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海良友文哏大师苏文茂

今年5月3日，曲坛良友苏文茂先生走了，我当时就想写一篇悼念的短文。可是正赶上老伴病重，心里很乱，就没有动笔。几个月来，我翻看拙著《舞台上下集》一书上苏文茂与我们父女二人的合影，更加怀念这位难忘的好友。我还重读了《苏文茂相声选》《论苏文茂的相声艺术》和《相声大辞典》中苏文茂的小传。回忆起许多往事，才写出了这篇文章。

苏文茂生于1929年，比我大4岁，他是满族，我的祖母是满族，在我身上也有一半满族血统。我知道苏文茂是天津相声名家常宝堃的得意门生，艺名苏伯光。而他却在出师不久，就以本名在京津等地献艺，而且是以“文哏”见长，名扬四海。从上世纪 60年代，我在收音机里听到他说的《批三国》，就喜欢上他的相声艺术。

《批三国》，又名《歪批三国》或《邪批三国》，是批讲类传统相声中最有代表性的曲目。在我家收藏的各种传统相声选集及“大全”中，就有8本书中收入了这篇传统相声。其表演者、整理者有北京的侯宝林、刘宝瑞，天津的苏文茂、朱相臣，沈阳的王志民（实为彭国良、王志民的演出本）。

《批三国》是在“三”字上大做文章，可能是清代熟悉《三国》的文人或者艺人所作，后来的艺人们你加一番，我加一番，越来越长，有人说，若把《批三国》的各番都说全了，就够三段儿相声了。因此，表演者都是根据自己的特点和演出时代的变化，各有取舍，就连结尾的“包袱儿”，也是各有不同。早在1954年，我头一次听沈阳相声大会彭国良、王志民演出时，最后一番说的是“三个做小买卖”的人物，刘备卖过草鞋，张飞卖过肉，赵云卖过粘糕。理由是京剧《天水关》中姜维有两句唱：“这一般五虎将俱都丧了，只剩下赵子龙老迈（卖）年（粘）高（糕）。”

侯宝林的《歪批三国》，后半段是大讲“三妻”——“刘备撇妻”“吕布恋妻”“刘安杀妻”。结尾是刘安为了招待刘备，把他老婆杀了，割肉做菜了。后来曹操得知此事，重赏千金，刘安发了大财，可是却打了半辈子光棍儿，因为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怕他再为招待朋友，拿刀给杀了！

刘宝瑞的《歪批三国》是以“三个不知道”来结尾，说没有人知道周瑜、诸葛亮、张飞的姥姥家都姓什么，经他多年研究才知道，周瑜的姥姥家姓纪，诸葛亮的姥姥家姓何，因为周瑜临死时说过“既生瑜何生亮”。张飞的姥姥家姓吴，因为有一句话叫“无事生非”，是吴氏生的张飞。

苏文茂和朱相臣说的《歪批三国》，发表的文本有两种，在2000年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的《相声名作与欣赏》一书中，结尾是说曹操的家谱，他爸爸是曹嵩，曹嵩的爸爸是曹腾，曹腾的爸爸是谁呢？他说：“就为曹腾他爸爸这个问题，我召开了几次座谈会，经过讨论，最后肯定，曹腾的爸爸究竟是哪一个呢？知道了！”原来是槽子糕。

这可能是较早的演出本。在1979年黑龙江人民出版社的《传统相声选》和1993年百花文艺出版社的《苏文茂相声选》中的《批三国》，则是较晚的演出本，最后一番，乃是苏批《三国》的独创一节，说的是《三国》一书中的“三个数学家”。第一个是数学家诸葛亮，专门研究代数，因为“草船借箭”一段书中，诸葛亮听水手说草船上的雕翎箭够数了，他说：“哦，够数啦，带回去”——带（代）数。第二位数学家是曹操，专门研究几何，因为他在一首感叹诗中说过一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第三位是女数学家貂蝉，在《三国》第八回“王司徒巧使连环计”中，因为董卓专权，群官不满，王司徒巧使一计，把家中歌妓貂蝉，明许吕布，暗嫁董卓。离间他们父子关系。这个貂蝉，在凤仪亭上，直说：“小吕，你真好，我真爱你。”见了董卓又说：“董老太师，你真好，我爱你。”这么两爱不要紧，最后吕布把义父董卓给刺死了。这说明貂蝉是一位了不起的数学家，她专门研究三角。乙这才明白，是“三角恋爱”。这个结尾，就更便于青年听众接受。

在评论苏氏相声的论文中，专门评论苏批《三国》的也有很多，有笑暇、王决、耿德新等人之文，他们从不同角度分析了苏文茂常说的《批三国》，我在这里不再重述。

有一次听某电台播苏文茂、马志存合说的《红楼百科》时，播音员开头说，《红楼百科》和《歪批三国》都是流传百年的传统相声。我听后一愣，这是把我在1963年才写成的《红楼百科》误当成了传统相声。实际情况是这样的。1963年初，我在编辑《红楼梦子弟书》书稿时，重读了《红楼梦》小说两遍，还记下了大量笔记，多长了不少知识。我就试写了相声《红楼百科》的初稿，寄给了天津曲艺团团长王济同志，是希望“文哏大师”苏文茂能给看看、改改，把这段相声搬上舞台。不久后，天津曲艺团来沈阳演出，辽宁省曲协的宫钦科和我等几个人去接站，大背头长脸的苏文茂先生一下车就问：“哪位是耿瑛同志？”我答应一声，迎上前去，紧紧握手。到宾馆住下后，他对我说：“你那篇相声，基础很好，有些地方，咱们再商量商量，略作修改，我一定把这个作品演好。”

这年正好是纪念曹雪芹逝世220周年，天津曲艺团演出了《红楼梦》曲艺专场，大多数曲目，都是各种鼓曲，只有苏文茂、马志存合说的《红楼百科》是相声。这场专题晚会的曲目共有21篇作品，多数曲目都出自京、津作家之手。征得天津市曲艺团的同意，我又加上了东北、山东、河南的5篇佳作，于1985年在春风文艺出版社出版了《红楼梦曲艺集》一书。

《红楼百科》首次发表，署名是耿瑛作，苏文茂、穆守荫、马志存整理。后来，在收入其他图书和音像之中，也都标明了原作者之名。苏文茂说过的相声，在发表时，有原作者和合作者（包括捧哏演员）的姓名。这一点让我敬佩。相反，有的名艺人说过业余作者写的相声，起初发表时写上原作者，后来再出版，原作者名字就不见了。还有的文字作者，整理过老艺人的口述曲目，头两回出版时，是在文末标注，而第三次出版及以后，就把口述者忽略了。对比之下，我更感到苏先生的人品高尚，他越尊重别人，别人也越尊重他。

说起《红楼百科》来，主要是《红楼梦》小说确实内容丰富，各类知识俱全。我在写作中，也受到了《歪批三国》的影响，试着用一个“梦”字贯穿全文，当然，远没有《歪批三国》中的一个“三”字运用得那么多，那么巧。苏文茂的艺术加工，也为拙作增色不少。如说“西凤酒”源于王熙凤的小“包袱儿”，就是一例。

我敬佩苏先生，他的相声“文而不温”，自成一派。可惜1985年在长春评选的“全国十大笑星”，他没有参加。如果苏文茂和杨振华二人参加演出和评选，那“十大笑星”中可能就会有变化了。这种看法，绝不是我一个人的观点，很多相声研究者都有相似的意见。

1996年，北方曲艺学校纪念建校十周年时，我有幸在天津与老友苏文茂相逢，并合影留念。后来听说他身体欠安。很少登台。多年没有再见到他。2010年，我得知第六届中国曲艺牡丹奖评选中，有7个人获得终身成就奖，其中，就有苏文茂和我，我非常高兴，盼望到南京领奖时与老友重逢。不料，在南京领奖那天，上台的只有唐杰忠、王丽堂、黄少梅和我4人。苏文茂等3人，都因年老有病，未能到场。

近几年，我老伴儿有病，需要我护理，有机会上天津，也不能前去，只能在家中翻阅旧书新刊，思念文朋艺友。

2012年，南开杯第二届全国（天津）相声新作品大赛时，我又写了一篇批讲类的相声《评讲封神榜》，还荣获了二等奖，编入作品集之中。可是入选作品选拔赛时，拙稿却找不到演员来演。由此可见，在相声界，像苏文茂那样的以“文哏”取胜的艺术家太少了。因此，我非常盼望，在青年相声演员中，能有一些人，不仅掌握好“说、学、逗、唱”四门功课，也能认真学习古今中外文学艺术家的经典作品，编演出雅俗共赏的新相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