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探越南黎圣宗时期的民族意识
2016-01-15张慧丽
张慧丽
摘 要:后黎朝圣宗时期是越南社会发展的鼎盛时期,黎圣宗对内颁布一系列的政令、追溯族源、建构民族主流历史;对外征战占城、老挝、盆蛮等国家,努力构建“亚宗藩体系”。圣宗通过这些措施,促进了民族意识的发展,使黎圣宗时期发展成为越南古代历史上民族意识最特殊的时期。
关键词:越南;黎圣宗;民族意识
中图分类号:K333.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15)36-0085-02
1428年(明宣宗宣德三年),黎利统一安南,建立后黎朝。后黎朝是在风起云涌的抗击明朝的斗争中建立起来的,因此,恢复独立后的安南,民族意识分外高涨。作为黎太祖谋臣曾在《平吴大诰》中把黎利视为解救万民于水深火热之中的“民族英雄”。由于明朝对越南进行了将近二十年的直接管辖,并施以同化政策,后黎更以儒教立国,使安南深受中国儒家思想的影响。但是,越南在儒学化的过程中加入了本土因素,注入了爱国主义内容。两种思想因素的相互交融,使得后黎立国之初的民族意识极为浓烈。在这种氛围中即位的黎圣宗又是一位深受越南化儒家思想熏陶的帝王,于是欲仿效明朝建立一个由儒家思想主导的中央集权制封建国家,并以此来谋求与明朝相为平等的地位,并对周边地区宣扬国威便成为其政治愿望。后黎圣宗时期为越南封建社会发展的黄金时期,也是越南古代民族意识发展较为特殊和浓烈的时期,对越南社会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主要就黎圣宗时期的民族意识作以简要探讨。
公元1428年,黎利建立后黎朝。经过后黎前几代帝王的经营,安南社会经济逐步稳定并继续向前发展。安南自10世纪建立大越国后,就接受了中国的儒家学说,此后儒学在越南的发展虽有波折,但尚未中断。永乐年间,明朝在越南重新恢复统治,加速了越南的儒学发展。及至黎朝建国之时,流行于越南地区的儒学流派主要是宋明理学,它“富于思辨性,体系严整,论证细密,将封建社会的伦理纲常,提到哲学本体论的高度来认识,是强化封建专制制度的最为有力的武器,因而受到后黎朝统治者的欢迎。”[1]347所以,在立国之初,黎利便确立了儒学的正统地位,以儒家学说中的道理,作为朝廷治国理政的指导思想。但是,儒学在越南化的过程中,融入了许多本土因素,这其中最为特殊的便是强烈的民族独立意识及爱国卫国意识。
社会的存在需要有一个统一的思想观念和行为准则,特定的意识形态可以加强民族凝聚力。后黎是在反明斗争中建立起来的,建国后的民族意识极为浓烈,强烈的民族自信心和民族荣誉感是天然的思想凝聚剂。而在传统的东方社会,唯一有能力去建构或是保持一个特殊意识形态的只有强大的中央王权。公元1460年,后黎朝第四代皇帝黎圣宗(先后以光顺和洪德为年号)即位,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他,在继续学习模仿明朝制度的同时,也在千方百计地彰显本民族的政治独立,谋求建立儒家歌颂的尧舜禹式的太平盛世。
圣宗对于彰显本民族独立意识,首先从解决国家祖源问题开始。越南从陈朝开始效仿中国修史,陈太宗任命黎文休为史官编修《大越史记》,这是越南第一部官方正史,记载了从赵佗至李昭皇近千年的历史。虽然史书中字里行间刻意强调越南的独立性,但是,族源问题并没有解决。为此,黎圣宗首先对民间叙事资源进行发掘和利用,即“诏求野史及家人所藏古今传记,悉令奏进,以备参考。”洪德初年,《雄图十八叶圣王玉谱古传》作为第一部专门记载雄王的纪传体文本出现。而后,后黎圣宗开始编修国家正史。洪德十年,黎圣宗命“令史官修撰吴士连撰大越史记全书十五卷。”[2]706在这部史书中,明确将“鸿庞纪”列入正史外纪第一卷,而且确定鸿庞氏的起止时间为“起壬戌至癸卯,凡两千六百二十二年”,从而为越南确定了开国时间,使安南有了更加久远的起点。而且明确雄王为国家始祖,“凡十八世,皆号雄王”。选择谁作为始祖,又怎样逐渐塑造始祖形象,这体现了整个民族的集体理性。雄王形象并不是凭空捏造出来的,而是根据传说,择取传说中人物形成的。后黎选择雄王作为统一始祖,一是因为民间素有崇拜雄王的习惯,雄王在民间传说中比较流行。二是黄帝是传说中中华华夏族的祖先,而炎帝与黄帝同为华夏族的祖先,雄王作为神农氏炎帝的子孙,可以确定了安南一族也是华夏的一支,从族源上与华夏民族平等,进而提高了安南的民族地位。
《雄图十八叶圣王玉谱古传》和《大越史记全书》的编纂,使雄王开始以开国祖先的身份出现于民族的主流历史之中,为国家对本民族起始时间和族源的问题提供了明确的、权威的历史解读与印证。后黎圣宗朝把作为神农氏之后的雄王建构为安南民族之祖先,还体现出安南一族同为华夏正统之后,并非夷族,以此来谋求与中国交往的平等地位。正如吴士连在《大越史记全书》的序和表中所言:“大越居五岭之南,乃天限南北也。其始祖出于神农氏之后,乃天启真主也。所以能与北朝各帝一方焉。”[2]55,“载前代帝王之政,粤肇南邦之继嗣,实与北朝而抗衡。”[2]57这种通过追溯族源,重塑民族主流历史的方法,对于塑造民族独立意识和民族归属感、认同感非常有效。
为了进一步培育国人的国家归属感与认同感,体现安南民族独立,自成一脉,黎圣宗在国家制度方面进行了一系列的革新。黎圣宗以中国的唐律、唐令为基础,结合安南当时的社会风俗习惯,制定《洪德法典》。这部法典一直实行到18世纪末,是越南封建社会时代的“法典大全”。为确定安南的选官制度,圣宗进一步完善科举制度,具体规定了考试的各项细则。据《大越史记全书》记载,光顺元年(1460年)黎圣宗下令颁布《造户籍》的诏令:“攒造户籍,以六年为期,届时府县官须率领各社长赴京,具报本社户口。”[3]175编户制度的确立,是越南人民明确自己为安南人士,凸显自己的国家归属感。黎圣宗又以“自古以来,南国尚未有地图,圣宗便命各道官员踏勘管内山川险易,并古今事迹,画图详注,然后送呈户部,作我地舆图”。[3]177同时,黎圣宗还制定《二十四训条》,通过统一社会价值观,规范官民社会行为准则、社会秩序,来促使民众有民族归属感。圣宗凭借这些行政措施,将民族独立意识普及到民间,渗透到民众生活的各个方面,使民族独立意识深入人心、加强了民族凝聚力,促进了安南民族意识的发展。
圣宗朝空前高涨的民族意识还表现在对周边国家或部族关系方面。在圣宗统治时期,后黎进入盛世,国力强盛,圣宗“自负国富兵强,辄坐大”,于光顺九年(1468年),圣宗派兵侵占明朝南疆广西凭祥。对于中国,越南表面上“尊崇”明朝,但是也在最大限度地维护,追求本国的独立、平等地位,扩大安南的地区威望。丁未年(1427年),阮在被誉为越南第二个独立宣言的《平吴大诰》中开篇便称:“惟我大越之国,实为文献之邦,山川之封域既殊,南北之风俗亦异。自赵、丁、李、陈之肇造我国,与汉、唐、宋、元而各帝一方。”[3]164文中以“大越”、“各帝”的姿态自居,可见其民族自信心之足。安南士大夫曾在邦交公馆的门联上写道:“往来信使常通,三接礼文相款曲;大小交邻有道,一家仁智共怡愉。”“交邻”正反映了安南对明朝的邦交理念,对于明朝,安南主要凸显自己的独立自主。同时,安南还塑造自己与明朝的地位平等,认为自己与明朝同为中华文化圈的一部分,而非“蛮夷”。洪德十年(1479年),黎圣宗征哀牢,诏曰:“古先帝王,制御夷敌,服则怀之以德,叛则震之以威……比朕丕绳祖武,光御洪图,莅中夏,抚外夷”[2]708。这份诏书充分显示了后黎认为自己是汉文化圈中的国家,而其周围的邻国则为蛮夷。
由于长期受中国儒家文化的影响,“华夷秩序”的思想深植于后黎朝的民族思维之中。随着国力的不断增强,民族自信心的不断膨胀,至圣宗朝时便具有一定的实力,并将这种“华夷秩序”思想应用到对周边国家或部族的交往上去,努力构建越南的“亚宗藩关系”。①对于当时周边的占城、哀牢、盆蛮等国家和部族,安南自认为是大国,而这些小国都是蛮夷之族。越南完全有资格作为“亚宗藩关系”中的宗主国。洪德元年(1470年),圣宗以“……自古夷狄为患国中,故圣王弧矢以威天下,九黎乱德,黄帝治兵……虽用兵乃圣人之不得已,而立法使愚妇之所共知…矢”[2]679为由“下诏亲征占城”。诏曰中,圣宗自比圣王、黄帝,认为对占城的征战是因为“夷狄为患国中”。圣宗平定占城后,对周围国家或部族起到了震慑作用,寮国及西面诸芒蛮都来朝贡。洪德九年(1478年)圣宗以盆蛮欲与老挝“串援,侵略西陲”为由“帝下诏征老挝”。洪德十年(1479年),“帝下诏征盆蛮”。洪德十六年(1485年)黎圣宗定《诸藩使臣朝贡京国令》,明确称:“占城、老挝、暹罗、爪哇、满剌加等使臣……入朝觐见之际……。”[2]726可见,当时圣宗朝已明确视这些国家为“朝贡国”,视己为“宗主国”。
纵观后黎圣宗一朝,“民族意识、国家独立观念成了越南民族思维的核心内容,具体表现为民族自我认同、民族自豪感、国家自古统一观、国家独立至上、文明优越感、文明自古一脉相承等等。”[4]这正是后黎时期越南民族思维的一个突出特点。后黎圣宗时期是越南古代民族意识发展的蓬勃时期,对越南社会的发展产生了重大的影响。越南史学家有云:“圣宗改革政治,兴办教育,整顿武备,平定占城、寮国,拓土开疆,使当时我南国更加文明昌盛,显赫于一方。自古至今,我国从未达到如此之强盛。”[3]173后黎圣宗朝对民族意识的诸多建构使这一时期成为越南古代民族意识、民族自信心及自豪感最为浓烈的时期。身逢乱世的越南史学家陈重金在追忆圣宗一朝时,也无不感慨地说“纵观圣宗功绩,实是一位英明的君主。在我南国,文治、武功,没有任何一个时代能比洪德时更盛。幸赖有太祖其人我南国江山才得以存在,而幸赖圣宗我南国文化才得以昌盛。”[3]180
参考文献:
[1]何成轩.儒学南传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
[2][越]吴士连,范公著,黎僖,等.大越史记全书[M].陈荆和,校注.东京: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附属东洋学中心刊行委员会,1984—1986.
[3][越]陈重金.越南通史[M].戴可来,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2.
[4]于向东.越南思想史的发展阶段和若干特征[J].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