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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师教育的“盐铁论”

2016-01-28张礼永

湖南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报 2016年1期
关键词:论争师资培养师范大学

摘  要:为了尽早实现教育普及的夙愿,民初教育行政者继承了清末形成的高师教育制度,并为补其不足,而有“高师教育分区制”的出台,“六大高师”因而相继诞生。“五四”以后,潮流为之一变,社会诸多倡导毁灭高师,只有北京高等师范学校不为所动,坚持师范教育的本色,发展成为师范大学。到了30年代初,因民族生存的危机,加上中央教育行政思路的转换,政学两界开始考虑师大制度的存废问题。又因师大办学进程中的种种风波,而遭遇重大打击。然部分有名学者不但不表同情,反而鼓吹中学师资应当改由综合大学来培养,对发展有年、已有成效的师大则持“可替代说”,引起北平学界的教育学者的反弹,更引起师大全体教授的批驳。这场高师教育的“盐铁论”,影响深远。抗战时期国民政府重新建立高师教育制度,恰好证明了当年师大教授的远见卓识。这场教育论争告诫后来者,中国教育的建设,必须基于中国的实际,不能生搬硬套他国成例,否则即便是最理想的教育制度,也可能演变为最无效或最无益的。

关键词:师资培养;高等师范学校;师范大学;综合大学;论争

中图分类号:G659.2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6124(2016)01-0098-07

中国要不要办师范教育,特别是高等师范教育,在清末兴学之时已有激烈之讨论,经过内部的斡旋,尔后成为一项基本国策,并延续下来。辛亥以后,此政策不但没有取消,反而有重视的意味及加强的趋势,特别是“高师教育分区制”的出台,以及“六大高师”的相继诞生,高师教育迎来了新的发展。然而“五四”以后,社会潮流为之一变,“寓师资于高师”似乎落伍了,而有“高师升格运动”的发生。问题在于,“六大高师”并没有遵照教育部“学制会议”通过的“改全国国立高等师范为师范大学”  [1 ]的决议,而是多数“舍师范”而“奔综合”,变为普通大学,如南京高师并入了东南大学,沈阳高师与公立文学专门学校合并改组为东北大学,广州高师与广东法政大学、广东农业专门学校合并改组为广东大学,武昌高师于1923年9月升级为师范大学,次年秋季旋即易帜为武昌大学,至于成都高师,则在师范大学与普通大学之间徘徊不决,此后西南教育界为此争执了多年,只有北京高师独自坚持师范本色,被誉为“仅存的硕果”  [2 ]。到了30年代初,成都师范大学与成都大学、四川大学合并改组为国立四川大学,这样“六大高师”已经“六去其五”,学政两界开始重新审视北京师范大学的命运,特别是国联教育考察团的建议,即中学教师所受训练“应由大学中之文学院与理学院负担之”  [3 ],起了很大的作用;又因师大办学中的种种风波,而有如何处置师大的问题。在这当中,以任鸿隽为代表的“独立评论派”持“尾声说”及“可替代说”,为教育部长朱家骅的整顿政策张目,由北平教育学者组成的“明日教育社”及北师大全体教授则持反对的态度,这场针尖对麦芒的争论,让我们可以能够更加清晰地体会到中国高师所走的艰难道路,透过这场大论战,也认识高师教育的特质以及中国教育建设的政策问题,这些都是弥足珍贵的。

一、学术史的回顾

20世纪30年代初,“独立评论派”对高师教育制度的攻击,是师范教育发展史上的重大事件,故而治史者无不注意,对其的研究可谓汗牛充栋,但也存有一定的问题,试举几例。

第一版的《西北师范大学校史》篇幅较简,故而未言及此事  [4 ];第二版校史则称“1932年12月17日,北平师大教授在《独立评论》上发表文章,驳斥‘反对师范大学独立设置的观点”  [5 ];第三版仍持此说  [6 ]。师大教授会的驳论确实成书于1932年12月17日,但绝对没有刊于《独立评论》上,标题下附“原文见《独立评论》28号”,乃是指所驳斥的文章,即任鸿隽的原文。其实查一下原刊即可明白,该刊为周刊,第28号1932年11月27日出刊,12月17日并没出刊,18日为第31号、25日为第32号、1933年1月1日为第33号,后三期均无此文,所以“师大教授在《独立评论》上发表文章”此说不成立。就现所搜集的材料而言,《明日之教育》刊载此文较早  [2 ],随后天津《大公报》分成四期转载  [7 ]。

《北京师范大学校史》虽提及了任鸿隽的文章,但言之甚简,对于其引发的大论战则未置一词,主要着力点还是在于叙述师大教授反对“停止招生”  [8 ]。汪兆悌和蔡振生的研究则加以补充,叙述较为详细,但主要集中在师大教授会的意见,而未提及学术界及舆论界的其他意见,特别是北平“明日教育社”的意见  [9 ]。刘婕和谢维和的研究也存有同样的缺陷  [10 ]。

可见,几十年来,对于这一事件的认识,因缺少第一手材料,有的研究不够周全,故而需要重新整理,而且在师资培养急速变化的今日,重新认识这一事件,也有一定的积极意义。

二、被迫动荡的北平师大

30年代,由于日寇的步步紧逼,国家及民族生存的危机进一步加重。按理国难既如此深重,更应当抓紧时间作育人才,特别是为中等教育培养师资的高师教育,更属重中之重,然而或出于学术之见、或出于派别之分,硕果仅存的北平师范大学却被迫处于不断的动荡之中,导致“学校不能安心教学,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11 ]。

1. 校长人选风波

师大校长在徐炳昶(1931年2月~1932年5月)辞职照准后,至李蒸接任(1932年7月)  [12 ]前,存有一段空白。当时师大学生为校长的人选,与行政院以及教育部起了争执。学生对于行政院议定的人选不满意,想自行选择,致使发生学潮(见表1)。

李蒸到校之后,师大受此次风波冲击呈现无政府的状态——“学生罢课,各学院院长、教务长均在辞职中”,经过李校长的耐心劝导,众人愿意复职。为使学校逐步走上轨道恢复常态,由李蒸牵头组织了“校务整理委员会”,并讨论了整理方针,师大光明的前途显然可以预见,然而新的风暴随即袭来,李校长也遭遇到了就任后的“第一次打击”  [11 ]。

2. 师大停止招生

7月22日,教育部长朱家骅在行政院第51次会议上提出一案,称:“北平师范大学有3院11系。近年来学潮迭起,内容复杂,每令办学者深感困难,均应从事整顿……本年拟令饬停止招生,以便整理工作之进行,请公决。”议决:“通过。”  [13 ]

随后,朱家骅向新闻界介绍为何如此整理大学,他声称:“师范大学,有学生1 600余人,本为造就中学师资之目的,然按诸现在内容,竟与普通大学无异,颇患名实不符之病。……政府此次整理办法,皆经长时间之讨论而审慎决定之举,凡所定裁并整理、与暂停招生办法,表面看来似近消极方面之行动,存恶意者或甚至诋为摧残现有之教育,其实积极意义至为宏深,一切皆为学生本身之学业,以及办学者之便利而立计。”  [14 ]此举随即引发师大的恐慌,李蒸当即打电报至教育部表示意见:“属校学潮已息,现组‘校务整理委员会切实改进,拟恳钧部对本年停止招生一节酌于变通,以利进行。”  [11 ]随后,他又拟具呈文,告知此举“不可者”有五,希望“重加考虑,以重师范教育”  [11 ]。师大教授也联名致教育部快邮代电,问到“投考之新生,与此次学潮何涉”,“惩创所及,更在池鱼之外”  [11 ]。

让师大停止招生,发生在校长人选问题之后,教育部方面秋后算账的意图很明显。舆论界对此也甚表不平,如千里就表示“在朱氏整理案中,使吾人最不满意者,第一为师大停止招生”,他指出世界各国对于师资训练机关“只有扩张而无缩小,只有改进而无裁灭”,故而批评教育部,特别是朱家骅“照一时意气,片面理由,遂令师资最高学府受摧残耶”  [15 ]!

不久李蒸为此事又亲赴南京,同教育部方面接洽,面陈一切,予以变通  [16 ]。然而,师大“停止招生”成为定案。是年9月12日的开学典礼上,李蒸愤愤地说道:“一校的生命,赖学生新旧延续下去,每年由许多新的同学进来,许多旧的同学毕业出去,学校才能不断地向前发展,现在我们必须说:为什么我们学校要受如此打击?”  [11 ]可诡异的是,师大在此后的办学岁月中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地遭遇重重打击。

3. 停办师范大学

10月间,媒体再捅出重磅炸弹,称“教育部感于我国二十年来,教育之倾向,全系个人主义之发展,及美国式之抄袭,以致形成今日教育之现状,因拟就《改正我国教育之倾向及其办法》,即将呈送中央采择。”其中对于师范教育,拟“将现行者一律取消,小学师资,以中学毕业受一年师资训练者充之,中学师资,以大学毕业再受一年高等师范教育者充之”  [17 ]。也就是主张中国的中学师资培养当走“寓师资于大学”的模式,此议,随即引发争论。

天健对于教育部摧残“夏季最后一朵玫瑰花”的政策表示不解,他说:“我自认冥顽不灵,委实想不出什么理由来。”  [18 ]师大教授邱椿、李建勋等38人,联名具呈教育部,反对取消师大及变更学制,并提出五点理由,即中学师资,非受师大之专业训练不能胜任;教师之教师,尤非受师大之专业训练不能胜任;师大之课程与普通大学之程度相当,而性质全异;师大之环境又与普通大学之环境不同,不能以大学之教育学系替代之;师大年限只应延长,不能缩短,大学毕业而仅受一年或二年之师范训练,定感不足  [19 ]。

三、独立评论派的“尾声说”与“可替代说”

科学家任鸿隽读了上述意见之后,觉得“这些话,说来似乎都有相当理由,但细按之,没有一个理由可以说是十分确定不易”,这从何说起?他觉得:“所谓‘专业、‘性质、‘环境,皆不免失之于笼统,不容易得一个明确的观念。”而取消师范大学“不过是历史演进的继续和学制改革的尾声”  [20 ]。

出于“独立评论派”一贯的主张,即“永远保持一点独立的精神,不依傍任何的党派,不迷信任何的成见,用负责任的言论来发表我们各人思考的结果”  [21 ],任鸿隽表示“因为这个问题的重要,甚愿以局外的观察,贡献一点旁观的意见”  [20 ]。

由于存在理论上的分歧,他着重提出“根本问题,那便是,师范教育本身,是否必须要一个特殊的大学来实施与进行”,或者说“现今师范大学所施行的训练及研究,是否可由普通大学来代替”,对此,他持否定意见,并从“智识的本身”、“技术的训练”、“教育学的研究”三方面加以论证,得出“凡现今师范大学所施行的训练与研究,无不可拿普通大学来代替”的结论  [20 ]。

此外,他还引用徐炳昶(字旭生)的意见:“对于这样大不合理的事项,如果想有所改正裁并,那就要群起大哄,说我们学校特别有历史。……殊不知……历史就是现实的自身,它本身就是不完备的、恶的。无论怎样好的组织制度,如果贪恋着它,它一定要渐渐地变成一文不值的空壳子,以至于社会进化的障碍”  [22 ],认为“这话是完全对的”,实际上是从“历史的观念”上来否定师大的存在。

这篇文章虽标明作者为“叔永”(任鸿隽的字),但文中处处可见“我们”——“我们以为”、“我们晓得”、“我们得到”、“我们希望”等,曾有人打趣说“作者一再用复数代名词‘我们”  [23 ],实际上已经表明全文非个人之见,而是这一派人物的共同认识。李蒸校长曾这样评判北京学界对于师范大学的“偏见”:“当时北平教育界常有人公开发表文章,对师范大学制度提出异议”,而“最露骨的是《独立评论》派”  [11 ]。

四、“明日教育社”的意见

这一“负责任”的言论,对北平学界的震动显然可以预见,随后得一的《评叔永君的〈教育改革声中的师范教育问题〉》  [24 ],吴家镇的《整顿教育声中之师范教育》  [25 ],庚之的《再评叔永君〈教育改革声中的师范教育问题〉》  [26 ]和德新的《评叔永君的〈教育改革声中的师范教育问题〉》  [23 ]等商榷文章几乎同时发表。除了最后一篇刊于《大公报》之外,其余俱刊于《明日之教育》,该杂志为“明日教育社”的机关刊物。事实上,“德新”之文与“得一”之文一字不差,所以刊于北方媒体的意见多数系明日教育社的主张。该社主要由北京大学教育系的教师组成  [27 ],他们为何要组织这样一个教育学术团体呢?

北平城内大学林立,教育学院系也颇多,如北京大学、辅仁大学与燕京大学亦都设有教育系、北平师范大学则设有教育学院,同时这些机构是具有法定的地位,受到法律保护的,因为《大学组织法》明文规定教育学院为“八大学院”之一,教育学能否立于大学之林,似乎不成问题,也不必再争论了,但这只是表面的现象而已。如北京大学“以倡导新学术、开创新风气著名,惟对于教育学科并不十分重视”  [28 ],这并不是杨亮功一个人的感觉,连时任教育系主任的吴俊升也感慨“教育并非重视的学科,教育系也只是聊备一格的学系”,主要原因是文学院院长胡适“不是太重视教育学”  [27 ]。胡还曾对忆愚炫耀说:“我在哥伦比亚大学时,我就从没有到过师范学院。”  [29 ]在这场大论战当中,还有一场与之相关的论争,由历史学者傅斯年引起,聚焦的对象与任鸿隽有别,傅批评大学教育学院及教育学系,他认为“教育学不是一个补充的副科,便是个毕业后的研究”  [30 ],故而大学里教育科与文理科平行是“尤其荒谬”的,在南北教育学者纷纷提出商榷之后,他更抛出了“大学中不设教育学院,也不设教育系”的结论,自然引起教育学者的口诛笔伐  [31 ]。而傅斯年同样可归入“独立评论派”。

言归正传,得一指出任鸿隽“只以‘笼统二字,便轻轻地把三十八教授以全力支持的五大理由,一笔勾销,‘着勿庸议”,他的主张“不过十数年来某种取消高级师范教育的企图的继续和一般‘业余教育家的议论的尾声”  [24 ]。吴家镇则讥讽事件的始作俑者朱家骅,说他“以‘为学在官‘政府万能之口吻,‘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唯我独尊态度,擅将关系重大之师范教育制度,不谋之于教育专家,不询之于师范教育专家,轻轻地大胆发表”,是“聋耳不怕打雷,瞎子不怕火烧”  [25 ]也。

五、师大教授会的“公意”

如果上举各例属个别学者的个人之见,那么师大教授会的公意就显得非常突出和重要了。既然任鸿隽反对教授会的见解,由教授会来加以辩驳最为合适,他们对任鸿隽的三大要项逐一加以了解辨析  [2 ],今加以整理,对照如下(见表2)。

在这场论战中,还有一点值得一述,任鸿隽曾表示:“教育学在普通大学中研究,不比在师范大学中研究吃亏。”而教授们则坚决敢言:“吃亏很大!”  [2 ]究竟吃不吃亏呢,中等教育专家李清悚的意见可为注脚,他在1935年曾反思十多年前的高师“升格运动”,直接评其为“教育上一个重大的损失”,无其他,只因“改大”后“中国教育没有中等师资训练的机关了”  [32 ],各中学也因之找不到理想的、合格的教师。大学教育科及其后的大学教育学院系,实行“课程分系”,如“教育哲学系”、“教育方法系”、“教育心理系”等,注重教育学的分科课程,导致毕业生知道“怎么教”而不知“教什么”,故而不受中等教育界的欢迎;而高师包括其后的师范大学,实行“学科分系”,分为国文系、外语系、数学系、史地系等,虽有知道“教什么”不知“怎么教”的弊端,但明显更符合实际需要。

六、南京城内争执师大的前途

朱家骅在这场大论战的前夜,即1932年10月28日因整顿学务有功,而擢升交通部部长一职,热心师范者难免抱有“朱氏今日之去,安知不为师大之一线生机乎”  [18 ]的念头,然而不久南京城内再起风波,师大再次被推上浪头,颇有“屋漏偏逢连阴雨”之感。

当年12月中旬,中央组织委员会在三中全会上提出一“改革高等教育案草案”。其中,就当时的师资教育制度提出批评:“各大学既设有教育文理各学院,而北平又有师范大学,该校所设置之院系与普通大学毫无二致,不特系统重叠,徒耗经费,而彼此所造就之学生,亦均难满足中学师资之要求”,所以“不应另设专校,以免畸形发展之流弊”,决定“国立北平师范大学应即停办”  [33 ]。后经师大校友多方奔走,据理力争,该案才未能成立  [11 ]。

与此同时,就在这次全会上,程天放也有一教育提案。对于师范教育,特别是对于师范大学,主张“力求整理与改善,使其组织课程训育各项,切合于训练中等学校师资之目的,以别于普通大学,且与师范学校等力谋联络”,获得通过  [34 ]。至此,本年度的师范大学是否应存在的问题,暂告一段落。

新的一年,春暖花开之时,师大又迎来一场风波,据《世界日报》报道师大将“迁址西安”,记者为此特地采访李蒸校长,得到的答复是:“事前并未闻悉,敝校与教育部函电往来,教部亦无片语及此,想此说系外间之误传。”  [11 ]而且,即便果真要迁址办学,也有种种事实上的困难,如所需财费过钜、教授不愿意、学生不愿意、理学院的仪器贵重、文学院的图书繁多、附属学校无法迁移等  [11 ]。但此事似乎在朱家骅心头盘旋了许久,李校长忆及一次在南京,朱直言师大在北平不适宜,应当搬开,地点在西安、洛阳或石家庄中选择,后来因朱调任,此议遂搁置;抗战爆发,师大在城固办学时,李校长某次偶遇朱家骅,朱不无得意地说道:“你看早点搬到西安多好!”李校长评价他“对变动师大始终是念念不忘的”  [11 ]。

七、教授会的预言及高师的重建

参与论争的师大教授会的动机,也着实让人钦佩不已,他们并不是徐炳昶所言的“贪恋”旧制度而“群起大哄”  [22 ],而是“只站在学术和讨论师范教育的立场上说话”  [2 ]。他们认为即便将来“师范大学果然消灭了”,但“这个辩论的必要还是永远存在的”,而且“会成为教育史上的一部‘盐铁论”  [2 ]。此外,他们对中国的高师教育下了一个预言,那就是:“中国而不亡,我们想当年的七个高师区(六个高师外,还有一个陕西)仍旧要归复为七个师大区的。”  [2 ]这究竟是狂言呢?还是良言呢?

卢沟桥头的炮火,宣告抗战的全面爆发,北平师范大学因躲避战祸,迁至西安办学,与北平大学、北洋大学等合组“西安临时大学”,师大也因之改变制度,降级为“西北联合大学教育学院”。至此,独立的高师教育制度完全覆灭,这仅存的硕果也被风吹雨打去了,北平师范大学已成为了一个历史名词,也就是“果然消灭了”,三十八位教授似乎输掉了五年之前的那场大论战。

可是“祸兮福所倚”,面临“师荒”及救国的难题,1938年3月30日国民党临时全国代表大会做出一重要决议:“对师资之训练应特别重视,而亟谋实施。各级学校教师之资格之审查,与学术进修之办法,须从速规定,为养成中等学校德、智、体三育所需之师资,并须参酌从事高等师范之旧制而谋设。”  [35 ]

为此,教育部于1938年7月27日公布了《师范学院规程》,以“养成中等学校之健全师资为目的”;单独设立或于大学中附设;其设置由教育部审查全国各地情形,分区设立之;师范学院应与所划区内教育行政机关,通盘考查该区内中等教育师资需要,为有计划之招生;同时应协助所划区内教育行政机关,研究辅导该区内之中等教育  [36 ]。教育部在这一年中设立了六所师范学院:一所单设独立,即湖南蓝田之国立师范学院;五所于大学中附设,西北大学师范学院和中央大学师范学院由原有之教育学院改设,西南联大教育学院、中山大学师范学院、浙江大学师范学院均由原有之教育学系改组而来。需知道,抗战时期,维持既有学校已属不易,开办新校更属难上加难,而教育部对此抱定了决心,付出努力,颇为不易。

国家及民族虽然遭遇了大不幸,然而不幸之中亦有大幸,残破了十多年的高等师范教育制度,竟于最困难的时刻“复归完整”  [37 ]。事情的演变,验证了三十八位教授的预言,证明了他们并非危言耸听,而是远见卓识。虽然创立之初师范学院是六个,而不是七个,是附设于大学的(国立师范学院除外),而不是高师或师范大学,但陈科美觉得“将来趋于独立的系统与分区的办法,是毫无疑义的”,他抚今追昔,不禁赞叹三十八位教授“自信之深”  [38 ]。

八、赘  言

按理,社会急需大量教师,又有“亟谋”、“从速”、“急谋”的要求,那何不以大学文理学院毕业生充之,或加以各种短期训练来充之呢?前一种是当时的社会现实,后一种不乏许多著名学者有此主张,如蔡元培、胡先骕、朱家骅等,按他们的理想去做,岂不是很快就能够缓解问题了吗?但是教育部行政长官,即陈立夫对此别有见解,他指出:“教育工作者,必须为专才之一种,不能随便拉人来教书,所以师资不能无计划培育”,为此,他建立了师范学院制度,使“创造及发展各级学校教育时,而无教师匮乏之虞,且能储备日新月异、随时代进步之教师人才”  [39 ]。由此,我国开始重建高师教育,其发展也到了一个新的阶段。

历史在这里似乎走了一个否定之否定的循环,独立的高师教育从无到有、从有到废,又从破到立,其实师资培养的两种模式,即“寓师资于大学”与“寓师资于高师”,在世界范围内都有例可循,都能解决教育普及的问题,故而也都有可取之处,问题在于究竟哪种模式适合中国?还是两种都适合?此外,若两种模式并存,是不是该有主次之分?

20世纪30年代初政学两界关于北平师大命运的争执,可见当时的中央教育行政者偏向于“寓师资于大学”,故而视办理有年、已有成效的师大为骈枝,急欲除之而后快,以求教育制度的整齐划一,特别是想实现他们理想中的师资培养的制度。可教育事业的发展本身就重精神,而轻制度,普大能够为中等教育供给合格的师资,师大也能够供给合格的师资,那么让其自然发展、甚至加以辅助,又有何不可呢!作为教育最高行政机关——教育部所定的政策,不能以某个人或某些人的意见为凭,也不当以某国或某洲的制度为据,一切当以国情为标准,一切当以社会需要为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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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陈立夫.我的创造、倡建与服务[M].台北:东大图书公司,198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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