馆,认为“立国之道尚礼义不尚权谋,根本之图在人心不在技艺”*参见《同治朝筹办夷务始末》卷47。。坚守“夷夏之防”,代表着全盘否定西方文化的中国旧知识分子的立场,流露出强烈的文化守成意识。针对守旧派的论调,奕首先反驳了他们以向西方学习为耻的观点,“天下之耻,莫耻于不若人”,接着又以“西学中源”说为依据,指出采用西法并非就是“舍中法而从西人”,而是继承中华灿烂的古代文明:“查西术之借根,实本于中术之天元,彼西土犹目为东来法。特其人情性缜密,善于运思,遂能推陈出新,擅名海外耳。其实法固中国之法也。天文算术如此,其余亦无不如此。中国创其法,西人袭之,中国傥能驾而上之,则在我既已洞悉根源,遇事不必外求,其利益正匪浅鲜”[3]。这是典型的西学中源说,“中国创其法,西人袭之”,实为“西学中源”说定了调,代表了中国传统士子中务实开明派兼收西方科学知识的一面。一时间,“西学中源”说成了朝野上下共同的话题,这为洋务运动时期思想文化开辟了新的方向。

冯桂芬、王韬、郑观应等早期维新派,虽与李鸿章、张之洞属于同一时期,但他们的思想在很多地方都超越了洋务大员,在提倡西学方面,他们要学习的内容已经牵涉到西方的制度层面,由于他们和洋务派生活的年代大致相当,部分思想与洋务派重合,部分思想又受到洋务思想的启发而有所超越,分析他们的文化观,可以看到洋务派思想的一个侧面,尤其是在关乎中西文化关系的论述上。

冯桂芬曾指出:西方的天文历数、光学,甚至民俗政治都源出于中国,“中华扶舆灵秀,磅礴而郁积,巢、燧、羲、轩数神圣,前民利用所创始。诸夷晚出,何尝不窃我绪余”[4]。冯桂芬虽未言明缘由,但“前民所创始,诸夷晚出”中已蕴含有西学中源思想。随着认识水平的提高,冯桂芬等已不满足于西洋器技层面,而是在此基础上谋求社会改革,提倡西方资本主义制度,同时为寻求合理的法理依据而将中国传统与西方制度相比附。“泰西院之法,本古人悬鞀建铎、闾师党正之遗意,合君民为一体,通上下为一心,即孟子所称‘庶人在官’者。”并指出这是“英美各邦所以强兵富国、纵横四海之根源也。”[2]107这种认识的指导思想仍是西学中源式的,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国人已在这一思维模式的指引下拓展了文化的视野。王韬与冯桂芬论调相同,认为西方的礼乐、文字等都出于中国:“中国,天下之宗邦也,不独为文字之始祖,即礼乐制度、天算器艺,无不由中国而流传及外。……他若祖冲之能造千里船,不因风水,旋机自运;杨幺之轮舟,鼓轮激水,其行如飞,此非欧洲火轮战舰之滥觞乎?……中国为西土文教之先声,不因此而益信哉!”[5]这里王韬“西学中源”已经到了很自大的地步,不仅西方的火轮,而且文教典章都由中土而出。陈炽也说:“中国自格致无传,典章散佚,高明沉潜之士,皆好为高论,而不知自蹈于虚无,遂使万古名邦,气象苶然,将为印度之续。天恻然悯之,皇然思所以救之,乃以泰西各国所窃中国古圣之绪余,精益求精,还之于中国。中国之人,遁天倍情,忘其所受,乃强分彼此,疑而却之,窃以为非计也。”[2]126认为西方偷窃了中国古老的技术然后专研才有了今天的局面,但是到了今天,西人已忘记了当初东学西传的恩情,并强分东西,在这里陈炽表现出了矛盾的心态,既不满于中国现状,欲向西方学习,又摆脱不掉华夏至上的传统观念。当然,这已不是陈炽一人的思想,而是这一时期知识分子的普遍困境。

(三)“西学中源”说的成熟

《盛世危言》是郑观应的杰作,因其特有的中西论而成为这一时期“西学中源”说的代表作。在此书中,他大讲“西学中源”说,从光学、物理学、化学、电学等方面出发,全面系统地阐述了西方科技皆来自中国。在他看来,中华文明为各国文明的源头,不仅“星气之占始于臾区,勾股之学始于隶首,地图之学始于髀盖,九章之术始于《周礼》”[6]274,就连西方近代的化电声光诸学也均出自中国,“一则化学,古所载烁金腐水,离木同重,体合类异,二体不合不类。此化学之出于我也。一则重学,古所谓均发,均悬轻重而发绝,其绝也莫绝。此重学之出于我也。一则光学,古云‘临鉴立影’:二光夹一光,足被下光,故成影于上,首被上光,故成影于下,近中所鉴大影亦大,远中所鉴小影亦小。此光学之出于我也。一则气学,《亢仓子》:‘蜕地之谓水,蜕水之谓气。’此气学之出于我也。一则电学,《关尹子》:‘石击石生光’,雷电缘气以生,亦可为之;《淮南子》:‘阴阳相薄为雷,激扬为电。’此电学之出于我也。”[6]274-275这种化学、光学、重学、气学都出于我的论述,是近代最为典型和代表的“西学中源”说。在此基础上,郑观应还分析了其背后的原因,指出中学失传后为西人窃取,“自《大学》亡《格致》一篇,《周礼》阙《冬官》一册,古人名物象数之学,流徙而入泰西,其工艺之精,遂远非中国所及。”[6]242-243先指出了中国较早观测、记录和总结出关于成像、冶金、雷电现象,再分析西方光学、化学、电学等具体科学的原理,看似有礼有节,实则矛盾百出,强行附会,不问逻辑,甚至臆造逻辑,违背了自然科学的规律,稍有科学常识和历史知识的人都能看出其破绽。另外,他是否真的掌握了中国古代原始科学知识和西方以逻辑分析为主的近代科学知识也是令人怀疑的。但这些都不是问题,可视为一种策略、一种引进西学的特有手段。西学中源就是以这种特有的方式促进社会进步的,近代中国社会的独特性也恰在于此。这不能仅仅理解为早期维新派的一家之言,它应是这一时期中国有识之士的共同思维范式。

“西学中源”说之所以会在洋务时期盛行一时,并成为一种中西文化观,根源就在于这一学说解决了洋务派所遇到的一个重大的思想或理论难题,既要“制洋器”、“采西学”,又要应对守旧派“以夷变夏”的攻击。可以说,“西学中源”说既为洋务派传播西学提供了理论依据,又争取了广大士人对学习西学的理解和同情。

二、“中体西用”论的成熟与变形

(一)“中体西用”文化观的萌生

大多数大学生参加志愿服务活动都是选择在自己大学生活的空余时间,只有时间条件的允许,大学生们才可能有机会去参加志愿服务活动。那么,这就要求参与者们合理选择利用时间,为了志愿服务活动能够顺利地保质保量地完成,他们会在活动开始前对时间做一个充分的安排。所以,多参加志愿服务活动,有利于大学生培养时间意识,树立珍惜时间的态度,并在此基础上把时间的价值发挥到最大化。

鸦片战争前后外强挑衅所引发的严重民族危机和社会危机,构成了影响近代中国社会发展进程的重要因素,也刺激着爱国志士去探求自强御辱之道。以魏源和林则徐为代表的一批有识之士发出了要求改变现状的呼声,为挽救民族危机,他们积极主张学习西方的强国御辱之道。从“造炮不如购炮,造舟不如购舟”[7]391,发展到“行取佛兰西、弥利坚二国,备来夷目一二人,分携西洋工匠至粤,司造船械,并延西洋轮师,司教行船演炮之法……而选闽粤巧将精兵以习之,工匠习其铸造,精兵习其驾驶攻击”[7]324。这两段话有一个认识深浅的问题,也有一个学习深入的倾向,他们察夷情,办洋务,希望能使“西洋之长技尽为中国之长技”,增强清王朝御敌的能力。这种观念和思维开创了近代学习西方先进技术以挽救民族危机之先河。

魏源的《海国图志》是一本察“夷情”、学“夷技”的著作。但魏源却在该书中专门开辟一节论述扬光先申斥天主教的《辟邪论》的文章,这固然有反衬该书向西方学习的主调,但更多是为了说明他的中国“情怀”和传统根底,中国的孔孟之道才是他的“根本”所在和安身立命之处,并且这一“根本”在他的思想中是占据绝对地位的。学西学反而成了解燃眉之急的举措,最终目的是为了更好地巩固清政权的统治。这表明在魏源等先进士大夫心目中,西洋诸国与华夏还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中国为主、西洋为辅的观念是不可动摇的,中国仍是上邦之国,西洋仍是下邦之臣,与传统的“夷狄”没什么两样;西器虽有可师之处,然器物背后的学术却无学习之必要,中学和西学是不可比拟的。以上的论述透露了一个信息,即这一时期的仁人志士对待西方文化的态度仍然是“节取其技能而禁传其学术”,秉持着鸦片战争前官方的立场,但走的路径却是洋务派的“中体西用”。

(二)“中体西用”文化观的形成

李鸿章是中西文化交流过程中的一个重要人物,在镇压太平天国的过程中,他切身感受到了办洋务的必要,认识到了西方坚船利炮对巩固清廷统治的重要。虽未过多地进行理论创设,但办洋务的具体实践却使“中体西用”论在19世纪六七十年代成为一种思维范式,到19世纪八九十年代经张之洞的理论加工,这一范式已经达到了高度的系统化和理论化。李鸿章作为近代中国颇有影响力的洋务巨匠,面对“数千年来未有之变局”[8]825和“洋人论势不论理,彼以兵势相压,我第以笔舌胜之,此必不得之数也”[8]825的现状,极力办洋务,企图用实力说话,李鸿章在中国近代的价值恰在于此,他以其卓越的洋务业绩不但对中国的近代化有所贡献,而且在无形中实践了“中体西用”论,使其走向完善,“中国欲自强,则莫如学习外国利器;欲学习外国利器,则莫如觅制器之器,师其法而不必尽用其人;欲觅制器之器与制器之人,则或专设一科取士,士终身悬以为富贵功名之鹄,则业可成,艺可精,而才亦可集”*《同治三年四月二十八日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奏折附江苏巡抚李鸿章致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函》,参见《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25,第10页。。这是李鸿章致总理衙门函中的一段话,从学习外国“利器”到师其“制器之人”和“制器之器”,再从师其“制器之人”和“制器之器”到“专设一科取士”,这种深入递进的西学路径逻辑性非常强。可视为西学走向深入的典型例证。然而李鸿章毕竟是从旧营垒中分化出来的,他在创办洋务企业,开设学校,派遣留学生的过程中,并没有完全摆脱传统观念的羁绊。“中学”在其心目中仍然是不可动摇的,他们学习“洋学”的目的也是为“中学”服务的,离开了保卫清廷这一前提,他们的西学是不可想象的。

透过李鸿章的个案分析可展现当时社会思潮的新进展:从认识西洋船坚炮利而致力于引进西方先进军事器械,进展到认识其自然科学和制造工艺,再进展到认识其富国有方而建议取其经济模式,在中国实行经济制度改革,最后承认西方有逾于我国之“学”,这一过程具有更加开放的文化趋向。既然李鸿章已经意识到西方有优越于中国的学术,并且在洋务实践中已经着力引进,那么,从科技文化的意义上,他的这种观念和认识,就不是“中体西用”那么简单了,显然已具有“西体西用”的意蕴了,然而李鸿章对此却并不明了,他依然视所学习之物为“末”、为“用”,继续循着“中体西用”的思维在前进。

冯桂芬的“中体西用”论是开创性的,说冯桂芬是明确表达“中体西用”观念的人,一点都不为过。第二次鸦片战争后,冯桂芬在《校邠庐抗议》中提出“以中国伦常名教为原本,辅以诸国富强之术”[9]17,可以视为“中体西用”说较完整的表述,这一方面坚持了《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对西学评价的基调,取得了传统的合法性,调适了人们的心理可承受程度。另一方面,冯桂芬的“本辅”说与《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的提法又有所不同,存在很大差异。《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视西学为异端,虽有部分肯定,但总体上是贬大于褒,冯桂芬的“本辅”说虽袭用前人成说,并非独特的创建,但从实际动机来看,冯桂芬是要真心实意地采西学,他在论述中所提倡的内容已经突破了“接取其技能”,也不再有“禁传其学术”之类的说法,有时甚至还突破了自然科学的范围。他在所著《收贫民议》中明确主张“效法荷兰设立收养和教育贫民的机构(养贫教贫局),效法瑞典设立强制性义务教育学校(小书院)”[10]。这表明冯氏已经将目光转向了西方的社会政策和政治制度,并希望中国能够择善而从之。1866年,冯桂芬又言:“至西人之擅长者,历算之学,格物之理,制器之法,皆有成书,经译者十之一二耳。必能尽见其未译之书,方能探赜索隐,由粗迹而入精微。我中华智巧聪明必不出西人之下,安知不冰寒于水,青出于蓝。轮船火器等制,尽羿之道,似亦无难于洋务,岂曰小补之哉?”[9]17在这里,冯桂芬是要把单一的外语学校变为学习西方器物、历算、理化等的现代化学校。在其表达层面,冯桂芬并未直接言明,显得比较含糊,他将那些学西学的学校归之于“辅”的范畴。说到这里,人们不禁要问:冯桂芬为何将“辅”由“坚船利炮”扩展到学校这个层次的?又是如何做的?这里隐含了一个“本”、“辅”的层次划分:以学习西方以“坚船利炮”为始、为“辅”,然而这一“辅”是与其“本”相联系的,提及“辅”,必然会顺带涉及其“本”,这就迫使冯桂芬在学理层次调适“辅”的范围,将“坚船利炮”及其“本”都作为新的“辅”而引入。但他没有意识到“小书院”和学校其实已是“坚船利炮”的“本”中之“本”了。值得玩味的是,冯桂芬这种不加分层梳理的处理方式,理性层面看似无序,实践层面却引导西学不断深入,即先学习作为“辅”的“坚船利炮”,再学习仍然作为“辅”的“小书院”。最终,“辅”由器物转向制度并延伸至文化。总之,冯桂芬《校邠庐抗议》之论“中学”与“西学”的关系,虽对传统说法有所承袭,但更多的是有所变异,它的时代作用在于首创性,即以“中体西用”论来提倡西学并开创出新的范式。可以说,从冯桂芬的“本辅”说起,“中体西用”范式的基本构架已经成型。

(三)“中体西用”文化观的成熟

张之洞是洋务时期一位重要人物,不仅在洋务实业上成绩斐然,理论建树更是站在了时代的至高点。“中体西用”论的成熟虽有前人的奠基,但若离开张之洞也是不可想象的,张之洞以其优美的文笔、敏捷的思维使“中体西用”论不仅克服了守旧士大夫的防守底线,也取得了清廷的官方认可,同时还赢得了外国列强的一致好感,清廷以官媒将《劝学篇》强行推广至全国就是最好的例证[11]。使得“长期以来习惯于孔夫子的陈词滥调下变得死气沉沉的中国人终于在时代的现实面前苏醒过来。”[12]《劝学篇》是张之洞一生最重要的作品,标志着其理论建树的制高点,“中体西用”文化观是《劝学篇》的核心,经张之洞的理论加工,其调和新旧、平衡中西的思想内涵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成为了近代中国吸纳西方器物、制度和文化的利器。

三、“西学中源”说与“中体西用”论的关系

(一)一致性

当“西学中源”说在晚清风行于世时,“中体西用”思想也开始流传。它们都是盛行于晚清思想界颇具代表性的中西文化观,二者互为补充、相互激荡。综观这两种文化观,其产生背景、处理中西文化关系的思维倾向、最终目的以及历史作用都有相当的一致性。

1.文化背景的一致性

从产生的背景来看,“西学中源”说的重新提出和“中体西用”论都源于鸦片战争后严重的民族危机和文化危机。“西学中源”说萌芽于明末清初。到雍、乾年间,随着禁教政策的实行而一度中断,至晚清时期,又重新流传开来,具体来讲,因鸦片战争的失败,一批有识之士开始正视先进的西方文化,并思考如何正确处理其与中国传统文化之间的关系问题。“西学中源”说因而得以复活,并因社会的发展、技术的进步呈现出典型的时代特征。“与明清之际‘西学中源’论者更多地从实用层面关注西学不同,鸦片战争后‘西学中源’说被重提,主要是受对外战争惨败的现实刺激,源于一种文化上的危机感。”[13]这是一种典型的救亡式的调整和学习,泱泱大国竟被自己一向视为“蛮夷”的小国所击败,被迫签订丧权辱国的条约,前所未有。随着国门的打开,先进的西方技术和文化汹涌而入,强烈冲击着中国传统的各个方面。面对这一“千古变局”,向西方学习的呼声甚嚣尘上,强国御侮成为开明之士的共识。

这一时期的“中体西用”论,虽没有西学中源论诞生得早,但此时也开始酝酿和萌芽。鸦片战争以前,历史上中外文化的交流并非没有,但这种交往是局部性的,中国人对外来文化在很多方面都是不认可的,更谈不上文化观上的接纳。但鸦片战争后情况则有所不同,千古变局使得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西方技术的进步和文化的先进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如果中国在这场对抗中继续墨守成规,必然会遭到更大的失败。于是,变法自强以求富的呼声日益高涨。如李鸿章就以日本向西方学习并成功为例子,费尽口舌地上奏陈述“穷则变,变则通”的道理,建议中国积极学习西方的先进技术以强国御侮。具体如何做,洋务派遇到了更大的挑战,守旧派的攻击甚嚣尘上,现实的压力又刻不容缓,夹缝中“中体西用”论被提出,洋务派以自己的创造力,在一个纷繁复杂的社会开启了一条前进的路径。

近代中国,西方的先进技术毕竟是伴随着坚船利炮而来,这就使国人在惊叹其“神技”的同时却在内心深处对其有一种本能的排斥和抗拒。所以说近代特殊的社会环境决定了国人只有在“西学中源”和“中体西用”的依靠下,才有可能开展学习西器、西技和西方文化,因而,以中学为根底弘扬民族文化,以西学为支节引进西方技术,便成了中国近代开明之士的特有路径。

2.中西文化处理方式的相似性

从处理中西文化关系的倾向上来看,二者都采取了一种抑西扬中的方式,为的却是一个共同的目的,那就是为引进西学提供依据和保护。无论是“中体西用”论还是“西学中源”说,所依据的都是华夏文明优越论和中心论的传统观念。“西学中源”说否认西方文化的先进性和人类文化起源的多元性,“其实质是一种民族文化中心主义的反映”[14]。鼓吹者因长期受儒学的浸染而认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中国是世界的中心,中国文化是世界文化的核心,中国文明也是世界文明的中心。从这一思路出发,他们在阐述中西文化关系时,就很容易表现出自大和虚骄的心态,把西方文化看成是“我已有之、窃我绪余”;“中体西用”论则将中西文化关系定义在“主”和“辅”、“体”和“用”这一对哲学范畴上:认为中学为“体”,是事物的本质和内在,西学为“用”,是事物的表象和支脉,本质和内在决定表象和支脉,后者反映前者,这实是为了使西学从属于中学,从而凸显出中学的核心地位。

虽然两种文化观都表现出扬中抑西的倾向,但在现实中却具有目的的差异性,细加推敲,便不难发现,表面看似强调了中学,实际却为引进西学开辟了道路。力图突破固有的“夷夏之辨”之束缚,为西学的引进提供一个合理的依据。正如王韬所说,“华夷之辨,其不在地之内外,而系于礼之有无也明矣。苟有礼也夷可进为华,苟无礼也华则变为夷。”[15]这是王韬对欧洲考察,就夷夏之变得出的新认识,“苟有礼也夷可进为华”,将传统夷夏之辨颠覆,认为西方更懂礼仪,既然更懂礼仪,为何不学习呢,这就为近代中国人学习西方,从学理上进行分析,提供了理论上的合理性和现实中的正当性。

3.最终目的、历史作用的一致性

综览“中体西用”论和“西学中源”说者的著作,并结合晚清的历史现实,可以看出,虽然二者都将中学置于“源”和“体”的主要地位,而将西学置于“流”和“用”的次要地位,但他们对中学的这种标榜是形式上的,内心深处真正要强调和学习的却是西学,学习西方文明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无论是“中体西用”论者还是“西学中源”说者,他们并不是要为西学的引进制造障碍,而是希望以一种开放的姿态和国人可以接受的方式来消弭中西文化的壁垒,引导中国社会步入近代,走向文明。所以,从一定意义上讲,这两种文化观实际上都是一种为西器、西技引进提供保护的手段。试想象一下,两千年固守传统之风汹汹,怎能在一夜之间重见天日,如果不将中学置于主体地位,那么引进西学会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这实为无奈之下的高明之举。相当一部分“中体西用”论者也大力提倡“西学中源”说,致使二者已经达到了难解难分的地步。因为“中体西用”论在本质上是要学习西方的先进技术和文明,但碍于顽固势力“以夷变夏”论的攻击和阻挠,不能不迂回前进,“西学中源”说同样具有此理。

“中体西用”论者搬出了“西学中源”说,结果“‘西学’中那些显然难以归纳于形下意义的,关乎政教人心的‘西体’方面的内容,便被变相地塞进‘中学’那固有的框架之中,这样具有双重的意义:其一,它通过曲折的方式,表达了社会思潮对于近代西方技艺、政教的肯定评价和对社会进行全面变革的初步要求;其二,它以有限度的开放态度,在适合民族文化心理承受能力的考虑下,将仿效西方、变革社会的方案限制在不根本突破中国传统文化本体这样一种温和的、不彻底的基本构想模式之内”[16]。中国人就是这样在学习西方的矛盾冲突中走向深入,“昔者宇宙尚无制作,中国圣人仰视俯察,而西人渐效之。今者西人因中国圣人之制作而踵事增华,中国又何尝不可因之?”[17]这是薛福成的一段话,“中国圣人察,西人效之”,西学因而源出于中国,“中国又何尝不可因之”体现的则是向西方学习的一面,如何学习,既然中国圣人最早察之,那肯定是为中国圣人所察看之物为根本,即中学为体。西学源出于中国,中国圣人又最早察之,那么学习西学就应是理所应当的事,不必大惊小怪,这样一来,态度和目的就达到了理论上的一致性。

(二)差异性

“中体西用”论和“西学中源”说虽然有着诸多的一致性,但它们毕竟是两种异质的文化观,从源流和认识水平上都存在着一定的不同之处。“西学中源”说从源流的角度来探寻中西文化的关系,视中国文化为西方文化的源头,认为西方文化不过是“窃我绪余”;而“中体西用”论者“于中西学源流之辨中,更注重其主体与辅助之别。因而在强调中西学同源的同时,他们也强调中西学的差异与界限,反对事事琐碎比附的做法,不像一般‘西学中源’论者那样将中西古今一概混为一谈”[18]。这主要是以“体”“用”、“本”“末”范畴为支撑点来论证中西文化的融合汇通问题,附带性地进行源流考辨。

在中西文化关系的认识上,“中体西用”论较之“西学中源”说更高一筹。以《劝学篇》为例,举了“西学中源”的例子,但其根本却是“中体西用”。张之洞曾公开表示:“万世之巧,圣人不能尽泄;万世之变,圣人不能豫知”,“谓圣经皆已发其理,创其制则是;谓圣经皆已习西人之技,具西人之器,同西人之法则非”[19]160。西方的技术早已被中国古圣所掌握,西人技术背后的学理也来自于中国古经贤传,典型的一副西学中源的口气,但要明白,这段话出自以“中体西用”为核心思想的《劝学篇》,是为“中体西用”论充当脚注,所要强调的是中学的根本和主体地位,而非学术源流问题,可以说在张之洞的论述中,“‘西学中源’论被他自觉地包容到‘中体西用’论的思想体系之内,成为其中有机的组成部分。一方面以它来沟通中西,另一方面又对其加以超越和限定。”[19]160相形之下,“中体西用”论以“体”、“用”模式来会通中西,较之“西学中源”说用源流之辨来解释中西文化的关系,显得更高一筹,因为“中体西用”将中西文化看成各有内涵的不同体系,较之“西学中源”的古今不分、事事附会,将中西文化混为一谈的做法,显然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这里的高,除了理论层面,还体现在对实践的引导上,较之“西学中源”说的牵强附会和理论抽象,“中体西用”论更有利于实践层面的操作,从“器、技”开始到制度到文化学理,实行起来更得心应手,中国近代社会的前行更多地依赖于这种实践操作,而非理论抽象,这也是文明跃进的历程,在某种程度上,文明是一个实践的过程,牵强附会和理论抽象是创造不出文明的。文明的演进依赖人的行动,包括历史上的重要人物活动和人民群众的集体行动。这实为一个实践的过程,近代国人不管是学习西方“器、技”还是文化,都是在进行着这一实践,思想可以超前,但实践却只能一步一个脚印,任何企图跃过某一阶段的实践路径都是行不通的,在实践之前和之中,可以挑选最简洁的路径,但却不能否定实践本身。中国文明或者世界文明就是在这一过程中不断积累,近代中国的演进尤其如此,广大学人长期以来关注近代中国的历史,理论多于实践,新理论、新思维层出不穷,但很多的是脱离当时中国的实践,成为闭门造车。“西学中源”就有闭门造车之嫌,“中体西用”巧妙地回避了这一理论困境,它以前后矛盾的逻辑引领中国社会从基层实践做起,使整个晚清“动”了起来,在这一过程中,“体”的范围不断被突破,社会也在突破中曲折前进。“中体西用”高于“西学中源”的地方就在于此。

当然,无论是“中体西用”论还是“西学中源”说,都是用非对等的方式来处理中西文化关系的,理论上的缺陷都是明显的。但是梁启超说过:“须知凡一种思想,总是拿他的时代来做背景。”[20]所以说,我们应该看到“中体西用”论和“西学中源”说的时代大背景,毕竟是中西文化大规模碰撞初期,先进的中国人对中西文化关系的看法和态度,又是处在一个浅层的认识水平上,能有这样的认识已属不易,我们不能用今天的衡量标准来评判它们,分析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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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吴嘉勋,李华兴.梁启超选集[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733.

[责任编辑朱伟东]

Westernization Group Views on Western and Chinese Cultures——Analysis of Theory of Western Learning Being of Chinese Origin andTheory of Chinese Culture in Western Use

LIU Jin-quan

Institute of Modern History, 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Wuhan 430079, China)

Two similar theoretical paradigms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are Theory of Western Learning Being of Chinese Origin and Theory of Chinese Culture in Western Use.After the Opium War, these two theories appeared at the same time and were matured till the end of the Westernization Movement.During this process, they got confused and improved each other and adjusted to Chinese modern society in their different ways.A close study showed that the two theories had both similarities and differences.Comparatively speaking, Theory of Chinese Culture in Western Use seemed more suitable for the history evolution process since it combined China with West, reconciled the new with old, satisfied the needs of different groups of people, especially in the aspect of practice guidance, was incomparable to the Theory of Western Learning Being of Chinese Origin when it came to random analogy.

Westernization Group; Theory of Western Learning Being of Chinese Origin; Theory of Chinese Culture in Western Use; analogy analysis

K256.1

A

1001-0300(2016)02-0102-08

2015-10-13

刘锦权,男, 陕西西安人,华中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近代史所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近现代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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