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不来,我就不老
2016-02-02李荷西
文◎李荷西
你若不来,我就不老
文◎李荷西
她应该好好把握他,还有什么比现世的真爱更加珍贵?
云朵一直在变,后来它哭了
学校东门新开了一间叫卡萨布兰卡的西餐厅。帕吉觉得名字很有诗意,于是那天和卓洋从门前经过时,她就开始撒娇。先是拽着卓洋的袖子,然后用甜蜜的眼神瞟瞟华丽的店招,冲他努努嘴:“你看。”
可是卓洋好像没听到一般,继续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帕吉站住不肯走了,她嘟起嘴巴佯装生气。卓洋回头看着她:“怎么了?”
帕吉指着西餐厅问:“我们什么时候去吃呀?”
第二天中午,帕吉如愿以偿地坐在“卡萨布兰卡”,她点了一份牛眼肉排,一份金枪鱼沙拉,一份忌廉玉米汤。而坐在对面的卓洋,只要了一份6寸比萨。
埋单时,卓洋摁住帕吉的手说:“我来吧,一直都是你请客。”
帕吉看着心爱的男人走向收银台为自己埋单,这样的场面鲜少出现。据说衡量一个男人有多爱你的标准是,看他愿意为你花多少钱。这顿饭起码花掉卓洋半个月的生活费,看来他是真的爱自己。
她想得出了神,直到一个太阳穴长痣的waiter走来告诉她:“小姐,那位先生已经走了。”
卓洋居然没有回来。
帕吉扭头望向窗外,卓洋已经走到了马路的对面,他仰着头,张开双臂,好像重新和自由拥抱。
走出“卡萨布兰卡”,帕吉也仰起头,卓洋在看什么呢?那天没有太阳,云层很厚,一朵拥着一朵。她发现有一朵云就像一朵蘑菇,蘑菇越长越大,变成一个长着蘑菇头的小姑娘。后来,它哭了。
那天,他们一起失去了这段爱情。一个放弃,一个被放弃。
人的眼泪有温度吗
楼管员气喘吁吁地来敲宿舍门:“帕吉,楼下有个男生找你。”
帕吉住过的所有宿舍楼,楼管员都认识她。父亲在她住进来之前早已打点好关系,每个楼管员送一套自家工厂做的蚕丝被,质量上乘。从小到大,帕吉习惯了“搞特殊”。小学初中高中,连排个座位都要先请老师吃饭。在这所全是穷学生的师范院校里,帕吉毋庸置疑是个公主,她拿着父亲给的附属信用卡,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楼下的男生太阳穴上有颗痣,是那天在“卡萨布兰卡”见过的waiter。他手里捏着一顶帽子,是帕吉的舅妈从英国寄给她的生日礼物。
男生叫宗满,在本校读研究生,课余时间在“卡萨布兰卡”打零工。宗满说:“昨天下雨时,我拿着伞在后面喊你,你却一个劲儿地往雨里钻。”
帕吉面无表情地说声“谢谢”,拿了帽子转身就走。
但卓洋并不这样想,他发来一条分手短信,便再也不肯见她。他去了外地实习,答辩时才回来。帕吉在散伙饭上喝得酩酊大醉,她先是趴在桌子上,后来坐在地上,最后躺在了桌子底下。望着油腻腻的桌面板,帕吉的心中反复纠结着一个问题:人的眼泪有温度么?
人的眼泪和心的温度是一样的。帕吉尝了尝自己的眼泪,眼泪滑进舌尖,和体温混为一体,无法判断。
不在别人心头,也不在岩石里面
帕吉终于从同学的口中得知卓洋的尴尬。作为她的男友,卓洋被很多人羡慕,当然也被更多的人鄙视。可是爱情常常让他忘记地位的悬殊、条件的差异,直到“卡萨布兰卡”的那顿午餐,让他意识到自己无法逃脱的贫穷和卑微。
爱情的最初从不讲求门当户对,但世界上有几对罗密欧与茱丽叶?
但凡关系到一个男人的尊严,这事就得上纲上线。
毕业后,帕吉婉拒了父亲的呵护,她在学校里租了间教师公寓,找了份经理助理的工作,一切从头开始。
有一天,帕吉在学校食堂遇见了宗满,她已经不记得他的名字,但却清晰地记得他太阳穴上的痔。宗满端着一碗馄饨坐到她的对面,两人相互打了声招呼,“嗨。”
后来宗满承认,杂志上说AB血型的人说“嗨”的时候最有魅力。但帕吉当时只看见他牙齿上沾满了韭菜。此时距离他们第一次相见,一年有余。
学校电影院上映《如果爱》的时候,帕吉收到宗满送的电影票。两个人抱着一桶爆米花,看金城武和周迅爱了又散,散了又爱,帕吉的眼泪再次混进舌尖。
宗满递过来一张纸巾:“你觉得自己是周迅吗?”
“不是,我才不是周迅,我比她可怜多了!”帕吉突然泣不成声,她想起里尔克的《橄榄园》:我再也找不到你,你不在我心头,不在。不在别人心头,也不在这岩石里面。我再也找不到你,我孤独无依。
然后她听见宗满自言自语地说道:“我也不是金城武。”
天蓝得不能容忍一粒灰尘
很长一段时间里,宗满晃荡在帕吉身边。这份爱,帕吉心知肚明,也有些许得意。被人喜欢总是一件高兴的事,说明自己还有被泡的魅力。
宗满很喜欢拍照,那个春天,他用树叶捕捉春天的风,用影子捕捉春天的暖,用孩子捕捉春天的盎然。
他给帕吉看家乡的照片,青藏高原上的天空很低很干净,蓝得不能容忍一粒灰尘。他说人在那样的天空下会觉得自身渺小,但畅快。你会发现没有什么事情想不通,活着,能在晴朗的天空下跳舞就是万分美好的事。
宗满一边讲,真的就一边跳起舞来,“看,这是挤奶舞。哎呦,这是摔跤舞。咔咔,这是弦子。”
宗满跳舞的时候,帕吉点着鼠标往下看。后来她看见了自己,穿着雪纺的白裙,戴着那顶紫色的草帽。
宗满突然跳到她的面前,摊开双手耸耸肩:“帕吉,我喜欢你。”他坦诚得就像青海的天空,万里无云无拘无束。
帕吉一下子涨红了脸,她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唐突的表白,只好转身就走,决绝得一如当年的卓洋。也许她并不适合与穷孩子谈恋爱。穷孩子的自尊太强大,即使是只潜力股,以后堪比李嘉诚,也让她活得小心翼翼。一次失败,会让人的一生都变得谨慎。
爱情是小动物
毕业两年后,帕吉和卓洋相遇在崇光百货的星巴克。看得出来,他一直很努力。卓洋穿着挺括的白衬衣,暗色领带,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鞋子锃亮。
帕吉上前打招呼,他们相约再联系。
一周后,卓洋打来电话,他们聊了很久。卓洋说:“当年太年轻,一直后悔放弃你,现在我们有没有机会重新来过?”
帕吉犹豫着不肯回答,对于恋爱中先劈腿的那一方,我们有太多割舍不下、难以忘怀的理由,就算情缘已逝,也抚平不了想要征服的心。最后还是嗯嗯啊啊的答应了,就做一匹吃回头草的赖马吧,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
只是与卓洋的复合只维持了一个月,帕吉就提出分手。感觉真的变了,面对眼前这个世故而圆滑的男人,帕吉找不到久违的甜蜜。他的回归真的不带有任何目的性吗?这一次,是帕吉败在了门当户对的脚下。
分手的当晚,帕吉忍不住拨通了宗满的电话。也许每个女人身边都需要一个备用的男人,关键时刻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宗满来了,还提着一袋子的菜。他已经毕业了,在外企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
宗满做了红烧青海鱼,南方很难买到这种肉质鲜嫩的鱼,它原本属于碧波荡漾的青海湖。对于宗满的随叫随到,帕吉非常满意。她吃着吃着,就不顾一切地扑到他身上大哭起来。她以为宗满至少会用一个吻来安抚她焦躁的心,但他只是温柔地拥抱了她,仅此而已。
这种暧昧不明的关系维持了两个月,在这期间,宗满是她的保姆兼发泄对象。甚至在帕吉生理期,他拿红枣煮了糖水加荷包蛋看着她一口一口吃掉。
可是没有哪个男人傻到愿做替代品,某一日,帕吉收到宗满的短信:公司派我去非洲常驻,下月出行。
7月,帕吉在地铁上想念宗满。她后悔他走时没有去机场送他,她想起宗满第一次说喜欢她,第一次给她做外酥里嫩的红烧鱼,她应该好好把握他,还有什么比现世的真爱更加珍贵?
可是失去才后悔的故事多么老套,老套到她双手拉着吊环,脸在拥挤的人群中湿成一片。她无声地问自己:你到底想要什么?
王尔德说:“Too quick to live,too young to die。”中文翻译有很多种版本,但帕吉最喜欢的是:时间没动,是我们在飞逝。
爱情就像小动物,有血有肉。生命只有一次,死了,便永不能复生。
最动听的情话
帕吉收到宗满从非洲寄来的照片,已是半年之后。宗满说非洲没有他喜欢的姑娘,但非洲姑娘都很喜欢他。他认识了一个英俊的摩洛哥舞蛇人,会吹美妙的笛子,那条蛇也很英俊,跳扭身舞时,三角头上的小眼睛目光炯炯。
宗满说也许喜欢一个人确实与她无关,暂时别生气,容他再喜欢一段时间。
帕吉收好照片,内心充满感激。她感谢宗满没有轻易放弃这段感情,这给她勇气。她辞职了。一个月后,帕吉去了非洲。她带了很多东西,安检时费了一番功夫。
宗满在电话里掩饰着焦急:“别着急,我等你,我在等你,一直等你。”
“你若不来,我就不老。”
这是帕吉听过的最动人的情话。
编辑/陈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