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电影《沉睡魔咒》对人物关系的戏仿
2016-01-11齐欣张璐
齐 欣 张 璐
论电影《沉睡魔咒》对人物关系的戏仿
齐 欣 张 璐
由美国电影导演罗伯特·斯托姆伯格执导的力作《沉睡魔咒》是本年度一部重要的奇幻电影。自2014年五六月份在世界各国相继上映以来,该片多次登顶周末票房排行榜,在多地创下安吉丽娜·朱莉主演影片的最高首映成绩,在商业上取得巨大成功的同时也引起观众和评论界的广泛关注。
作为女权主义的倡导者,沃尔夫顿关心女性的命运,了解女性作为具有独立人格的个体而存在的价值,成功地塑造出一系列自信、自尊、自强的女性形象。在《沉睡魔咒》这部最新力作中,沃尔夫顿充分发挥想象,生动形象地将仙女玛琳菲森不为人知的悲痛经历和她性格转变的轨迹展现在观众面前。而该片最成功之处是采用了戏仿这一后现代文本策略对迪士尼经典童话《睡美人》的叙事进行了解构,在深度消解传统文本的确定性方面进行了大胆尝试。
戏仿的内涵和功能
戏仿源于希腊语的paroidia一词,原意是指讽刺诗或模仿的歌者,今天该词被定义为“诙谐模仿的言语、文字或音乐作品”[1]。在后现代文化中,“戏仿”作为一种重要的文本策略,多指以文本间的互文性为基础,为表示新的内容而对某个为大家所熟悉的文本所进行的修辞性改造,它被广泛应用于各种艺术形式。
作为文本策略,戏仿强调对“前文本”进行转换、挪用、颠覆或改造,其互文性尤为明显。在模仿对象上,戏仿选择的范围非常广泛,既可以是已有文本的内容、人物、创作手法和艺术表现方式,也可以是某种文本所表达的立场和观点。同时,在创作手法上,它并不仅仅是简单地模仿或重复,更重要的是打破传统的条条框框,刻意写出一种与“前文本”相对立的文本,利用多种方法对叙事主体和既有的社会规范进行消解,创造出一种“新的文本”或“新的形式”,这种创造的目的和意义在于“使传统获得新生,为艺术家拓展新的表现空间”[2]。它对文本和意义的大胆解构具有“典型的”后现代主义精神,因此深受后现代学者和艺术家的青睐。
以《沉睡魔咒》为例,在这里,经典的《睡美人》早已弱化为淡淡的背景,编导在营造如梦如幻的仙境、美丽奇特的生灵、宏伟坚固的城堡和史诗般的战争场景的同时,更是从多元的视角来映射男性与女性以及自然与社会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可以说,整部影片带给我们的不仅仅是视觉上的冲击,更多的是对心灵的洗涤。
影片对人物关系的戏仿
在构思《沉睡魔咒》这一故事进行时,沃尔夫顿对《睡美人》的故事及人物关系进行戏仿,虽然保留了原作中的女巫玛琳菲森、爱洛公主和王子等人物形象,但这些形象所蕴含的文化内涵已与“前文本”截然不同。
1.对传统女性角色模式的改写
整部影片最突出的亮点是一改经典文本中女性不是“天使”即是“魔鬼”这种非此即彼的“脸谱化”范式,塑造了森林的守护女神玛琳菲森这一丰满的圆形人物形象。根据语源学,女主人公的名字玛琳菲森本身即有非常深远的意义,该词一语双关,它的两重含义也形象地刻画出这位女主人公前后两个时期的变化轨迹。
Maleficent的词根maléfice源于法语,本义指魔法、占星和法术,是一个中性词,没有贬义,当今英国乐坛即有一支重金属乐队以Malefice命名,而在该词后面加上形容词后缀-ent后所构成的单词Maleficent(即玛琳菲森)指的是会施魔法的(神、人或物)。片中,少年时的玛琳菲森是美丽的森林仙子:她纯真善良、富有同情心,无私地用魔法帮助所有的生灵,即便是对擅闯森林进行偷盗的人也能够宽容以待;青年时,玛琳菲森成长为森林王国的英雄和守护神:在保卫家园抵御人类侵犯的战争中,她勇敢坚毅,不仅直接参与战斗,还作为领袖直接领导了战争并最终取得了胜利。Maleficent这个名字正好突出了她能够熟练运用超自然力量的特长。
后来,在家园遭受侵袭、爱情遭遇背叛、翅膀被残忍地割掉之后,身心皆遭受重创的玛琳菲森痛苦至极,她将自己的心封闭起来、拒绝与人交流、终日隐藏在黑暗之中,让人捉摸不透、心生恐惧。囿于“女人是他者”这种男权社会的思维定式,玛琳菲森独立的人格和价值被贬低,她翱翔于天空的自由形象和驾驭魔法的能力也被人为地扭曲和妖魔化,被以国王为代表的人类诬蔑为“长着翅膀的怪物”和“恶魔”。于是,在众人的眼中,玛琳菲森一词的第二层含义便凸显了出来:male-及其变体mal-源自拉丁文形容词malus,这个词的本意是“坏”(bad)的意思,因此male这一前缀即有了“邪恶、恶毒”之意,而Maleficent顾名思义则变成了“有害的、邪恶的、做坏事的”女巫。此时,玛琳菲森在情感上逐渐由困惑、恐惧走向绝望,她不再相信真爱,对生活变得麻木——不再渴望得到幸福、也不在乎别人是否能够得到幸福。这样一个遭受暴力和欺骗折磨的女性逐渐发展成为暴力的实施者,在施暴时也和折磨她的人类一样不遗余力,这才是玛琳菲森这一女性形象最大的悲哀。影片的这种改写不仅突出了男性带有偏见的审视对女性的伤害和贬谪,同时也修正了人们对女性的固有偏见,全面地刻画出女性既是天使又是魔鬼的双重特性,同时对女性的不幸遭遇表现出极大的同情。
在叙事策略上,影片对传统的全知视角进行了革新,转而采用女性第一人称叙述,通过叙述视角的转变帮助女性掌握话语权,建立起“话语权威”。在经典童话《睡美人》中,男性掌握着话语权,全知全能的视角将所有女性人物置于被审视的位置。而《沉睡魔咒》中的爱洛公主则对事物有自己的评判标准,她从头到尾始终处于主动的观察者地位,以“我”的语气讲述整个故事,让一切都在“我”(即女性)的观察、言说与评判中进行。在这种全新的话语里,玛琳菲森并不是以“女巫”、“怪物”或“恶魔”的范式出现,而是一个有能力、有爱心、遭遇令人同情的受害者;爱洛公主不再是苦苦等待爱人拯救的美丽“天使”,相反,她把快乐带给周围所有的人、主动向王子坦露自己的心声、勇敢地面对自己被诅咒的命运、用爱的力量战胜邪恶,最终成长为自然与社会两个世界共同的女王,承担起守护世界和平与安宁的重任;精灵婶婶们也与格林童话中的描写不同,她们并不善于打理家务,一心向往自由的生活,在抚养爱洛公主成长的过程中,婶婶们所关心的除了女孩外表的“美丽”和“优雅”之外还注重其美好心灵的塑造,为了帮助公主逃脱沉睡的厄运,她们不再听命于法力强大的玛琳菲森,承担起保护公主的责任,无私、无畏地与命运和邪恶力量做斗争,化身为“女勇士”。影片的这种改写承认了女性的存在,同时强调了女性行为的重要性。
2.对传统男性角色模式的颠覆
与上述女性形象相比,片中的男主人公都失去了传统文本中男性作为“英雄”和“拯救者”的权威,变主动为被动,其主体地位被消解。
在这部戏仿佳作里,《睡美人》中出身高贵、公正无私、品格高尚的国王被出身贫寒、相貌平庸的孤儿史提芬所取代。他一出场即是在森林王国行窃被抓,后来得到仙女玛琳菲森的宽恕而免受惩罚;他喜欢纯真善良的玛琳菲森,但因为野心的膨胀,始终无法将自己的心完全交给对方;为了得到权力和地位,他利用后者的感情,将其迷倒、残忍地割下她的翅膀献给当权者;他与自己的妻子(即王后)毫无感情基础,被动地遵从老国王的遗命成婚,虽然两人在形式上是合法的夫妻,但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结合;当上国王之后,他对人民实施高压统治,逼迫士兵和工匠为他日夜不休地工作。在整个故事里,面对感情,史提芬被动、消极,无法按照内心真实的想法去行动,他不仅失去了爱的能力,也失去了主体的自由和权威;面对生活,史提芬野心勃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尤其是成年以后,他依靠以老国王为代表的父权来获得身份和地位,一切行动都受纯粹的功利主义动机的支配,在对权力的追求中,他丧失了自我,被异化成为“非人”。
与此同时,经典文本中的关键人物——吻醒公主的王子在该片中也有别样的演绎。年轻的王子外表英俊潇洒,他在森林中迷路,靠爱洛公主的指引才找到方向;与爱洛公主一见钟情,却羞于向对方表达自己的想法;公主陷入沉睡后他心慌意乱、不知所措,在精灵婶婶一再的催促下才俯身献上“真爱之吻”,却没能唤醒心爱的公主。此处,王子对公主的拯救以失败告终,他不仅不及“前文本”中英勇果敢,且在行为和性格方面还表现出优柔寡断、裹足不前、内向害羞等“女性化”的典型特征。影片中的这种戏仿颠覆了传统经典中“英雄救美”的基本模式,展现了女性叙事视角中“男权”的无力与男性主体地位的丧失。
在《沉睡魔咒》里,成年的玛琳菲森眼睛和皮肤透着绿光,身着黑色紧身衣,她的形象很明显具有“女人”和“蛇”的双重特征,但在本质上她爱憎分明、聪明能干、勇敢无畏,是一个独立完整的个体。相反,男主人公史提芬在片中虽是地位崇高的统治者,但他阴险狡诈,为了满足私欲,不惜背叛友谊和爱情,诱骗玛琳菲森、窃取后者的翅膀以换取王权,导致女儿爱洛公主为自己的行为受到惩罚。此处,男性因女性而获得自己的存在,其欺骗行为具有“夏娃”的特性,灾难皆因男性的贪婪和愚蠢而起,理应受到谴责和惩罚。影片对《圣经》中亚当、夏娃原型的戏仿表明,沃尔夫顿在塑造两性形象时并未以宗教关怀为出发点,也未受到男权社会主流意识形态的束缚,而是从女性的视角出发,着力建构女性自己的生命价值观。
结 语
《沉睡魔咒》通过对经典“前文本”的戏仿,成功地塑造了一系列生动的人物形象,建立了女性的话语权威,同时消解了传统文本中男性作为主体、英雄、拯救者、权威的刻板角色模式。编剧沃尔夫顿成功地运用了戏仿策略,在片中以从容的笔触对两性的生存状况、思想情感进行寓言性的书写,对两性关系和对男女关系和真爱理想提供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1]霍恩比著.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第四版)[Z].李北达编译.商务印书馆,1997:1067.
[2] Hutcheon,Linda.Narcissistic Narrative:The Metafictional Paradox[M].Waterloo: Wilfrid Laurier Up,1980.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一般项目“品特戏剧中的现代悲剧”(项目编号53WE47)阶段性成果。
齐 欣(1967— ),女,天津人,博士,天津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研究方向:外国戏剧、世界文学与比较文学。
张 璐(1981— ),女,天津人,天津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山西师范大学戏曲文物研究所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外戏剧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