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尔德唯美作品中的哲学
2016-01-04王慧武慧芳
王慧+武慧芳
摘要:文学与哲学有着不可割舍的内隐关系,文学作品所具有的生命力往往是由于作品中所涵养的深邃的哲学思想。唯美作家王尔德的唯美作品不仅给读者带来美的感官享受,他作品中所蕴含的深邃哲学思想使其作品为世界文坛增添了持久的色彩。唯美的生命力也正是得益于康德、尼采、叔本华等哲学家为其所供给的哲学养料。
关键词:唯美;哲学;文学
中图分类号:B83-02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1-7836(2015)12-0098-03
哲学与文学有着十分微妙的关系,它们各自以不同的方式来认知与阐释世界。“哲学以思辨的、理性的、逻辑的和高度概括的、抽象的方式表现世界,表达思想,追求形而上的思考,而文学则是奔涌的情感世界的再现,它以具体的、感性的、形象的方式反映社会人生,以生命的热情感悟世界。”[1]然而,哲学又是与文学相互缠绕与依托的,哲学家需要文学家的文笔来精确表达他的哲学思想,如蒙田、柯尔律治、赫尔德、萨特等哲学家。他们的哲学思想在美丽的文字间闪耀着生命的光辉;而文学家则是在作品中表达着自己的哲学人生观。因此,韦勒克、沃伦在《文学理论》中说,“通常人们把文学看做是一种哲学的形式,一种包裹在形式中的‘思想”,认为“文学可以看做思想史和哲学史的一种记录”[2]122,而哲学往往产生于社会历史的变革中,哲学为社会的变革指引了道路。例如德国之所以会孕育诸多像康德、尼采、叔本华这样的哲学家就是因为德国经历了太多的社会变革。而这些哲学家的思想对西方文学的发展又起到了重要的哲学奠基作用。西方文学史上的奇葩——唯美主义文学在十九世纪末以汹涌之势冲击着整个欧洲大陆,至今,唯美主义思想仍然在社会的众多角落留下印记:文学家重新建构新时代的唯美创作;艺术家挥起唯美的画笔;发型师打造唯美的独特发艺。总之,唯美仍然代表着时尚,这持久的生命力源于唯美文学作品中蕴含的哲学养料,尤其是德国著名哲学家康德、尼采与叔本华。
一、道德论
王尔德的唯美作品中突出传达了“艺术与道德无关”的思想,他在《道林·格雷的画像》中的序言中指出:“书无所谓道德或不道德的。”“艺术家没有道德同情心。艺术家的道德同情心是一种难以宽恕的个人色彩。”“人的道德生活构成艺术家创作题材的一部分。而艺术的道德则在于完美地运用并不完美的手法。”[3]1王尔德认为生活中的道德与艺术的道德是不一样的,生活中的道德只提供艺术家创作的素材,而一旦艺术作品完成后,这些道德因素就不存在了,艺术的道德是能够将生活中的不完美的道德进行完美塑造的形式,因此得出艺术与道德无关的主张。《道林·格雷的画像》中的道林就是一个被亨利艺术化的作品,他没有道德观,在屡屡犯错乃至犯罪的事实面前毫无羞愧之心,他只知道在乎自己美丽的容颜,他刺向日益变丑的画像时也并不是因为透过画像看到了自己心灵的丑陋,而是愤怒画像对他的丑化。同样,王尔德的童话《忠实的朋友》中的磨坊主也是缺乏道德之心的,他总是用忠实朋友的条件去要求花匠汉斯,真实的目的是让汉斯终身为他服务,而汉斯却由于太善良而屡屡受磨坊主的欺骗却还对磨坊主心存感激,两个人在道德面前都缺乏一种识别力与判断力,这样的人物在王尔德的作品中比比皆是,如《理想丈夫》中的奇尔顿在妻子眼中是那么完美,却干过出卖国家机密的丑行;《亚瑟·萨维尔勋爵的罪行》中的亚瑟在手相的暗示下进行罪恶行动,等等。由此可见,道德并不是王尔德进行艺术创作中所考虑的元素,道德与艺术无关。叔本华在《论道德的基础》中也表达了对道德基础游移不定论。在该书中,叔本华首先提出了一些人对道德的质疑,这些人认为社会上的善良行为并不是由于人们有良好的道德而是受到宗教等社会因素的制约,他们的善良并不是发自内心。叔本华表示这些质疑者所提供的实例“足以降低我们对人的道德倾向和因此对伦理学天然基础的期待”[4]128。也就是说,叔本华认为道德基础是不易被发现的,它的存在是游移不定的。他指出:“除了循经验的途径,再没有别的其他途径可以找到伦理道德的基础;也就是说,我们只能首先调查是否真有一些我们必须承认其具有真正的道德价值的行为——这些也就是自动自觉的公正行事,纯粹发自仁爱和确实的慷慨行为。”[4]130这就需要一种力量去做出公正的判断,而且人们还应有能力去接受这一力量。叔本华告诫人们到生活中去寻找。由此可见,叔本华对道德基础的存在也是持模糊的态度。
在叔本华看来,不切实际的说教是不会指引善恶所向的。“因为道德不是抽象的,因此是教不会的。”[5]158王尔德更是认为,道德是无法利用艺术品而进行传授的,艺术应是“非道德领域”,因此,王尔德是采用审美的方式来审视他作品中的种种罪恶。这也是为什么他的作品中人物的罪恶并没有受到法律或道德的审判的原因。然而,王尔德并不仅仅是将艺术与道德完全孤立开来,平起平坐,而是“完全要将艺术凌驾于道德之上,为的是确保艺术可以享受到完全的自由”[6]83。在“艺术无功用”的旗帜下,王尔德毫无道德顾忌地从生活中猎取一切创作素材——道德的与非道德的。王尔德坚信,艺术不会影响人的道德,因此,艺术家不用为艺术创作负任何道德上的责任,艺术家是自由的,创作是无边的。如果人不用为道德而负责,就可以随心所欲,这是何等轻松自由的享乐主义生活。
尼采同样否认艺术能够进行道德说教,他反对亚理士多德所提出的悲剧目的是“净化”与“宣泄”。因为“净化”与“宣泄”都是对人的心灵进行洗涤,属于道德问题,而尼采认为,道德参与的艺术就会失去艺术的美,他与王尔德一样主张审美地来看待艺术。艺术的美是艺术的灵魂,没有了美,艺术则无生命力。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说:“艺术首先必须要求在自身范围内的纯洁性。为了说明悲剧神话,第一要求便是在纯粹审美领域内寻找它特有的快感,而不可侵入怜悯、恐惧、道德崇高之类的领域。”[7]105可见,尼采也将艺术列入“非道德区域”。
1833年“为艺术而艺术”这一口号首先出现在法国一些刊物的论战中,这便是一些法国人传播康德美学术语的结果[8]266。康德认为艺术审美活动不是对善的愉悦,而是超越一切利害和偏爱的纯粹自由的活动,即是一种对自身愉快的活动。在康德看来,道德应是人们在自己自由的意志下进行的自我行为选择,是完全自主自发的行为,它不受任何外力因素的影响与控制。道德具有自律性,它不需要借助艺术品来对人的行为进行约束。这也是唯美吸收康德这一思想而提出的“艺术无功用说”:一本书、一件文艺作品作为外力是不会影响读者的道德选择的。康德确立了审美不涉及利害的命题,唯美人也正式截取了康德的这一理论片花来编织其唯美理论的嫁衣。
二、悲观论
叔本华的人生哲学充满了悲观色彩。他认为生命意志是引起人生痛苦的根源,是一种无法遏止的冲动,是一种无目的、无止境的永远无法满足的欲望,所以一切生命在本质上即是痛苦。叔本华说:“人生是一个大战场,是一切生物、动物和人自己的活坟墓。它们相互之间不断地残杀,以维持自己的生命。”[9]160这种人生像钟摆那样,在痛苦与无聊之间摇摆,无休无止。同时,叔本华还指出意志表现得愈加完善,痛苦也就愈加强烈。植物没有痛感;低等动物的痛感很有限;而作为最高级动物的人由于有了完善的神经系统,感受痛苦的能力就达于顶峰。而智力越发达,痛苦就越深重,因此天才是最痛苦的。这也可以解释叔本华本人作为智力发达的哲人所感受到的痛苦之深。叔本华提出只有挣脱生命意志的束缚,抛弃欲求,人们才能摆脱痛苦,因为否定生命意志能够体现人的精神升华,能够证明人对世界与人生的彻底感悟。叔本华还指出摆脱生命意志的途径之一就是“通过哲学、宗教和艺术等等人文科学的研习,来净化意志”[5]161。王尔德在他的《英国的文艺复兴》中同样表达,“我之所以称之为我们英国的文艺复兴,是因为它的确是人的精神的一次新生”[10](4卷6)。王尔德所处的年代正是资本主义罪恶盛行的时期,金钱至上,庸俗主义猖獗得令人窒息的社会,在王尔德的作品中充满了各式各样的精神崩溃者,如道林·格雷、莎乐美、亚瑟;有各种社会罪恶,如出卖国家机密、谋杀、欺骗、剥削;以及各种悲剧性人物,如《没有秘密的斯芬克斯女人》中的阿洛伊夫人,《快乐王子》中的王子,《忠实的朋友》中的汉斯,等等,他们所展示给读者的更多的是眼泪与凄凉。王尔德声称“艺术不反映现实”也许只是心中无奈的表白吧,他的目的是想通过艺术为其凭借来逃离那个精神崩溃的社会。他认为,艺术产生于人的大脑,通过想象与智慧,能够创造比现实生活更美好的事物,因此,艺术创造出来的高于现实美于现实的生活就能够为现实提供模板,提出生活模仿艺术。这样,用艺术创造的美好殿堂就可以来代替精神危机所带来的空虚和痛苦的心灵废墟。王尔德这样来解释:“在这动荡和纷乱的时代,在这纷争和绝望的可怕时刻,只有美的无忧的殿堂,可以使人忘却,使人欢乐。”[10]4卷27在这一点上,尼采也有相同的声音,“在这种意志的极端危机中,艺术,那治疗专家,便向他接近了;只有艺术才能将他的厌恶化为想象,并由于此,生命才成为可能”[11]63。与王尔德不同的是,尼采并没有要求人们远离痛苦的现实,而是“要求人们在不完满中求艺术的完满;要求艺术作为对现实的形而上的补充等等”[12]5。这正体现了文人与哲人在探索人生的道路上所采取的不同态度。哲学家更偏重发现问题后的解决办法或出路,文人则是在问题上徘徊或呐喊。
三、感官论
王尔德追求形式美与感官享受,强调通过感观来达到审美娱乐,他将感官主义、享乐主义与唯美主义等同起来。他的作品中“具有很强烈的唯美倾向,不但文辞绚丽,意象新颖,而且罗列大量关于人体的美、艺术的美、文学的美,人类对美的追求的种种描述与评论”[13]4。他在《致克劳纳·W·F·莫斯的信》中这样来描述一个唯美主义者:“我想穿的是弗兰西斯式的服装……应能造成感观刺激。”[14]25他自己也非常重视服饰之美,在生活中将自己美化成艺术品,“常穿一身天鹅绒的衣服,宽领汗衫,倒折领扣,打一条异样的领带,手里拿着一朵向日葵或百合花”[15]2。王尔德的美是强调感官刺激,只要能带给感官享受就是美的。王尔德作品中的人物多是具有美感的美少年形象,如道林,他的美不仅令画家亨利倾倒,连他自己也被自己美丽的画像所迷住;星孩的嘴唇“好似红色的花瓣,他的双眼宛若清水河畔的紫罗兰……”;王尔德的作品中充满了光与影、色与香这些感官刺激,淋漓尽致地展示唯美者对感官的追求。王尔德通过月光、镜子、水面等具有折射与反光功能的意象来对美进行折射,而这折射过程正是物自体所要追求的感性美。这一点,非理性主义者尼采是这样进行哲学阐释的:“人相信世界本身充斥着美,——他忘了自己是美的原因。惟有他把美赠与世界,唉,一种人性的,太人性的美……归根到底,人把自己映照在事物里,他又把一切反映他的形象的事物认作美的。”[12]97因此,道林只有通过自己的画像的反映过程才感受到了自己的美。在《悲剧的诞生》中,尼采提出:“酒神的本质,把它拟为醉乃是最贴切的。”醉态能够生动地阐释人类最初始阶段的癫狂状态,在这一状态下人的本能冲动就会产生极大的力量,带领人进入理智无法驾驭的疯狂无羁的精神状态。这种状态是不能用理智来加以控制或解释的,这也是尼采非理性主义思想的根源。
叔本华同样强调非理性在人类认识中的主导作用,他认为,直观认识能力应是人首先具有的能力,“理性抽象概念的内容来自知觉知识,也是与知觉知识相关的,只要我们继续从事知觉活动,则一切都是明显的,稳固的,确实的”[5]351。他认为人类所获得的知识素材应该是直接来自事物本身,只有事物本身是永恒存在,亘古不变的。只有抓住具有可感的事物本身才能真正认识事物的本质。
叔本华所指出的事物的本质是可感的事物本身,而人的本质则是人的意志,而不是理性。意志是一种存在的,不受任何影响,也不能用任何方式加以解释的恒定的追求,它是一种自在之物。他认为人的理性思维是通过大脑来实现,而大脑不过是意志的外在表现。因而,意志的地位要高于理性,理性服务于意志,受意志的制约。理性是意志的外在表现。从表面上看,是理性在指导人的行为及对人对世界的认识,而实际上理性是在意志的推动下进行。人们的各种欲望首先产生于人的意志当中,然后人们才为实现这些欲望去进行理性思考,从而获得实现的方案或策略。这种将意志凌驾于理性之上的主张充分体现了叔本华的非理性主义的精髓。王尔德的感性主义在一定程度上是体现出了这种非理性主义。感官美源自事物本质,而人追求感官美实际上就是人的意志推动下的行为。在自由的意志下,人的感官愉悦才可以只顾感观愉悦而无视理性的制约,人才能无所顾忌地去实现感观带来的享乐。
综上所述,王尔德的唯美作品中无时无刻不透露着哲学的智慧。这些哲学思想虽然零散地散落于他的作品中,看似庞杂凌乱,无系统,但将这些思想花瓣进行整理我们就能洞悉他的哲学智慧,可以更好感受唯美思想的哲学深度,也可透露出王尔德的博学与聪慧,他的美学思想的花瓣就像他的人生一样虽有凄凉伤感的一面,但也有芳香漫布、令人回味的“美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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