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家集的红色记忆

黑白(回族)

当我们乘坐的汽车经过几个小时长途跋涉后，稳稳地停在距离西吉县城东南四十多公里处的葫芦河与好水川交汇处时，意味着我们来到了回族聚居地单家集。

午后的阳光有些柔软，穿过单家集广场上的纪念碑，斜斜地打在地面上。单友鹏抱着刚从市场里买回来的鱼缸，小心翼翼地朝清真寺这边走来。远远的我就看到，那透明的鱼缸里游动着几条欢快的鱼儿。单友鹏是我的好友，就出生在单家集。走近了，单友鹏说，看这几条红色的鱼儿游得多欢实。鱼儿自由自在地在水里穿梭，一条大鱼突然跃出水面，它是想要看清楚西海固这干涸的土地吗？单友鹏说，这些鱼儿虽然舍不得水乡的温柔，但既然来到了西北，我们西海固的雨水一样能养活它们。就像当年红军长征路过单家集时，远远地看到这里白帽游弋、头巾飘扬，刚开始还不适应这西北回乡的环境。然而，仅仅经过一个照面，几句寒暄之后，红军跟当地回族百姓就有了鱼水之情。

别看单家集是丝绸之路上潜藏在大山深处的小村落，然而这个小村庄的历史却可以追溯到明代。据说明代洪武年间，从山东济南府来了姓单的两兄弟，其中一个在单家集安了家落了户。他随之成了单家集单姓回族的始祖。粗略算来，单家在单家集已经有六百多年历史了。清同治年间，陕西回民起义失败后，部分人流落到单家集。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河湟事变失败后，部分回族人为了躲避清廷的屠杀，四处逃亡，一部分辗转来到单家集。随着回族人口的不断增加，清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这些逃难的回族人与本地回族人一起开始筹集资金建设清真寺，两年后的宣统二年（1910年），单家集清真寺落成。

当我们翻开泛着灰尘的史料，清晰地看到早在康熙二年（1663年），单家集就已载入地方史志，当时隶属甘肃静宁。1958年，宁夏回族自治区成立后，单家集被纳入宁夏管辖。202省道（宁夏中卫至甘肃静宁）穿村而过，在给单家集带来便利交通的同时，村子也以公路为界分为单南、单北两个自然村，百姓的家密密麻麻地分布在公路两边。

各个年代不同地方的回族人先后迁入，伴随着零星的汉族人家。如今，单家集回族所占比例超过百分之九十五，基本形成了一个以回族为主体的居住格局。

单家集这一地理名称的来历，与当地发达的集市贸易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清中后期，单家集就已经成为方圆百十公里的商业集市。民国年间，单家集为静宁三十六镇之第二大镇，规模仅次于静宁县城。逢农历一、四、七的赶集日，周围几十公里的各族百姓会加入熙熙攘攘的赶集队伍，甚是热闹。据说到了旺季时期，单家集还会吸引来自山西、陕西、河南等地经营绸布、百货等生意的商户。

不仅如此，单家集还是西北地区最大的村级畜产品交易市场。据当地上了年纪的回族老人讲，清末民初时期，单家集回族人七成做生意，三成种地务农，而这种农商并重的格局直到今天仍然如此。

清晨，刚做完礼拜的回族生意人走出寺门，他们没有回家，而是径直来到清真北大寺马路对面的活畜交易市场，等待从外地来的牛羊贩子。晌午时分，占地十亩的交易市场已然摩肩接踵，牛羊成群。不管哪里人，只要来到单家集牛羊交易市场，大都通过袖筒里面捏手指的交易方式讨价还价。经过各种权衡、较量，一旦双方频频点头，那就意味着交易成功。单家集的回族百姓就是在这种买进卖出的过程中，一天天富裕起来了。人的条件好了，就开始讲究了。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期，单家集周边的回族在结婚、给孩子做逊乃提等重大事情上，大多数都是以菜碗子招待客人，而单家集则是用规格很高的“九碗席”招待客人。村里一户人家给孩子做逊乃提时，由于人太多，就在村里的大场上待客，同时摆了一百张桌子，白的帽子、花的头巾，人头攒动。南来北往的人路过时，也被主人家邀请坐席，场面甚是壮观。

正因为交通便捷，商业贸易频繁，单家集早在民国年间就有“旱码头”的称谓。而正是这个位于六盘山脉西麓、甘宁两地数县交界地带的旱码头，曾先后三次迎送了长征路上的红军。

1935年7月，中国工农红军第二十军三千多人，在军长程子华、政委吴焕先、副军长徐海东的率领下，从鄂豫陕边区出发，一路冲破敌人的重重封锁，过陕西、甘肃，于8月15日来到单家集。

经验丰富的红二十五军在长征路上接触过回族，了解一些回族的生活习俗。在队伍进入单家集前，部队严格执行了民族宗教政策，尊重回民的宗教信仰和生活习惯。尽管如此，红军在进入村子后，还是意识到聚居地的回族跟散居地的回族在生活细节上有一些差异。程子华、吴焕先、徐海东等经过调查研究，又在之前的基础上制定了“三大禁令”，即禁止驻扎回民的清真寺、禁止打回族中的土豪、禁止在回民中吃大荤。还有“四项注意”，即注意遵守回族人民的风俗习惯、注意用回民的水桶在井里打水、注意回避回族妇女、注意实行公买公卖。军令一出，便赢得了单家集回族群众的赞誉。进入村子的第二天，吴焕先还邀请当地的知名人士和阿訇开座谈会，宣传党的抗日救国主张及红军的政策和纪律，并申明红军不在单家集拉夫抓丁，不征粮要款。随后，程子华、吴焕先、徐海东等人还热情地拜访了清真寺阿訇，并赠送了绣有“回汉兄弟亲如一家”的锦旗和钱财等礼品。阿訇看到红军如此尊重回族的风俗习惯，就按照回族的礼节宴请了红二十五军领导，并赶着一群羊，到军部回访和慰问红军指战员。

不拿百姓的一针一线，红军的这种温暖人心的作风，在单家集更是赢得了百姓的好评。据当地百姓讲述，当时两位回族妇女看到高山顶上的红军哨兵没法做饭，就主动为他们送去了一篮馒头和一罐粥汤。红军战士推辞不过，就只好收下了食物，并给了回族妇女等价的钱。那几天，红军住在群众家里，但不在群众伙房做饭，宰鸡宰羊也请阿訇。在当时那种艰苦的环境里，最缺的还是药品。当红军得知有一位村民患病生命垂危时，慷慨地拿出药品，并亲自给这位病危的村民做了手术。

单家集的百姓不仅给红军提供基本的生活方便，还帮红军送过伤员。红军找到马德海阿訇，请求他送一个伤员去延安。马德海阿訇一看情况紧急，就安排了两个熟悉地形的满拉，用担架抬着那位伤员，一路向延安方向而去。两个满拉抬着伤员走在山间小路上时，沿路不断有红军看望这位伤员。经过十几天的长途跋涉，两个满拉终于安全将受伤的红军送到了延安。完成任务后，接受这位伤员的红军还给了两个满拉六个大洋。回家的路上，两个满拉一直在思索这些不寻常的事情。他们一致认为，从单家集送到延安的这个伤员，一定是红军的一位重要人物。

红二十五军一共在单家集休整了三天，临出发那天，红军把居住过的房子、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后才离开。红军走后，长期遭受民族歧视的回族群众被红军感动了，纷纷夸赞红军的队伍是一支“仁义之师”，希望他们能再回到单家集。

时间的车轮刚刚挪动了几步，也就是1935年9月中旬，毛泽东、张闻天、王稼祥等率领红一方面军一、三军团和中央领导机关到达甘肃哈达铺。22日，在哈达铺召开军事会议，其中一项就是正式宣布将红一方面军和中央领导机关改称为中国工农红军陕甘支队。10月4日，陕甘支队在西兰公路界石铺一段伏击了国民党毛炳文部由西安运送粮食、物资的十多辆汽车，将物资全部缴获，装备了红军。10月5日，红军分两路进入西吉县境内，并来到了单家集。

由于红二十五军此前已经在单家集赢得了“仁义之师”的美誉，当单家集的百姓听说毛泽东带着中央红军要来村里，便自发地打扫街道，并在街道上摆上桌子，拿出家里最好的食物，欢迎中央红军的到来。

红军一进村，毛泽东等中央领导就去参观清真寺，并发表了讲演，不仅重申了“三大禁令、四项注意”，还发表了重要指示，要求指战员不许在清真寺周围扎营，不许在单家集吃汉餐，尊重回民经典、保护清真寺。此举使红军进一步赢得了当地回族群众的支持和拥戴。当时清真寺的马德海阿訇听了毛泽东的讲演后，非常感动，当即就招呼回族百姓给红军收拾好房子，并邀请毛泽东等领导人吃饭。去吃饭之前，毛泽东让警卫员带了见面礼，并装在一只小皮箱里。见面后，毛泽东将礼物和小皮箱一起赠送给马德海阿訇。

为了表示对回族的尊重，毛泽东并没有在清真寺过夜，阿訇就安排他住在寺后一户农民家里。深秋的西海固，秋收的粮食早已入仓。单家集的夜晚，繁星点点，一轮明月高悬在天空。回族农家的炕洞里，燃烧着的不仅是柴火和牛粪，更是一方百姓对毛泽东和红军的热情。显然，当年的毛泽东睡不惯这西北的热炕。热情的乡亲只好将一扇门板放在土炕上，毛泽东睡在门板上过了一夜。

次日天亮前，毛泽东率领红军离开了单家集。当部队正走在彭阳境内，还没有翻越六盘山时，国民党的飞机就飞临单家集。在炸弹和机枪的蹂躏下，单家集经历了一次重大的灾难。10月7日傍晚，毛泽东率领红军翻越六盘山，到达距离单家集不远处的彭阳县古城镇小岔沟村，夜宿在小岔沟村阳洼组一户农民的正窑里。这是红军长征时期踏上黄土高原后，毛泽东第一次住窑洞。之后，在延安的窑洞里，深深地烙下了伟人的印迹。而位于彭阳县境内的战国秦长城，就是毛泽东在《清平乐·六盘山》里所指“不到长城非好汉”的地方。

1942年，八路军总政治部宣传部出版了《红军长征记》一书。这本书里有一篇文章，是记录红军战士斡文在单家集时的所见与所闻。这篇文章虽然在措辞方面存在一些问题，但可以为我们还原当时红军在单家集时的真实情况。

单家集在甘肃省的静宁县西南，是一个较大且富有的市镇，约有四百以上居民，悉是回民。

1935年10月一开头，就在部队中进行着广泛深入的争取回民的宣传解释工作，最主要的是号召全体红色战士，尊重回民的风俗习惯和宗教信仰。全体红色战士们互相劝勉说：“在回民前面不要说猪啊！”“不要住清真寺啊！”“我们明天到的单家集就是回民地区。”

5号的那一天，东方刚露出鱼肚的白色……打帝打打帝，起床号频吹着，我立时爬起。虽有刺骨的寒风，地面有狗牙式的冰霜，大家也不感觉寒冷。

未几就出发了。我等数人，受命向单家集群众进行宣传调查的任务，先行出发。刹那间便走了二三十里路，进入了纯粹回民的地区。夹道群众笑嘻嘻地提壶送水，迎面而来，向我们慰问说：“同志们，今日从哪里来，辛苦了，喝开水。”“你们是帮助穷汉谋利益的，喝点开水不要钱。”“今年（农历）七月间红二十五军经过这里，同你们一样好。”“我们是小教（即回教）。”我等一面走，一面谈。“这一带回民群众，对红军的认识很好，受了红二十五军经过此地纪律严明的洗礼。遵守纪律，是争取群众的一个重要前提。”一个同志这样说。

一步又一步前进三十里了，远远看见正前方房屋栉比，烟气接天，人山人海的群众，老的、少的、男的、女的，箪食壶浆的，提茶荷水的，拥挤成群。我们越走越近，越走越起劲，看见群众的热烈越兴奋，数里路的开阔地，俄顷就走到。我叫了一声：“穆斯林（称呼回族的）吃了饭吧？你们这里是单家集吧？”群众张口大笑答道：“是的。”“我同你们来讲讲话。”观众蜂拥而来，注目倾听。我们说到借宿营地一事，众答：“前几天就知道了，红军曾经过敝地，我们自己洒扫恭候！”说到向他们采买粮食菜蔬的时候，咸称尽有尽卖。说到马鸿宾等对他们的欺骗压迫，更是怒发冲冠，巴不得红军把这些家伙一手生擒活捉，斩草除根。

我被一个年近耳顺的回民邀入他的家中。他家大小鹄立熟视，长者请我上炕，幼者捧水上来，真是如兄如弟的亲热、和蔼。看着他们衣食住地的清洁，确为普通居民中罕见。没有面垢不清、衣垢不洗的人。食物异常干净，用具条理有章。卖了两个馒头给我吃，津津乎有味。

大部队来了，满街塞巷的群众，噼里啪啦的炮竹声，“同志们辛苦了”的慰问声，“为回民谋利益，争取回民的解放”的回答声，连成一片。顿时空气活跃，热闹喧天。为红军行入回民地区的热烈的第一遭，使最富阶级友爱的红色战士们，分外兴高采烈，喜跃欢呼，连一个“聋古”（即聋子）的运输员，都发笑不已，挑起担子走跑步。观众见之，莫不敬爱，称赞红军之和蔼友爱。

我们的朱（瑞）主任特请来了两员“穆斯林”，身穿青衣衫，年近半百，嘴蓄胡须，头留尿牛松，体格粗壮，神采奕奕，能说汉语，更熟回文，态度敦睦，礼节隆重，与我朱主任谈的是共产党红军对回民的政治主张，以及回民的风俗习惯。因天将黄昏，这两员穆斯林坚要回去，照常念经，不肯在部餐宿，遂欢送而返。虽近一小时之久，其结果却甚圆满。

转瞬间，过了一晚，部队继续北进。红色战士们，照老例将借来的东西物件（如木板等）均如数奉还，地也打扫清洁，进行热烈的道谢。大家又亲爱地分别了。

由于《红军长征记》这本书出版于战争年代，现存世极少。目前，仅有中央档案馆、中国国家博物院和美国哈佛大学图书馆等存有此书。所以，这篇文章对于研究红军路过单家集这一段历史，意义和价值弥足珍贵。

红军第三次来到单家集的时间是1936年5月，中央军委决定，以红第一方面军一军团、第十五军团和第八十一师、骑兵团共一万三千人，组成西方野战军，由彭德怀任司令员兼政委进行西征战役，以打击马鸿逵、马鸿宾部，开辟新的抗日根据地，策应第二、第六军团及红四方面军北上到达陕北苏区。徐海东率领的第十五军团一部再次到达西海固，并在单家集驻扎了四十二天。

这一次，红军不仅在单家集的清真寺成立了静宁县苏维埃政府，还在当地组建了一百二十多人的游击队。期间，单家集回族百姓为红军供应粮草，给红军战士做军鞋三百多双、土布五百多匹、棉衣五百多件，并赠送羊三百多只、银圆五万元。红军在单家集的这次较长时间的驻扎，也为西海固播下了革命的种子，影响深远。不仅如此，这次红军撤离时，单家集还有十多人参加了红军。

抗日战争爆发后，单家集有三十多名回族青年奔赴抗日前线，与日寇浴血奋战。其中单兴忠为国捐躯、血染疆场的事迹被广泛传颂。单兴忠牺牲后，单家集群众纷纷捐款，慰问英雄的家人，并制作条幅“威震乾坤、气壮山河”，以示纪念。时任国民党第十二战区司令长官傅作义，还专门派人给单兴忠家送来奖匾一块，上书“百世楷模”以慰忠魂。值得一提的是，当年中国人民解放军解放兰州时，单家集群众凑了一百多头毛驴，驮着支援给解放军的粮食，星夜兼程送到定西，以实际行动支援解放大西北。

近些年，单家集先后被中宣部命名为“全国精神文明建设示范村”，被宁夏回族自治区命名为“全区历史文化名村”，而全村最著名的历史古迹——陕义堂清真大寺则被命名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西海固深处的一座清真寺能被命名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这显然跟红军和毛泽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前文提到，毛泽东当年在单家集走访过的清真寺，也就是静宁苏维埃政府成立的那座清真寺，就是陕义堂清真大寺。

1958年，在极左思潮影响下，民族宗教政策遭到破坏，许多宗教场所遭到强制拆毁。据说当时西吉县境内的清真寺几乎被破坏殆尽，只有陕义堂清真大寺保存了下来。陕义堂清真大寺在此次浩劫中能够幸免，跟时任村党支部书记的边永祥有非常重要的关系。边永祥虽然是汉族人，但他明白陕义堂清真大寺不仅承担着一般清真寺的宗教职能，这里还跟红军、跟毛泽东发生过诸多故事。对于那些一路逃亡而来的陕西回族人而言，这座清真寺更是牵系家乡情感的纽带。因此，这个带有红色革命印记的遗址不能被破坏，这个纽带更是不能断。就是这种最朴素的民族感情，促使边永祥想出了一个万全之策，那就是把陕义堂清真寺作为村里的粮仓，以改变用途的名义，躲过了一次次劫难。担心有些人会在夜里破坏清真寺，边永祥就以看护粮仓的名义，天天住在粮仓里。眼看着陕义堂清真大寺年久失修，边永祥又以保护粮食的名义维修了“粮仓”。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后，社会大环境逐渐好转，边永祥把守护了二十多年的清真寺交还给了单家集的回族群众。后来，这位汉族老人去世，单家集的回族乡亲代表都参加了他的葬礼。

今天的单家集，共有回族八百多户，近五千口人，已然成为了回族生产生活的乐园，被造物主镶嵌在西海固深处，繁衍生息。在遇到嫁女儿、娶媳妇这样的大喜事上，主事人家都要早早准备好丰盛的流水席招待客人。单家集的流水席也从当年的“九碗席”升格为如今的“十三碗席”，俗称“十三花”。所谓“十三花”，是指每个席上摆十三个大碗，荤素搭配。肉食主要有鸡肉、鱼肉、羊肉、牛肉等，鸡肉必须是一只整鸡；而素菜不仅花样繁多，而且色彩鲜艳。其实，单家集的“十三花”，是在回族传统宴席九碗三行子的基础上演变而来的。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传统的九碗三行子摆在桌子上有些撑不开席面，单家集人又不想轻易抛弃民族传统，于是就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在九碗的基础上，增加了三碗菜一碗汤，变成了如今的十三碗。遇到亲戚多朋友多的人家，从早到晚，忙得不亦乐乎。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妇女，尤其是那些上了岁数的老太太，这一天会戴上干净素雅的白色或黑色盖头，身着平日里不穿的新衣新鞋，由孙子或者孙女搀扶着前来贺喜。其实，老人是吃不了多少的，他们就是想送送临出嫁的姑娘，或者看看新娶进来的媳妇。如果是后者，老奶奶会来到新房，拉着新媳妇的手夸个没完。临走时，免不了问新媳妇要上三两个核桃，回家后悄悄塞给自己的儿媳妇或孙媳妇。老人内心的那份念想都在核桃里了。

其实，单家集共有五座清真寺。由于时间关系，我们只走访了文化底蕴深厚的陕义堂清真大寺。陕义堂清真大寺门前有个占地七千平方米的广场，广场上立着一块高大的纪念碑，碑上分别用汉文、阿拉伯文写着“人民救星，伟大领袖”八个大字。这个广场是为庆祝红军长征胜利七十周年，把原来住在寺门口的二十一户人家搬迁后修建的。广场的左边是单家集小学，这所乡村小学始建于1919年，算来将近一百年的历史了。

走进陕义堂清真寺，这是2013年刚刚翻修过的。造型别致的清真寺大门，分上下两层。下面一层是三个具有阿拉伯风格的拱门，中间一个大，两侧两个稍微小一些。中间这个拱门的正上方，有一个四角亭式建筑，应该承担着邦克楼的作用。正中间的位置，“单家集陕义堂清真大寺”几个金色大字熠熠生辉。来到院子里，只见大殿是一个勾连搭式建筑，屋檐飞翘，门楣和窗棂上有精美的花草纹饰。做礼拜的时间到了，陆续有人走进寺里，人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清真寺的规模原来没有这么大，眼前这个三进勾连搭建筑，是经过几次改扩建形成的。院子的南面有一排房子，是水房。北边的一排房子，不论是屋顶的瓦，还是格子式门窗，都告诉我们这房子确实有些年成了。来到门口，只见门楣处赫然挂着“毛主席会见阿訇旧址”的牌子。原来，这就是红军长征时期毛泽东到访过的地方。

走进屋子，一张普通的方桌摆放在地上。桌子右边有一张长条桌，上面摆放着一本《古兰经》。斜对面靠门窗的地方，有一面铺着褥子的土炕，炕桌摆在炕的中央。眼前的炕桌是复制品，原品现藏于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虽然文物不在村里了，但乡亲们对于过去的那份念想，还是通过这种方式表达着。

出了屋子，清真寺北面墙上有一个小门。来到门前，原来这里是当年毛主席住宿旧址。探头进去，里面是一处普通的农家院子，应该是好久都没有人居住了。一眼能看到的就是当年毛泽东夜宿过的那间屋子。如今，这里已成为红色旅游的基地，被保护起来供人参观。

1996年10月22日，邵华、毛新宇等一行循着伟人的足迹造访过单家集。熟悉情况的回族村民给他们详细讲述了毛泽东当年夜宿单家集的点点滴滴后，毛新宇激动地说：“非常感谢单家集的人民对我爷爷当年的照顾。”当邵华和毛新宇来到弹痕累累的墙壁前时，母子俩热泪盈眶。这是对逝者的怀念，也是对这一方百姓的感念。这么多年来，单家集先后多次筹资对陕义堂清真大寺进行修建，但每次修建时都精心保留了这些弹痕。

前文提到，毛泽东当年来到单家集时，曾将见面礼装在一个小皮箱里，送给了马德海阿訇。而马德海阿訇一直珍藏着这个小皮箱，直到归真前才交给儿子马占云保管。马占云知道这个小皮箱的重要性，小心翼翼地保管着。2004年后，马占云又将小皮箱传给儿子马林祥。一只小小的皮箱，被三代人视如珍宝。这个小皮箱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小很多，朱红色已经暗淡，铆钉依旧坚固。显然，这只皮箱已经没有多少实用价值，更多的是承载着回族与红军、单家集与毛泽东之间的故事和情缘。

深秋的黄土高原，苍茫辽阔。信仰虔诚的回族百姓，在西海固深处的单家集生活了一代又一代。他们始终没有忘记那一段红色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