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炎武古音分韵未密之因考许
2016-01-18鎏源周丙华
鎏源,周丙华
(1.中央民族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北京 100081;2.西南民族大学 旅游与历史文化学院,四川 成都 610041)
顾炎武古音分韵未密之因考许
鎏源1,2,周丙华1
(1.中央民族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北京 100081;2.西南民族大学 旅游与历史文化学院,四川 成都 610041)
摘要:作为清代学术开山的顾炎武,继承明末陈第提出的“时有古今,地有南北,字有更革,音有转移”的思想,对古代语音如何分韵进行了研究。他为此后古音研究开启风气、指明路径的功绩是伟大的,但也存在分韵未密的缺点。长期以来,学者只注意到他分韵未密的现象,却没有深入分析其所以如此的原因。简言之,顾炎武之所以分韵未密,是由于以韵值探究古音,还是根据典籍中押韵的情况归纳总结出上古韵部的方法上纠缠不清。
关键词:顾炎武;上古音;清代学术
顾炎武作为乾嘉学术的开端,古音学研究在他的学术体系中占据了重要地位,故论述其古音学得失的学者其来尚矣,其中以王力先生的《清代古音学》最为著名。虽然有着众多的研究的成果,但是对于顾炎武古音分韵未密的原因,言者大多语焉不详。
1996年,国光红先生发表了《段氏对古韵分部的韵类认识》一文,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顾炎武古音分韵为密的根本原因。他在文中明言,段玉裁所分古韵十七部与此前诸人所分之上古韵部有本质的不同。此前之人所分上古韵部,乃韵值意义上的韵部,而段玉裁所分韵部则是韵类意义上的韵部。正是由于段玉裁以前诸人,如顾炎武,对韵值的孜孜以求,限制了他们古韵分部之成就,更不可能提出“同声必同部”之说。国光红先生这一见解,使顾炎武古音分韵未密之因无所遁逃。然国光红先生作此文之旨归在于阐明“同声必同部”理论之历史地位,故于顾炎武古音分韵未密之因虽评得其纲纪,而未详其始卒也。笔者作此文,即以国先生所论为纲,添枝加叶,论头叙尾,使其骨肉丰满,本末俱详也。
一、顾炎武古音分韵未密之现象
顾炎武之古音学,正如任公所谓开国规模然,虽然他树立了规模,指明了路径,却疏漏甚多,距完全认清古音面貌尚有相当距离。因此顾炎武之后,江永便第一个站出来指出其不足。江永称顾炎武曰:“考古之功多,审音之功浅。每与东原叹息之。”[1]王力先生也说:“顾氏之所以有这些错误,主要是由于他分韵未密。”[2]但他们所说皆为一种现象,未详其所以然。而欲探究其因,则当先明其缺失之处。
今以王力先生所分古韵二十九部为标准,与顾炎武所分之十部相较,以明顾炎武分韵未密之现象。同样,下文提及上古韵,凡无特殊说明,俱以王力先生所分韵部为标准。
表1 顾氏古音分韵与王氏古音分韵相较表
表1来源为王力先生著《汉语史稿》之第二章第十一节《上古的语音系统》[3]、顾炎武著《古音表》[4]。表中括号中韵部为《广韵》韵部。当顾氏与王氏所分韵部只能对应某部中一部份时,则注出此部王氏古韵之具体内容。○表示某部古韵包含《广韵》中某韵之全部。
通过上表,我们可以看出顾炎武分韵与王力先生之分韵相去霄壤,顾炎武所分之十部古韵,除“歌、戈、麻第六”、“阳、唐第七”和“耕、清、青第八”之外,其余七部皆一部而含有王力先生所分古韵之数部。那么我们不得不追问,是何种原因,造成了顾炎武分韵如此之疏?
二、顾炎武古音分韵未密之因在于以韵值分韵
顾炎武所以分韵未密,乃是因其以韵值来分韵。这里的韵值,指的是汉字在《诗经》时代的具体读音。但是从《诗经》时代至顾炎武时,已相去二三千年,古人韵值早已散失,后人不可复知。我们今天进行古韵分部,所分的只能是韵类意义上的韵部,而非韵值意义上的分部。故顾炎武所据之韵值,实际上并非真正的上古韵值,而是顾炎武所处时代的韵值,即今音。但顾炎武并未认识到这一点,他始终对韵值孜孜以求,并据此分韵。他的这一思想在《唐韵正·发凡》中说得十分明确。其言:“凡韵中之字,今音与古音同者,即不复注;其不同者,乃韵谱相传之误,则注云古音某,并引经传之文以正之;其一韵皆同而中有数字之误,则止就数字注之,一东是也;一韵皆误,则每字注之,四江是也;同者半,不同者半,则同者注其略,不同者注其详,且明其本二韵而误并为一,五支是也;一韵皆同无误则不注,二冬、三钟是也。”[4]本节则从顾炎武研究古音之原则、方法和以韵值分韵的具体实例三方面,探讨顾炎武古韵分部中的韵值认识。
(一)韵值分韵在原则、方法上的体现
顾炎武在古音学上受韵值观念影响之原则有五。
1.古人韵缓不烦改字
“古人韵缓不烦改字”之说,源出唐陆德明所著之《经典释文》。陆德明于《诗经·邶风·燕燕》中“燕燕于飞,上下其音。之子于归,远送于南”下注云:“‘南’如字,沈云协句,宜乃林反。今谓古人韵缓不烦改字。”[5]顾炎武对此加以进一步讨论。国光红先生直指其中错误之关键,“顾氏的古韵部同部之音韵并不相谐;但顾氏并非无见于这种同部而音韵不谐的事实……顾氏为这种同部不谐的事实找到的根据,则是陆德明的‘古人韵缓,不烦改字’说,顾氏认为‘此诚名言。’”[6]由此可见顾炎武此论实乃想当然耳。
2.古诗无叶韵说
此说亦不为顾炎武自创,而源于陈第。陈第言:“盖时有古今,地有南北,字有更革,音有转移,亦势所必至。”并举出本证、旁证,为破除叶韵谬说之第一人。顾炎武讨论此原则时,多引陈第之言。同时,顾炎武还发展了陈第语音古今变迁之历史观,认为由先秦至魏晋,为音学之一变;由唐至宋,为音学之再变;至顾炎武之时,古音之亡已有两千余年了。但是顾炎武和陈第对这一问题的认识是有极大的局限的。他们认为之所以后世读《诗经》等古籍不押韵,不是因为整个语音系统发生了有规律的变化,而只是某些字的读音发生了变化。因此他们总结经史子集诸书中押韵的情况,改了某些字的字音。如马音姥、有音以、服音蒲北反等。古诗无叶韵说比起宋人的进步,在于字有定音,不足乃在于不明语音系统之变化,以今音妄拟古音。
3.古人四声一贯
此论源出于顾炎武。其言:“四声之论虽起于江左,然古人之诗已有迟疾轻重之分。故平多韵平,仄多韵仄。亦有不尽然者,而上或转为平,去或转为平上,入或转为平上去,则在歌者之抑扬高下而已。故四声可以并用……今之学者必曰此字符有三音,有两音,故可通用。不知古人何尝屑屑于此哉?一字之中自有平上去入,今一一取而注之,字愈多,音愈杂,而学者愈迷,不识其本,此所谓大道以多歧路亡羊者也。”[4]王力先生认为:“如果说‘四声一贯’指的是四声通押,那是对的……但我们要知道,古人实有四声。只是上古的四声和唐韵的四声不同。上古有的是平声、上声、长入、短入,而没有去声。平上入分用是常规,通押是变例………并非歌者临时抑扬高下,而是声有固定,不可改读。如果说是歌者临时抑扬高下,字无定调,那就是重蹈叶音说的覆辙。”[3]王力先生之说的为确论。然需要指出者有三焉。一,顾炎武虽未认识到上古声调之真相,但已知上古之声调不同于中古。二,顾炎武前者言古诗无叶韵,此处又言“上或转为平,去或转为平上,入或转为平上去,则在歌者之抑扬高下而已”,自相矛盾,正是顾炎武以韵值分韵造成的结果。三,顾炎武因“四声一贯”之说得以离析唐韵,王力先生将此作为顾炎武古音学研究之最大成绩。但顾炎武误以为《诗经》中一章多韵之诗,或一章中有合韵之诗为“通为一韵”亦由四声一贯所致。如《诗经·邶风·日月》第一章:“日居月诸,照临下土。乃如之人兮,逝不古处。胡能有定,宁不我顾”。顾炎武于章末注:“此章以上去通为一韵”。[4]这是对的。而《诗经·卫风·硕人》第一章:“硕人其颀,衣锦褧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顾炎武在章末注:“此上以平上去通为一韵。”[4]这便错了。
4.近代入声之误
顾炎武言:“韵书之序,平声一东,二东,入声一屋、二沃,若将以屋承东、以沃承冬者,久仍其误而莫察也。”[4]这是不对的。因为根据此说,顾炎武在《古音表》中并没有将入声独立出来。而且今音与中古音韵值不同,顾炎武以今音断定中古四声相承之误,亦属想当然的结论。况乃认为入声可转为平上去,更是荒谬。究其根本,还是以韵值探究古音的方法在作怪。
5.略有涉及谐声
“同谐声者必同部”乃段玉裁之论。顾炎武虽未明言此说,但亦略有涉及。如“我姑酌彼兕觥”之“觥”,顾炎武注曰:“古音光。”[4]“光”为“觥”声符。但顾炎武之谐声与段玉裁之谐声有本质上之区别。顾炎武是以谐声妄拟古音,并据此来确定韵脚,最终进行分韵。而段玉裁是在归纳《诗经》押韵情况的基础上,以谐声来证明中古韵之某字属上古韵某部。
根据以上确立的五条原则,顾炎武确立了古音分韵的方法。顾炎武判断《诗经》中具体某篇的韵脚时,是以韵值判断韵脚。而最后总结上古韵部,又是根据判断的韵脚归纳总结出来的。有些由韵值无法判断为韵脚,但《诗经》中频繁出现押韵的,顾炎武也将其在上古归为一韵。也就是说,在采用韵值判断古音,还是用归纳总结方法判断古音的问题上,顾炎武一直纠缠不清。顾炎武所以如此纠结,正是因为他始终孜孜以求地用韵值来分韵,而《诗经》中频繁出现的许多押韵的韵脚,是用韵值无法证明其押韵的。顾炎武已经看到了这种现象,而又不放弃韵值,于是便援引陆德明“古人韵缓不烦改字”之说来解释这种现象。故顾炎武能将中古的五支韵在上古正确的分为两韵属于偶然,而中古七支、八微这样在上古完全属于不同韵部的却并为一韵,实属必然。顾炎武由是作《诗本音》。
(二)韵值分韵具体方法举例
上文指出,顾炎武古音分韵未密之因,乃是以韵值分韵。今以中古五支、七之、八微为例,以明顾炎武在具体操作中是如何以韵值分韵。
首先,以中古五支为例,分析顾炎武如何离析唐韵。在《古音表》中顾炎武将五支分为两部分。“支脂之微佳皆灰咍第二”中有五支之半,“歌戈麻第六”中亦有五支之半。如上文所述,顾炎武判断《诗经》具体某篇中某字为韵脚,乃是根据韵值。分入“支脂之微佳皆灰咍第二”中的支韵字今音以i收尾,而分入“歌戈麻第六”的支韵字今音则以o收尾。下文列出《诗经》中相关篇章。
分入“支脂之微佳皆灰咍第二”的中古五支韵字相关《诗经》篇章举例。
《墉风·干旄》第一章:“孑孑干旄,五肴。在浚之郊。五肴。素丝纰五支。之,良马四之。六至。彼姝者子,何以畀六至。之。此章以平去通为一韵。”[4]
《卫风·氓》:“三岁为妇,古音房以反。考妇字,《诗》凡三见,《易》一见,《礼记》一见,《楚辞》一见,并同。后人混入四十四有韵。与寐遂知之协。靡室劳六豪、三十七号二韵。矣。夙兴夜寐,六至。靡有朝四宵。矣。言既遂六至。矣,至于暴三十七号。矣。兄弟不知,五支。咥其笑三十五笑。矣。静言思之,七之。躬自悼三十七号。矣。此章以平上以平去通为一韵。”[4]
《魏风·葛履》第二章:“好人提提,五支。宛然左辟,五寘。佩其象揥,十三祭。维是褊心,是以为刺。五寘。此章以平去通为一韵。”[4]
《陈风·墓门》第一章:“墓门有棘,斧以斯五支。之。夫也不良,国人知五支。之。知而不已,六止。谁昔然矣。六止。此章亦可以平上通为一韵。”[4]
《桧风·隰有苌楚》第一章:“隰有苌楚,猗傩其枝。五支。夭之沃沃,乐子之无知。五支。”[4]
通过以上所举例子,我们可以看出,顾炎武判断的各章中与中古五支韵的字押韵的韵脚,俱是今音以i收尾的字。特别是《卫风·氓》的例子十分明显,如果不是由于韵值的关系,顾炎武是不会把妇字的读音改为房以反(以汉语拼音标出大概为yǐ),且在一章十个韵脚中断定与妇字押韵的字是寐、遂、知、之。顾炎武在章末注云:“此章以平上以平去通为一韵”。平上指的就是妇、寐、遂、知、之等五个字押韵。平去指的就是劳、朝、暴、笑、悼五个字押韵。
《墉风·干旄》中,中古的五支、六至两韵是相押的。其实《干旄》中“子”字如果按照韵值来看是可以入韵的,顾炎武之所以未将其列为韵脚,是为了保持诗篇形式的整齐,因为列为韵脚的以i收尾的字后面都跟有虚字脚“之”字。
《卫风·氓》中,中古的四十四有、六至、五支、七之四韵是相押的。
《魏风·葛履》中,中古的五支、五寘、十三祭、五质四韵是相押的。
《陈风·墓门》中,中古的五支、六止两韵是相押的。
《桧风·隰有苌楚》中,中古五支中的两个字是相押的。
所以顾炎武将中古的五支、七支、六止、五寘、六至、十三祭、四十四有之半*顾炎武根據《詩經》中其他篇章的情況,將四十四有韻中未改讀古音的字歸入“蕭宵肴豪幽第五”。、五质在上古归为一韵。
分入“歌戈麻第六”的中古五支韵字相关《诗经》篇章举例。
《召南·羔羊》第一章:“羔羊之皮,古音婆。考皮字,《诗》凡三见,《左传》二见,并同。后人误入五支韵。素丝五紽。七歌。退食自公,委蛇委蛇。古音陀。考蛇字,《诗》凡二见,《楚辞》四见,并同。后人以委蛇之蛇音弋,支反虺蛇之蛇音神遮反,分入五支、九麻二韵。非也。”[4]
《墉风·君子偕老》第一章:“君子偕老,副笄六珈。九麻。委委佗佗,七歌。如山如河。七歌。象服是宜。古音鱼何反。考宜字,《诗》凡九见,《易》一见,《楚辞》一见,并同。后人误入五支韵。子之不淑,云如之何。七歌。”[4]
《卫风·淇澳》第一章:“瞻彼淇澳,绿竹猗猗。古音于戈反。考猗字,《诗》凡四见,并同。后人误入五支韵。有匪君子,如切如磋。七歌。如琢如磨。八戈。瑟兮僴二十五潸。兮,赫兮咺二十阮。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二十二元。兮。此章以平上去通为一韵。”[4]
《王风·黍离》第一章:“彼黍离离,音罗,与靡协。彼稷之苗。四宵。行迈靡靡,古音摩。考靡字,《诗》一见,《易》一见,并同。后人误入四纸韵。中心摇摇。四宵。知我者谓我心忧,十八尤。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十八尤。悠悠苍天,一先。此何人十七真。哉。”[4]
《卫风·丘中有麻》第一章:“丘中有麻,九麻。彼留子嗟,九麻。彼留子嗟,见上。将其来施施。*“施”屬中古五支韻。式何反。”[4]
通过上面的例子,我们可以看出,顾炎武把中古五支韵中部分字的韵母由今音i收尾,改为由o收尾,以此和中古的七歌、八戈两韵押韵。*“何”、“戈”、“歌”這些字在今天的普通話里雖然以e收尾,但是今天的京劇念白里面還是以o收尾。因為京劇念白用的是中原音韻。所以雖然像中古五支韻中的施字顾炎武改讀式何反,我還是將其敘述為以o收尾。這樣只是為了方便參考。如皮音婆、蛇音陀、离音罗、靡音摩。也正是因为韵值的关系,顾炎武在《王风·黍离》中才能断定离与摩协。另外这里的中古五支之半和九麻之半也押韵的。九麻分开和五支被分开的原理基本是相同的。九麻中的有一部分的韵母被改为以u收尾,如家音姑、华音敷,这部分九麻的字就被分入“鱼虞模侯第三”。和五支之半、七歌、八戈押韵这一部分,顾炎武虽然没有改读古音,但是这种押韵的情况在《诗经》中频繁出现,所以顾炎武也正确地把九麻分开了。
《召南·羔羊》第一章中,中古五支、九麻的字押韵。
《墉风·君子偕老》第一章中,中古九麻、五支、七歌的字押韵。
《卫风·淇澳》第一章中,中古五支、七歌、八戈的字押韵。
《王风·黍离》第一章中,中古五支、四纸的字押韵,但顾炎武以己意将其改读古音。
《卫风·丘中有麻》第一章中,中古九麻、五支的字押韵。
因此,中古的五支之半、九麻之半、七歌、八戈被顾炎武归为“歌戈麻第六”。
其次,举例说明中古七之、八微在上古完全不同的两个韵为什么被归并在一起。顾炎武之所以未能将中古七之、八微在上古韵中分开,是受两个原因的影响。*“子”、“止”二字在第一章中便出現,顾炎武於第三章中未重復注明。二字俱屬中古六止韻,六止是七之的上聲。顾炎武主张古人韵缓不烦改字,是只要韵尾或发音部位相近就可以押韵的。以七之、八微的韵目字之、微为例,之音zhī,微音weī,二者都是今音以i收尾的字。且顾炎武是以韵值来判断韵脚的。所以如果他们出现在《诗经》同一章的可为韵脚处,顾炎武是可以按照韵值来判断他们押韵的。*“茲”、“子”二字在上章便已出現,顾炎武未重復注明。二字分別屬中古七之、六止。《诗经》有中古七之、八微两韵韵中的字同在一章,且在可为韵脚处的情况。具体举例如下。
《召南·草虫》第三章:“陟彼南山,言采其薇。八薇。未见君子,见上。我心伤悲。六脂。亦既见止,见上。亦既觏止,见上。我心则夷。六脂。此章以平上通为一韵。”[4]
《邶风·柏舟》第五章:“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八微。心之忧矣,如匪浣衣。八微。静言思之,七之。不能奋飞。八微。……”[4]
《卫风·硕人》第一章:“硕人其颀,八微。衣锦裘衣。八微。齐侯之子,六止。卫侯之妻,十二齐。东宫之妹,十八队。邢侯之姨,六脂。谭公维私。六脂。此章以平上去通为一韵。”[4]
《大雅·泂酌》第二章:“泂酌彼行潦,挹彼注兹,见上。可以濯罍。十五灰。岂弟君子,见上。民之攸归。八微。此章以平上通为一韵。”[4]
《召南·草虫》第三章中,中古的八微、六脂、六止的字押韵。
《邶风·柏舟》第三章中,中古七之、八微的字押韵。
《卫风·硕人》第一章中,中古八微、六止、十二齐、十八队、六脂的字押韵。
《大雅·泂酌》第二章中,中古七之、十五灰、六止、八微的字押韵。
根据以上诗篇,顾炎武先以韵值判断某字在具体各章中是否为韵脚,又根据各章中判定的韵脚,归纳出中古七之、八微两韵在上古同一韵部中。顾炎武将中古的七之、八微两韵俱分入“支脂之微齐佳皆灰咍第二”。
以上虽然只以中古五支在上古韵被顾炎武拆为两半,中古七之、八微在上古未能分开为例,探讨了顾炎武如何偶然离析唐韵,而必然分韵未密的原委,但其余如中古五支在上古被分开者,如七之、八微未能如实分开者,都是出于同样的原因。即先以韵值判断在《诗经》具体某章中某字是否为韵脚,再以各章中判定的韵脚归纳出上古韵部。至于入声的判定有些特殊。入声的部分字,顾炎武认为古今同音,所以未改读音,这一部分字有的按韵值来说与其所在篇章的其它韵脚是不押韵的。但顾炎武认为他们可转为平上去等声调,按照转声后的读音是可以押韵的。这种情况顾炎武未在《诗本音》中注明,而在《唐韵正》中详细说明。当然,这种观点是错误的。
三、段玉裁对顾炎武不足之修正
上文刚说完顾炎武是如何偶然离析唐韵,又是如何必然分韵未密的,为什么一下要跳到段玉裁呢?因为顾炎武及江永都是主要以韵值来作为判断韵脚的标准。而到了段玉裁这里,他抛弃了这一做法,完全采用了归纳总结的方法来判断韵脚,总结韵部。因为在段玉裁看来,上古韵部,是韵类意义上的分韵,而非韵值意义上的分韵。他对顾炎武把鲜改读从、近改读悸的做法认为是相当荒谬的。并且明确地指出顾炎武和江永“虽以三百篇为依据,未取三百篇之文,部分而汇谱之也”。[7]因此,段玉裁取得了巨大的突破。虽然他分出的古韵只有十七部,但如果把他的入声单列出来的话,已经和王力先生的分韵相距不远了。同时,他还认识到了上古无去声。
那么,为什么要单单强调他的“同声必同部”呢?因为这是在古韵理论上意义非常重大的一项突破。通过这一理论,可判断很大一部分字的韵部归属。这一理论也最能体现出顾炎武和段玉裁研究古音具体方法上的不同。顾炎武以韵值分韵,段玉裁因视古韵分部为韵类意义的分部,则纯以归纳总结之法分韵。
在顾炎武的《诗本音》中,常常出现将某字改读为自己妄拟的古音的现象。而在段玉裁那里已经看不到这种现象了。虽然他也注某字某声,但他并非妄拟古音,而是根据文字结构,说明造字之初,此字以哪一部分为声符。如“訧”、“尤”都注云“尤声”。但他并非说上古此字的读音就是今天尤字的发音yóu,而是此字造字之初由尤得声,尤为此字之声符。
而最后总结韵部,则是根据各篇章之可能押韵之字,在《诗经》中出现的情况总结出来的。具体示例如下。
《邶风·绿衣》第三章:“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丝属中古七之,治属中古七之,訧属中古十八尤。
《邶风·终风》第二章:“终风且霾,惠然肯来,莫往莫来,悠悠我思。”霾属中古十四皆,来属中古十六咍,思属中古七之。
《卫风·氓》第一章:“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蚩属中古七之,丝属中古七之,谋属中古十八尤,淇属中古七之,丘属中古属中古十八尤,期属中古七之,媒属中古十五灰。
《王风·君子于役》第一章:“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其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期属中古七之,哉属中古十六咍,埘属中古七之,来属中古十六咍,思属中古七之。
《秦风·终南》第一章:“终南何有?有条有梅。君子至止,锦衣狐裘。颜如渥丹,其君也哉!”梅属中古十五灰,裘属中古十八尤,哉属中古十六咍。
《曹风·鸤鸠》第二章:“鸤鸠在桑,其子在梅。淑人君子,其带伊丝。其带伊丝,其弁伊骐。”梅属中古十五灰,丝属中古七之,骐属中古七之。
《小雅·四月》第四章:“山有嘉卉,侯栗侯梅。废为残贼,莫知其尤!”梅属中古十五灰,尤属中古十八尤。[7]
总结以上各章中韵脚,可以看出中古的七之、十六咍、十五灰、十八尤在《诗经》中是押韵的。所以段玉裁将中古的七之、十六咍在《六书音均表》中归为上古韵第一部,并在“弟一部弟十五部弟十六部分用说”中云:“古七之字多转入尤韵中”,[7]并在《<诗经>韵分十七部表》中将与中古七之、十六咍的字押韵的中古十五灰、十八尤的字标注,即认为与中古的七之、十六咍的字押韵,是这些中古十五灰、十八尤的字的本音。故段玉裁之古韵第一部虽然只写了中古的七之、六止、七志、 二十四职、十六咍、十五海、十九代、二十五德,但实际上和王力先生所分上古韵之部一样,包含了中古七之、十六咍、十八尤之半、十五灰之半。正是如上述示例之方法,以此类推,段玉裁归纳出十七部古韵。
在归纳出十七部古韵的基础上,段玉裁才总结出了“同声必同部”的理论。这一点他说得很清楚:“考周秦有韵之文,某声必在某部,至啧而不可乱。故视其偏旁,以何字为声,而知其音在某部。易简而天下之理得也……如一某声,而某在厚韵,媒在灰韵;一每声,而悔、晦在队韵,敏在轸韵,畮、痗在厚韵之类,参縒不齐,承学者之多疑。要其始,则同谐声者必同部也。”[7]故段玉裁是先有韵部,后有“同声必同部”之说,且不是以谐声来分韵,而是以谐声证明某字在其所分古韵十七部之某部。
当然,也有声符相同而不在古韵同一韵部的情况。这一点段玉裁也看到了,所以他作《古谐声偏旁分部互用说》,言:“谐声偏旁,分别部居,如前表所列矣。间有不合者,如裘字求声而在弟一部,朝字舟声而在弟二部,牡字土声而在弟三部,侮字每声而在弟四部,股、羖字殳声而在弟五部,仍字乃声而在弟六部,参字声而在弟七部,字世声而在弟八部,送字声而在弟九部,彭字声而在弟十部,赢字声在弟十一部,衿字今声而在弟十二部,存字才声而在弟十三部,宪字害省声,而在弟十四部,字雀省声而在弟十五部,狄字亦省声而在弟十六部,字冄声而在弟十七部。此类甚多,即合韵之理也。”[7]后来王力先生在此基础上进一步研究,知凡同一声符之字在造字之初必在同一韵部,之所以出现古谐声偏旁分部互用的现象,是因为《诗经》时代的语音比更古时代的语音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
段玉裁此论意义重大,他为上古韵部提供了证明的方法,这是音韵学上的一大转折点。因为“首先为古韵分部提供证明的是段氏,他所提供的证明就是基于‘同声必同部’理论的《古韵十七部谐声表》,谐声表是对偏旁所分部居,谐声偏旁是韵文材料之外的东西,偏旁部居与上古韵部吻合,因此谐声表具有证明古韵分韵的能力”。[6]顾炎武之谐声则与段玉裁迥异,非常典型地体现了他以具体韵值来划分上古韵部的特点。
由此可见,顾炎武以韵值来划分上古韵部,离析唐韵属偶然,分韵未密属必然,也不能提出“同声必同部”的理论。而段玉裁在顾炎武、江永之后在古韵分部上取得重大之突破,且必待段玉裁方能提出“同声必同部”之说,乃因其抛弃了顾炎武那种以具体韵值来进行古韵分部的做法,将古韵分部视作韵类意义上的分部,纯以归纳总结的方法来归纳上古韵部。
四、结语
顾炎武分韵未密的原因,是由于顾炎武判断《诗经》中具体某篇的韵脚时,是以韵值判断韵脚。故顾炎武能将中古的五支韵在上古正确的分为两韵属于偶然,而中古七支、八微这样在上古完全属于不同韵部的却并为一韵,实属必然。
上文虽详论顾炎武古音分韵之失及其所由之因,然亦无伤于顾炎武在古音学史上之崇高地位。顾炎武在古音学上开山之功亦不可磨灭。他在《与友人书四》中提出了“《诗》三百篇即古人之韵谱。”[8]这一认识是非常正确且意义重大的。虽然顾炎武坚持以韵值分韵,但与此论相比,便只能算作具体操作层面的技术性错误;而据《诗经》为韵谱,则是大原则,搭建了进行古韵分部的框架。后来学者,虽对顾炎武多所补正,终究只是具体内容上的修补,而在框架上,则终不可易“《诗经》为古之韵谱”之辙也。像顾炎武这样,逐字逐句的研究古音,并科学地恢复其韵部,在学术史上是第一次。
正是在顾炎武所开风气陶铸下,后来学人向学成风,不仅古音学领域屡获新知,经、史、字、集四部文献亦莫不代有发微,最终养成了嘉学术之盛世。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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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清]顾炎武. 顾顾炎武诗文集[M]. 北京:中华书局,1983:91.
(编辑:武云侠)
A study of the reasons for GuYanwu's unclear divisionon ancient phonologies
Xu Liuyuan1,2, Zhou Binghua1
(1.CollegeofHistoryandCulture,MinzuUniversityofChina,Beijing100081,China; 2.CollegeofHistory,CultureandTourism,SouthwestUniversityforNationalities,Chengdu610041,China)
Abstract:As one of the precursors of academy in Qing Dynasty, Gu Yanwu made studies on how to divide ancient phonologies with the thought of "things have been changing through eras and are also different in various places, so are characters and pronunciations" of Chen Di who lived in the late Ming Dynasty. Although he has made great contribution to ancient phonologies research approaches, there is still a defect ofunclear division of ancient phonologies. Scholars have noticed the defect but have not analyzed its reasons. The author argue that the misusing of two methods of pronunciation and summarization result in the defect of his study.
Key words:Gu Yanwu;Ancient phonologies;Academics in the Qing dynasty
中图分类号:K24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816X(2016)01-0070-07
作者简介:许鎏源(1991-),男(汉),云南省石屏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历史地理和历史文献学方面的研究。
收稿日期:2015-1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