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

杨蕊

1

海水以旧友的名义隐退

身后的故乡在高原排序

论人杰地灵，论山高水长

论雨水丰泽，论沃野千里

粗犷的泥沙抬高岸堤

接近裸露的云朵

六月，芦苇茂盛，蒲草连绵

临水的黄昏逐渐柔软湿润

并植根于魔幻的国度

清瘦的白鹭鸶收紧翅膀，单脚独立

试与旷野来一次荒凉的较量

这一首入阵曲，没有刀光剑影

却见时空急速逆转

穿越世俗与威严的王饮酒弹唱

古海苍茫，王与他的子民臣服于大地

开荒，拓疆，狩猎，驯兽，祭祀，铸剑喂马，造船，轮渡，互商，修文

敬山神、水神、土神、百兽神

部落的图腾点燃渔火

零星点点，突围黑色的海域

巫师手持利剑，嘴染鲜血

在火中赤脚与众神歌舞

如女子凄婉的哭诉

如魂魄疼痛的呻吟

巫师再次提剑朝海的南面狂劈

又向天空砍去

电闪雷鸣，处斩海妖，困擒猛兽

神秘的罗盘执掌蓝色的方舵

漂流在陌生的离歌中

月光下，马蹄声声

2

一只鹭鸶裹挟着宽广的暮色

飞向水边的小块陆地

它已从马匹的泪痣里醒来

忘了最后一支舞跳于何时

纱帐浮动，油灯昏暗

相视的眼睛，互相提防的舞步

来回充满着

热情、孤独、渴望

暗杀、遗弃、永恒

这支隔世空欢的舞

舞尽美人的风华绝代

舞尽王者的痴情迷幻

牛角的号声从殿外传来

恰到好处地结束了一切

归来的士兵，把水的妩媚、才华

敬献给王

并转达赠言，流必向下，泽被黎民

万物皆向水皈依

鹭鸶在夜色没有完全占领湿地之前

痛快地享受当天的最后一次晚餐

它在水草丰茂的地方

啄食鱼虾、贝类、草芽

偶尔也啄食欢喜、悲悯、胆怯、惊恐

最后，鹭鸶任性地叼起一枚硕大的海螺

扑棱棱，在水边销声匿迹

仿佛，它叼起的是一处

地理坐标的前世今生

3

沉默寡言的海螺

把自己一生的光阴都泅渡在壳里

它看见过：

逐水草而居的人群，抛网捕鱼

戴大耳环的女人坐在水边的石头上

梳洗长发、捶打布衣、缝补月亮

战火百里，烧毁水下的宫殿

七天七夜

王和他的皇冠去了哪里

在隐秘的物象里

桃木剑的剑柄上出现一个外来的村庄

低矮的泥墙堆，干栏式的建筑

贝壳、鱼虾、蚊虫，在墙上活了千年

有的把半个身子埋在泥里

它们似乎想世代受到泥土的敬仰

又如一封未完的家书

多半是对自己后事的交代

有的直接矗立在墙面上

俨然已成航海家的雕像

赤子之心撑起蓝色的魂魄

如今已被风干，留下洁白芳香的躯壳和骨头

坚硬地回击心怀叵测的过客

它们是远行的海

是村庄的守望者

是水与泥土之间忠诚的使节

它们也是自己的王

曾统帅过千军万马

4

高原的水具有母性

它养育着高山、琥珀、灵雀

黑山羊的眼睛

依水而眠，听——

风在干净的骨架上打孔、磨音

解开骨架的生理秘密

她是一位有着古典姿态的女子

身材修长，面容姣好

她的裙带把忧伤挂在彩虹上

借此可以通灵

可以亲自迎来数百年前出海的船队

以及心爱的人

也许心中的男子还是当年挥泪而别时的模样

或早就白发苍苍

端坐于船头，除了海的远方，心已无挂碍

又或，男子曾几度轮回转世

成樵夫、渔民、草木、石头

与水边的女子互盼春秋

在荒凉的码头，在废弃的船舱

在不眠的月夜，在迟来的花期

在侠骨柔情的深涧里

在惊慌错乱的脸谱上

在浓密飘散的发丝间

她注定是山水间侧卧的独醒者

（本诗获首届大家·晋宁大航海诗歌艺术汇原创诗歌作品征文比赛远征奖）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