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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驿道随想

2016-01-22邱振刚

广州文艺 2014年5期
关键词:梅岭张九龄驿道

邱振刚,毕业于中央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文学硕士,现任中国艺术报社理论副刊部主任,以编辑为业,工余从事小说、影视剧本创作和文艺理论研究,在《作品》、《岁月》、《中国作家》、《艺术广角》、《创作与评论》、《青少年文学》等发表上述作品多篇,作品曾转载于《红旗文摘》、《小说选刊》,多次获全国报纸副刊作品年赛银奖、铜奖。

初到大庾岭,是盛夏时节。

夏天,南方总是闷热且潮湿的。从赣南大余县城出来,车行不久就到了梅岭脚下。跳出中巴,迫不及待抬眼望去,见到满山浓郁的绿,心里就有了些轻快的凉意。

此时,除了同行的友人、向导,周围并无游客,县城的喧闹也被山林挡在身后。从景区入口远望上去,只见一条铺着碎石、碎石上又生满青苔的山间石径,正顺山势蜿蜒而上。

这也就是此行所要探访的目的地,梅岭古驿道了。

古驿道两侧,白雾弥漫,湿气浓重。踩在青苔上,只觉得异常湿滑。

梅岭,梅关,自然名如其地,以梅花盛景而闻名。向导来自当地史志部门,言每年隆冬,遍植于驿道两侧的梅树进了花期后,这里会梅花满山满岭,梅香盈人衣袖,风景煞是好看。

向导是热情的,既不忘夸耀一下此地最出名的景致,也体谅我们这一干所来非时的游客,很善解人意地没有对我们这一干“著名作家”直言“你们很遗憾,没有赶上梅岭最美的季节”。

但是,所谓“乱花渐欲迷人眼”,于梅花盛开时节踏上古驿道,一路走来,直至山顶梅关城楼,所到之处尽是红红白白,缤纷葳蕤,养眼则养眼矣,也容易让人的视线变得恍惚。在眼下这个季节造访,梅树无花,山径也亦无成群游客,更能让人把目光集中在古驿道上。

赴赣州行前,就梅岭驿道的历史,曾借书若干恶补。此时脚下虽是山径,却平坦舒缓,毫无寻常山路的崎岖之感,一路上就这样施施然走着,脑子里得以把向导的介绍和行前恶补所得逐一印证。

梅岭,又名大庾岭,居五岭之首,横亘于粤赣之界。梅岭的得名,有两种说法,一个是因岭上多梅,故此地称梅岭。还有一说,相传是春秋战国期间,一个中原家族因躲避刀兵南迁于此,因首领姓梅,所以人们就将此地名之为梅岭。

历史上的梅岭古驿道,从梅关城楼向南北两边,即赣粤两省伸延,北连江西大余,南达广东南雄,全长近百里,道宽处达五米,即使是迫于山势的最窄处也有两米,驿道全以青石及鹅卵石铺砌而成,至今保存完好的有两千五百余米长。

这段驿道开凿于唐开元年间,工程由张九龄主持。一俟开通,这里马上成为由中原进出岭南的咽喉要道。

张九龄,是和姚崇、宋璟、张说等共同把大唐托举进开元盛世的一代名相,但他拜相,乃是开元二十二年的事情,而古驿道之开凿,是开元四年。当时的张九龄,刚刚以“秩满”(即官员任期已满)为由返乡。

要知道,张九龄为官数十载,大大小小的官衔不计其数,但主持修筑驿道的两年,却正值他仕途中仅有的一段真空期,头顶上没有任何官帽。那么,当时仅仅是一介布衣的他,为何会不在其位而谋其政,当起包工头来?

疑惑来自历史,自然要回到历史中寻找答案。

公元708年,一个来自广东韶州曲江的读书人,在梅岭山路上艰难行走着。此刻他要做的,是一路走进长安城,在科举考试中脱颖而出,然后按照圣贤的教诲,辅佐君王,建功立业。

他就是张九龄,时年三十岁。

张九龄,字子寿,一名博物,唐朝仪凤三年(678年)生。他自幼读书,名闻乡里。按史书记载,他无疑是早慧的,早慧到什么程度呢,《旧唐书》称他“年十三,以书干广州刺史王方庆,大嗟赏之,曰:‘此子必能致远。”也就是说,他十三岁时即以书信至当地刺史并获激赏。

然而,当他到了梅岭,看到的是一个个行旅客商,无法骑马,更无法用车辆——哪怕是最小的独轮车来运输货物,只得手提、肩扛、背负,沿着几乎宽不盈尺的崎岖小路,在悬崖峭壁间辗转前行,“以载则曾不容轨,以运则负之以背”。

梅岭山路之漫漶艰危,作为韶州人的张九龄自然早有耳闻。但穿越梅岭竟然如此困顿艰难,还是出乎他的意料。原来,无论是士人北上求取功名,还是行商要在岭南中原之间穿梭奔波,都要经历一番“人苦峻极”的折磨呵!大概就是在山路上跋涉而行时,他就决定一定要打通这段“岭东废路”,为南来北往的人们做些什么。

或许是梅岭之行已经给了他足够多的磨砺,他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承蒙上天眷顾,他过得格外顺利。

他于三十岁入京,擢进士第二,授校书郎;四年后,玄宗于东宫举文学士,他名列前茅,授左拾遗。

他的好运气一直持续到开元四年。这一年秋,张九龄因为处事端直不阿为人所忌,只得找了个“秩满”的托词辞官归养。在由长安返回韶州原籍的路上,他再一次途径梅岭,再一次领略到了梅岭的关山之险、通行之难。回乡后的张九龄,再也坐不住了,向玄宗上书,建议开凿梅岭山路。

当时的中国,正处于历史上最著名的一段盛世前夜。此时,唐玄宗正在把全部精力放在国事上。还没有被羽衣霓裳之曲弄昏头的他看出了开通驿道,连接中原、岭南的重要性,于是他没有任何拖沓,很快批准了张九龄之请。

踌躇满志的张九龄,对着这巍峨群山,扔出了挑战书。

他要奉诏开山凿路了!

他不是那种坐在后方指挥部里只知发号施令、“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官僚,而是亲自探勘山道,拟制线路,“缘磴道,披灌丛,相其山谷之宜,革其坂险之故”。

但是,他拟定出的线路,却让人们心生疑虑。因为按照他的设计,这条路要直接贯穿梅岭的最高峰,把群山之巅一劈为二!张九龄的用意其实很简单,就是尽可能地缩短人们翻越梅岭的行程。小学生都知道,两点之间,直线的长度比任何一条曲线都短。

终于,工匠按照张九龄的设计开工了。然而,徒步穿岭而过已经是辛苦万分,在这苍莽大山中靠着当时的简陋工具,要硬生生开出一条路来,其难度可想而知。关于工程的艰巨,向导还说起了当地的一个传说。当年,开路开到了梅岭顶峰,工匠们发现这里的山岩几乎坚不可破,尤其是山顶的那块巨岩,白天凿开,到了晚上又会合拢。工匠们苦干了七七四十九天,工程仍然毫无进展。这晚,张九龄之妻在梦中遇到一位仙翁,张妻上前求解如何开山破岩。仙翁先是三缄其口,后经不住张妻的苦苦哀求,就告诉她,必须以妇人之血献祭于山神。于是,张妻醒来后,为助夫君完成夙愿,毅然手提长剑,走到梅岭之巅的巨石旁,举剑自刎而死。鲜血泼溅处,巨岩登时轰然瓦解。endprint

这是民间传说,自然不可轻信,但也由此可见工程之艰巨,可见张九龄对工程的全力投入。

就在天马行空的冥想之间,已经走到了梅关城楼,这里是梅岭之最高点,亦是粤赣两省的分界点。城楼的另一侧,就是广东了。

我站在城楼下,往前后望去,只见广东江西,一样的青苔遍地,一样的石径逶迤,一样的寥落无人。同行的作家王十月君,鄂人而长居于粤,他在驿道最高一级的台阶上,时左时右地跳跃着,“我到江西了,我又回广东了,我又到江西了,我又回广东了”,愉快的喊声在山林间回荡不已,令人莞尔。

今人轻轻一跃,倏忽间便可穿越赣粤,但唐开元四年之前,由此地进出岭南,却是不尽的苦旅。

需要说明的是,当时,从中原到岭南,早就有一条可以舒舒服服南下的路线。此路古称桂阳道,又称即骑田岭道、折岭道,其路线是沿湘江、耒水上溯至郴州,转陆路越过折岭抵宜章县,再乘舟顺武水下北江,到达岭南腹地。张九龄有一次奉使广州,写有《奉使自蓝田玉山南行》一诗,中有诗句“湘岸多深林,青冥结昼阴”,可知他是道出于湘而至广州。

但是,这条路线,要溯湘江而上,费时颇多,并多次改变交通工具,弃舟乘车,离车登船,反复数次。这样的话,路程不但比梅岭驿道远了几百里,所需川资更是不菲,如此一路走下来,非官宦人家、大商大贾莫办。这也就是意味着,这条路不足担当物资转运的使命,经济价值不大。

至于穷苦学子、寻常百姓,还是老老实实地去爬梅岭吧。

终于,梅岭驿道开通,“坦坦而方五轨,阗阗而走四通”,各地商旅纷至沓来,络绎不绝,驿道沿途还逐渐修建了驿站、茶亭、客店、货栈等,使“遽耳贯胸之类,珠琛绝赆之人,有宿有息,如京如坻。”不仅有大批货物通过梅岭驿道转运到大唐国土上的各州各府,而且“凡台省命使之宣布,广海贡筐之献纳,莫不道出此都”,也就是说,因为这条驿道连接着广州这个当时中国唯一的海外贸易口岸,所以,整个中国的海上贸易,都离不开这条隐藏在大山深处的驿道!

其实,何止唐代,直至宋、元、明、清,梅岭驿道都是陆海两条丝绸之路的唯一交汇处,还同时联系着长江流域和珠江流域两大水系。这里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商户经过,繁华气象历经千余年不衰,“商贾如云,货物如雨,万足践履,冬无寒土”盛况一直延续到清朝末年。在鸦片战争后,清政府被迫同意开放五口通商,广州作为对外口岸的唯一性被打破,这条驿道的地位才有所下降,变得并非不可替代。

江西赣州大余县的这一片梅岭景区,无疑是雅俗共赏的。在驿道上,文化人自然可以欣赏随处可见的诗文碑刻,发思古幽情,而在那些对历史风物无太大兴趣的游客看来,这里的风景也别有情致。且不说梅花开遍山岭时的景象,在盛夏时节,在你踏上这段驿道,只消凝视圆石上那一抹抹苔痕新绿片刻,你就会觉得周围立刻变得清凉舒爽,内心里也随之平静起来。

大概因为这天并非公休日,天气也不甚佳,阴沉沉,雾蒙蒙,游客寥寥,正可以借此和当地向导切磋交流,细细品读一下这条路,品读一下张九龄。

因为这条古驿道,我在来赣州前即开始埋头史书,搜寻这位一代名相在中国历史中的踪迹。然而,在《旧唐书》、《新唐书》两部史籍中,均找不到张九龄开凿梅岭驿道的记载。只有一部他自撰的《开凿大庾岭路序》,告诉了我们这条驿道开凿的全过程。

这并不奇怪。张九龄官至宰相,在他毕生的无数政绩里,如果是和整顿吏治、兴修水利、操持国防这些响当当的国家大事相比,主持开凿一条山路这类事情,在史书修撰者眼中也就微不足道、隐没不显了。

实际上,在阅读《旧唐书》、《新唐书》时,我发觉其中关于张九龄的记载,基本上就是一部他和唐玄宗之间的君臣关系变迁史。

他们的君臣关系,和历史上很多著名的君臣组合一样,走过了一个从相得益彰到暗生嫌隙,继而分道扬镳,最后又重新认识对方的过程。这个过程,如果从先天元年张九龄在殿试中为玄宗所欣赏开始(史书记载,“玄宗在东宫,举天下文藻之士,亲加策问,九龄对策高第,迁右拾遗”),到开元二十四年张九龄为李林甫所中伤,被唐玄宗罢相为止,共二十五年。

这二十五年,张九龄是这样度过的:

开元六年,因开凿梅岭驿道有功,张九龄结束了两年的退隐,被召入京拜左补阙,主持吏部选拔人才;

开元七年,改任礼部员外郎;

开元八年,迁任司勋员外郎;

开元十年,宰相张说,同时也是张九龄的诗文至交,举荐张九龄为中书舍人;

开元十三年,张九龄改任太常少卿,出任冀州剌史,后改授洪州(今南昌)都督,不久又转授桂州都督,兼岭南按察使;

开元十九年为秘书少监,集贤院学士,副知院士;

开元二十年,转为工部侍郎;

开元二十一年五月,升任检校中书侍郎;

当年十二月,授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也就是宰相;

开元二十二年五月,迁升中书令、集贤院学士知院事修国史;

开元二十三年三月,进封为始兴开国子,食邑四百户。

至此,张九龄达到了一生爵禄的顶点,和玄宗的关系也达到了最佳。

很明显,他们君臣之间关系的冷暖变化,和玄宗一朝的大唐国运几乎完全契合。当玄宗知张、信张、用张之时,国运蒸蒸日上,并大踏步地进入开元盛世;玄宗疑张、忌张、贬张之时,则为奢靡风气渐起,朝政逐渐混乱之时。

从史籍来看,张九龄一生就朝政提出的谏议不计其数,但起初他毕竟官衔不高,和玄宗直接打交道的机会还不太多,他更多地是和朝廷某项政策的执行者——哪怕是自己的上司冲突。随着官越做越大,尤其是在任宰相后,他屡屡直谏,不惜冒犯龙颜。吏治、国防方面的大事姑且不论,就连玄宗在宫里多下了几盘棋,一旦被他知道了,这位岭南书生都会因下棋耽误国事而直言劝阻,这才使得他和玄宗之间的关系逐渐恶化。

最终让张九龄完全失去玄宗欢心的,是在是否重用牛仙客的问题上,君臣二人曾就此数度交锋。当时,因为李林甫的一再举荐,玄宗先后多次要提拔牛仙客为尚书乃至宰相,并且赐予封号,均被张九龄谏议不可。当时,张九龄对牛仙客的评价是“边将驯兵秣马,储蓄军实,常务耳”,意思是说他的确是一个称职的节度使,但也仅仅是一个称职的节度使。《旧唐书》对此记载,“李林甫自无学术,以九龄文行为上所知,心颇忌之。乃引牛仙客知政事,九龄屡言不可,帝不悦。”endprint

严格地说,牛仙客并不是奸佞之徒,不贪不腐,甚至颇有清廉之名,在担任朔方节度使时治理河西,整顿军务,颇有政绩。但是,不是贪官并不等于有足够的资格可以当好尚书、宰相,能当好一个合格的地方官更不等于能治理好整个国家。后来,牛仙客终于登上相位,但他不但提不出辅国安邦的建议,为人处世只有比以前更加小心翼翼,“独善其身,唯诺而己”。当部属向他请示如何处理政务,他的回答永远只有一句话:但依令式可也,说白了也就是一切按老规矩办。李林甫之所以一再举荐他,无非就是看出他懦弱无主见,易于控制而已。

正是通过对牛仙客的观察,张九龄早就预见到了这一点,他才三番五次地对玄宗的人事安排说“不”,自负的玄宗被彻底激怒。好,你张九龄不是自以为比朕更有知人之明吗?朕偏要在知人、荐人上给你点颜色。玄宗于开元二十四年迁九龄为尚书右丞相,罢知政事,也就是夺了他的权。

取代他的,就是对他衔恨多年的李林甫。

罢相后不久,玄宗因张九龄荐举的监察御史周子谅“妄言吉凶”,称他“举非其人”,将他贬为荆州长史,不但大大出了一口胸中恶气,也让张九龄远离自己的视线,从此眼不见为净。

君臣相斗,最后的胜利者当然是皇帝。但是,随着张九龄的遭贬斥,随着李林甫、牛仙客诸人的扶摇直上,“自是朝廷士大夫持禄养恩矣”。也就是说,在李林甫独揽朝纲后,敢于直谏明言的臣工越来越少,直至绝迹。

如此,皇帝的耳根是清净了,但,朝政还好得了吗?

那么,张九龄真的乏知人之明吗?

历史早已对这个问题给出了答案。除了以上面提及的牛仙客在拜相后的表现,就可见张九龄知人之深、察人之准外,另一个早早被张九龄看穿心肝脾肺肾的,就是把唐王朝推进深渊的安禄山。

开元二十四年,安禄山被授平卢将军之职,在讨伐契丹时失利,张守珪奏请朝廷按律将安斩首。在此之前,安禄山在入朝奏事时曾和张九龄会面,张九龄后来对侍中裴光庭说:“乱幽州者,必此胡也。”这次,安禄山作战失利,罪无可恕,张九龄批示:“穰苴出军,必斩庄贾;孙武行令,亦斩宫嫔。守珪军令若行,禄山不宜免死。”

然而,玄宗坚持要赦免安禄山,对张九龄说:“卿无以王衍知石勒而害忠良。”

忠良,这就是玄宗对安禄山的看法。历史最终和玄宗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十五年后,安禄山果然起兵反叛,重演了西晋末年石勒造反,天下大乱的历史。安等到禄山攻破长安,玄宗弃宫出逃到了四川。此时,玄宗眼见山河破碎,心爱的贵妃香魂飘渺,自己的处境也是风雨飘摇,他终于想起了张九龄曾说过什么。

但此时,张九龄已作古十六年,落跑皇帝唯有遣使至曲江祭九龄,以解胸中的悔恨郁结,“帝后在蜀,思其忠,为泣下,且遣使祭于韶州,厚币恤其家”。祭文中有“谠言定其社稷,先觉合于蓍策”字句,可见玄宗对当年张九龄种种不中听的谏议,终于有了清醒的认识。

君臣相待二十五年来,与唐玄宗的“变”相对照的,是张九龄的不变。

唐先天元年,张九龄任左拾遗,掌供奉讽谏,虽然这仅仅是从八品的芝麻绿豆官,他遇事直言谏诤,经常和同僚、上司发生冲突,因而处处受人排挤。他深感平生抱负无望实现,又不愿遇事违心而为,便告病辞归,退隐田园。此时,距离他中进士不过八年。如果说这时的张九龄,还算是官场中的一个新兵,那么,宦海沉浮几十年后,他的不识抬举依然如故。

史书记载,“九龄为中书令时,天长节百僚上寿,多献珍异,唯九龄进《金镜录》五卷,言前古兴废之道”。这说的是有一次皇帝过生日,文武百官循例要进献各种礼品。对于当臣子的,这个时候用脚趾头想想就明白,既然是为皇帝祝寿,礼物自然尽善尽美、极尽奢华,反正不用自己掏一两银子。可张九龄呢,始终学不来如何“把握历史机遇”,以求邀宠于天子。非但如此,为了帮助玄宗明兴衰,知得失,在玄宗本来心情大好的时候,他巴巴献上了一份对古往今来各朝各代皇帝的施政考评。

这,大概是中国历史上皇帝所收到的最个性化的生日礼物了。但是,他从未去想,有哪个皇帝愿意在自己过生日时还要被臣子敲打一番?

玄宗想不到,谁也想不到,已经年届六旬的张九龄,仍然如此不识时务,如此不合时宜,一身老而弥坚的硬骨头。由此可见,张九龄的被贬遭斥,真的再正常不过了。

张九龄,的的确确是几千年来中国官场的一个异数。

顺便说一下,张九龄的后世子孙,后来干脆以“金镜堂”做了自家的堂号。

走下梅关城楼,望着古驿道旁参差排列的梅树,尽管未逢花期,仍能想见梅花盛开时的绝佳景致。此地不乏历朝历代文人墨客吟咏梅花的诗作,其中当然也能找到张九龄的作品。张九龄一生,诗歌成就颇高,时称“后出词人之冠”。他留于后世的诗作中,我最爱“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我总觉得此句中那种低调从容的自信,比之传诵千古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更令人心动,尤其宜于独行、独思时静静咀嚼品读。

张九龄是病逝于自己故乡的。开元二十八年(740年)春,张九龄回乡扫墓,这也是他最后一次踏上梅岭驿道。回乡未久,张九龄即身染重病,于当年五月七日在家中病故,享年六十三岁,后被追封为荆州大都督,谥文献。

“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一千多年后的一个黄昏,我默念着这样的诗句,终于走下了这段质朴沉静的古驿道,这段属于张九龄的古驿道。

责任编辑 杨 希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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