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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计的日常与非常

2016-02-02范圣玺

非遗传承研究 2016年3期
关键词:匠人生活设计

范圣玺

文化部和教育部举办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培训班,在同济大学设计创意学院设了一个点,负责的老师让我去做个讲座,因为对非物质文化遗产实在没有什么研究,我有些犹豫。我知道“非遗”是一个诱人的研究领域,很多国内同行发了不少研究论文,也有很多以“非遗”为研究主题的重大项目,一些还获了奖项,但我还没有找到能够进入这一研究领域的视角,所以更多是作为一个学习者。不过讲座最终我还是做了,当然不是谈“非遗”,而是讲设计,主办方说举办这样的培训,目的就是让“非遗”传人接触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我觉得这很好。

现代设计与传统工艺都是人类的造物活动,我们现在把很多非物质文化遗产作为传统工艺来传承,其实这些东西原本就是生活中的物件,只是因为在现实生活中难得一见了而已。遗产是先辈留下的东西,但先人留下的东西很多,未必我们都想传下去,大概没有哪件“非物质文化遗产”从一开始就是奔着传世去的,东西好,自然就成为遗产了。我内心一直有件遗憾的事情,在我出国留学期间,中国的城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伴我度过童年和少年时代的四合院拆迁了,家里的老物件也在这一过程中被集中处理掉了,几乎什么也没留下。不是因为有什么传家之宝或是珍贵的文物,而是印在我记忆里的一些东西:一只带抽屉的小木盒子,一面铸铁老虎脚的圆镜,一把手工剪刀,一架八音盒的挂钟,一个只有过年才拿出来放干果的木盘子……这些东西应该是我们家的“非遗”了。我第一次从国外回到新搬迁的家,人是物非的景象让我难过得想哭出来,我想找件童年的东西带走,最终只找到那个小锤子,细细的木手柄光滑而匀称,常常担心我的粗暴会让它断掉,小鸟一样的锤头敲疼过我的手,也细心地帮我完成了画箱、木手枪和弹弓的制作。现在小锤子被我带到上海,安静地立在书架的笔筒里。

买过一本书《物尽其用》,知道有位母亲不想丢掉家里人使用过的东西,孩子的小衣服、铁皮玩具、童车,用过的牙膏,没用掉的香皂,竹编的、塑料外壳的暖水瓶,大大小小的收音机,双喜图案的面盆……当存放它们的地方要被拆迁时,而立之年的儿子将这些东西整理出来,带到法国、美国,也在北京做了展览,于是见过、没见过,用过、没用过这些东西的人都被震撼了,一个家族的历史和生活的记忆成为人类共同的感动。

我常常为生活智慧的精彩折服。在贵州见过一种土布围巾,如果放在上海的品牌店里,我们会认为其设计一定是出自哪位大师之手。用20多种色线交织出的节奏和韵味,单是记下来就不是简单的事情,况且还有几十道繁复的工序。专注是民间工艺的精神,它创造了美好,而创造的过程也足以成为审美的对象。其实“手巧”不只是对结果而言,而是一个动态的过程,所以大家喜欢围观手工艺制作,手工艺人也常常被拉去表演。匠人千百次的重复所养成的娴熟,展现的是精神、肉体与外部物质的浑然一体,更像是基于某种信仰的仪式,情绪与肢体的节奏和韵律其实就决定了结果本身,这与“庖丁解牛”与“卖油翁”的“唯手熟尔”是有本质区别的。

匠人是一种称谓,更像是一种生存方式和生活状态的代指。我们重提匠人精神,敬仰匠人的专注、执著,但匠人的不妥协不是为了讨好或证明什么东西给人看的,不是外力的结果,而是出于人生态度,出于职业信仰,出于对生活方式的追求。匠人只是在做好自己的事情,通过自己的双手传达自己的所思所想,平静、单纯、从容、坦然而又充满内心的愉悦和感动。由“相由心生”同理“物由心生”,用善的心境和过程善物,物善便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匠人的东西最能体现文化的特质和差异,但其精神层面的东西却是人类所共通的,超越了种族、民族、国家、地区或是工艺、设计、制造等的划分和界定,成为人类的一种文化传承,成为一种让我们体味生活美好的东西。

记得一句歌词“鱼儿离不开水”,还有一句话是“水至清则无鱼”。不过在贵州的大山里我见过一种生活在清流中的鱼,其味鲜美,可生食。倘若换了肥水,则鲜有存活。所以说鱼儿的状况与水的状态一定有关系,如果非要矫情,应该是“鱼儿离不开合适的水”。生活这条大江大河与时俱进,徜徉其中,总能感受到生活者像鱼儿一样与水共生同乐的智慧。生活者的“器用”与匠人不同,最大的差异在于“火候”上,匠人考虑的“时间”更多是工艺上讲究的时机,不会考虑器物完成的工时,也不会因为赶时间而妥协。而生活者的造物活动关乎生活,“春宵一刻”,容不得“十年磨一剑”的泰然,少了匠人的平和、从容,多了些与自然共生的智慧和纯粹。从民艺到工艺再到产品,在人与物的关系中人类越来越强势,自然退而成为背景和装饰,庭园里修剪的树木,家具上的动物雕刻,织物的花卉图案……发展到极致,便是贵族化的繁复和造作,器物与自然似乎更多是形态的转移,少了能量交换的过程。

不管你喜不喜欢,世界都在变化;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在变化,都要变化,就像那些我们曾经使用过的生活用品也许再也买不到了,也许没有人再会使用了,不经意间“日常”的事物转化为“非日常”的东西了。我在讲创造性思维时谈到创新与时空的关系,其实这也是“日常”与“非常”的问题。殷商时代每天使用的陶鬲被我们放在博物馆里,非洲人的水瓶被我们作为艺术品陈设,生活文脉变化使然,倘若因为陶鬲的历史价值就做个同样的器物拿来盛饭用,怕是要倒胃口了。做设计或是从事艺术的人大抵强于审美,看到一处破败的老屋往往又是画又是拍照,让住在里面的人感到莫名其妙,不过真的让设计师、艺术家在里面住上一段时间,大概就都要逃了。老房子对生活在里面的人是“日常”,对来参观的人是“非常”,让“日常”与“非常”结合在一起,应该是设计师要做的事情了,无视生活者感受的高谈阔论,不应该是设计师的腔调和姿态。中国人的传统文化孕育和植根在乡村,现代文明的核心是城市文化,传统表现如何成为城市表达?应该就是传承与创新的问题了。

不过,不管世界如何变化,生活中总有不想改变,不能改变,不该改变的东西。该传承的传承,越原汁原味越好,因为它呈现的是历史,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人首先肩负着这样一份沉甸甸的责任。至于“非遗”与创新,我想还是该创新的创新,大不可为了创新而创新,最后落得面目全非,里外不成样子。见过很多以“非遗”为主题的设计,但牵强附会的居多,最后大都不了了之。参加过一项评奖工作,有入围的家电提取了“非遗”的元素作为设计概念,产品实体设计完成度也很高,问题是这样一件家用电器个性太强,需要营造一个适合它的环境,如此一来使用它的用户就有限了。当然现实中也有一些人喜欢生活在旧文脉里,他们会为自己营造出古色古香的生活空间,连行为方式也尽量靠近传统,只是这样一方天地还是属于非日常的东西。其实基于“非遗”的创新未必只是元素、符号和简单的技术附加,可以是形态、功能、材料、工艺、方式,也可以是品质、思想、精神和文化,重要的是把有价值的东西在现实生活中应用和发挥出来。

受中国宋代文化的影响,“素朴”是日本的审美传统,后来设计师将其发展成极简和简约的设计理念和风格,并与可持续设计很好地契合在一起,表现了传统与时俱进的一面。前段时间在日本买马桶盖成了社会舆论的焦点,我知道还有不少人是买了刀具带回来的。日本厨房刀具的好用,其实是继承了传统铁器的工艺,刀片不是用一块铁板直接敲打出来的,而是将一块铁板反复折叠并敲打在一起而成的,因为研究证明这种工艺做出来的刀更锋利,至于刀的形状和加工的手段,则未必是原来的样子。创新与导入不同的要素有关,可以在设计中导入“非遗”,也可以将设计导入到“非遗”中。

其实,所谓的“日常”与“非常”只是相对概念,“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王谢堂前的燕子,也许就来自百姓之家;而飞入寻常百姓家的燕子,说不定哪一天又会落在王谢堂前。“非日常”成为“日常”再成为“非日常”……“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重要的是如何让非日常的设计成为生活的日常,让日常的生活变得非常美好。对我而言,相对给大学生上课,给非遗传人讲座也是件“非常”的事情,让我有机会接触到不一样的东西;倘若我的三言两语能被他们接受,也该是件有意义的事情了。

设计也好,工艺也好,每一代人,都是该给后人留下点儿东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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