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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氏父子《唐五代两宋词选释》《唐宋词选释》选本特色论

2016-01-11牛思仁

黑龙江工业学院学报(综合版) 2015年11期
关键词:俞平伯

牛思仁

(兰州大学 文学院,甘肃 兰州 730000)

俞氏父子《唐五代两宋词选释》《唐宋词选释》选本特色论

牛思仁

(兰州大学 文学院,甘肃 兰州730000)

摘要:近代文化名门世家俞陛云、俞平伯父子分别编著有词选《唐五代两宋词选释》《唐宋词选释》。在唐宋词这一特定研究领域,二本《选释》因其精彩纷呈的评点,严谨独到的考据,皆受时人所重而又各具特点。赏论其选本特色,方可探讨俞氏父子不同的选取标准和诠释理念,进而阐述词选所体现出的词学思想差异。

关键词:俞陛云;俞平伯;《唐五代两宋词选释》;《唐宋词选释》;选本特色

作者简介:牛思仁,博士,兰州大学文学院。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唐宋方向。

文章编号:1672-6758(2015)11-0124-4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标识码:A

Abstract:Yu Biyun and Yu Pingbo wrote two books An Ci Poetry Annotate of the Tang and the Five Dynasties and the Song, An Ci Poetry Annotate of the Tang and the Song Dynasties. They are very important books with their own characteristics. This paper analyzed features of those books and tries to discuss their selection criteria and methods of interpretation and the different ideas.

德清俞氏是近现代以来颇具影响的文化名门世家,特别是俞樾、俞陛云、俞平伯,代代文柄传承,学术绵亘,素来受人敬仰。俞樾是清末经学大师,一生著述宏富,曾国藩曾称赞其曰:“李少荃(李鸿章)拼命做官,俞荫甫(俞樾)拼命著书。”[1]俞陛云,乃俞樾之孙,文学与书法方面建树颇高,尤谙诗词,编有词选《唐五代两宋词选释》(下称《前本》)。俞平伯,俞陛云之子,诗词、绘画、书法、谱曲皆能,因其文学创作与学术研究方面的卓越成就,在现代文学史上有着重要地位。编有词选《唐宋词选释》(下称《后本》)。在唐宋词这一特定研究领域,俞氏父子先后编著词选,或文辞优美、气厚情深,或考证繁富、旁征博引,二本《选释》不掩才气,皆是名手,值得后人重视。本文拟就俞氏父子《唐五代两宋词选释》《唐宋词选释》在词作选取标准与诠释理念方面所具备的个性特色作一探讨,进而论述词选呈现给我们的词学思想差异。

二本《选释》的选词范围皆是由唐至宋,词“兴于唐,盛于宋”,唐宋自多佳作,令人揽撷不尽。从词选作者及词作数量来看,《前本》分为三部分:一是唐词选释,收唐词20家,60首;二是五代词选释,收五代词(包括南唐二主)25家,183首;三是宋词选释,收宋词72家,666首。合计词人120家,词909首。《后本》亦分为三卷:上卷为唐五代词,收词87首;中下卷为宋词,收词164首。合计收词251首(其中《敦煌曲子词》作者不定)。可见《前本》选词数量远远大于《后本》,近于其四倍之多。从编纂初衷来看,《前本》“为便于初学计”[2],选编以教后人;《后本》“是提供古典文学研究工作者作为参考用的”[3]。从结构体例来看,《前本》在作者名下直接列出词作原文,接以整篇作品的赏析,原文无字释;《后本》凡列作者必有简介,再录原文,继以字释,未有整篇的赏析文字,个别赏析隐于字释之中。从语言形式来看,《前本》皆用文言体,笔劲句秀,读来意味不尽;《后本》文白相杂,作者前言中自言难得满意,实则瑕不掩瑜,且曾说过:“我对于‘言’、‘文’并无歧视,各就其便罢了。……解释诗的(广义的诗包括词在内)文字实以浅显的文言或半文半白体为较好。”[4]

从选取标准角度分析,二本《选释》的选录特色大相径庭。《前本》选词数量多,相应地,选录条件亦较宽,作者在词选中曾明确提及,如杨玉环《阿那曲》“贵妃逸事多矣,词则仅此一首,故录于卷”[2];或如王建《三台令》“二词皆台阁体,录之以备一格”[2];欧阳炯《三字令》“录之以备赋此调者取则”[2];温庭筠《菩萨蛮》“兹从《花庵词选》录四首以见其概”[2];贺铸《临江仙》“此词未见特色,录之为词苑谈资”[2]。当然,这种种选录缘由仅占极少数目,与作者本身具有一定的选取标准并不冲突。相对而言,《后本》的选录标准要严格得多。如1963年初版时收录岳飞《满江红》,后发现其可能为他人伪作,故于1978年修订时删之。

二本《选释》依照选录词人的词作数量排序,列表如下:

《唐五代两宋词选释》《唐宋词选释》作者数量作者数量周邦彦65苏轼19张炎60辛弃疾17吴文英54李清照13冯延巳50李煜12贺铸42温庭筠冯延巳周邦彦姜夔9

对照二者后不难发现,《前本》重周张,《后本》重苏辛。《前本》最赏之清真词,《后本》录9首,近于苏词一半;《后本》最赏之苏词,《前本》录35首,亦近于清真词一半。翻检《前本》中关于清真词的评价,多处可见作者对其词作透露出激赏之意,这主要表现在以下两点。一是作者把清真置于词人之间进行对比评价,以突出清真词的“词中之圣”地位。柳永《斗百花》词后云“屯田摹写情景,颇似清真,而开合顿挫,视清真终隔一尘”[2];秦观《南歌子》“……情景真切,视清真尚隔一尘耳”[2];周邦彦《六丑》词后提及姜夔,“但彼之迹象未化,尚隔一尘也”[2];姜夔《汉宫春》后亦言“白石学清真,心摹手追,犹觉挽强命中而未能穿札”[2];周邦彦《点绛唇》“小晏、屯田,无以过之”[2]。作者认为诸如柳永、秦观、姜夔、晏几道等词人在某种程度上均视清真“尚隔一尘”,自是以清真词为最高。二是作者在对具体词作的注释中表露真情。在选录冯延巳词五十首后紧接着说到:“《阳春集》为五代词中之圣,犹《清真集》之在北宋也。”[2]言外之意,北宋诸家词作皆不及《清真集》。对六十五首清真词的赏析过程中,时见饱赞之词。《瑞鹤仙》后即引夏闰庵言:“人巧至而天机随,词中之圣。与史迁之文,杜陵之诗,同为古今绝作,无与抗手者。”[2]此处引出,自亦谓然。这真是极高的赞誉了。再如“绝妙好词”“为词家度尽金针” ……不一而足。回看《后本》之所以重苏词,不得不提及作者提出的两点词学观。一是认为词的发展本有两条路线:一条广而且深(广深),另一条深而不广(狭深)。狭深为其传统。南北宋时,词体之一承着传统向前进展,如周邦彦、吴文英等,其二不受这传统的拘束,向广深发展,如苏轼、辛弃疾等。作者倾向于广深一路,从选词数量上苏辛为多即可看出。二是反对以温韦等为正、苏辛等为变的“正变”之说。作者云:“……正变之云即属无根。我们不必将正变倒过来用,却尽可以说,苏、辛一路,本为词的康庄大道,而非硗确小径。”[3]

对比二本《选释》中对同一词家选录数目差异大者,列表如下:

《唐五代两宋词选释》《唐宋词选释》作者数目数目张炎603王沂孙362史达祖322周密302李清照013

《前本》共选词909首,《后本》共251首,两者比例约为3.6:1。上表中比例最低者即为15:1,更如张炎词作20:1。俞氏父子不同的选取标准一目了然。对于以上词家(除李清照外),《前本》重之,《后本》轻之,究其原因,《前本》重清真,张炎、史达祖等词人与清真在词作技巧与艺术境界等方面皆有相似之处,作者自是多加选录。而《后本》仅各选数首,也是与《前本》之选取缘由完全不同,认为“大体上反映时代的动乱,个人的苦闷,都比较鲜明。……即吴文英、史达祖、周密、王沂孙、张炎亦未尝不如此。……他们却每通过典故词藻的掩饰,曲折地传达眷怀家国的感情”。[3]另外,从词史的连续性来看李清照,自应是必不可少的一环,《后本》选录数目即仅次于苏辛,亦称其“别是一家”,而《前本》一首未录,未免有遗珠之憾。

同样,二本《选释》之诠释理念也表现出差异性。《前本》为篇释,重意境审美;《后本》为字释,重考证校勘。《前本》多诠释由特定的审美物象所引发的令人思索和想象的艺术境界,如情景交融的审美特征,评吴文英《玉漏迟》:“‘黄昏’六字作结句,能情景兼融,传神空际,乃词家秘钥也。”[2]或含蓄蕴藉,韵味无穷,符合审美特征者赞之,“以蕴藉之笔,致缠绵之怀”;未符合者则贬之,“结句虽应有之意,稍嫌说尽”。或虚实结合,“咏物词宜虚实兼为”;或托思空灵,“恋我惟有破帽,写愁惟有蝴蝶,皆托想高妙处”。凡此种种意境审美特征的体现在《前本》中有数十处之多,可见以意境论词是作者诠释理念的重要特征。《后本》中,少意境论词,多对具体字句的考证与校勘。作者俞平伯深谙考证之功,研究《红楼梦》时就很注重其作者和版本的考证,《后本》更是发挥考证、校勘的优长,行文过程中细密的考辨、确凿的证据令人叹服。作者在书中多次辩解了前人笺释不妥之处,如周邦彦《夜飞鹊》:“《史记·淮南王安传》载伍被之言:‘今臣亦见宫中生荆棘,露霑衣也。’陈注引作《西汉·淮南王传》,误。”[3]诸如此例,不胜枚举。笺释中亦可见作者的治学态度十分严谨,不附会成说,也不轻下定论,只有经作者仔细考辨后,或认可并对疑难处加以诠释,或否定后提出创新看法,或存疑以待继续考证。如辛弃疾《满江红》:“本篇‘楼观’‘旌旗’云云或由此联想,寄慨于和战近事。说未必确,录以备考。”[3]作者提出自己见解的同时,也把思考留给读者,“读者此日之领会与作者当日之兴会不必尽同,甚或差异,……反复吟诵,则真意自见,笺注疏证亦可广见闻,备参考。”[5]

二本《选释》选取词家词作数量的过程中,体现出了俞氏父子互有异同的词学思想,这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俞陛云论词主常州派思想,作品重比兴寄托,意内言外。《五代词选释·序》云:“士大夫忧生念乱,浮沉其间,积感欲宣,而昌言虑祸,辄以曼辞俳体,寓其忠笃悱恻之思,《黍离》咏叹,亦时见于其间。”[2]具体词作的笺释中更是处处可见其寄托之意。如冯延巳《玉楼春》(雪云乍变春云簇):“词借春光以托讽,‘足’字韵戒贪求之无厌。‘尊前’二句既盼春来,又伤春去,患得患失之心,宁有尽时耶。”[2]同时,作者虽重寄托,但并非一味地讲求,认为“篇篇求深,必失之愈远。如《龙涎香》词,论者必附会谢太后及海外事,失之穿凿矣”。[2]另外,在作者以常州词派思想为主导的同时,也兼顾对浙西词派思想的融合。浙西词派注重词的格律精巧,辞句工丽。《前本》也非常重视词的艺术特性,多在词作的句法、词心、词境等方面苦心经营。相似于浙西词派标榜之“尚醇雅、主清空”,《前本》笺释中提及“丽不伤雅”“清空一气”,更多的评语如“妍雅之笔”“秀雅浑成”“自是雅奏”“清丽为邻”“托思空灵”“传神空际”等,皆可视为对浙西词派思想的接受和吸纳。且如浙西词派推尊的张炎,作者选词60首,仅次于周邦彦,由此亦见一斑。

与俞陛云主常州派不同,俞平伯论词是反对比兴寄托说的。他认为常州派论词“多头巾气”[5]并在《读词偶得》中提到:“以如彼美妙之文章,述如此平凡之生活,其间不得不有相当之距离者,势也。遇此等空白,欲以考证填之,事属甚难。此是一般的情形,又不独诗词然耳。”[6]但这并不影响他在某种程度上对常州词派的欣赏。1916年在北大黄侃教授的指导下,开始读常州派推尊的选本;1920年在回国的游轮上,他时时吟诵的即为标榜常州词派思想的代表著作——张惠言《词选》;1929年在清华大学讲授《清真词》,再到后来著《清真词释》……并且,俞平伯并非对常州派只字不取,“值得我们注意的是,他大胆地运用常州派的有关理论,分析清真词独特的艺术性,指出清真词成就所在是它的‘柔厚’。”[7]

第二,相比于蔚为大国,一代文学之宋词,俞氏父子对唐五代词也很注重,只是二人的侧重之处不同。俞陛云认为唐五代词的妙处在于“格高气浑”。《五代词选释·序》云:“论其词格,承六朝乐府之余响,为秦、黄、欧、归之传薪,其文丽以则,其气高而浑,卓然风人之正轨也。”[2]作者把唐五代词提到了“风人之正轨”的高度,真是盛誉之词。评王建《三台令》“其浑成处,想见盛唐词格”;冯延巳《长相思》注“格高气盛,嗣响唐贤”;贺铸《小重山》“颇高浑,有五代遗意”;曾观《忆秦娥》“此词格老气清,有唐人风范” ……凡此种种评语,皆可见作者对唐五代词具有“格高气浑”特色的推崇与赞誉。回看俞平伯关于唐五代词的选取部分,与众多词选不同,最引人注目的是列于卷首的8首敦煌曲子词。从选取数量来看,竟多于吴文英、张炎、周密等大家,如此选取既实属难得,又理在必然。作者认为,敦煌词较《花间集》反映面增广,词作者不再仅限于文人诗客,词调也已发展完全,题材更为广泛,且支流到宋代仍绵绵不断。敦煌词中亦有不下于《花间》温、韦诸人之作。《后本》中选录的词作具有一种清新活泼的气息,为民歌所独有。“词是唐朝民间的乐调”[5],作者认识到了民间词的价值,并延伸出词是唐代的白话文学的观点,这其中也可见作者对胡适白话文学观的接受。

第三,俞氏父子都强调词作的艺术性,注重章法的巧妙、立意的生新、意境的独造等特征,追求醇雅、柔婉的审美情趣。《前本》主常派同时,融合浙派思想,从选词时重周张、轻苏辛等词人,到笺释时多有“雅逸之笔”“宛转之思”等赞语,都表现出作者对词作艺术性的特别观照。举柳永词为例,《前本》选录8首,后本选录3首。柳永本为北宋一代大家,可谓第一位对宋词进行全面革新的大词人,今存词也有两百余首,二本《选释》只录区区数首,相比周美成、张炎等皆录数十首,更觉少得可怜。而这种悬殊的选取比例背后,是俞氏父子“崇雅”思想的体现。《后本》认为柳永词“为情恋香艳之辞,绮靡且有甚于昔”[3],并明确指出,《乐章集》中亦有“雅词”,只是占极少数,选本只取了柳永词之较雅者,舍弃了其俚俗浮艳之作品。如所选词中有《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玉蝴蝶》(望处雨收云断),皆凝重而倜傥,格高而韵远。《前本》笺释柳永词,8首词作几乎篇篇是赞誉之词,未提俚俗一字。如注《玉蝴蝶》(望处雨收云断):“‘情伤’以下至结句黯然魂消,可抵江淹《别赋》,令人增《蒹葭》怀友之思。”[2]称赞柳永词“能手无弱笔”“音节极清峭”“余韵不尽”。录词偏少而又大加赞誉,这与《选释》独特的观照视角密不可分。

二本《选释》在选取标准及诠释理念方面各具特色,也体现出俞氏父子的词学思想差异。究其原因,这既与俞氏父子自身对于词学见解的不同密切相关,也体现出不同的时代思潮在作者及作品身上打下的烙印。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编选于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其时社会思潮正发生巨大变化,影响到其创作上则表现为作者对浙派和常派思想的融合。俞平伯《唐宋词选释》编选于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其创作也受到了当时注重思想分析的文学思潮的影响。相同的是,二本《选释》因其精彩纷呈的评点,严谨而独到的考据,一经问世即被词学者看重并经常引用。追慕先贤,赏析其选本特色,带给我们愉悦的审美享受;领略大家的治学之风,亦让我们受益匪浅。

参考文献

[1]郭谦.走进世纪文化名门——影响百年中国的文化世家[M].海口:海南出版社,2006:40.

[2]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1,6,15,84,24,258,146,237,282,415,283,111,278,302,39,98,589,39,146.

[3]俞平伯.唐宋词选释[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1,13,12-13, 128,185.

[4]孙玉蓉.俞平伯研究资料[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6:178.

[5]俞平伯.论诗词曲杂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435,688,455.

[6]俞平伯.读词偶得·清真词释[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20.

[7]陈水云.从传统到现代的词学转型——俞平伯家族的词学史[J].社会科学辑刊,2005(2).

Features of Tangwudai Liangsong Ci Sheyi;

TangSongCi Xuanshi Written by Yu Biyun and Yu Pingbo

Niu Siren

(School of Liberal Art,Lanzhou University, Lanzhou, Gansu 730000,China)

Key words:Yu Biyun; Yu Pingbo; Tangwudai Liangsong Ci Xuanshi; TangSongCi Xuanshi; features

Class No.:I206.2Document Mark:A

(责任编辑:宋瑞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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