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满槐花的建设北路
2016-01-04李伟
李伟
这黄昏,是一次次渡我生命的河
我爱恨交加的建设北路
任我有五里的忧伤
你就有十里的花开
不能去爱整个世界
就爱这个局部的春天吧。
——《建设北路》
这是我多年前以“建设北路”为题写下的一首诗歌的片段,记录了我当时凌乱的生活状态和心境,当然,这已是往事了。
在我看来,这条脏乱的老街,更像是一个没有土地的村庄。自有了高架桥后,现在,这条街上已见不到一棵像样的树了,道路两边和绿化带里皆是刚栽下的指头细的花草树木。但过去可不是这样的,十里长街,南北相连,街两边是一棵紧挨着一棵高大的槐树,至少说也有30年以上。每到初夏,繁花满树,稠密的槐花雪白,蜂蝶嘹亮。风过处,簌簌而落的槐花像雪一样纷纷扬扬,整条街上弥漫着槐花的清香。前人栽下的那些老槐树蓬勃葱郁,树冠遮天蔽日,两边的人行道浓绿成荫,那的确是迷人的美好岁月,与我而言,更因为它容纳了我的青春年华而令人难忘。
建设路,是太原的一条纵贯南北的主干道。按街区划分,太原火车站以南叫建设南路,火车站以北到胜利街口叫建设北路。在我的心里,这条街与其说是叫建设北路,还不如该叫“太铁路”,南始太原南站,北到太原北站,说是十里,又何止十里呀。你一路看看,不是铁路的单位,就是铁路职工的住宅区,要么就是横贯南北的铁路线。有时,我一个人就暗自心想,这太原铁路也太霸道了,几乎把一条街都占了,干脆改叫太铁路算啦。当然这是闲话,也是我的偏心,改不改街名我说了也不能算。但无论它叫什么街,是因为人们热闹的生活给了一条街,甚至是一座城市灵魂和无限的生机。
这条街是我生活的核心。我的生命与它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不可分割,也不能分割,而且它铁的性格还在不断地塑造着我。我给了这条路23年的忠诚与厮守,它也给了我收获和成长。这条让我爱恨交加、悲欢难言的路,给我爱情,给我孩子,给我安身立命的房子,给我工作事业,给我忧伤温暖。有时,为生活给予我这么多恩赐,我却无为地辜负了它,感到幸福得有点为自己可耻。面对每个暮色昏暝,我常常是一个人临窗而坐,久久地呆在办公室,内心里涌起一片薄薄的惆怅。往事一团一团涌来,生活的来路上长亭短亭,关山延绵,岁月弥漫的悲怆和温情遮住了眼前的这个黄昏。
20多年了,我没有离开过这条街,说起来,就连我住的地方,起初远一点,也就离它2公里左右。我的生活是一点点地向它靠近的,后来买房子,我就买到只和它隔着一条街的小巷子里。冥冥之中,我像提前安排好我人生之旅的目的地,预感我最后也将会终老在这条街上的。时常感到,自己身体里像装着自己的尸体,心中的寒霜好重。的确,我也从盛年即将进入老年了,而且很快就要在这条街上结束自己的职业生涯,眼看着,像逐日的夸父,即将倒在干渴的路上。面对已没有过去的过去,在它巨大的现实存在面前,坦率地讲,我也很难说是愉快的,但这并不影响我对它的爱和依恋。况且,50多岁的人了,再说什么硬话又有什么意义呢?是的,唯有爱,因为我曾经是用我生命里的整个春天来爱它的。无论怎样潦倒落魄,我依然要与生活热泪相拥,也要坚强地像铁一样活着。
回想这几十年,感叹时间无情,往事尖锐。年轻的时候,任性地活过的那些年真是不堪回首,生活散漫地像散文,浪荡地如自由主义的诗歌,那些没有思想和灵魂的日子,燃烧的、凛冽的青春几乎快把自己毁灭了。现在想来,这怎么可以!
1992年初夏,我从东山脚下来到这条街上工作并开始学习写诗作文。期间,即便是换过两次工作单位,但比邻的两个单位之间仅隔着不到1公里的路。那年我33岁,一晃就是23年,日子快得像一列呼啸而过的高铁。哦,这该死的光阴,人一辈子可真快呀。领会生活的哲学,做个明白人,我比别人也没有早几天。其实,人生是经不起细究的,一生也不过是醉了几场酒,错爱过几个人而已,我们都是不带一尘来,又不沾一尘去的世间客。也不是我悲观厌生,更多的时候,我们活着已不仅仅是为自己了,而是为亲人活着,为肩上的责任和义务活着。天下苍生,平凡的人,大抵上能有一个令人心安的晚年就已经很不错了。
布用尺度,米用斗量,事用心衡。我想,在俗世生活的烟尘里,我们都是按照自己的心愿爱着这个世界不同的部分,无论你得到的或失去的,都是你本该得到或失去的,这一点儿也不意外。我虽然很理性地信仰唯物主义,但性情上更倾向于“形而上”的生活。多少次,我把内心的闪电在喉咙里掐灭。因此,明智的选择是,水月相忘,和你的过去和解也不会毁了你的当下。事实上,我对过去和未来都不是个有信心和有目标愿景的人,人老了,才感到过去活得随意了点。这玩笑开得也太大了。现在,安慰原谅自己的托词也只能通达地说,这样也好,一个没有方向的未来显得更加辽阔嘛。不过,我依然怀念我1992年的建设北路,那曾开满了槐花的建设北路。那时,它对我的人生有着无限的可能性。
因怀旧让人眷恋,因回忆让人温暖。我深知,我是一个如此平庸的人,因沾染了一些文化,而又和许多优秀的人以及他们不普通的生命相遇,让我的人生也有了一点点光彩。想来无悔,我把人生最美好的一段青春年华消蚀在这条街上了,交给了一张可以记录见证岁月的新闻纸;把自己卑微渺小的生命汇入到坐落在这条路上并有着铁的灵魂和意志的光荣集体中是幸运的。是,“绿我涓滴,会它千倾澄碧”,我喜欢这诗意的情怀博大,高迈开阔,读着,真让人明亮。这是习近平总书记1990年在福州时写的《念奴娇·追思焦裕禄》里的一句诗,于我来说,已不仅仅是喜欢,更愿意用它来励吾心志,勉我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