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课程解纠纷
2016-01-10
秩序来自哪里?或许,一切有价值的理念和一切有理念的技术会给我们一些务实而有益的帮助。
缘起
班级管理中有效议事是孩子们学会自我管理的基础。经过十多周的相处,班上孩子们有一个问题日渐凸现出来:在一些具体的议事上,常常会有争执,甚至演变成互相的嘴仗,对于具体的事务解决并无好处,往往拖拉很久也没有做成功。
这说明孩子们还不习惯于一种规则的生活,不知道群体和个体如何相处,该如何表达自己的观点,而习惯于寻求老师或父母的强力介入,以权威的方式解决问题,忽视了自己是否应该在一个给定的程序里面寻求对话和协商。
这个问题在几百年前的英国社会也遇到过,他们怎么解决呢?我认真地阅读一些文字,寻找一些可能解决议事问题的技术方式,希望给孩子一种自我表达的演练,因为他们是生活于未来的公民,有些素质和能力需要有一个基础的萌芽,这是最初的想法。
罗伯特议事规则
2011年12月1日,相关学术调查机构发布了《2011中国城市人群罗伯特议事规则意识调查报告》,其中多组数据显示,在中国大陆的城市人群中,知道罗伯特议事规则的人数很少,只有7%。而即使知道罗伯特议事规则的受访者,也往往只是停留在“听说过”的层面,尚未深入了解。
同时,数据显示中国大陆普遍缺乏对议事规则的运用,75%的人认为中国人开会“很少”或者“几乎没有”议事规则,甚至干脆“一锅粥”。同时,在议事规则普及的必要性、普及所需的时间等方面,中国城市人群都给出积极评价和乐观预期,表现在高达94%的受访者认为中国有必要推广议事规则,80%的受访者认为“议事规则”在中国的普及不会超过30年等。
罗氏议事规则的根本原则:
平衡:保护各种人和人群的权利,包括意见占多数的人,也包括意见占少数的人,甚至是每一个人,即使那些没有出席会议的人,从而最终做到保护所有这些人组成的整体的权利。
对主持人权力的制约:集体的全体成员按照自己的意愿选出主持人,并将一部分权力交给主持人,但是同时,集体必须保留一部分权力,使自己仍旧能够直接控制自己的事务,避免主持人的权力过大,避免他将自己的意志强加在集体的头上。
多数原则:多数人的意志将成为总体的意志。
辩论原则:所有决定必须是在经过了充分而且自由的辩论协商之后才能做出。每个人都有权利通过辩论说服其他人接受自己的意志,甚至一直到这个意志变成总体的意志。
集体的意志自由:在最大程度上保护集体自身,在最大程度上保护和平衡集体成员的权利,然后,依照自己的意愿自由行事。
训练
很显然,对于罗氏议事规则的运用需要一个技术化的操作,刚刚引入班级的时候,孩子们常常无所适从,要么废话连篇,要么哑口无言。
我们对于罗氏议事规则的训练是一个渐渐而进的过程,第一个训练的要素就是议事过程中的“发言”。发言必须有一些基本规则,例如发言必须申请,那么“随便乱说话的”就会被主持人打断。例如必须等主持人准许才能开始发言,于是主持人就会有时间分析判断谁先举的手,省得还得打断那些“抢话的”。
我们先从举手开始训练,一旦得到发言权,就只能马上说出提议的内容,最好是准确的表达。提议措辞简短,越明确越好。
当然,除了基本发言之外,还有一些基本的训练,包括有效提议、举手或投票表决、自由辩论等等。“罗伯特议事规则”的内容非常详细,包罗万象,有专门讲主持人的规则,有针对会议秘书的规则,有针对不同意见的提出和表达的规则,有关辩论的规则,还有非常重要的、不同情况下的表决规则。现在孩子们已经在逐渐适应这样的规则,至少他们不会感到无用而乏味。
这个训练的过程并不是刻意的,而是在很多细微的班级事务中慢慢介入。
一份争议出来的乒乓协议
校园里的三张乒乓球台正式启用,孩子们开始争抢地盘,形成了乒乓“海啸”。有部分孩子已经痴迷在上面,上午的课间休息时间比较短,乒乓球迷们也会抓紧这段时间练两手,因此带来了新的管理问题。
怎么协调好学习与游戏的关系?简单的禁令必然侵害到孩子们的游戏利益,必须要让他们讨论一下。
午间,在阿宁的召集下,几个喜爱乒乓球的孩子开一个会,同样按照罗氏议事规则,班长阿宁主持,体育委员阿骏记录,最后的文本需要讨论的这几个孩子一一签名确认,算是完成一个协议,以下是现场讨论的实录:
阿宁:今天我们讨论的议题是如何安排乒乓时间与学习时间。可以自由辩论,我会掌握时间,你们想好了观点就举手。
阿亮:让我们说什么呢?(有学生窃笑,偷眼看看我)肯定是不允许打球了。
佳琪:既然学校放了球台在那里,就是给我们打的呀。(对啊,附和者众多)
阳阳:不会禁止我们打球吧?其实只要一起商量一下怎么处理好时间就行了。先问一下,今天上午每个课间都去打球的举手。
结果到场的孩子大部分举手了,看来这个讨论还是及时的,有点玩疯了。
接下来是一段沉默,阳光洒在阳台上,暖暖的。
负责记录的阿骏停下手中的笔,轻轻地说:我觉得我们上午不应该玩球!因为都是语文、数学、英语,课间比较短,订正家庭作业时间太紧了,有的同学,例如阿钰你们都来不及完成课堂作业呢(阿钰和阿骏是好朋友,阿骏的话也是事实,阿钰咧咧嘴),楼上楼下跑来跑去,时间真是不够。
阿钰:大课间可以的呀,本身就是阳光体育嘛。
其他孩子也附和:对,这个时间要利用起来。
佳琪:可是我们在外操场做操,结束后还要整队回教室,这个时候我们从乒乓球台跑到操场上集合,时间上是不够的,肯定来不及,整队不好的话,也影响班级形象。(这孩子想得比较周到,说明他成熟了。)
阿宁提议大家先静下心来想一想各自的观点,然后举手表决。孩子们安静下来,觉得还是阿骏说得对,上午时间真的不够,于是都同意了这个条款。
那么,什么时候有时间玩乒乓球呢?
阿钰:中午还是有时间的,吃完饭,休息半小时,剩下来还有半小时呢,足够了。
家乐:对,中午时间是可以玩的,我们都是在校午餐的,省下了路上来回走的时间呀!打一会儿乒乓球总可以的。
阿骏:作业完成才可以玩,否则会影响到学习的。家乐,你说呢?
家乐在学习上还需进步,尤其作业态度不好,经常拖拉。
家乐:我想我可以完成作业的,努力做到认真吧!
大家点头表示同意。
阿宁写下协议:“六(2)班乒乓协议:一、上午一切时间不打乒乓球;二、中午完成作业之后,可以至午习课之前玩半小时……”
阿星补充:晚上放学之后,其实也可以有一点时间的,这个应该不属于上学了。
阿书:但不能太晚,回去晚了,父母也会担心的,差不多半小时吧!
孩子们也觉得有道理,我想起我们小时候也是在这样的时光里自由游戏,情景是差不多的,可对现在的孩子来说似乎是奢望了。
阿宁继续写:“三、晚上放学后,可以打乒乓球,但不超过半小时。”
阿庆迟到一会儿,他问大家在热烈讨论什么,于是阿骏告诉他大致的讨论经过,他大大咧咧地说:“这下完了,没有机会玩了。”然后咧嘴想跑,阿宁立刻喊住他,想听听他的意见。
阿庆:我不太会打,但已经买了球拍想学,这个球拍50元,昨天新买的,还没有拿热乎呢,今天就遇到讨论打球了,我的意见是不要禁止,但也不能一天到晚地打。(说这话时,小子一脸坏笑,他在这个群体里还是有号召力的。)
阳阳:你这个等于没说。不禁止的话,你就一天到晚打,还是要讨论一下的。你同不同意刚才大家的意见?我们是一个乒乓球队的。
阿宁把刚才的三条条文读了一下,阿庆点头表示同意,说明他也是理性的,不是不懂事理的孩子。
阿庆:我能不能再加一条,如果体育课上老师让我们自己安排一些运动项目,是不是可以打球呢?
其他孩子也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终于又“挖回”一块时间。
阿宁提议大家表决,没有意见就写入条约:“四、如果体育课老师安排打球,应该没问题。”
阿宁:接下来讨论做不到怎么办。(因为一个制度需要罚则才是完整的。)
阿骏:我来说,如果有人违反这个规定,我们一起禁止一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阳阳:一天太短,一周差不多。
孩子们立刻起哄,太长了,这个不能接受,阳阳你又不会打,净来害我们!
大家就这个禁止时期激烈争论,有不同意罚的,也有觉得要约束的,与会的每个孩子都发表自己的意见,最后统一:如果任意一人违反以上几点中的一条,自觉三天不碰球。也就是说只要有一个人做不到,整个团队三天之内都会受影响。
他们自己想到这个约束方式。虽然我不赞成因为一人犯戒,而使其他人的权利受到侵害,但如果是他们自己的协议来约束自己,也并无不妥,先试一段时间再说。估计也会有人熬不住要犯戒的,那就实行之,也可以让孩子们体会到契约的力量,契约有时候不一定是绝对公平的典范。
阿宁结束了这次讨论,将条款逐一大声读出,逐条表决,虽然也有个别同学在某些条款上有反对意见,但大多数都举手通过了。
至此,寥寥几条文字的乒乓条约制定完成,在场的孩子一一签名落实,阿骏、阳阳、阿书、阿庆、佳琪、阿星、家乐、俊文、阿钰。
在他们安静地排队在那张纸上签字的时候,我无端地想起了美国当年制宪会议的签字场景。某种意义上二者是等同的,大家就一个问题展开讨论,争论,然后互相妥协,放弃一些利益,争取一些权利,最终成为一个条文的形式固定下来。
接下来是一个调整的时期,看一看,这些孩子自己写下的条文是否可以约束自己的行为。其实协议本身就表明他们逐步走向理性和成熟,所以必须看到一些希望。
之后一周,乒乓协议执行得很好,没有大的问题,孩子们自觉遵守自己订立的条文,已经把前几天狂热的风暴理成了一种可约束的正常状态:上午安静学习,中午和晚间有时间会积极地参与其中,快乐游戏,有时我也会陪他们玩几局。
偶尔,上午的课间看到几个孩子站在阳台上遥望楼下远处的乒乓球台,内心的诱惑和制度的约束之间激烈的冲突是显而易见的,但他们坚持了下来,每个人都是胜利者。
孩子们的议事表现可圈可点,说明只要制度合适,他们对于议事规则的把握是如此恰当。无论是公共领域的事务,还是涉及利益矛盾冲突,他们运用规则可以避免无休止的纷争拖拉,也可以避免“一言堂”的片面单一,或者教师权威的武断介入带来的伤害。
当然,涉及孩子的切身利益,争论或许会多一些,但因为是公开的博弈,采取“多数决”的原则,是可以得到“最不坏”的结果的,这一点在乒乓协议上得到确认。
罗伯特议事规则本身是一个技术体系,需要一定程度的训练和巩固。我们经常说让孩子自主管理,但如果仅仅是空泛的谈论,而没有实际技术的支撑,结果依然是虚幻的,我们班级所做的,也只是一个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