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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场战争

2016-01-19宦翔

回族文学 2015年6期
关键词:穆尔极端分子大马士革

宦翔

编者的话:“台德穆尔”(又称帕尔米拉)是叙利亚中部一座有名的古城,位于大马士革东北二百一十五公里,幼发拉底河西南一百二十公里处,曾经是丝绸之路穿越叙利亚沙漠的重要中转站,也是重要的商业中心,连接波斯、印度、中国和罗马帝国的商贸往来,有着“沙漠新娘”的美誉。在中世纪,帕尔米拉是一座富庶、优雅的城市。634年第一批穆斯林来到台德穆尔,1089年,在一场大地震中这座城市受到严重破坏,后来人们渐渐废弃了它。虽然古城被废弃了,但人们仍然记得“台德穆尔”这个名字,帕尔米拉古城遗址一直完整地保存了下来。其建筑风格把古希腊罗马的技艺、波斯文化的影响与本地的传统巧妙地融合在一起,挺拔的神庙、气派的凯旋门、两侧高耸的石柱、精工细作的雕刻、美轮美奂的壁画,在金色阳光的渲染下,向人们透露着它昔日的辉煌。

叙利亚的文物专家哈立德·阿萨德博士长期从事这座古城的研究、记录、保护工作, 他被当地人亲切地称为“帕尔米拉先生”。当宗教极端组织向这座人类宝库伸出罪恶的黑手时,他挺身而出,最终为捍卫人类文明而殉职。本刊“佳作选萃”专门选载了《另一场战争》这篇文章,该文通过真实的记述,不仅鞭挞了极端势力的丑恶嘴脸,也深切缅怀了这位阿拉伯世界知识分子感人的家国和人文情怀。

由于拒绝同极端组织“伊斯兰国”合作,叙利亚文物专家哈立德·阿萨德于8月19日在其毕生工作和生活的台德穆尔(又称帕尔米拉)古城惨遭杀害。在叙利亚的文物古迹濒危之际,这位八十二岁的老人用生命捍卫了文明的尊严。斯人已去,而他的壮举,激励着更多的有识之士守卫文物、延续文脉。

我不会离开台德穆尔

“我们都没有料到,极端分子竟会对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下毒手。”阿萨德的大女婿赫利勒·哈里里对笔者说。数月前,哈里里是台德穆尔市博物馆馆长。他没有想到,自己的故乡几乎在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人间地狱。

从今年3月起,哈里里和同事们就开始将博物馆的文物向外转移。然而,5月18日清晨,极端组织入侵的消息还是让他们感到措手不及,大家立即冲向博物馆。而在几百米开外,已经攻入城区的极端分子一边向博物馆方向逼近,一边肆意开枪恐吓。哈里里及其妻弟塔里克分别遭到了五颗流弹的袭击,但他们忍着剧痛,用飞快的速度将文物搬上车,驶向最近的霍姆斯市。十分钟后,极端组织来到了几乎空空如也的博物馆。

哈里里将馆内大约百分之八十的文物转送至安全区域。短暂的失联后,他和妻儿后来又在大马士革团聚。但是,他们却永远地失去了阿萨德。

阿萨德拒绝离开故乡。极端组织入侵时,他正平静地留在家中,醉心于学术研究。“他们(极端分子)能拿我怎么样?”他婉拒,并安慰劝他逃难的亲友们。

极端分子很快就找到了这个著名的学术泰斗。他们怀疑阿萨德与叙利亚政府有牵连,将他带走“调查”。几天后,阿萨德获证清白,“无罪释放”。一个声名远扬的知识分子,岂能容得下恣意的污蔑?恰逢朋友邀约,阿萨德决定远离纷争,前往一百多公里外的塔依巴镇暂住。

然而,四天后,极端分子在塔依巴镇找到了阿萨德,并把他单独带回了台德穆尔。从此,他便和外界完全失去了联系。他的家属们都认为,阿萨德遭到囚禁和虐待。他的大儿子伊萨通过各种渠道多次打探父亲的下落,得到的答复总是:他没有问题,过几天就会安全归来。

一个多月后,大家等来的却是阿萨德的死讯。他没有留下任何遗嘱。他带着耗时六年、尚未完成的《叙利亚东部荒漠古迹考据》手稿,含恨而去。据家属称,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他曾向极端分子提出要求——最后一次回台德穆尔博物馆看一看。

“我不会离开台德穆尔。我在这里出生,也要在这里死去。”这是哈里里离开台德穆尔之前,阿萨德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人们陷入震惊与悲痛。叙利亚政府向阿萨德追授了“烈士”称号和纪念奖章。大马士革文物和博物馆管理局局长马蒙对笔者说:“叙利亚失去了一座宝库,而我失去了一位如父亲般慈祥的同事。”美国、法国、巴林等国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等机构纷纷哀悼他的遇难,并对极端组织表示强烈谴责。

台德穆尔的谢赫

“或许他早就做好最坏打算了”,哈里里说,“对于我们而言,这既是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他对台德穆尔,乃至叙利亚的文物实在是爱得太深,无法割舍。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爱,而是一种近乎狂热的迷恋。”

哈里里仍然记得,三十多年前,自己作为学徒跟随阿萨德在台德穆尔野外勘探时,后者随手捡起古迹附近的一块石头说:“对于游客而言,这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但在我眼里,它是叙利亚历史的见证,是我们的根。”

1934年,阿萨德出生在台德穆尔。这个小城位于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东北的沙漠中,在公元一世纪至二世纪盛极一时,被誉为丝绸之路上的明珠。这里的建筑遗址富有古希腊、罗马、波斯等多元文明的特色,因此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

俯仰皆古迹,历史触手可及。在风物的熏陶中成长,阿萨德感知文物、了解历史,他与故乡的纽带也在渐渐强化。1962年,他成为大马士革文物勘探和研究局局长,正式开始其职业生涯。翌年,他如愿回到家乡台德穆尔,成了当地文物和博物馆管理局局长。

经过四十年的历练,阿萨德已经成为考古和文物界的权威。其间,叙政府曾多次试图将其请回大马士革另加重用,但除了短期外出参加学术交流活动外,阿萨德始终在台德穆尔定居。2003年退休后,他以荣誉顾问的身份,义务向各种考古队和博物馆提供支持。

在学术界,阿萨德堪称巨匠。他对古代叙利亚,尤其是古台德穆尔研究造诣颇深,获得了法国骑士勋章、突尼斯共和国总统勋章等多种嘉奖。马蒙认为,阿萨德的学术造诣首先在于,他是继1946年法国结束在叙的委任统治后,首位接过考古和文物研究衣钵的本土学者,在他的努力下,叙利亚和美国、德国、意大利、日本、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等国家和国际组织建立了“联合勘探,互利共赢”的合作模式;其次,在他的主持下,台德穆尔古城中诸如神庙、剧场等遗迹得到了修缮;此外,他还精通古台德穆尔语,在叙国内首屈一指,极大地推动了古迹的辨认等研究工作。

在叙利亚,阿萨德被民众亲切地称为“台德穆尔的谢赫”。谢赫,是阿拉伯世界对部落头领和德高望重者的尊称。这个称谓令他的学术贡献与社会价值珠联璧合。

阿萨德绝不是躲在学术的高阁上“独乐乐”,而是经常邀请各界人士到家中做客,畅所欲言,并义务在当地普及文物知识;他为人谦和正直,有求必应,加上其巨大的影响力,常常成为邻里纠纷的调停人,当地甚至流传着这样的说法:有困难,找“谢赫”。有一次,两人因为债务纠纷向阿萨德寻求仲裁,当得知欠债者暂时无力支付后,阿萨德直接替他还了债。在他身上,亦可以看见一个知识分子的家国情怀。

今年已有十五人为

保护文物而殉职

名义上,哈里里仍然是台德穆尔博物馆馆长。在谈话过程中,身穿传统阿拉伯式长袍的他多次向笔者致歉:“对不起,我实在没有比这更正式的衣服了。”现在,他和家人在大马士革借宿在一套由叙政府提供的公寓中,陈设极其简陋。在匆忙逃离中,他们几乎将所有财产都扔在了台德穆尔,只有一个红色的文件袋——这是哈里里和家人们在撤退时抢救出的唯一一件家当,里面有他的学历证书和一沓学术资料。这不过是九牛一毛,哈里里却倍加珍惜,将他们用两层塑料袋包好。

“留个念想吧。这是我现在向前看的唯一动力。”哈里里打算近期继续研究台德穆尔古代宗教,并择机付梓。因为局势恶化,这项与阿萨德生前合作的研究已经中断了近四个月。“更长远的愿望,当然是回到台德穆尔,修复文物,让博物馆尽快开张。”

“我的岳父虽然牺牲了,但他为保护历史文物而献身的精神将永生。就好比一棵参天大树被拦腰斩断,而它茂密的根须却扎在大地深处。有根在,树就有重生的希望。”哈里里说。

是的,希望,就来自于诸如阿萨德、哈里里这样的“文物卫士”们。为了延续文脉,让新苗破土而出,他们在暗无天日的土层中拼命吸收养分,向上传递。马蒙说,迄今,叙利亚文物部门共有一千五百多人坚守在抢救文物的各条战线上。包括阿萨德在内,今年以来已经有十五人殉职。与此同时,自危机以来,“卫士”们已经将五千多件文物转移至安全区域。正因为他们,叙利亚这块古老文明的沃土上依然闪现着希望。

今年初,联合国在分析了叙利亚卫星地图后认定有至少二百九十处文物古迹面临灭顶之灾,其中有二十四处古迹完全被损毁、一百○四处严重受损、八十五处中等程度受损,以及七十七处可能受损。

同文物古迹损毁的速度相比,保护古迹的努力虽杯水车薪,但正在呈现壮大的趋势。马蒙把抢救文物的行动比作“另一场战争”。“极端分子正在把纸送进火堆。而我们正竭尽全力,将其从他们手中抢回。争夺中,纸会被撕碎,但那总比烧成灰烬强。”

(选自《人民日报》2015年10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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