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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世纪俄国作家笔下的庄园漫笔

2016-01-11余芳

山花 2015年20期
关键词:贵族庄园俄罗斯

余芳

俄罗斯的庄园大约产生于15世纪伊凡三世时期。它是伴随着具有生产性质的领地而出现。但是作为一种具有文化内涵的庄园是在18世纪中叶兴起。1762年彼得三世颁布《贵族自由宣言》,免除贵族为国家服役的义务并允许他们离开首都自由地迁居。此后大批受过良好文化教育的贵族返回自己的领地,并建造庄园。之后的一百年间(18世纪下半叶至19世纪上半叶)是庄园文化发展的黄金期,并成为俄罗斯贵族地主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一时期的庄园有两种类型,第一种是供住在城里的贵族家庭夏天避暑用的庄园,第二种是长期居住的庄园。大贵族地主的庄园一般非常地豪华与精致,并附带一系列英国风格或者法国风格的园林建筑,如托尔斯泰小说《安娜·卡列尼娜》(1877年)中渥隆斯基豪华的庄园,而中小贵族地主的庄园一般非常简朴,他们过着简单、朴实的生活。1861年农奴制改革之后,俄罗斯由农奴制社会向资本主义工业社会转型,大批拿到解放证的农民离开祖居地,来到城市寻找工作。贵族庄园随着资本主义势力的入侵迅速地瓦解,庄园中世代相传的生活方式也衰落了。随着贵族阶层的衰落,庄园落入商人和富裕的农民之手。1917年的十月革命使得俄罗斯的贵族庄园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在庄园世界中人们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并在与周围自然的和谐相处中达到内在的和谐。但庄园世界也完全不同于城市世界。庄园远离城市的喧嚣和烦躁,并在同自然的亲近中能够体会到心灵的自由。几个世纪以来庄园的生活方式相对来说都是稳定的。“世代生活地点的统一使摇篮和坟墓接近并结合起来,使童年和老年接近并结合起来,使几代人的生活接近并结合起来,因为他们的生活条件相同,所见景物相同。地点的统一导致了一切时间界限的淡化。”[1]而在庄园中存在两种时间模式:过去和现在。在庄园中人们总是通过物的世界如房子、家族肖像、古老的家具、花园、家族传说等来激起对古老年代的幻想以及对最珍贵的童年和青年时代的回忆。许多贵族的童年都是在庄园中度过,然后外出读书,在机关供职,而夏天和假期则来庄园度假,退休后来到祖传的庄园安享晚年。这便是当时俄罗斯大多数贵族的生活模式。

贵族庄园是俄罗斯文化的独特现象。它源于特定的文化传统,同时也是当时社会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发展的土壤。作为一种文化景观的俄罗斯庄园不仅仅是现实存在,它还被广泛地反映在文学作品、绘画艺术及建筑艺术等各种文化形态之中。在文学作品中对庄园文化的描述尤为具体。18世纪的大诗人杰尔查文第一次把庄园形象引入文学作品之中。他的诗歌《乡村赞歌》(1798年)第一次描绘人们在庄园的生活,歌颂远离城市喧闹的乡居生活及周围美轮美奂的自然环境。19世纪的作家如普希金、果戈理、屠格涅夫、冈察洛夫、托尔斯泰及契诃夫等人都曾在自己的文学作品中以庄园生活为背景,勾画了俄罗斯贵族生活的方方面面,传达出俄罗斯古老的生活传统。然而在不同的作家笔下贵族庄园也被赋予不同的特性。首先,庄园被看作是故事行为发生的地点,这适用于大部分庄园小说。其次,庄园可以作为表现人物性格特性的一种手段,如普希金的小说《村姑小姐》和《杜勃罗夫斯基》,果戈理的小说《死魂灵》(1842年)和《旧式地主》(1835年)。再次,庄园世界是作为城市世界的对立面而存在,如普希金的诗体小说《叶甫盖尼·奥涅金》(1823年—1831年)、冈察洛夫的《奥勃洛莫夫》(1859年)和《悬崖》(1869年)、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战争与和平》(1863年—1869年)。最后,庄园被看作是表现俄国现实的一面镜子,如果戈理和萨尔迪科夫·谢德林作品中的庄园。

普希金的诗体小说《叶甫盖尼·奥涅金》中不同于奥涅金所代表的都市文化,塔基亚娜则是乡村庄园文化的代言人。她真诚、淳朴、善良,并同俄罗斯大地、大自然紧密相连,代表着俄罗斯精神。正是因为塔基亚娜拥有坚实的文化之根,所以当她在面临一系列人生挫折时能够勇敢地去面对,坚定而又无怨无悔地走完人生之路。深受彼得堡都市文化熏陶的奥涅金却像无根的浮萍一般随处漂荡,在孤独而又抑郁的心境下寻觅着人生之路。虽然普希金并没有对贵族庄园进行深入细致的描写,但他笔下的人物却带有鲜明的庄园文化印记。果戈理则是用讽刺的笔调来描写庄园的生活方式,揭露贵族阶层道德的腐化与灵魂的僵死。长诗《死魂灵》塑造了一系列贵族地主的形象,而庄园则被看作是塑造人物性格的手段、展示俄国社会现实的一面镜子。有时候庄园中每个细节的描写都可以揭示出其所有者的性格特性。例如乞乞科夫对索巴克维奇家客厅陈设的印象:“屋里所有的东西都是高度坚固极其笨重的,同屋子的主人有出奇相似之处;客厅的一角放着一张胡桃木大肚子写字台,四条怪诞的桌腿又矮又粗活像一只熊。桌子、圈椅、靠背椅,一切都带有种笨手笨脚、令人吃惊的特性……一言概之,每件东西,每把椅子都好像在说:‘我也是索巴克维奇!”[2]果戈理在对泼留希金的庄园进行描述时特意留意其漂亮而又生机勃勃的花园。这是人与自然共同劳动的成果,象征着活的灵魂。因此在果戈理这部作品中借助于某些具有象征意义的风景片段暗示这些灵魂僵死的地主也有精神复活的可能。谢德林延续了果戈理的传统,在其作品中揭露了一群农民式贵族地主灵魂的缺失。在长篇小说《戈洛夫廖夫的老爷们》(1880年)中家的主题占据着主要的地位。小说揭露了一个地主家庭的衰亡史。他们所居住的贵族庄园像黑洞一般吸噬着所有人的灵魂。

屠格涅夫笔下贵族之家的主题不仅同家这个主题,而且还同代继的传承、传统文化的氛围、贵族阶层的心理状态紧密相连。庄园的形象不仅具有田园诗般的美妙,但也隐含着一种“迷人的忧郁”,感伤的情怀,作者隐约感觉到贵族庄园文化终究会被其他的文化形式所取代。小说《贵族之家》(1858年)中对拉夫列茨基家族历史的描述很好地体现了贵族俄罗斯的发展历程。评论家彼得罗夫写道,作者展示了拉夫列茨基家族代继的更替,以及他们同彼得大帝之后贵族俄罗斯历史发展不同阶段的联系。自然在屠格涅夫庄园题材的作品中占据着非常重要的地位。小说《父与子》(1861年)中贵族的衰败伴随着祖传的吉尔萨诺夫庄园周围自然环境的荒芜。屠格涅夫作品反映了贵族之家衰落的元素,但他并不悲观绝望,而把希望寄托在年轻的一代身上,“子辈”贵族地主承担起管理庄园的任务。再者,小说《贵族之家》中曾经姹紫嫣红开遍的庄园终究还是变成了断井颓垣,但结尾处年轻一代在古老的贵族庄园里欢闹、嬉戏的场景寄托了作者美好的希望。“玩吧,乐吧,生长吧,年轻的生命们!未来是属于你们的!”[3]

庄园形象在冈察洛夫的作品中也占据着重要的地位,其笔下的庄园世界是同城市相对立而存在的。冈察洛夫对庄园的态度是矛盾的,一方面庄园的生活有着田园诗般的美妙,另一方面却对主人公性格的形成产生了负面的影响。在小说《平凡的故事》(1847年)乡村中的庄园生活助长了主人公亚历山大·阿杜耶夫不切实际的浪漫主义情怀和幻想,让他一时不能适应彼得堡都市社会中现实、功利的生活环境。不过,最终他还是从一个有着浪漫主义幻想的青年变成了一个和他叔叔一样精明、善于算计的官员。小说《奥勃洛莫夫》中“鸽子般”温柔的主人公奥勃洛莫夫无论怎么努力都改不了懒惰的生活方式。在《奥勃洛莫夫的梦》这一章中对主人公童年时期居住的奥勃洛莫夫卡庄园生活方式的描写让人看到这种习性源自于祖传的庄园奥勃洛莫夫卡。这不仅是小说主人公个人的悲剧,更是整个贵族阶层的悲剧。无怪乎评论家奥特拉金指出冈察洛夫的《奥勃洛莫夫的梦》这一章塑造了宏大的民族生活形象。在契诃夫笔下的樱桃园由于不适应时代的发展而遭到砍伐,人们发出“你好,新生活”的欢呼并允诺将会建立一座更大更好的樱桃园。但樱桃园砍伐之后人们真的能够过上新的生活?而新生活真的就比旧生活好吗?契诃夫也没有给出最终的答案。关于契诃夫的戏剧《樱桃园》(1904年),布宁给出自己的见解:“契诃夫歌颂了樱桃园的被毁灭了的美。契诃夫对贵族地主、贵族庄园及他们的花园了解甚少,但他现在都还以其《樱桃园》的虚假的美迷惑着几乎所有的人……我从小就在‘衰败了的贵族之家长大。这是一个偏僻的草原庄园,但有一个很大的花园,只是它不是樱桃园,因为,与契诃夫的愿望相反,在俄罗斯,任何地方也不曾有全是樱树园的花园。”[4]

布宁成长于俄罗斯中部平原的一个日渐衰落的古老贵族庄园。对他而言庄园是同其最初的生活记忆联系在一起的,而一直到侨民时期他的整个创作都是在回忆故乡中的庄园。因此布宁的作品是俄罗斯庄园文化发展的见证,反映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外省庄园文化及其生活方式的衰落,并被誉为“贵族庄园文化最后一位歌者”。在他的作品中庄园生活不是作为背景而存在,而是主要的描写对象。在其早期作品中庄园总是同传统文化走向衰落的主题联系在一起。如小说《塔尼卡》(1892年)第一次对庄园进行描写,描写了贵族之家衰败后庄园中孤寂的氛围以及农民贫穷的生活状态。在小说《在庄园里》(1892年)中处于暮年的小地主卡皮通·伊凡内奇在日渐衰败的庄园中听到青年时期暗恋的对象已经去世时,回忆一生所走过的道路以及自己的青年时光,体悟到生老病死是正常的自然规律。在侨民时期,布宁的作品中庄园这一命题则是同爱情的主题联系在一起的。如被誉为“爱情的百科全书”的短篇小说集《幽暗的林荫道》(1937年— 1945年)中的故事大多发生在俄罗斯庄园文化的氛围内。此外,庄园并不是单独存在,而是同贵族和乡村紧密联系在一起。

庄园伴随着贵族阶层繁荣而兴盛, 又因贵族阶层的消亡而衰落。贵族庄园文化是俄罗斯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并已成为珍贵的文化遗产。

参考文献:

[1]巴赫金.小说理论[M].白春仁,晓河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425.

[2]果戈理.死魂灵[M].满涛,许庆道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

[3]屠格涅夫.罗亭贵族之家[M].陆蠡,丽尼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

[4]布宁.蒲宁回忆录[M].李辉凡译.北京:东方出版社,2002.

作者简介:

余 芳(1984— ),女,江西鄱阳人,博士研究生,郑州大学外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俄罗斯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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