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具起源问题刍议

贺宏奎

(中北大学 艺术学院，山西 太原 030051)



家具起源问题刍议

贺宏奎

(中北大学 艺术学院，山西 太原 030051)

家具起源于人类文化发展历程中的新石器时代，这一基本结论的背后，有大量不为人知的历史真实。伴随着石器工具的进步与运用，木器及家具的产生可能很早，只是缺少考证的依据。本文以床榻、椅凳、几案、箱柜等主要家具类型为线索，初步探讨了有关家具的起源问题。

家具； 起源； 人类文化； 石器时代

0 引 言

家具作为人类生活必不可少的一类基本物品，其从无到有，从单一到丰富，从简单到成熟，是伴随着人类文明的发展而不断进步的结果，是人类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所创造的灿烂文化的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虽然，就目前的考古发掘和人类文化史的研究成果而论，尚难以判定家具最早出现的确切年代，但人类基于生活状况的改变和生产力水平的提高，不断创造出新的家具形态来满足自身日常生活之需，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在人类先祖茹毛饮血、餐风露宿的远古时期，因为还不会制造工具，家具是不可能被发明的。即使是在漫长的旧石器时代，家具的出现也是不可思议的事。目前较为普遍的认识是： 家具起源于人类文化发展历程中的新石器时代。

上述推论无疑是成立的。当人类进入新石器时代，告别了渔猎的游走状态，开始了以农耕和畜牧为主的定居生活之后，家庭用具与房屋住所的匹配性越来越高； 有了磨制的更锋利、更适用的工具，如石斧、石楔、石锛、石凿、石铲等，树木的砍伐和木材的加工就变得更为容易，大量的木器伴随着房屋的建造得以面世，家具种类和数量变得丰富起来，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木家具较普遍地出现在人类生活中，至迟也在新石器时代中晚期。不同地域新石器文化遗址的考古发现，也为这一结论提供了证据。例如，我国迄今发现的最早的木质家具，是在距今约5 000～4 000年的山西襄汾陶寺龙山文化遗址2001号墓出土的彩绘木案。[1]该木案系用木板斫削成器，出土时已塌陷变形，但从器物痕迹和彩皮可辨认出，案面和案足外侧用朱砂、赤铁矿等颜料涂绘，在案上正中放有折腹陶(温酒器)，其被认为是商周铜禁之祖型； 而在距今约7000～5300年的河姆渡文化遗址，则发现了人们居住的木质干栏式房屋建筑已普遍采用榫卯结构，以及最早的漆木器具——一只朱漆木碗。[2]

国内知名考古学家宋兆麟先生曾在《中国史前的家具》一文中，运用其实地考察及史籍记载中的民族学资料，通过黎族、鄂伦春族等20世纪50年代尚处于较原始生活状态的居民使用的家具，去认识和推论汉民族的历史家具，同时结合已有的一些考古发现，探讨中国原始家具的发生及形态。他在开篇指出： “在一般学者的心目中，家具的起源是相当晚的。事实并非如此。”[3]笔者认为这是国内较具科学性和说服力的有关家具起源的文献资料，此外鲜有专门的论述。

令人不无忧虑的是，在信息化日新月异之当今，充斥着网络的却是一些肤浅或荒谬的认识或结论，如“中国家具起源于夏朝” “床始于商代” “商周时的青铜礼器……可谓中国家具之始祖”，等等。这些容易混淆公众视听的主观臆断，是引发本文探讨有关家具起源问题的主要原因。

1 最早起源的家具

最早起源的家具是什么，在什么时候，确是一个较难回答的问题。一般而论，人类的造物活动和过程总是遵循着一些特定的规律性，如需求优先、易得在前、就地取材、由简到繁、能人效应等。原始人类是依着生存的需要，以最容易实现的方式，利用身边即有的天然材料，由简单而复杂开始了造物的过程。所谓能人效应，亦即最初的创造，特别是需要一定智力的创造，是由群体中的某一个体完成，进而对群体产生示范效应。如我国远古传说中的燧人氏钻木取火，神农尝百草、寻五谷，伏羲教民渔猎，有巢氏教民筑巢而居……有关家具起源的传说，则有“神农作席荐”[4]708。

众所周知，人类最早的“家”，是天然存在的洞穴。人类先祖在择洞而憩的穴居时代，为了避免潮湿和抵御寒冷，用茅草、树叶、树皮或兽皮作为坐卧之具，也就产生了最古老的家具——席的雏形。直到后来为避免野兽侵扰的筑巢而居，再到学会利用天然黄土崖挖掘窑洞、在地面上建造房屋而居，席实际上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兼为坐具与卧具，可谓床榻之始祖。所以，从这样的意义上来说，家具的起源也许要向前推数万年甚至数十万年，而追溯至旧石器时代。或者据此可以推断，在人类文化的发展历程中，家具的出现可能要早于房屋建筑。因为，即使有人认为席过于简陋，不足以作为最早起源的家具，而在人类穴居的旧石器时代晚期，细小树木的砍伐应该是比较容易实现的事，先民们选择较细的圆木或竹竿，用树皮、动物皮或草绳捆扎搭成较矮的架台，再铺之以茅草、树叶、兽皮，这样就形成了人类有史以来的第一类家具——床榻的雏形。

当然，这样的推断是难以被实证的。尽管使用芦苇或树木枝条等植物茎干编织席具，砍伐细小而通直的树木，不需要比打造石器更复杂或更锋利的工具，但早期用以制作“家具”的这样一些植物材料，不像石器、陶器、青铜器和铁器等材料可以久远地保存下来，即便是坚硬耐久的木质材料，也因其具有的生物分解性——腐烂，以及化学分解性——燃烧，而不能长期留存。文字的出现又远远晚于器物的使用，即使最早的文字记载，也不可能包含远古时期人类发展进程中的全部真实信息，大量的史实仅存在于后人的想象和由此产生的神话传说之中。由于难有实物留存，也找不到相关的文字或图画依据，木质家具或木器产生的比较确切的年代也就无法被考证，草席就更无从谈起。

不过，从用具对工具的依存关系来推论，木器的出现当然在石器之后，但必在青铜器之前。以中国而言，至少在新石器中晚期，继席和床榻之后，出现俎、案、几、椟、匣、匮、扆、桁等木器家具，逐渐形成较完整的与席地坐相适应的低矮型家具体系。

2 高型坐具的起源

如果说人类在由猿到人的进化中完成了第一个伟大的跨越是“站起来”，那么，在学会了直立行走，脱离蒙昧状态变为智人之后的另一个重大变革就是“坐起来”。人类最初的起居方式只能是席地而坐，直到有了椅凳，特别是有了椅子并得以普及，席地坐才演变为垂足坐。

椅凳类家具的起源，或者说，人类史上最早由地上坐到椅子里的是哪个地方的哪个民族，因缺乏充分的考证，同样难以定论。由于古埃及现存壁画、浮雕中有较多椅子形象，且出土大量造型别致、装饰精美的椅子及其它家具实物，因此人们通常认为古埃及是椅子的发源地。在发现的为数众多的古埃及椅子中，尤为著名的是从最后一座被发现的法老陵墓中出土的黄金王座椅。1922 年英国考古学家霍华德·卡特发现并发掘了古埃及新王国时期第十八王朝的一位法老图坦卡蒙(Tutenkhamon，公元前1334年-前1325年在位)墓，其中出土的座椅、桌、箱、柜等家具均采用木质贴金工艺。

然而，在欧洲的一些新石器文化遗址发掘出来的陶塑中，也发现有椅凳形象。如在前南斯拉夫首都贝尔格莱德附近的温卡(Vinca)遗址，发现有大量的陶器和陶塑，其中不乏坐在椅子或脚凳上的小型陶像[5]11-12，系约6 000年前的墓葬品，由此可见那时的欧洲已经出现了椅子的形态。此外，在距今约7 000年的保加利亚欧夫查瑞沃(Ovcharevo)遗址发现的由小人像和家具组成的一组祭祀用陶器[5]11，其中有椅子、桌子等形态的器物，这说明人类使用椅凳的历史至少在7 000年以上。这些发现也为“家具起源于新石器时代”提供了旁证。

值得注意的是，被称为海洋文明发源地的欧洲，包括较早进入新石器时代的西亚地区，实行海葬和火葬的时间可能很早，不像古埃及陆地文明留下无数庞大而豪华的坟墓作为文物的载体，因而没有太多生活物品留存下来。而沉睡于地下是使器物久远留传的唯一途径。

中国的椅凳家具则起源很晚。这是因为从远古一直到秦汉，属于单一的席地坐时期，并在严格的社会礼仪制度下形成了牢不可破的席地文化。自史料记载汉灵帝时传入中原的北方游牧民族使用的坐具——胡床开始，至北宋时基本普及垂足坐历经近千年的史实，足以证明席地文化的根深蒂固。《后汉书·五行志》记述“汉灵帝好胡服、胡帐、胡床、胡坐、胡饭……，京都贵戚皆竟为之”，并不代表胡床此时才传入中国，实际上在民间可能早已有之。

时至今日，我国一些地方(如东北农村沿用炕桌)及邻国韩国、日本等，居民席地而坐的习俗仍然未完全被现代垂足坐所取代，充分说明人类的物质创造不仅依赖于资源的富有、经济的发达和技术的进步，同时与特定历史时期形成的社会风俗、礼仪制度及生活习惯等意识形态有着深刻的联系，正所谓“非不可为，不为也”。

3 其它家具的起源

3.1几案家具

供人们置放器物或凭倚的家具，应该是起源较早的家具种类。我国最早的几案家具，可能是古人祭祀时使用的一种礼器——俎。因为，由原始巫术演变而来的祭祀神灵和祖先的仪式庄严肃穆，在古人心目中其重要性超过自身的衣食起居生活，因祭祀活动首先发明小型案台用于放置牺牲品，是较合乎情理的推测。然而，最早的俎应该是由天然石块做成的石俎，其源头也许可追溯至旧石器时代晚期，或者新石器时代早期。而后才有木俎，进入青铜时代又代之以青铜俎。

我国古代的木俎，有虞氏时即有“梡俎”之称，夏代时有“厥俎”之谓，商代时也称“椇”，周代时又称“房俎”。俎起初只用于祭祀活动，后来俎的使用日益扩展至日常生活，因用途不同而有了“案”的名称——祭祀用的称俎，日常使用的叫案。[6]3-4最早的案，应该是用于炊事的案，毕竟吃是生存的第一需要。因此，先民先用石板、兽皮、树皮、树墩等，后用木案(案板)。由此而及，逐渐演绎出食案、书案、奏案，等等。

几在我国是最早的凭倚之具，人们席地而坐时放在身前、身侧或身后以供倚靠，因此可以认为是靠背的母体。其起源可能晚于案。用作倚靠的几一般称“凭几”。大约到春秋战国时，几不仅供凭倚，也用以放置器物，便具有了案的功能。

桌，则是在席地坐向垂足坐演变过程中，由低矮的案升高形成新品类以后出现的称谓。

3.2箱柜家具

箱柜作为收纳和储存物品的一类家具，宋兆麟认为其历史“远比床、案、凳等古老，因为储存和携带衣服是人类最早的生活需要之一”，并以鄂伦春族、鄂温克族、赫哲族等游牧民族的鹿皮口袋、用桦树皮缝制的皮箱，西南诸民族一直沿用的竹笥，以及远古时期汉民族用树枝、竹蔑等编制的篮筐(有从甘肃出土的史前陶质篮筐模型为证据)等史实加以引证。[3]如果说皮口袋、皮箱按照当今的情形不能算作家具，正如再高级的现代旅行箱或背包也不在家具的范畴，但在人类居无定所的渔猎时期，这些便于携带的软质容器无疑是箱柜家具的雏形。从汉字的构成来看，最早的“箱”是竹编的筐，而“柜”已是木制，应该是符合历史发展脉络的。

根据史料考证，我国至少在夏商时已有木制箱形家具，只不过最早的名称为“椟” “匮”。周朝时有了“柜”的称谓。另外，箱形容器还有一个名称叫“匣”。匣与匮在形式上并无明显的界限和区别，因而古时常将二者混称为“匣柜”[7]50-51。许慎在其《说文解字》中，将柜、匣、椟互释，可见三者十分接近。宋代文字学家戴侗《六书故》曰： “今通以藏器之大者为柜，次为匣，小为椟。” 可见后来主要是从尺度上对三者进行了区分。

箱柜家具的巨大变革是随着垂足坐的确立而产生。我国大约在南北朝时期开始有了“橱”，即在正面开门的柜类家具。

4 结 语

与人类最初使用的石器、陶器、骨器等相比，原始家具因无遗留痕迹可循，其起源便是一个模糊不清的问题，也是一个比较容易被忽视的问题。虽无法找到直接证据证明家具的起源相当早，但也不能因此说家具的起源非常晚。只不过，人类造物的初期，一切都很简陋，原始家具同样难脱简单、粗糙、不结实、不耐用、不美观之臼，正如我们使用了几千年的筷子，起初或许就是随地捡起的两截干树枝。当原始人学会用石头磨制适用而美观的工具，砍竹、破竹、断木、破板、削面、凿眼、卯接等工艺初步成熟，便开启了人类史上的“木器时代”。进入青铜器和铁器时代，开始使用坚利的金属工具，木器家具也进入了它的快速发展和成熟时期。

[1]高炜，李健民. 1978～1980年山西襄汾陶寺墓地发掘简报[J]. 考古，1983(1)： 30-38.

[2]浙江省文物管理委员会, 浙江省博物馆. 河姆渡遗址第一期发掘报告[J]. 考古学报，1978(1)： 39-46.

[3]宋兆麟. 中国史前的家具[J]. 中国历史博物馆馆刊，1992(1)： 1-7.

[4][清]魏崧. 壹是纪始(器具类卷十一)[M]. 北京： 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3.

[5]张夫也. 外国工艺美术史[M]. 北京： 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

[6]贺宏奎. 家具文化与艺术[M]. 北京： 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13.

[7]胡德生. 古家具收藏与鉴赏[M]. 西安： 陕西人民出版社，2008.

声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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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Origin of Furniture

HE Hongkui

(Arts Institute, North University of China, Taiyuan 030051, China)

The origin of furniture could be dated back to the New Stone Age of the human history in general. There are still a lot of facts related to its origin and development uncovered. The wooden artifacts and furniture might be stemmed back to a very early age. However, there is a lack of evidence. The origin of bed, chair, case, table and other main kinds of furniture are discussed in this article.

furniture; origin; human culture; the Stone Age

1673-1646(2016)05-0116-04

2016-04-27

山西省科技计划项目(201503013003-4)

贺宏奎(1962-)，男，副教授，博士，从事专业： 木材科学与技术、家具文化。

J525.3

A

10．3969/j．issn．1673-1646．2016．05．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