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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世本《老子》与出土本《老子》的对比研究——论出土古文献的价值与利用

2016-01-27周弥武汉大学文学院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5年1期
关键词:王弼马王堆帛书

周弥武汉大学文学院

传世本《老子》与出土本《老子》的对比研究
——论出土古文献的价值与利用

周弥
武汉大学文学院

摘要:传世古文献与出土古文献是中国古典文献学研究的两大载体,在研究传世古文献时,必须紧密结合出土文献,二者互为补充、相互印证,只有这样才能避免错误。本文即通过对《老子》的传世版本与出土版本这两个系统做一个简要的梳理,通过二者的对比研究进而说明出土古文献之于传世古文献研究的价值以及利用。

关键词:郭店本《老子》简帛本《老子》版本出土古文献传世古文献

一、《老子》的传世版本

《老子》成书的确切时间至今尚无定论,据《史记·老庄韩申列传》记载:“老子修道德,其学以自隐无名为务,居周久之,见周德衰,乃遂去,至关,关令尹喜曰:子将隐矣,强为我著书。于是,老子乃著上下卷,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但这毕竟只是传说,无法确信。1993年,湖北荆州郭店出土了一批楚简,在这批楚简中就有迄今为止最为古老的《老子》,据此可以推断,《老子》的成书至少可以追溯到战国中期。

在春秋末期,《老子》便广为流传,多为诸子百家所引述,其中最早的引述有以下四种:

(1)叔向曰:“老聃有言曰:‘天下之至柔,驰骋乎天下之至坚。’又曰:‘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刚强;万物草木其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说苑》卷十)

(2)墨子曰:“故老子曰:‘道冲而用之,有弗盈也。’”(《御览·兵部》)

(3)魏武侯曰:“故老子曰:‘圣人无积,尽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魏策》一)

(4)颜镯曰:“老子曰:‘虽贵必以贱为本,虽高必以下为基,是以侯王称孤寡不谷,是其贱之本与非?’”(《齐策》一)

到了战国中后期,更是有许多典籍直接或间接引用《老子》语句,例如《庄子》《韩非子》《孟子》《荀子》《吕氏春秋等》,其中尤以《庄子》和《韩非子》引用最多,《庄子》在引用《老子》时,分为以下三类:

1.直接引用,不加删改。

“故贵以身于为天下,则可以托天下;爱以身于为天下,则可以寄天下。”(《庄子·外篇·在宥》引《老子》十三章)

2.以“是谓”的形式间接引用。

“茫然仿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事之业,是谓为而不恃,长而不宰。”(《逍遥游》引《老子》五十一章)

3.以“故曰”的形式间接引用。

“故曰,大巧若拙。”(《庄子·胠箧篇》引《老子》四十五章)

而《韩非子》则更有《解老篇》和《喻老篇》两篇专门对《老子》进行解释,通过对这两篇文章的研究,我们可以知道韩非子所见到的《老子》版本已经很接近于今本的《老子》了。

在春秋战国诸子零散地对《老子》进行引述后,出现了目前为止最早,同时也是影响最为深远的老子注本,即《河上公老子章句》。但是对于这本书的作者和成书年代,学术界仍众说纷纭。严灵峰在《周秦汉魏诸子知见书目·道家·老子》说:“河上公,姓氏不详,汉文帝时结草为庵于河滨,尝读《老子》,以章句授文帝,当系隐者。其书明治国治身之道,亦颇引吐故纳新按摩导引之术。”全书分上、下两篇,每章各有标题。上篇三十七章,法天奇数;下篇四十四章,法地偶数。句下有注,瑕瑜互见。唐释法琳《辩证论》引河上公注,与今本异,疑非原书之旧。宋刊虞氏塾本有葛玄《序》,并河上公事迹。明孙结本、归有光注本,俱有河上公《序》。日本庆长活字本,并有葛洪《序》。按此书不见《汉书·艺文志》。唐刘知己称:“不经之鄙言,流俗之虚语。”疑系伪迁。不过,通过比较研究河上公本与帛书《老子》甲、乙本的避讳情况,我们就会发现河上公本避汉高祖刘邦讳的情况与帛书《老子》乙本如出一辙。由此可知,河上公本成书当在刘邦称帝之后。《河上公章句》一经面世后,便广为流传,尤其是到了汉武帝时期,统治者迷信神仙方术,整个社会风气崇尚道教学说,《河上公章句》也就成为了道教徒必须传授学习的经典之一,影响深远。魏晋时期的另外一本重要的《老子》注释专注——王弼《老子注》,便是接起衣钵,一脉相承的产物。

到了魏晋时期,玄学兴盛,这必然也导致学者们对《老子》的研究愈发深入,《老子》作为“三玄”之一,成为了时代的显学,诸多学者纷纷为其作注,而在这其中成就最大的便是王弼本《老子注》,这也是流传至今的通行本《老子》。在《老子注》中王弼试图创造一种

新的《老子》阐释办法,即摆脱传统的、紧扣句义释文解字的训话方式,从玄学理论角度去挖掘《老子》的微言大义,用《庄子》的“得意忘言”去探讨宇宙万物的本体,建立自己的理论体系。这种新的方法影响极大,成为魏晋南北朝时期解读《老子》的一种基础模式。同时,王弼对《老子》作了远不同于前人的解释,在注解《老子》的过程中充分阐释了自己对天人关系、自然名教关系、个体社会关系等许多重大时代课题的看法,并获得了高度赞赏。

王弼《老子注》在近两千年的流传中不断发生歧变,产生新的版次,到了宋代,王弼注已经极其罕见,如今流传下来的王弼《老子》乃是从明华亭、张之象本录出,且其经文有讹误,学者甚有异议。在历代流传过程中,王弼《老子注》产生了众多版本,主要有以下数种:《四库》本、《道藏》本、《古佚丛书卷子》本、《聚珍板丛书》本、《杭州小聚珍》本、《江苏小聚珍》本、中立四子本、《六子》本、《二十二子》本、《百子》本、孙糠《老庄合刻》本、《四部备要》本、浙江书局覆刻华亭张氏本、浙江图书馆覆刻浙局本、阂齐极刊本、日本明和考订本、日本亨保刊本。其中浙江书局刻明华亭张之象本较好,《道藏》所收《道德真经集注》亦于王弼注全录。今人楼宇烈辑王弼现存著作及部分佚文为《王弼集校释》,并加以精湛的校勘、注释,是目前研究王弼思想较为理想、完备的资料。

到了唐代,傅奕“以项羽妾本、安丘望之本、河上丈人本与韩非《喻老》相参,勘数其字”而编成《道德经古本篇》,人称“傅奕本”,学术界誉为善本。据古棣在其《老子通》上部《老子校话》内所作《<老子>傅奕本优于帛书论·傅奕本的来历》一文论述:傅奕本名《道德经古本篇》,是唐初傅奕主要根据项羽妾墓出土本校定的。虽然今存傅奕本多经后人参校其他本子而改动,但大都可以据宋范应元《老子道德经古本集注》所引傅奕本文字加以订正,因此傅奕本虽然不可能完全是项羽妾墓出土本之旧观,但不失其为校定《老子》的一个重要古本,因此历代不少学者或依之为底本,或依之为参校本。

以上河上公本、王弼本及傅奕本便是目前通行的《老子》版本,即本文所讨论的传世《老子》本。

二、简帛本《老子》与竹简本《老子》

1973年12月,从马王堆三号汉墓中出土了大批帛书,约有十多万字,包括先秦著作多种。其中的《老子》有两种写本,分别称为甲本、乙本,虽然帛书甲、乙本在时代上相隔不远,内容上大体一致,但仔细研究,还是会发现有以下诸多不同之处:

第一,抄写年代不同。通过对帛书甲、乙本的避讳现象进行研究,我们可以发现,在帛书甲本中,“邦”字总共出现了25次,不避汉高祖刘邦之讳;而在帛书乙本中“邦”字改为“国”字,避高祖刘邦之讳,而“盈”字则出现了九次,避汉惠帝刘盈之讳。这就说明,帛书甲本应该出书于建汉之初,帛书乙本成书于汉高祖刘邦之后、汉惠帝刘盈之前。

第二,字体不同。帛书甲本使用的字体介于小篆和隶书之间,反映了当时书法字体演变过程中正在形成的一种字体,而帛书乙本的抄写字体已经是成熟的隶书了。

第三,保存状况不同。帛书甲本在出土时,残损严重,很多篇章脱落,字迹弥漫无法辨识,而帛书乙本则大多保存完好,字迹清晰。

第四,篇章分合不同。首先,帛书甲本篇末无尾题,也不标明本篇字数,而帛书乙本篇末有尾题,切标明字数。其次,帛书甲本章末有圆点标志提示章节完结,而帛书乙本则不分篇章。

第五,文字不同。帛书甲乙本在文字上的差异不一而足,现仅举一例,甲本作“故曰为道者非以明民也”,而乙本作“古之为道者非以明□□”。

在郭店楚简《老子》未出土以前,马王堆帛书本《老子》是我们所能够见到的最早的《老子》版本,对当时《老子》研究起到了极大的推动作用,虽然它还并不能反映《老子》原始本的全貌,但在《老子》的版本研究方面仍然具有重要价值。

在帛书本《老子》出土二十年后,在湖北荆门郭店一号楚墓又出土了一批竹简,这批竹简共计八百余枚,有文字者730枚,多为楚文字。其中就包含了《老子·甲》《老子·乙》《老子·丙》三种,这三种《老子》是目前为止所能见到的最早的《老子》。

关于简本《老子》甲乙丙三者的不同,可参见下表:

甲本 乙本 丙本枚数 39 18 14两端形状 梯形 平齐 平齐长度 32.3cm 30.6cm 26.5cm编线 两道,间距13cm两道,间距13cm两道,间距10.8cm字数 1072 380 259章节 24章 8章 5章

在简本《老子》出土后,学者们对楚简《老子》进行了广泛而深入的讨论,其中,简本《老子》的文本构成问题成为了讨论的焦点。有的学者认为《楚简》老子是全本,有的学者认为《楚简》老子是摘抄本,而有的学者则认为楚简《老子》甲、乙、丙三个本子是在不同时期分别抄写完成的。虽然学术界就这一问题讨论了很长时间,但是由于郭店楚简《老子》残损严重,至今尚无定论,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郭店楚简《老子》的出土,为我们提供了目前可以见到的最早的《老子》版本模样,其研究价值无可估量。

三、通过传世《老子》本与出土《老子》本的异同看出土古文献与传世古文献之间的关系及价值

我国文化历史悠久,传世典籍汗牛充栋,虽然到目前为止文献学和历史学在目前掌握的大量传世文献的基础上进行了大量的研究工作,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但是由于传世文献自身的局限性,还是在一定程度上制约了古典文献学的研究,因此我们在对传世古文献进行研究的同时,必须同出土古文献紧密结合,相互印证,这便是我们常说的“二重证据法”。通过比较研究传世本《老子》与出土本《老子》之间的差异,我们可以看出出土古文献对于传世古文献的研究价值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扩大了研究视野

我国古代文献流传至今,文献自身面貌内容及性质等均已发生了诸多变化,这些变化中有的我们通过传世文献研究早已得到认识,但更多的主要依赖于当今古代文献材料的出土让我们看到了我国古代文献的早期面貌,如篇章结构、组合、内容来源、流传等情况。例如今本《老子》为八十一章,分为《道经》和《德经》两篇,顺序是《道经》在前《德经》在后简帛本《老子》迄今共有五个本子出土,郭店楚简三个本子,马王堆帛书二个本子,其顺序是先《德经》后《道经》。简本无分篇标志,帛书本在两篇末分别有“《德》。三千卌一”和“《道》。二千四百廿六”标志,简本和帛书本都不分章,连续行文,这些都是我们以前所不知道的,这是通过出土的《老子》,才让我们有了这样的新知识。

(二)有利于了解古书的书籍制度

关于早期书籍的样式,学者们只能通过传世文献中的记载进行推测,而出土文献的发现,则让我们有了直观而具体的认识,通过对这批出土简牍、帛书的研究,使我们认识到早期书籍没有专用书名、不署名作者、多以部分篇卷或单片别行等特点。同时,出土文献使得研究者看到更为古老的本子,从而前后参照,发现问题。例如,马王堆帛书《老子》以及郭店楚简《老子》都是要比目前通行的王弼本《老子》晚的本子,郭店楚简《老子》是秦火以前的《老子》版本,而马王堆帛书本《老子》则成书于汉代,那么我们就可以通过这两者的比较看出由于秦始皇焚书坑儒带来的文化断层,如果要了解秦以前思想文化的蛛丝马迹,则不得不通过帛书本《老子》入手,这是传世本《老子》所不能及的。

(三)有助于还原传世文献的真实面目

传世文献经过一次又一次的辗转誊刻,难免发生诸多错乱,甚至有时候还会因为抄写者的个人主观见解而可以篡改,这样就给我们进行古文献研究带来极大的障碍。因此,要想从根本上杜绝这样的问题,就不得不依赖于出土古文献,毕竟出土文献一旦“入土”,便不会再有人进行改动,在一定程度上还原了历史的真实。

郭店楚简甲、乙、丙三种《老子》是我们目前所能见到的最早的《老子》版本,它比马王堆《老子》还要早一百多年,可以说是距离老子生活最为接近的版本,因此也是最为可靠的一个版本,虽然甲、乙、丙种版本都不分章且与次序今本截然不同,但与帛书本和通行本相对照,它们的内容基本上是基本相同或相近的,只有少数篇章的文字出入较大,这说明传世本《老子》并没有遭到过多的篡改。但同时,我们也应该看到马王堆出土的帛书《老子》在分章上正好与传世《老子》相反,即《德经》在前,《道经》在后。因此,我们就可以知道,早期《老子》的分章应该是这样的。

(四)有利于校勘今本之错误

由于出土古文献一经埋藏便不再受到人为干扰,在很大程度上便杜绝了在后代的人为传播中的篡改,因此我们便可以通过将传世古文献与出土古文献进行对照,来研究某一个版本的异同,从而为校订传世古文献提供帮助。目前《老子》通行本为王弼本,虽然影响深远,流传至今,但仍然在校勘上存在许多问题,我们通过将马王堆出土帛书本与之进行比较,便会发现诸多不同,现举两例:

第一,在第二章中有“高下相盈”之句。这一句在各通行本中“盈”皆作“倾”,因此这句话在帛书出土之前,都被解释成为高和下互相“倾倚”,然而高下相“倾倚”是在文意上说不通的,因此难以理解。直到与马王堆帛书本出土,与之相对照才发现此处作“高下相盈”,通行本做“倾”是为了避汉惠帝刘盈之讳。

第二,在三十一章中有“夫兵者不详之器”。此句通行本皆作“夫佳兵者不详之器”(傅奕本“佳”字作“美”),此处明代王道在《老子忆》中已经提出疑问,认为这一张有“古义疏混入于经者”,但他并没有进一步说明。之后清代纪昀与刘师培也怀疑此处有注语夹杂进入,而王念孙怀疑本章句首中“佳”字之误。直到帛书甲乙本出土,人们才知道“佳”字是衍文。

综上所述,我们通过把传世本《老子》与出土本《老子》的各种版本进行一个简要的梳理与研究,就可以从中看出出土古文献对于传世古文献研究的重要意义,而传世古文献的研究也必须要以出土古文献为突破口进行深入探索,否则脱离历史原貌而进行的研究容易犯下穿凿附会的错误。所以,我们文献工作者和史学工作者在继续重视传世古文献的同时,也应该将更多的目光放在出土古文献方面,二者结合才能取得更新更远的发展。

参考文献

[1]陈鼓应.老子注译及评介[M].北京:中华书局,2009.

[2]裘锡圭.出土古文献十讲[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 2005.

[3]王欣夫.文献学讲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4]马王堆汉墓[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2(1).

[5]睡虎地秦墓竹简[M].北京:文物出版社,197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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