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重塑:非遗传承与乡村复兴
2016-02-02金江波
金江波
中国城镇化的高速发展为城乡二元结构的变革推波助澜,乡村社会接受着“现代化”浪潮的洗礼。这场空前的社会结构调整和社会迁徙运动带给人们的不仅仅是城乡格局的变迁,更是一种文化生态的重塑。
美丽乡村计划是建设美丽中国的重要环节之一,其核心是从生长的地方寻求文化资源,以乡村文化重建为主旨,在“地方重塑”过程中梳理公共文化体系,完善公共文化设施功能,激发当地村民对新生活的追求,达到自身发展方式的升级与转型。以“地方重塑”的理念推动公共艺术介入当代乡村建设,改善了乡村的公共环境,增强了当地村民的社区意识、乡土观念,为乡村人民生活注入新鲜活力。用公共艺术的特性营造乡村环境,增强了村落的开放性,使村落与周边环境的关系发生改变,促使乡村人居环境向新的状态演化。
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独有的生活方式和特有的乡村文明,传统沿袭下来生活劳作所形成的技艺,成为地方文化中固有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从时间的角度来说,它是手口相传、世代相承的;呈现在空间上,它则成为与地方生活密切相关的各种传统文化内容。
非物质文化遗产是族群精神、社区情感、属地历史、地域个性、人群气质、社团凝聚力和基层向心力的有机组成和重要表征,它是活态的,并随着人们生活的改变而不断演化和发展。每一次重大生产力变革和生产工具变迁所引发的生活方式的巨大改变,都可能使与过去生活习惯相依附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消亡。人类社会从农耕时代向工业化时代的快速转变,近现代的城市化和经济全球化的发展,以及信息时代的日新月异,是当今时代的大势所趋。随之带来的我们现代生活样式和劳作模式的转变,是传统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日益边缘化、日渐式微的主要原因。
如何传承与保护非物质文化的生命力,已经成为当代社会中值得关注的一项重要课题。作为人类文明成果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和对其代代相传、口传心授的非遗理应成为现代文明社会中的地方文化特色象征,成为现代精神生活消费的内容。由于非物质文化遗产与生俱来的与人类社会的密切关系,它的弘扬与传播,往往能激发地方文化的自信与自豪感,更能成为地方文化特有的价值载体。依照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提出的保护世界文化遗产的范畴和会议文件定义,非物质文化遗产是“来自某一文化社区的全部创作,这些创作以传统为依据、由某一群体或一些个体所表达并被认为是符合社区期望的作为其文化和社会特性的表达形式、准则和价值,通过模仿或其他方式口头相传。形式包括:语言、口头文学、音乐、舞蹈、游戏、竞技、神话、礼仪、风俗习惯、手工艺、建筑艺术及其他艺术。除此之外,还包括传统形式的传播和信息。”[1]
从其自身隶属的文化角度来看,非物质文化遗产也可转换为一种新的文化生产力。无论从现代社会的经济特征来看,或者从现代商业消费的观念来看,非物质文化遗产都有独特的文化商品价值体系。其特有的文化形态,可使其更容易与属地的旅游、文化体验活动、社区的表演以及文创衍生品相结合,锻造出具有独特品质、承载属地文脉记忆与生活温度的文化产品。无论是日本推行的“一村一品”,还是台湾实践的“乡村营造”计划,都是以“地方重塑”的理念挖掘地域非物质文化遗产,因地制宜集聚地域文化资源,寻找符合地方可持续发展的创新方式和构建独具本土价值的文化资产,最终形成地区文化生态。日本和台湾的成功是值得肯定与推崇的地方重塑案例。这些成果告诉我们,传承的最好方式其实是如何更好地发展它,让它成为现代生活的内容之一,融于文化消费的生态循环过程中。
乡村复兴的受益者是当地居民,他们是地区改造真正的收益者和传承者,也是实现地方重塑的内在动力。而现实的情况是属地居民的自觉意识还远未获得开发和解放,人们对艺术介入自我生活的现象抱持一种观望、谨慎或者“娱乐”的心态,这就需要参与者必须设计出一整套成熟的方案和机制,来激发地方重塑的理想在当地居民心中自我生长。其中重要的策略和主张就是对当地居民“艺术即生活”这一自觉意识的唤醒和培养,启示他们重新去看待艺术与生活的关系,引导他们开始学会用艺术的方式和思维来解决当地今后可能遇到的问题,实现艺术改造生活,最后融于生活。通过现实的很多案例可以发现,地方重塑面对的往往是受教育程度有限的属地居民和年长的村民,他们缺乏必要的专业素质,对地方重塑实施过程及结果缺乏充分的认识和感受,也就难以据此转化为有效的艺术思维。可以说,如果仅仅试图依靠使用者完全通过自我的主动性去实现“自觉”习惯的产生及坚持,是困难且充满挑战的。
以传承非物质文化遗产为牵引,并以此为媒介,更有利于建立与当地农民群众的情感联系,更有利于树立村民们的自我认同感,从而激发他们的自我能动性,发挥主体作用。让他们在传承传统非物质文化遗产与接受新文化熏陶的过程中树立起新的价值观并形成新的生活方式,继而政府再给予积极的帮扶政策,专业人士给予有力的艺术指导,共同创建展示农民的聪明才智和艺术才华的舞台,使其能动性得以极大发挥,并在继承过程中自觉为古老的文化遗产输入具有时代特征的新内容,注入新活力。这种政府引导下的广大农民群众的主动参与和创新,会从根本上使农村文化建设、农民文化队伍建设和农民文化生活更加兴旺发达。
梁漱溟在他的乡村建设理论中强调了培养“农民自觉”的重要性,他认为:“我们必须启发乡村人的自觉,因为乡村问题虽然是很严重,能让乡村人很难过,可是他们缺乏大家同在问题中的自觉。对于大家齐心合作自救的要求不够。我们的乡村学校就是给他一个安排,摆出来,让乡村领袖与农民多有聚合的机会。在他们聚合的时候,就容易谈到他们痛苦的问题,谈到他们本身的问题。如没有聚合的机会,则只能在各自家里发愁叹气。能够经常聚合,就可以渐到自觉里去,渐往大家齐心合作解决问题里去。乡村学校是一个安排,这个安排干什么?就是让乡村人发生自觉,并有齐心合作解决问题的机会。”[2]
梁漱溟将建立乡村学校作为一个行之有效的共同去应对问题、解决问题的平台,一套有益于群体共同运作的民主机制。不同身份的人都对自己的主体身份深有认同,都认为乡村的事要靠自己的智慧来解决,他们通过交流、对话表达自己对于乡村建设的提议和意见,共同参与乡村事务,齐心协力共同为乡村创造未来。这正是梁漱溟提示给人们的“农民自觉”意识的落地,而实现这一“自觉”的途径正是乡村学校机制的设立。
地方重塑的目的是通过建立行之有效的创新机制,带给地方可持续发展的内在动力,从而使重塑转向自我生长,获得长效的复兴之路。
当下中国倡导的“美丽乡村计划”,正是为了应对目前乡村所面临着的近乎一致的问题,乡村所经历的发展转型是当下中国千百万县域经济发展的缩影。相对粗放的经济模式导致发展的失衡,既破坏了自然生态,也割裂了历史文脉。在国家倡导增强民族文化自信、文化复兴的背景下,拥有丰富历史遗存和深厚人文积淀的乡村,藉由机制创新的保障,得以建立起集历史保护、优美环境、人文风情于一体的产业良性发展格局。
在上海大学美术学院主导的众多“美丽乡村计划”,是集合高校的知识力量和人才优势,协同艺术家、设计师、创意工作者和年轻的艺术创客群体,长期为“地方重塑-公共艺术计划”执行的一项社会知识服务工程。在策划和规划的过程中,仔细研究地域、乡土文化,反复推敲并逐项落实空间布局、景观规划、活动场所和建筑设计,实现公共文化的价值。主张以文化为牵引的创意产业替代低水平、高耗能的加工业,实现“人”与大环境的协调、共生,着眼建立长效机制;充分尊崇地方重塑的理念与宗旨,挖掘富有乡土特色的人文资源,包括人力资源、生产资源和自然资源,从中整理出有助于提升地域知名度的民间传说和故事,提炼文化含量;强调保护和保存文化遗产的真实性、完整性和原生性,以“活态的乡村文化生态系统”的概念梳理现有乡村的历史、文化、产业、人力等资源,挖掘和再现原生态的生活方式。构建一种以乡村社区为单位、没有围墙的“活体时态的博物馆”,作为推进文化创意产业的内在生命力,以此营造产业,发展服务业,并由此复制出价值判断和运作机制。无论是浙江省玉环县山里村以动漫花谷为主题的创意农业实践,还是德清县筏头乡竹编、竹扇的手工艺体验基地的建立;无论是四川阿坝州的保护羌绣民间艺人驻地计划,还是浙江大鹿岛海岛艺术创客空间的营造,都为乡村业态注入了新的元素,为乡村发展带来了新的契机,总体上体现了“一产转三产”的思路与运作路径。
“地方重塑”是一项长期文化规划,更是一种“成长”机制,让艺术家的努力和地方民众的积极性形成合力,由表及里地渗透到区域的底层,真正触及地方文化命脉,使之形成激活地方自我生长的动力;将公共空间、文化心理、价值观念的阐释紧密融合,体现人的主体意识与主体精神,从而实现公共文化的价值理想,使“地方重塑”真正成为乡村复兴的必由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