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偕老不过是错过了很多分手
2016-02-02艾小羊
文◎艾小羊
白头偕老不过是错过了很多分手
文◎艾小羊
我们所心软的,不过是自己那不小心丢失的岁月与在那些岁月中付出的情感。
一夜情改装的爱情
我的手机通常在晚上十一点关机,偶尔忘记一次,杜锦心的电话便在半夜两点打来了。“我要跟小胖离婚。”她说。“好的。”我只想说完这两个字便重回梦乡。“明天,不,今天十点,民政局门口见。你陪我。”我“哦”了一声,挂断电话,直接按了关机键。杜锦心是我认识最久的朋友之一。她与小胖相识于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歌舞厅。当时杜锦心失恋不久,小胖的老婆刚跟老板一起跑去温州,五个月大的孩子扔在父母家里,每天吃奶糕,日夜不停地哭闹,长得跟索马里儿童似的。他们一起跳了一曲华尔兹,在舒缓的旋律中彼此依偎,两颗受伤的心不小心狭路相逢,贴得很近。
“你长得像我一高中同学。”小胖说。杜锦心笑笑,如她这般长得像林青霞的美女,太多男生觉得她像自己的高中同学,哪怕其实在他们那所高中,长得像吴君如就已经可以当校花了。
他们后来又跳了很多曲。与杜锦心模特般的身材相反的是她狗熊似的舞姿,而小胖狗熊似的身材后面却装着舞蹈冠军似的才能,他们的长处恰到好处地弥补了彼此的短板。
临近午夜,杜锦心与小胖一前一后地走出歌舞厅。一月份的武汉,夜晚冷得像一块冰。小胖约杜锦心同乘一辆出租车,“我与你住得很近”,小胖说。他们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第二天早晨,小胖临走,杜锦心家的厕所水管忽然像被谁暴打了一顿似地,哗哗地往外漏水。“厕所水管漏了。”小胖站在门口,对被窝里的杜锦心喊。“哦,你下楼时帮我把物业叫上来。”杜锦心翻了个身,又睡着了。小胖忽然觉得心软,一个没睡醒的姑娘,把物业叫来了该怎么办?弄不好还被物业欺负了。
小胖拿起杜锦心挂在门口的钥匙,下楼直奔五金店,买了水管,想了想,又买了一套工具。杜锦心穿着家居服看小胖修水管。等他修完,她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漏水,将一夜情的故事改装成了一场爱情。
一生被阑尾绑定了
杜锦心嫁给了离异有孩事业平平的小胖,唯一让她自豪的是,小胖可以负责维修家里大部分家用电器,更别说水管漏水这种小case了。
婚后有一段时间,他们为钱与孩子吵得很厉害。大多数中国夫妻都在为钱与孩子吵架,他们吵得格外厉害,因为钱少,孩子还不是双方亲生的。小胖的孩子被他父母带到四岁,小胖父亲中风偏瘫,母亲便要小胖把孩子接回他自己家。小胖知道杜锦心不愿意,还是硬着头皮跟她讲了。
“当初结婚时,是谁说自己爸妈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能把他儿子带到18岁?”杜锦心问。小胖缓了半晌,嗡声嗡气地说:“时代不是在不断变化的嘛。”
第二天晚上杜锦心下班,看到小胖的孩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便爆发了。战争持续了三个夜晚,天亮的时候,他们决定去离婚。在民政局排队的时候,杜锦心忽然觉得肚子疼,以为吃坏了肚子,去了几次厕所,那疼痛丝毫没有减轻。小胖下楼买了一份早点给杜锦心,说:“你已经三天没吃早餐了。”杜锦心吃了一口,嚼半天都咽不下去。那天民政局也是见鬼,一会儿照相的人不在,一会儿复印机坏了,折腾到中午,杜锦心已经疼得直不起腰来。小胖说先去医院吧,杜锦心说办完手续再去。小胖不吭声,背起杜锦心咚咚咚地下楼了。出门拦了一辆出租车,到医院一检查,急性阑尾炎。
杜锦心从麻药中苏醒过来时,天已经快黑了,她摸到小腹右侧厚厚的纱布,像堆着一块小蛋糕。小胖说:“我给你煮了稀饭,但医生说等你通气以后才可以吃。”杜锦心问什么叫通气,“就是放屁。”过了一会,小胖又说:“手术的时候,医生把你的阑尾拿出来让我送去化验室做活检,我一看,都化脓了。”
杜锦心想象小胖端着自己的阑尾,走过医院长长的、作业本般枯燥的走廊,这是她身体里最隐蔽的一部分,如果不出意外,一辈子都不会拿来示人,他却不仅看到了它,甚至看到了正在化脓的它。这一生的他与她,似乎被这条阑尾给绑定了。杜锦心哭起来,边哭边说:“我的阑尾没了。”小胖不解地看着她,不知所措了一会儿,下定决心似的说:“别哭,通气,不是,放屁以后就可以喝粥了。
坚定地觉得还爱他
身体康复过程中,杜锦心慢慢接受了家里多一个小男孩儿的事实,有时候,那小男孩儿从幼儿园回来,背些儿歌给她,她甚至觉得自己很幸福。只是孩子毕竟不是她亲生的,杜锦心与小胖后来又为此吵过很多次架,却没有大动干戈到分手的地步。
只是生活中的烦心事总是按起葫芦浮起瓢,他们后来也从没有缺少过值得闹一场分手的事情。小胖存了几万块私房钱,杜锦心本是不知道的,一次去小胖表姐家,表姐夫忽然夸赞小胖,说他仗义,大气,借了五万块钱给他们买房子。回家还没等严刑拷打,小胖就招了。杜锦心顿时十分伤心,觉得我一黄花大姑娘,都愿意为你而当后妈了,你却背着我存私房钱,更可恶的是还把私房钱花在自己亲戚身上。小胖将杜锦心的伤心误解为小气,不就五万块钱,至于嘛。他们拉着愤怒的马车,一个向东,一个朝西,跑得越快,离得越远。
两人连夜起草了离婚协议书,分财产的时候,小胖给杜锦心多分了十万块,说你既然这么在乎那五万块钱,我加一倍还你,杜锦心跳起来打小胖,笔尖在小胖脸上戳了个洞,血流得跟眼泪似的。快天亮的时候,电话响了,小胖的妈妈说:“快来,你爸不行了。”小胖跳起来,穿好衣服出门,压在钥匙包下面的离婚协议书连同钥匙包被一起抓了起来,小胖一甩,那张纸便像被打败的妖魔,垂头丧气地落在地上,小胖看了一眼杜锦心,杜锦心正好也在看他。
在父亲的葬礼上,小胖哭了,杜锦心不停地往他手里塞纸巾,不小心碰触到小胖那肉墩墩的手指时,觉得它们委屈绝望得像即将失去亲妈的孩子。男人最软弱的一面总是激发女人深厚的母爱,杜锦心来不及思考这算不算爱情,便坚定地觉得自己还爱眼前这个男人的。那份离婚协议书被杜锦心的女儿当成玩具,撕着玩了。那时他们已经有了第二个孩子。
爱像延续的河流
这一次,据说是因为小胖与前妻勾搭上了。前妻后来嫁了人,过得不好,生的孩子不幸夭折后,不知怎么就缠上了小胖。当杜锦心知道他们每个月会见一次面,吃一顿饭,有时候带着儿子,有时候不带时,便坚定认为这两人有一腿。小胖像掉进了染缸一样,不辩解还好,一张嘴,连内脏都被染黑了。
我早晨打开手机,看到手机上有三个来电提醒,都是杜锦心的。我拨通杜锦心的电话,“妈的,我把一辆法拉利撞了。”她说,似乎已经在寒风中站了很久,声音都快被冻僵了。
我赶到的时候,事故现场已经处理完毕。杜锦心化着浓妆,镇定自若地站在路边,像准备拦出租车的人。她上了我的车,整理了一下脖子上那条桃红色的香奈儿羊绒披肩。我问她车呢,她说被小胖开去修理厂了。我又问:“你妆化成这样,又戴这么招摇的一个破围巾,是准备迎接新生活吗。”她说:“没希望了,这辈子就砸死胖子手里了。”
那天早晨,杜锦心开车出门,兜兜转转地伤心了一阵,看时间差不多就准备去民政局。在离民政局还有两个路口的时候,追尾了一辆法拉利,她先打我的电话,关机,只好打小胖的电话,小胖不到五分钟就赶过来了,剩下的事情,都是小胖处理的。处理完事故,小胖直接把车开去修理厂,他对杜锦心说:“等你车修好再离婚吧,这段时间先开我的,你上班那么远,没车不方便。”
这件事发生在小胖与杜锦心在一起的第13年。后来小胖对我说,当他启动那辆车头变型的红色小汽车,在后视镜里看到的杜锦心比他想象的模样要大几岁,他仿佛第一次意识到他们在一起有13年了,中年的迹象已经在自己妻子身上初露端倪,她围着一条艳俗的名牌披肩,小腹看上去依然平整,他却明白,那贴着肉体的,是一套昂贵的塑身内衣,她即使在晚上睡觉的时候,都穿着它。“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很想哭。”小胖说,“我原本没有打算跟谁白头偕老的,但那一刻,我特别希望我们能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我知道小胖为什么想哭,因为他在杜锦心身上看到了中年的、再也折腾不起的自己。杜锦心因为小胖看到了自己的阑尾而心软,小胖因为看到了杜锦心一瞬间的老态而心软;我们所心软的,不过是自己那不小心丢失的岁月与在那些岁月中付出的情感,即使爱情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爱却依然左右着我们判断;即使爱情可以失去,爱却像一条河流,时光的延续在它身上打下的烙印,一不小心便会触痛我们……
我几乎不用想便可以想到,小胖与杜锦心将会白头偕老。白头偕老的爱,不过是不小心错过了很多次的分手。
编辑/陈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