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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世界的烛照

2016-01-14齐菲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5年12期
关键词:柏拉图莫言

摘  要:莫言获诺奖后,文学界对莫言的评论层出不穷,其继《丰乳肥臀》之后的力作《檀香刑》,更是受到了文学评论者的热议。他们或是对其独特的叙述方式进行阐释,或是对其所表现出的封建文化进行解构,或是将其与鲁迅的“看客文化”作对比研究,而用理论阐释其文化内涵的甚少。文章采用柏拉图的“洞喻”理论,揭示《檀香刑》中所表现的处于半封建社会的人们的灵魂转向,挖掘莫言植根于民族精神的洞喻情结。

关键词:莫言  《檀香刑》  柏拉图  灵魂转向  洞喻情结

一、“洞喻”与“灵魂转向”的内涵

“洞喻”是柏拉图《理想国》中为了说明受过教育的人与没有受过教育的人在本质上不同而使用的一个比喻:在一个洞穴里,有一条通道通向外面,有一道光通过这条通道照射进洞内。有一些人自幼在洞穴中成长,浑身被绑,不能转头,只能看着洞穴后壁。在这道光和这群人之间筑有一堵矮墙,矮墙的作用是阻挡洞内人看到外面真实的世界。这些被绑的囚徒只能看到外面的光芒投射到他们对面洞壁上的阴影,并误以为那些阴影就是真实的事物。其实“洞喻”的实质就在于通过这个比喻,让一个“解除了桎梏”的囚徒去体会虚幻和真实两个世界,最后知道哪一个世界更真实,从而达到对人生和世界的了悟。在这种幻象世界和真实世界的转换中,包含着民众“灵魂的转向”。所谓“灵魂转向”,是灵魂自身的一种提升,由沉溺于变动不居的黑暗世界转变到对普遍性真理的认识,从而使理性在人的灵魂结构中获得统治地位。洞喻理念在柏拉图理论框架内有着特殊的意义,它不同于近代以来的工具性,而是有着价值指向。“洞喻”中,理性其实就是灵魂中的视力,由理性主宰灵魂才能实现“灵魂转向”。而灵魂转向其实就是“洞喻”所要达到的主题。处于半封建社会的知识界人群,正在精神上实现着这种灵魂转向,并企图把这种普泛真理带给下层愚昧的民众。

莫言潜心五年的巨作《檀香刑》,分别以媳妇眉娘、公爹赵甲、丈夫小甲、干爹钱丁、亲爹孙丙五个人的口吻描绘出了一幅由“砍头”“凌迟”“檀香刑”三种极刑组成的波澜壮阔的杀人画面。眉娘妩媚动人,与干爹关系不浅,以卖狗肉和黄酒为生;赵甲是大清朝的一名刽子手,精通各种施刑方法,以施刑为人生乐趣,以受到慈禧的重视为无上光荣;丈夫小甲略微有点智障,是文本中处于最下层的民众;干爹是一县之长,是慈禧的中央势力在地方的延伸;亲爹孙丙在文本中是作为一个受害者出现的,遭受了檀香刑而死,而施刑者却是自己的亲家赵甲。檀香刑是三种刑罚中最为残酷的一种:即用浸染过香油的檀香木插在人体内五天,受刑者在此期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五日期满,继而丧命。极刑的承受者是反抗黑暗的各阶级人民,包括新思想的传播者——戊戌六君子,新思想的继承者——钱雄飞,新思想的客观推动者——人民大众,这三股力量是企图照亮虚幻的黑暗世界的一丝烛光;极刑的施加者是以慈禧为代表的清末统治者,即这丝烛火企图驱散的黑暗。落后黑暗的统治者正如没有见过光明,长期生活在洞中的人,文章称之为“洞穴人”;怀抱先进思想的六君子和钱雄飞,有过出洞的经历,感受过真实的外界,接受了新思想的洗礼,欲把燃烧着新思想的烛火带回洞中,这些人在文章中被称为“洞外人”。这种洞外真实与洞内虚幻的对峙暗合了柏拉图的洞喻思想,文本中黑暗的洞穴人因未见过光明而守着自己的黑暗世界,因光明会刺激他的双眼,使他感到十分痛苦而拒绝光明。经过苦难看到过太阳的人们,急切想引导洞穴人摆脱黑暗的束缚,接受光明的洗礼,然而他们要么还未进洞便被当作入侵者处死,要么进洞后被封杀了出洞的机会。遗留在洞外的少许人即使忍受一切苦难也要前仆后继地拯救洞中无知的伙伴,因为接受过光明的洞外人,即便就死也不愿与错误的理念为伍。这就是著名的洞喻说在《檀香刑》中的影射。文章正是要用柏拉图的洞喻思想分析《檀香刑》中三次光明与黑暗的对决,揭示半封建社会中人们的灵魂转向,挖掘莫言植根于民族精神中的洞喻情结。

二、文本中的三次灵魂转向

(一)开拓者与黑暗的生死对决

戊戌六君子走出国门,习得日本的先进思想,力求在中国实现革新,以改变中国积贫积弱的局面。他们是走出国门接受了新教育的知识分子,带着新思想的火种回国,企图给缺乏教育的国民传输知识,然而却被最高统治者慈禧太后处以极刑。无疑,戊戌六君子是当时受过教育的先进人才,在《檀香刑》中扮演了开拓者的角色,他们走出洞穴,不畏光明的刺眼,一步步看清了现实,走向更加真实的世界。视线变得更加清晰的他们,否定了之前在洞穴中看到过的虚幻的影子,仰望着洞外悬空的太阳。出于民族责任感,他们企图驱散洞穴中的黑暗,引导人民走向光明的现实,遂把希望寄托在皇帝身上——一个在黑暗与光明的夹缝中畸形成长起来守门者,他们试图与皇帝合力推开这面矮墙,让外界的光亮照耀带着脚链手链的未受过教育的民众,让他们看清真实的世界。怎奈以慈禧为首的一批守旧势力坚决抵制,拒绝接受新思想带来的挑战,也拒绝伴随外界光明而来的刺痛。于是以六君子为代表的开拓者与以慈禧为首的阻挡者在《檀香刑》中展开了第一次对决。

文本中关于六君子的描述甚少,只是作为赵甲的第一部杰作“砍头”呈现在了读者面前:

他抬高眼睛,去看那群盘旋不止的白鸽,他们在翱翔中拓展的翅膀,晃花了他的眼睛。坐在执行台下的首席监斩官——刑部左侍郎刚毅大人,眯起眼睛望望太阳,又斜着眼看看台上的六君子,便用颤抖的声音喊叫:

“时辰到——犯官叩谢天恩——”

以上文字是关于此次对决的细节描写,盘旋的白鸽,拓展的翅膀所带来的光明晃花了刘光第的眼睛,他为光明英勇搏斗,为光明慷慨赴死。监斩官面对刺眼的光明,习惯性地眯起眼睛选择逃避,新思想的火光还未被世人看清,便被慈禧扑灭,洞中的最高统治者为了个人地位的稳固,为了万人之上的荣耀,在光明即将穿透洞门的一刹那,用权力挡住了这点弱光,用地位遮住了所有国民的心窗。行刑后的刘光第“眼睛渐渐地暗淡,仿佛着了的木炭,缓慢的失去了光彩”。焦灼的木炭敌不过一潺凉水,先进的新思想敌不过洞中统治者的一声令下。第一场开拓者与黑暗的较量,以开拓者被砍头而告终。虽然结局是失败的,但拥有着新思想火种的知识界已经开始了灵魂的转向,他们开始理性战胜感性,不再推崇所谓的泱泱大国,而是在思考国家衰落的原因,并企图拯救摇摇欲坠的中国。知识分子走在一个国家的前列,知识界的觉醒一定程度上可以说代表了一个国家灵魂的第一次转向,由盲目自大转向冷静思索。

(二)继承者与黑暗的殊死斗争

钱雄飞是知县钱丁的堂弟,东渡日本留学,主张废科举,兴西学。归国后忍辱负重地跟在袁世凯身边,伺机为六君子复仇,但在最后时刻功亏一篑,金枪没有如他所愿喷出硝烟,袁世凯也没有如他所想倒在血泊之中。钱雄飞在文本中不仅是六君子的复仇者,也是新思想的捍卫者,新思想的继承者。谭嗣同、刘光第等人出洞口寻新不久,钱雄飞因受不住洞中的黑暗随之而出,接受了光明的他更加坚定了当初努力出洞的信念,然而还未来得及和六君子大干一番事业以拯救洞中愚昧的民众,便传来了六君子被砍头的噩耗。他没有继承六君子继续凿击矮墙的事业,而是选择了复仇。认为杀死了泄密者,六君子便死得其所,变法便无人再阻拦,外界光明便不受阻拦。他本可以凭一己之力引入些许光明给洞中人,让这丝微弱的光再持久些,但是他带回的光明被个人复仇主义所遮蔽,空有民族气节的他,未推倒那矮墙,尚在洞外便被处以极刑——凌迟。

钱雄飞作为光明之火的继承者,使命未完身先死,无疑是失败的,然而即使在洞外,他也与黑暗势力的代表袁世凯进行了殊死斗争。为了向民众证明复兴之火的存在,给予人民大众正确的导引,他不惜一死,凌迟中都表现出大义凛然之气,这种视死如归的民族气节可与六君子相比。终于,在被割了五十二刀的时候,钱雄飞怒不可遏,发出了绝望的哀号,他的号叫既是对袁世凯的怒骂,也是对黑暗旧势力的控诉。在第四百九十八刀旋割右眼的时候,钱雄飞怒目圆睁,以至“刀子的锋刃沿着钱的眼窝旋转时,发出了极其细微的嗤嗤声响”。即使忍受此般酷刑,钱那闪烁着光明的眼睛睁到了最后,他用全部的肉体抵抗着黑暗,抵抗着愚昧,直到体无完肤。文中第二次的殊死斗争以钱雄飞被凌迟作结。戊戌六君子是知识分子,是旧思想向新思想的第一次灵魂转向,钱雄飞只是一名普通将士,是文本中的第二次灵魂转向。不仅知识界已经在用理性思维思考现实,中层受过新思想照耀的普通将士也开始怀疑洞穴内的真实,不惜一死也要捍卫这即将入洞的光明。

(三)底层人与黑暗的群起反抗

孙丙是农民阶级的代表,因德国人杀死他的妻儿而与德国人对抗,被慈禧赐以檀香刑,而施法的便是他的亲家赵甲。当时的大清朝已是名副其实的傀儡政权,德国人利用政府势力在中国修路,由经济侵略蔓延到了文化侵略。孙丙既非新思想的开拓者,也非新思想的继承者,甚至他不懂变法,漠视革新,他反击德国人完全是因为自身利益受到了侵害,然而他的反击激起了人民群众对黑暗的反抗。以孙丙为首的人民群众仍是洞穴人,他们被迫接受黑暗,适应黑暗,是黑暗统治者的子民,黑暗上层统治者和下层人民起了冲突,在洞穴内混战,对统治者而言比洞外携带光明的人更加可怕,因为光明之火至少还有洞口的限制,只要牢固洞口,光明之火不会一朝一夕就渗透进来;孙丙是洞穴中的大多数,他的反抗意识,引起了民众的共鸣,极易与外界光明之火合流,成为此烛火传播的载体。所以他们的内心比看见光明之火还害怕,急切地想把这股势力扼杀在洞内,于是发明了极刑——檀香刑。对孙丙施以此刑,旨在对其他民众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出于对受刑者的同情,包括知县在内的下层洞穴人都希望孙丙痛快地死去,而作为反抗精神的载体,人们又希望他残存的生命尽可能地延长。

以孙丙为代表的下层民众,在思想的高度上无法和六君子相比,在视死如归捍卫新思想的力度上与钱雄飞相差甚远,但作为洞中数量众多的中立群体,一旦与黑暗对抗,与新思想的烛火合流,成为传递新思想的载体,便会凝聚成一股无法撼动的力量。所以这一派洞穴人是最有潜力的新思想的渗透者。一旦底层的洞穴人被烛火武装,黑暗势力的消减便指日可待。第三次民众的灵魂转向可以说是文本的高潮,知识界毕竟只占少数,他们的灵魂转向无法改变一个国家的落后局面,而如果民众群起抗争黑暗,受过新思想洗礼的洞中人把新思想传递给还在黑暗中的同胞,黑暗的洞穴便会被每个群众携带的烛火照亮,墙壁上的幻象也会随之消失,矮墙摧毁,外界的展现将指日可待。所以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第三次民众灵魂的转向才将文本中光明与黑暗的对决推向高潮,也只有这一次转向的持续不减,才有机会实现全民族的灵魂转向,这才体现出莫言植根于全民族之中的洞喻情结。

三、结语

莫言《檀香刑》中有三次生死冲突,新思想的持有者六君子、新思想的继承者钱雄飞和新思想的潜在传播者人民,都在用生命抵抗着洞穴中的黑暗。虽然这三次对抗都以失败告终,但洞外新思想的烛火已越烧越旺,并且也在洞内开始燃烧。主动或被动看见光明的人也逐渐增多。文章以洞喻思想分析文本中三次光明与黑暗的决斗,象征由高到低三个层次人群的灵魂转向。对民众的教化是“洞喻”所要表达的主题,而“灵魂转向”本身就是教化。这种转向要深入人心,必须在人的内心唤起自由,唤起理性。它是在对自我本质的深刻认同中不断贞定、涵厚并升华的。虽然民众暂时未能完全达到对自己灵魂深刻的转向和认同,但莫言用民族高度的情怀,阐释了人们一次次灵魂的转向,以洞喻思想解释了光明对黑暗的一次次撞击,在撞击中产生的烛照,一点一滴地浸染着黑暗,与黑暗进行着生死斗争。看似简单的三次对决,其实暗示了三次层次上由低到高的灵魂转向,看似客观讲故事的背后,暗含着作者的洞喻情结。

参考文献:

[1]郭斌,张竹明译,柏拉图著.理想国[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

[2]莫言.檀香刑[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0.

[3]林美茂.柏拉图“洞喻”问题再认识[J].南开学报,2006,(3).

(齐菲  山西大学文学院  030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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