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制造业转型升级述评
2016-01-06张舒
摘要:随着比较优势的改变,各工业先行国纺织业在其发展演进历程中普遍地经历了大规模的衰退,但是没有哪个国家停止纺织品生产并完全依赖进口。中国13亿人口的基本需求也不能仅依赖进口供给。面对即将到来的衰退,中国政府必须在产业政策上加以有效引导,以促进产业和经济的转型升级。本文旨在通过对工业先行国家纺织业发展演进过程中典型事实的考察,为中国正在失去要素比较优势而处于战略关键期的传统制造业的未来走向提供借鉴。
关键词:产业升级;纺织业;产业衰退;产品升级
中图分类号:F4168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176X(2015)10-0038-07
一、引言
近年来,中国劳动力工资不断上涨,依靠低劳动成本发展起来的传统制造业的比较优势正在不断弱化。
按照要素禀赋理论,每个国家在密集使用本国丰裕要素生产的产品上拥有比较优势,应该重点发展该类产业;在那些密集使用本国相对稀缺要素生产的产品上没有比较优势,应该通过进口满足需求。当一个国家所依赖的比较优势发生变化,原本拥有优势并得到充分发展的产业逐渐失去其优势来源时,这些产业的命运将会是什么呢?是否应该就此退出市场,让位于新的优势产业呢?目前,中国传统制造业正面对着这样的重大战略问题。例如,失去传统优势来源的产业会出现衰退吗?其会彻底退出中国经济体系吗?是否还需要保留?如若不保留,那么13亿人口的基本需求完全依靠进口得以满足,此法是否可行?是否有国际先例可以借鉴?如若保留,没有竞争优势,产业如何生存?它们该向何处去?
在市场经济国家,企业在经济理性支配下对价格信号做出正确反应,所有企业的决策共同决定产业的命运和前途。据此,一个产业的去留问题事实上是被行业内的企业分散决定的,亦可以说,是作为企业战略决策与行动的副产品而被决定的。但是,在一个后起国家,借助政府对产业主动施加的影响和干预得以迅速发展,是国际通行的做法。在这些国家里,政府的政策信号经常超越价格信号成为影响企业决策的主要因素,产业的前途和命运在很大程度上受到政府经济政策的影响。很明显,当后起国家的产业面临重大战略转折时,如果政府能够施以正确引导,有助于将产业推上一个新台阶并进入一个新的迅速繁荣阶段;相反,如果政府决策失误,将对产业乃至整个经济的发展造成非常严重的、甚至不可估量的负面影响。
中国已进入工业化进程的后半期,即战略转型的关键时期。如果能在这个时期内顺利完成战略转型,中国有望迅速跨入高收入发达国家之列;相反,则可能面临着落入“中等收入陷阱”的威胁。在这个关键时期,对待战略转型过程中所面临的各种经济问题应格外地慎重。
经济转型的基本内容是产业转型,其关键在于破旧立新。破旧与立新是同一个过程的两个方面,两者同等重要。旧不破、新难立,这就要求我们不仅要重点引入和发展新兴产业,更要花大力气妥善处理传统产业的相关问题。中国传统产业的成功符合基于要素禀赋的比较优势理论,但是比较优势理论只为国际分工与贸易模式提供了一个静态解释,而对于依照原有比较优势发展起来的产业,在要素禀赋条件发生改变的情况下该何去何从的问题并没有给出动态说明。近20年来,国内外影响比较大的“价值链理论”在理论与实践适用性上也都存在一定的局限性,不能为中国传统产业所面临的战略抉择和战略转型提供足够的理论支撑[1]。观察解释中国传统制造业所面临的问题,尚需从先行国的历史经验中寻找借鉴之处。
众所周知,自从工业革命以来,纺织业作为历史最悠久的行业之一,是传统制造业的代表。它的发展几乎伴随了所有工业国的整个现代化进程。纺织业不仅在每个国家的工业化初始阶段发挥了重要作用,更是工业化中后期产业升级的代表性行业,它的升级与否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整体经济的升级成败。针对纺织业在世界各国产业的漫长发展演进与升级的一般规律的研究,不仅对于中国纺织业,甚至对整个传统制造业的转型升级都具有重要意义。
本文拟通过揭示纺织业在典型国家发展演进的典型事实,探索其转型升级的内在规律,以期对正确认识中国纺织业、进而对中国传统制造业将要面临的问题、问题发生的原因和机理、未来发展的方向等进行合理预期提供一定借鉴。
二、世界纺织业转型升级的典型事实
(一)工业化中期以后:不可避免的衰退
纺织业的衰退最先表现为其在国内经济地位的持续下降。在先行国家的工业化历史上,纺织业在国内经济中的地位都经历过由升转降的过程。首先,从纺织业产值在国内生产总值中所占的比重来看,英国从1907年的84%下降到1963年的36%;美国从1839年的26%下降到1965年的22%;法国从1896年的163%下降到1963年的5%[2]。其次,从产能上来看,工业先行国家纺织业在各国都得到过快速发展,但或早或晚地又都普遍地经历过明显的衰退。英国和美国同时于20世纪20年代开始急剧衰退,德国、法国在20世纪30年代开始衰退,并一直持续到二战后都没有再度恢复的迹象。唯一一个在二战后曾经恢复到战前水平的国家是日本,不过,日本纺织业的恢复属于特殊历史条件的产物。二战后,同盟国一方面限制日本发展重工业,另一方面又要借助日本限制中国,为了让日本从崩溃的经济中恢复,同盟国鼓励并通过提供棉花和市场来帮助日本发展纺织业,使日本纺织业很快恢复到了战前的水平[3]。但是,这种恢复很短暂,随着日本经济整体水平的恢复,到20世纪60年代初日本纺织业也不可避免地进入衰退期。
产能上的衰退通常分阶段出现,一旦出现,其下降十分迅速。以美国为例,1987—2009年,其纺织业总产出额从676亿美元下降到了458亿美元,下降了将近1/3,平均每年下降95亿美元,年平均减少14%。在下降速度最快的1997—2009年间,平均每年下降约337亿美元,年平均下降38%。产出的快速下降直接引起从业人数的减少,这也是传统产业衰退中必须关注和解决的问题。1942年,美国纺织业雇员人数达到历史最高点,为1388万人,此后除个别年份有小幅波动之外,总体上呈下降趋势。而到2010年,其雇员总数只有23万人,共计减少了1158万人,下降了834%,平均每年减少17万人,年平均下降12%。值得我们注意的是,美国纺织业雇员人数的下降过程并不是匀速的,其曾经出现过两个下降高峰,第一个是1950—1961年间,雇员人数下降了307%,共计减少了382万人,年平均减少32万人,年均减少速度为25%;第二个是1998—2010年间,雇员人数下降了64%,共计减少了412万人,年平均减少32万人,年均减少速度为49%。
纺织业国内经济地位的相对下降,有可能只是缘于其他产业快速发展而带来的相对变化,这种下降引起的经济变动和产业调整相对比较和缓、有序。但如果产量和出口量的绝对额出现大幅度下降,则可能造成生产萎缩、工人失业和企业破产,进而带来诸多经济问题和社会问题。我们注意到,纺织业在上升时期发展得越好的纺织业大国,因这种波动而带来的影响就越剧烈,衰退引起的经济问题和社会问题就越尖锐和紧迫。
(二)发展时间的继起性与衰退的原因
后起国家的竞争冲击是工业先行国家纺织业衰退最主要的原因。由于落后国家竞争冲击造成的衰退在纺织业大国表现得尤其明显,这些纺织业大国的衰退常常伴随着相对落后国家纺织业的迅速崛起,呈现出发展时间的继起性。英国和美国在20世纪20年代初同时开始衰退,当时正是德国、法国和日本等国纺织业积累起一定实力并逐渐发展之时。二战后,英国和美国纺织业进一步衰落,日本纺织业的增长正处于快速上升阶段,20世纪60年代以后,日本棉纺业衰退,当时中国香港、中国台湾、韩国和中国大陆纺织业则迅速发展。米切尔[4]通过描绘1934—1988年英国、德国、日本和中国四国的棉纺织生产能力,显示出四国纺织业发展时间的继起性。
图11934—1988年四国棉纺织生产能力[4]
虽然二战后纺织业在亚洲很多新独立国家得到了发展,但是直到20世纪70年代前期,工业先行国家仍然在世界纺织品市场上保持着领先的地位,其棉纺锭数仍高于除中国和印度之外的所有其他国家。
中国20世纪初出现纺织业,但是在接下来的几十年时间里增长非常缓慢。早在20世纪20年代,印度的纺织业生产能力就已经接近当时的法国和德国,并高于日本同期水平,但是随后的发展也很缓慢。直到二战结束后,中印两国的纺织业才进入快速发展时期,并在20世纪90年代末从总量上远超其他国家。
不同经济发展水平国家的纺织业发展呈现出的此消彼长特点和演进时间的继起性,符合比较优势的理论预期。在工业化初期,纺织业的发展既为社会提供了消费品,又积累了物质资本和熟练劳动力,而随着收入水平的提高和后起国家的发展,纺织业发展的比较优势必将发生变化,先行国家的纺织品生产必然逐渐向后起国家转移。两百多年来,世界纺织品生产中心发生了四次明显的转移,即英国—美国—日本—亚洲四小龙—中国,每一次转移都是各国经济技术发展及比较优势变动的结果。在中国,近年来劳动力工资的持续上涨正在改变着产业发展的比较优势,已经有少数外资企业和中资企业把代工厂从中国迁往工资水平更低的国家。可以预计,这种迁移的趋势还将持续下去,中国纺织业的衰退已经离我们越来越近。中国作为当前世界上最大的纺织品生产国和出口国,即将到来的衰退必将带来不可低估的社会和经济影响,因此,提前做好应对准备防患于未然是十分必要的。
(三)衰退、退出与升级:发展的持续性
尽管伴随着后起国家的兴起,纺织业在各工业先行国家都出现了明显的衰退,世界纺织品生产中心也已经历过多次转移,但与比较优势理论的预期不同,失去比较优势的纺织业并没有就此从发达国家产业体系中退出。相反,直到21世纪的今天,几乎所有发达国家的生产体系中都不可缺少纺织业的贡献。
据世界银行的统计数据显示,到2004年大多数OECD国家纺织业增加值占其国内制造业总增加值的比重约为2%—5%,不过,多数国家是在2000年以后才降低到这个水平,此前直到20世纪90年代末还仍保持在5%—10%的水平。不仅如此,从绝对额上看,纺织业的产值在各个国家都是相当可观的。2004年,美国纺织业占国内制造业增加值比重约为23%,但仍有接近400亿美元的增加值,意大利有300多亿美元的增加值,日本有200多亿美元的增加值。进入20世纪90年代并直到2004年,美国纺织业的总产值均明显高于世界其他国家,位居第一位;在20世纪90年代前半期以前,日本位居第二位,此后被意大利超越;德国、法国、英国、匈牙利、韩国和土耳其等国的总产值均保持在100亿美元左右,此产值与正处于上升过程中的印度和中国大致持平,其他OECD国家产值在100亿美元以下。从趋势上看,美国和日本的绝对额下降很快,美国在不足10年的时间里下降超过100亿美元,日本下降接近200亿美元,其他大部分国家略有轻微下降趋势。
更值得关注的是,在这些国家纺织业生产规模大幅度衰退的同时,其产业效益和生产效率却得到显著提高。在美国,1987—2009年间纺织业产出增长率为-33%,生产规模明显下降,但同期劳动生产率年均增长率却达到34%。美国纺织业的劳动生产率年均增长率水平在美国同期全部三位编码的制造业中位居第三位,仅次于计算机和电子产品业这两个新兴产业的劳动生产率年均增长率。在英国,1950年全国棉布产量为212亿平方米,相比于战前1937年的381亿平方米下降了531%,但是纺纱企业年平均利润却达到35 166英镑,而战前这些企业曾长期陷于亏损之中,在1927—1934年间企业平均亏损曾达到4 000英镑。这说明,衰退的过程同时也是优胜劣汰、结构调整的过程。在生产总规模迅速萎缩的过程中,行业中的优质资源进一步集中并创造出更高的效益,不适合行业发展新形势的相对劣质资源则被淘汰出局。很明显,这些被淘汰的资源将转向更适合其性质与能力的其他产业,资源配置不仅因此而得到了优化,更重要的是,新兴产业也由此获得了发展所必需的资源基础。从这个角度看,传统产业的大幅衰退正是经济转型升级的天然契机。
(四)产业升级与经济升级
在生产规模不断萎缩的过程中,纺织业经济效益的改善是通过产业升级实现的。在英国、美国、日本、德国、法国、意大利、韩国、中国台湾和中国香港等顺利完成工业化的先行国家和地区,纺织业都通过主导产品的更新换代实现了升级。20世纪初被发明出来的人工合成纤维产品以其更加优良的产品质地,成为比传统棉制品更高档的产品。各先行国家纺织业在传统棉产品上失去比较优势走向衰退时,均通过转向生产人工合成纤维产品而使产业的生命周期得以延续。虽然这些国家纺织业升级发生的时间点不同,但它们均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各国棉纱产量下降或停止增长的同时,人工合成纤维产量都得到了快速增长并均超过棉纱成为纺织业的主导产品。米切尔[4]分别描述了20世纪英国、美国、韩国和日本等国棉纱产量和人工合成纤维产量的历史变动情况。
图2英国棉纱和人工合成纤维产量的历史变化[4]
图3美国棉纱和人工合成纤维产量的历史变化[4]
图4韩国棉纱和人工合成纤维产量的历史变化[4]
图5日本棉纱和人工合成纤维产量的历史变化[4]
与上述顺利完成工业化进程国家情况相反的是,那些传统棉纺织品长期占据产业主导地位、人工合成纤维生产发展缓慢的国家,往往至今仍处于中低收入国家之列。例如,中国和印度纺织业长期以棉纺织品为主,人工合成纤维产量较低并且增长十分缓慢,直到20世纪90年代这种情况都没有改变。米切尔[4]分别描述了20世纪前半期到末期印度和中国棉纱产量和人工合成纤维产量的历史变动情况。
图6印度棉纱和人工合成纤维产量的历史变化[4]
图7中国棉纱和人工合成纤维产量的历史变化[4]
对于在工业化中后期落入“中等收入陷阱”的国家而言,与其经济整体发展进程中断相一致,这些国家纺织业的升级过程也呈现停滞、反复和倒退的现象。例如,菲律宾和墨西哥均在20世纪80年代落入“中等收入陷阱”。在菲律宾,1980年人均国内生产总值为671美元,到了2006年仍只有1 123美元,增长极其缓慢。相应地,该国纺织业的升级也长期处于停滞状态。20世纪70年代初,该国服装制造部门迅速赶上并远远超过纺织品等其他三个部门成为纺织业的主导部门之后,菲律宾的纺织业长期处于低层次产品占绝对优势的结构中,代表更高级别的人工合成纤维、纺织机械等的生产则迟迟未能得到有效发展,这种状况直至2002年都未能得到改善[5]。在墨西哥,20世纪80年代人工合成纤维生产部门获得快速发展,传统纺织品和服装生产部门的地位有所下降,纺织业进入了升级改造阶段。但到了20世纪90年代,情况出现了逆转,受北美自由贸易协定的影响,美国等发达国家的服装企业为利用墨西哥廉价的劳动力和土地,纷纷到墨西哥投资设厂,致使其服装部门迅速壮大,人工合成纤维部门的发展因此而受到抑制,产业升级的进程在外商投资潮的影响下戛然而止。同时期,墨西哥的整体经济水平并没有因为就业和出口收入的增加而实现质的改善,该国的整体经济发展陷入了徘徊、停滞的局面。可见,产业能否顺利实现升级及升级的进程与速度,都将对经济整体的升级状况产生直接的影响。
三、中国传统制造业的未来
(一)衰退离我们有多远?
从世界纺织业先行国家的经验看,该产业的衰退主要由两个因素促成:一是来自国内劳动力成本的上升的因素,使行业失去原本最主要的竞争优势来源;二是来自国外后起国的竞争替代因素。
近二十年来,伴随着经济的快速发展,中国劳动力工资也持续上涨。按可比价格计算,1995年制造业平均工资为5 200元,日均21元;2005年为13 500元,日均54元;2013年为31 200元,日均125元。18年间,平均工资上涨了5倍多。根据中国社会科学研究院相关课题组的研究,目前中国制造业平均工资水平已经超过大多数东南亚国家和南亚国家。以上海为例,2014年1月当地普通工人的工资水平已经相当于吉隆坡普通工人工资的12倍、雅加达的21倍、马尼拉的19倍、曼谷的14倍、河内的32倍、金边的49倍、仰光的7倍、达卡的58倍、新德里的22倍、孟买的24倍、卡拉奇的32倍和科隆坡的38倍。由此可见,中国的劳动力成本优势已成往事[6]。
迅速扩大的工资差距会改变原有的竞争均衡,即中国的相对优势下降,南亚和东南亚国家劳动力相对优势提高。这种变化引起的直接后果有两个:一是竞争国蚕食中国的海外市场,进而渗透、占领中国国内市场,主要体现在中国纺织业出口额和产值指标的下降和竞争国相应指标的上升;二是引起新一轮世界纺织业生产中心在国家之间的地理转移,中国将像历史上的英国、美国和日本一样,不可避免地失去世界纺织业生产中心的地位。地理转移最先发生在对劳动力成本极其敏感的服装制造业。近几年,已经有国外知名服装企业开始将代工厂从中国沿海迁往东南亚和南亚等工资更低的国家,越来越多的国内纺织企业也正在计划或已经开始向南亚和东南亚国家投资建厂,以降低生产成本。目前主要目标国有缅甸、孟加拉、柬埔寨和越南等。竞争均衡的改变及其所引起的地理转移将在各国出口与生产的变化上反映出来。
从纺织业的产出和出口指标来看,绝对额指标尚未下降,但是增长速度已经显著放缓。据中国国家统计局公布的规模以上工业企业经济指标显示,2003—2006年间纺织业主营业务收入年均增长率为313%,2006—2012年间年均增长率降到153%。出口也面临类似情况。出口额总体上仍在增长,但增长速度在经历了加速之后已经呈现出明显放缓的趋势。主要出口产品棉机织物,1994—1999年出口总额年均增长率约为03%,1999—2006年年均增长率提高到274%,到了2006—2013年又下降到137%;合成短纤与棉混纺机织物的出口额在1994—2003年年均增长率为489%,到了2004—2013年,年均增长率下降到了149%。
从在海外市场上的竞争力量对比情况来看,中国纺织业的海外市场虽然尚未萎缩,但已经面临很大的压力。以美国编码为200和600中的非服装类纤维的织物为例,编码为200的非服装类棉和人造纤维产品进口中,来自越南的进口总额在2008—2014年从2 709万美元增长到21 653万美元,增长了699%,年平均增长117%。同期,同类产品来自中国的进口总额从60 109万美元增长到128 338万美元,增长了113%,年均增长只有189%。而在2001—2007年来自中国的进口额也曾经快速增长过,从2001年的7 655万美元增长到2007年的54 899万美元,增长了617%,年均增长103%。编码为600的非服装类人造纤维及其织物的进口,2001—2007年来自中国的进口从24 931万美元增长到47 305万美元,增长了320%,年均增长539%,同时期来自印度的进口额则从7717万增长到8 2691万美元,增长了970%,年均增长1619%;到了2008—2014年来自中国的进口额增长率降到了826%,年均增长138%,同期来自印度的进口额增长率为1068%,年均增长178%,印度的增速也在放缓但仍然高于中国。
从增长速度的放缓到绝对规模的下降也许还有一段距离,但是从目前正在发生的国内外企业向东南亚和南亚国家的转移,以及这些国家出口的高速度增长势头来看,中国纺织业恐怕已经步入了衰退通道的“引桥”,一旦进入衰退轨道将会呈现加速之势,因此,提前做好应对准备是十分必要的。
(二)如何看待衰退?
提到衰退,人们最先联想到的是出口和产量的迅速下降、大批企业倒闭和失业人口的骤增,进而引起百姓生活水平下降、社会稳定受到威胁。因此,面对衰退,我们必须小心谨慎、积极应对。有必要强调的是,传统产业的衰退对于经济发展的影响是双向的。目前,传统产业的衰退对经济发展的负面效应已经成为共识,但对于其正面效应的研究还相对薄弱,正面效应所带来理论意义尚未得到充分展开,甚至在实践层面还没有得到尝试。
就正面效应来说,传统产业的衰退是经济升级的天然契机,它从两个方面促进经济升级。从行业自身的升级来看,首先,当行业整体陷于衰退的危机之中时必然产生变革的要求。整个行业和政府管理部门都将对原有体制以外的各种新思路、新办法采取更加包容的态度,在固有经营模式下不可能得到发展的各类创新将有更多的试验和发展的机会,这将是产业升级的动力来源。其次,行业整体上陷于衰退之中,将有利于资源在行业内的重组。行业内分散于所有企业中的各类资源中的优质部分将被集中到那些率先取得变革成功的企业中,继续在更高的层次上从事产业活动。很明显,这是产业升级的体现。与此同时,行业内的次优资源将被淘汰,被淘汰的资源会转向其他行业。这种资源的转移,对于新兴产业的发展和经济结构的整体升级至关重要。在原有的资源配置均衡下,新兴产业发展所需要的资源要么依赖于增量资源供给的增长,要么从原有的产业中掠夺。而这将使新兴产业的发展严重受限于资源本身的增长规律,抑或意味着新兴产业天然地比传统产业面临更大的成本、进入壁垒和不确定性。主要原因在于,资源的转移是需要成本的,例如纺织业的劳动力转移到计算机行业,其不仅要承担从原有的技能积累中获得收益的机会成本,还要承受再培训、重新积累及与生活圈子变化等各项成本。当劳动力在原有产业能够维持正常收入时,这些转行成本将由新兴产业承担,这使新兴产业相对于传统产业天然地处于发展的劣势地位。而传统产业的衰退将改变原有的资源收益与配置均衡,处于衰退之中,那些次优资源的收益将是极低的,甚至可能为负,此时,生产要素对外转移的成本将由于其较低的机会成本而无法转嫁给新兴产业。毫无疑问,充足的、廉价的要素供给将有力地促进新兴产业的发展和壮大。
需要强调的是,尽管部分传统产业的衰退对于经济整体升级产生正面效应,但是绝对不意味着传统产业就该彻底退出经济体系。到目前为止,导致一个行业完全退出经济体系的因素是存在一种替代产品,能够完全替代本应由该行业产品完成的功能。例如电风扇的纳凉功能被空调完全替代、自行车的交通功能被汽车替代,这导致电风扇和自行车的生产退出了许多发达国家的经济体系。纺织业及其他大多数传统制造业就其所满足的市场需求来看,至今都没有导致其退出经济体系的替代品出现,因此,这类传统产业的战略路径是升级不是退出。这一点对于中国这样的人口大国来说尤为重要。原因在于,人口大国意味着对于每一种基本消费品都有巨大的市场需求,任何一种必需品完全依赖于进口都是不现实的,因此,要求国民经济必须保持完整的产业生态系统。不仅如此,从生产与消费的关系来看,一切生产的终极目标都是消费。新兴产业的价值除了通过其自身创造的新需求体现,更要通过对传统产业产品升级与生产再造所创造的新增价值来体现。
(三)衰退中的产业政策选择
传统产业衰退对于经济发展具有正负两方面的效应,但这两种效应的发生不是对等的,企业倒闭和失业等负面效应往往先于为新兴产业提供支持和资源配置优化等正面效应的发生。不仅如此,负面效应是必然、显现的,正面效应是潜在的、有条件的。在正、负两种效应之间存在一个共同的关键因素,这个共同因素的存在使我们面临的问题不再仅仅是如何减少负面效应、促成正面效应的问题,而更进一步,是如何把负面效应转化为正面效应的问题。
在正、负两种效应之间的这个共同的关键因素就是劳动力。企业倒闭直接涉及到的利益相关者是企业主和工人。企业主遭受的经济损失完全可以由其早期经营的收益抵补,即使刚进入行业因而收益还不足以抵补损失的,这种损失本质上也属于投资行为所必须要承担的风险的一部分。相比之下,工人失业涉及的人数多、主体分散,且直接引起工人生活水平、甚至生存状况的改变,更容易造成社会问题,是最需要从政策层面加以关注的。例如2009年中国纺织业从业人数约为549万人,远远高于美国历史最高水平的1388万人,如果进入行业衰退期,中国所面临的就业转岗压力也将远高于美国。按美国1950—1961年年均减员速度25%来估算,进入衰退期中国每年从纺织业转出的劳动力将有137万人,如果按照美国1998—2010年年均减员速度49%估算,每年将有269万纺织从业人员需要转到新的产业部门,此数量超过世界上很多人口小国总的劳动力人口数,接近于冰岛全国人口数(约296万人)。考虑到中国的其他很多尚待转型升级的传统制造业都可能面临和纺织业类似的情况,可以预计,如果多产业叠加,中国的就业压力将十分巨大。可见,在即将到来的传统产业衰退中,解决失业问题是降低负面效应的关键。但是解决失业问题不能仅以补贴企业和维持企业不倒闭为目标,而应该着重于促进失业者的转行转岗,因为正面效应的发生正是通过失业者向新兴产业的有效转移而实现的。劳动力在产业间的转移是配第、克拉克、库兹涅茨等学者观察一国经济从不发达走向发达过程中经济发展程度的重要内容之一[7]。他们的研究视角在中国当代经济理论研究中也有相当广泛的应用,20世纪90年代中国学者刘伟[7]运用这种结构分析方法研究分析了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及路径,直到现在对就业结构的研究仍是学者们非常重要的研究主题之一。经济发展必然伴随着就业结构的高度化,就业结构转换滞后的经济体,其经济发展水平和速度也会呈现出滞后现象。Lains[8]在对比研究葡萄牙与爱尔兰经济状况时,把劳动力就业的行业结构转换上的差异视作两国完全不同的发展业绩及经济差距拉大的主要原因。1990—2004年间爱尔兰人均实际GDP年均增长率达到58%,同期葡萄牙只有18%,低于欧盟14国平均2%的年均增长率。而在1960—1973年间两国是完全相反的状况,爱尔兰人均实际GDP年均增长率为37%,葡萄牙年均增长率为66%,这种反转差距不可谓不大。Lains[8]认为,原因在于葡萄牙劳动力结构转换的相对滞后,他发现,在1979—2002年间葡萄牙在包括农业、纺织服装和制鞋业、木材加工业等传统行业上的劳动力比重的下降速度明显低于爱兰尔在该行业上的下降。相应地,在电子设备制造和通信及其相关行业及金融服务等行业就业者比重的上升速度方面,葡萄牙则远远落后于爱尔兰。可见,政府在制定产业政策时应把促进劳动力结构转换作为一项重要内容。更进一步地,政策层面不仅应该在促进失业者的转移上下功夫,还应该为促进整个行业的要素流动提供支持和便利。这样才能顺应伴随衰退而兴起的全行业乃至全社会的创新需求及实现对资源整合提出的要求,也才能最大限度地减少衰退对资源的浪费,并有利于少数产业的升级经验传导到其他部门。
四、结论与启示
发达国家纺织业转型升级的实践表明,这些国家在后起国的冲击下都经历了纺织业的衰退,但是他们并没有按要素禀赋理论所预期的那样放弃失去比较优势的纺织业,而是通过产品升级实现了行业内的部门调整,降低了低附加值、低收益率的传统产品生产量,转而发展高附加值、高收益率的新产品,并以此实现了纺织业的升级、延续了纺织业的发展。这些国家纺织业升级的典型事实,为我们正确认识和看待以中国纺织业为代表的传统制造业的发展之路提供了三点启示:
第一,正在失去要素比较优势的传统制造业并不必然也无需退出经济体系。对于正在失去要素优势的传统制造业,中国产业政策的立足点应该是优化与升级而不是简单的撤退和转移。
第二,以纺织业为代表的传统制造业的衰退是不可避免的,升级是势在必行的。中国纺织业必须为即将到来的衰退和升级做好准备。因此,要处理好衰退与升级之间的关系。衰退主要是指总量上的迅速减少,升级主要是指产业素质、生产效率和行业经济效益的长期提高。事实上,衰退与升级是产业演进过程的正反两个方面。正是衰退过程所淘汰的落后产能释放出的生产要素,为升级的产品、行业和经济部门提供了发展所需的基本条件,因此,优胜劣汰的过程同时也是资源配置优化的过程。不过,这两个方面并不是在同等条件下发生的,衰退是在比较优势发生变化、在国际竞争这个外在压力下发生的;升级的发生则不是必然,是需要我们创造一些新条件以促成其发生。必须警惕产业升级不足但已陷于衰退之中的局面出现。必须认清传统制造业产业升级方向与路径,并为其扫清道路,尤其是在经济全球化趋势下,在国际分工中要防止国外产业转移对本国产业升级进程的负面影响。为了使产业优化过程顺利发生和实现,应该使社会经济体系具备生产要素顺畅流动的机制,特别是在中国目前的政治经济环境下,需要重点完善与企业退出有关的各项制度,尤其是建立有效的退出员工的人力资本利用、转行培训、就业引导和短期帮扶制度。
第三,要推动经济整体升级的顺利实现,不仅要重视发展新兴产业,也要重视传统产业的升级,尤其要着力推进传统产业中新旧主导产品的更替。政府应着构建有利于产品升级的经济体制和机制。这既是因为产品升级是产业升级的战略目标和核心内容,产品升级状况直接反映并影响着产业的升级进程,更为重要的是,与设备更新、地理转移和组织管理改进等其他纺织业升级路径相比,产品升级就其创新的本质而言,对经济社会体制条件和微观经济运行机制的变革有更强烈的内在要求。政府要促进产业升级进程,必须先在经济体制和运行机制的变革方面有所作为。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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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徐雅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