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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的园子

2016-01-19了一容

回族文学 2015年6期
关键词:西海固园子向日葵

了一容(东乡族)

栖息的园子

每当黄昏来临之时,我独自坐在园子的向日葵下,眺望那西去的日头,感受新生命从身边静静地流淌。

许多次,我拿起笔试图描绘园子的黄昏,以及描绘黄昏我在园子里所看到日头和日头周围那一片片血色的红云,试图描绘那钢蓝色的远山的凄美和迷幻。而每次,我都未动笔,因为那种天宇、日头、晚霞和向日葵等自然界的神秘莫测,是只能感觉和沉思,而无法描述的。因为人类的力量永远无法抵近自然界那些大生命的内核。也许生命、死亡的真理就潜藏在向日葵叶子的后面,你甚至能闻到生命散发的气味和生命的叹息。微风清凉地穿透人的心肺。在园子里你能感觉到许多无法言说的东西,这种体验忧伤而幸福。这不是说一个人要故作高深地躲藏在园子里逃避现实,而是园子实在是安静和深邃。你见过夕阳中沉默无言的老人吗?园子的静美能让人感觉到历尽沧桑的牛在静止不动时,反刍的深沉。园子使我常常在真实与梦幻中慢慢穿行。它愈来愈显得像一位韬光养晦、神情自然的老人。真的,它使我学会了沉思与静默。

有时独自走进园子,轻轻地,生怕吓着什么。待天黑,我依然久久地待在园子的深处,忘了回到房子里去。这时,脚底下一朵花正在静静地燃烧,震颤着我的心灵。

一个人,在黑夜的园子里年复一年领略那咫尺千里大化沧桑的自然风情,是何其自在啊!

此刻,我独自感到忐忑。谁也未能觉察我隐在深处的顽疾。

雾气弥漫在园子上空。苍白的月亮行进在无边的天宇。河滩里,蛙鸣声此起彼伏。一切都枉然存在,因为启示尚未显现。月儿孤零零地倾泻着惨淡的光。夜百无聊赖地划过园子的上空。一切尚不可言传,一切都尚未被揭示。我又一次感到生命的短促,短促得像被一把利斧砍伐。

张开双眼,落日那苍凉、深痛之美咄咄逼人。记忆里母亲备受疾病的煎熬,但她总是有着令人不解的力量。

风声遥远。夕阳里流淌着心碎的悲凉。我怀着一种强烈的忧郁心情呆望着园子。

我的心逐渐变得轻松和踏实了。

我望着园子里亲手种植的白菜,终于懂得了在清醒的理智中包含的巨大能量。这种理智是具有爱和诗意的。看来,一切自然界存在的事物的语言,它们的优美、丰富和异乎寻常,犹如一个严整的诗意世界一样。

此时,听那风的声音似在远逝!

我至今仍害怕动笔描述园子的黄昏。因为我觉得,我不能把园子的黄昏分成几部分来描述,那样会将它弄得支离破碎。但生命又何尝不是一些碎片呢!

所以,我不再害怕什么了。在这西部的天空下,在这清风徜徉的清幽圣洁之境,我独处、劳作、读书,倾听黑夜轻盈地流逝。或者,有时当你已经丧失了一切希望,不再抱什么幻想的时候,猛然一天,你会发现你种的萝卜、白菜、土豆、向日葵竟都悄悄长大了。向日葵那愤怒燃烧的头颅使人想到一个潦倒而伟大的魂!

于是,便虔诚地期待和守护在这所有的蛰居的寂静里。

无语西海固

西海固,面对你,我无语。

西海固,面对你黄土的浪涛、磅礴与大气,我无语。

你能感受到吗?站在你刚直不阿的脊梁上,让猎猎的劲风翻动我的衣襟,翻动我激越的思绪。

没有浮躁、没有喧嚣,只有清洁向上的精神。仰望你,满身的伤痕,深深浅浅,一如我灵魂。但,你的内核却蕴含着一种玄机,在等待奇迹的那一个时刻里,伫立无语。今冬,寒冷如针,奔走在你黄土翻腾的浪尖上,裸露的脸膛,感到一丝丝灼人的炙热。一些人曾把汗水、眼泪洒在了这里,连同澎湃的血液一同注入你的身躯。千百年来,你之所以在如此干裂的旱海里久久地屹立,那是因为这里沉埋了太多英雄的热血。曾经离开了你,可我又走了回来。我在你广袤的大野里领受着一股清风刮过,感悟着你藏匿的奥妙。外界的路人站在你的险峰,禁不住叹服,禁不住微微发抖,紧盯着一只大鸟隐入云层。迎接不幸,承受磨炼,那是西海固人的本色。在这超凡入圣的土地上,人总是要产生一种无法扼制的情感冲动,投去脆弱向恐惧挑战时致敬的目光。

黄昏的雪,开始在西海固的上空泼洒,那一层层洁净晶莹的“眼泪”,如泣如诉,如蜂如蝶,令我顿生悲怆和爱恋。

我的眼睛感到这天空的深邃与苍茫。

我的双脚感到这大地的无垠与坦荡。

我走过了好远的一段路程,再次回首注目这一片土地,她孤零零地,近似一个“品”字,矗立在荒凉的丘陵之上,屹然不动。在人世无常的变幻中,她独树一帜,坚守其志,追求着一种清洁身上的精神。

我无语,西海固啊!只有默默地用一腔热血来浇铸你,用一支笔写满爱的音符。

被流放的我们

心里注满了伤痕。明朗开阔的天,都离我远去。

等待着,已经失去的那个不为我显现的风景。都越来越淡陌,漂浮在世外的天庭之上,这一夜,我惭愧地跪拜在通往圣洁的路上。

忽然,我想放声呐喊,却喊不出我郁结的忧伤与眼泪。任凭这狂烈的劲风吹打我浑身的骨骼,任凭这烦恼随风散落,还有那因天不遂愿而无法实现的追寻。

回首远古,想起那冷瑟的箫声,想起那落日下的荒郊野岭和那野村之上的一缕青烟。

凝重的心开始起伏。一个人不知疲惫地行走在天涯,行走在西海固我向往的黄土波涛的浪尖上。脚下已成为一趟郁郁独行的长旅。

当我们背离了苟且偷生、追随了信仰时,却发现路的崎岖泥泞。

安宁下来,拾起这酸涩的钢笔,这原来是人生的一种境界。但是,选择了一种生活,要终生矢志不渝,需要忍受多少苦闷,平复你多少现实的撞击,以致多种诱惑与折磨。夜深人静,不知黑夜何时是尽头,仿佛并不知道命运的出路在何方,有时感觉如一只饥饿的狼,在黑暗寒冷的荒原上信心百倍地奔跑。跑过去,却一无所获。竟然觉得无论兽类或者人类,都是那样地可悲!生活使我们人类往往在活着与死去都得不到应有的解脱。

曾几何时,那些原本为文的文人们远离文学这条寂寞的小道,开始走向世俗的自己时,而我们悲怆的这一代又艰难地走来。

荒野里升起的篝火的烟啊,那是精神的烟。而胸中燃烧的烟,是一种召唤。也许没有人能够注目这落魄的行程。背负着神圣,寻找着能够宁静人心灵的那一座精神寺院。此时,我说我愿在这落日的余晖里,向亲人诉说我人世的惭愧。

今天,我又一次被请往沙沟,就是张承志先生用笔写过的那个沙沟,那个长满蒿草的黄土峡谷,但不是张承志一夕描述的它。

我站在沙沟拱北的高处,不想说一句话,只任那古道、只任那长满蒿草的荒墓中突起的清风,吹扬着我的头发。那飘起的头发,不是战旗,只是最凛冽的孤独。我不想听任何人讲述这里的历史,讲述过去,我只想用最宁静的心灵来感受,用最深沉的目光来注视,用最敏锐的两耳来倾听。

我什么都知道了。

风只在诉说。

有时候,我把死亡看得很不以为然。记得在云南的时候,我被人指挥着也指挥着人,与一帮穷凶极恶者展开了生死搏斗,在那一场战斗里,我像一个虔诚的殉道者兴奋地向往着烦恼人生的解脱。

来到西海固,我同样向往着对江湖人事风云的解脱,我渴求心灵的一份宁静。

我不知道,西吉这块缠绕着战事和多难的旱地码头,需求的是什么?缺少的是什么?我想,那便是精神世界的繁花似海。否则,这里只会被弃置在刀锋之上。这是一块被流放的土地。文学的上升,是可以挽救我们的。它是一所净养灵魂的园子。

今夜,我正在沙沟,在这风啸土鸣的拱北上,盛开着我的思想。我看到了我的同胞,我看到了我眼前浮现出的是:在黑夜中这一群挣扎的衣衫褴褛的人们。

这一群人,他们和我一样,都是在累累伤痕中寻找着精神与灵魂的出口!

凝视黑暗

此时此刻,有的只是一片无边无岸的漆黑。眼前,无须灯火,无须喧哗与吵闹,没有任何幻象及虚假之点缀。我置身在这夜的黑暗的空间里,独自默默面对凝重而墨色的墙壁。

不知深居简出的隐者为什么喜欢住在洞窟里。我自己则认为这不是因为简单的信仰与寄托,也不是为了面壁忏悔,只是为了要看到那一派真实的景色,是为了要看懂那活着的死后。

也许,茫茫的黑色才是接近事物最真实的颜色。

你看嘛,在纷繁杂乱的尘世中,在混淆视听的幻象中,你看到的是什么呢?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你又看到的是什么?你在这里看到的是物象最真实的状态。

难道不是吗?

我厌恶假象。

有些事物表面看上去华丽、诱人,但终究却发现多么可恶和不甚可靠!我想,这是每个人都曾经历过的。

我是那么喜欢一个人在夜的漆黑中凝注黑暗,倾听自己心音的跳动和微微的呼吸,不是因为好玩,而是在黑暗中我看到了事物的真境。

难道不是吗?

我头疼、远离一切爱慕虚荣的美及华丽。

在光线充足的白昼,一切事物都戴上了面具,在尽情地表演和舞蹈。然而,你揭开那面具,看到的或许是比坚硬冰凉的墙壁,比骷髅更为恐怖的情景。

因而,黑暗的色调反而让人感到踏实、亲切、可靠和稳固。

你在白日里看到的耀眼光环的背后,恰恰是虚伪和腐朽。一个腐朽虚伪和趋炎附势的点缀,在你的生命中会很重要吗?还会留恋吗?不!

在四面光亮充盈的时节,我所看到的,到了后来,才被证实皆是一种幻象。因为你没有看到的才是你最想看清的。

不是吗?

你会和我一样。

尽管这样,请在你最孤独的时候,请走进那些灰头土脸的人群中,大声喊出我已被人遗忘的土得掉渣的名字!

没有什么不能够使你顿悟和释然。

是的,当我于深夜的黑暗中面对一派漆黑,我发现我看见了那种空空的绝望与无底的黑暗的真理。突然一丝暖流像水在宣纸上洇开一样洇向周身。这愈益让人安慰和感动。

每次回头想想自己在白昼里看到的那些花红柳绿的包裹,看到的那些五光十色的幻景,看到的那些晶莹透明巨大的泡沫,我大吃一惊,那吹涨了的和不可信赖的,都在其中。

我发现我那么喜欢黑色,看见那不可修饰的凝重的黑色,热潮在胸中微微荡漾着,满心激动,我觉到铺天盖地的漆黑毕竟呈现了物象最真实的状态。虽然,它没有某些事物表面看上去那么具备诱惑,那么容易将人引向歧途,引向不切实际的判断,但却让我禁不住狂喜和安心。

这些年,我习惯了一个人独自面对深夜中无尽的黑暗。

此刻,我又一次久久地凝视这不加装饰的表白和大美。

飞翔的生命

我已经不能确切地记起来了,不知是在哪里看到这样一句话:每当我面对白纸的时刻,将会产生莫名的绝望,这样的绝望无法言说……

也许是一个写作者的自白。

当一个人内心有许多话要写却无从下笔的时候,痛苦会占据人的整个心灵。

我常常一面想着写东西,一面不得不设法处理好工作。我曾经非常欣赏那些纯粹的写作者,想着他们笔锋飞翔的影子,思想着这些的同时,便不禁记起有人在随笔中的一句话:一个人的时间是极其有限的,除了吃饭、睡觉,再加上一些小的干扰,所剩的时间也就不多了!

这是警醒我的言语。

生活本身就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经不起玩笑和游戏。遗憾之事是不能再弥补的!

更有时候,我较多地想到关于生存的问题。

于是我觉得生命是高贵的,生存是卑微的!

我有时为西海固土地上能出现一班神性的人、一班飞翔的生命而感到安慰、幸福,感到前途的光明、信念和希望,同样感到这块土地的伟大、悲怆与豪情万丈,这将是不可否认的事实。然而,我们需要承受的也许比我们的优点还多,所以,我们还面临着更多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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