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媒体与市民文化的丛林

今天，市民文化的风行，或许是有史以来人类广泛参与的规模最大的文化事件之一。作为一种由散落于城市中众多“一般个人”支撑起的文化，市民文化的内涵与外延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被书写、创造和丰富着。这种变化与多元的性质可以说与时下旺盛兴起的新媒体有着天然的共通性，也确然产生了令人瞩目的化学反应。

文化淘宝：政府思维与市民意识相交融的“文化云”

近日来，被称为“上海第一朵文化云”的“文化嘉定云”频频出现在公众视野中，引发了社会各界和媒体的兴趣。是的，不是政府的行政推广，也没有主流媒体的密集报道，这一话题最初是在市民们的口口相传中产生的。在新媒体日益侵入人们生活方方面面的当下，大量网站、官方微博、微信公众号扑面而来，但第一次，这一由政府主导的官方新媒体平台成长为一种社会现象。

文化云是什么？很多人最初接触这一概念都会这么问，媒体在各种场合描述“文化云”时也不敢舍弃这个名词头上的引号。尽管“云”的概念从国外引进至今已经多年，但到今天，“云”对于许多人而言仍是一个陌生的时髦用语。对于国人而言，这个舶来词太过抽象而脱离东方式命名的常规。

说穿了，“云”只是一个通过互联网聚集同类的姿态，淘宝网是云，赶集网是云，大众点评也是云，“文化云”既然是要把散落各地的文化信息聚合到一起，这个名称既前卫又贴切。然而，淘宝网终究没敢叫“购物云”，因为在互联网时代中，若不能被大众迅速理解便很容易消亡。可以说，文化云的名称折射出政府思维与市民意识的差距，或者，作为政府主导的项目，文化云在暂时不为市民理解的期间也会存活。

但越来越多的市民最终理解并接受了这一新生事物，因为比起铺天盖地宣教式的“官微官博”，文化云的本质既符合新媒体“搜索式阅读”的特征，也满足了当下市民文化“选择性消费”的诉求。市民们会看到，与常规政府网站不同，文化嘉定云网站上没有新闻，没有文化政策或者“重要讲话”，没有文化活动的“成果展示”，只有近期即将举办的文化活动预告，只有附近文化场馆的导览，参与活动、预订场馆只需网络预约即可。如网上购物般实现进行文化产品或信息服务消费，这正符合了互联网时代的市民文化意识，也最终让带着政府姿态的公共文化建筑亲近市民成为可能。尽管今天的文化云的规模、技术还有待成熟，但当政府放弃了对于“热闹氛围”的营造，尝试着理解并服务于市民文化本身时，人们便马上给予了热烈的回应。

值得思考的是，文化活动的云平台在国外民间早已自发形成，但为什么国内却迟迟未见商业级别的“文化淘宝”呢？为什么一个群众文化的云平台构思却源自政府的大脑？笔者私以为这和群众文化商业程度不高且长期依赖政府不无关系，但从文化云开始，群众文化或许获得了一个从“被娱乐”到主动获取娱乐机会，最终自创娱乐空间的机会。不妨把它看作新媒体发展带给中国当前市民文化的一个惊喜吧。

不管如何，文化嘉定云已经诞生并茁壮成长了，它在发展道路上的喜与忧都将成为政府选择性介入市民文化领域的开渠之水，而值得我们倍加关注。

文化森林：金字塔的尴尬

沙漠中的金字塔是壮观的，放到森林之中又如何呢？

长久以来，公共文化一直遵循着主线式思维。公共文化活动由政府主办，并通过各种方法吸引和激励市民参与，曾经是公共文化传播方式的主流。比如三年前还曾引发市民关注和兴趣的上海市民文化节，在三年后的今天已经开始被市民们所忽视和淡忘了。这些文化赛事遵循初赛、复赛、决赛的流程，经过层层筛选后留下一小部分“精英”角逐各种奖项，形成一个“金字塔”。在缺乏大众传媒跟踪包装的环境下，这些赛事的社会效果其实是大打折扣的，因为随着参赛人数的递减，大众关注度也必然大幅减少。不过，在公共文化资源相对贫乏的“沙漠”中，这座金字塔倒也显得熠熠生辉。

然而，随着微信等新媒体传媒的兴起，这片文化沙漠在短短的几年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因为，新媒体的“雨露”降临了。

新媒体环境下成长的新生代市民，他们的存在已经成为市民文化的一部分。不论是宅在家中、还是走在路上，他们通过电脑、手机搭建的无形网络，无时无刻不创造着属于自己的文化，享受着其中的乐趣。各色各样由公众自发组成的文化小团体纷纷诞生——读书会、文艺小站、电影小组、歌手部落等，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网络上，人们开始习惯通过微博、微信等各种新兴的自媒体分享他们正在经历的事及身边发生的新闻。公共空间和私人空间的界限变得模糊，政府和“专业人士”作为文化主要创造者状态也已被颠覆。

今天的市民文化则如同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每一个文化小团体、甚至每一个人都可以成为一棵大树，每一棵树都通过地下的经络互相关联、彼此呼应。此时，原本的金字塔也无可避免的被这片广袤的森林淹没了。

另一方面，在文化的森林中，五花八门的活动让人们很难对某一件事长时间保持兴趣，人们无需也不愿再等待，他们可以选择、可以放弃、可以搜索别的适合自己的活动和圈子。

在人人都是传播者的新媒体时代，政府再一味地单向输送文化资源显然已不合时宜。如何在这片生机勃勃的文化森林中找准自己的位置、扮好自己的角色，成为摆在政府面前的一个新的课题。当然，作为社会公共服务的一部分，公共文化服务无法改变政府的主导性，但笔者认为，在当前环境下政府更应成为公共文化的“护林人”，而守护这片森林的第一步，便是理解当前市民文化本身。

新市民文化：一切皆有可能

当前的市民文化，方向未定，现象丛生。若要剖析它，笔者可以找出许多水词来描述它：变化性、多元性、小众性、即时性、互动性、功利性……真要一句话概括，不妨借用一句广告语，叫“一切皆有可能”。

不要试着栓住它。互联网的丰富、便捷、高效正在分散公众兴趣，政府必须提供足够有吸引力的东西才能让人们走出家门去参与，必须慎重思考：某些高大上的文化场馆建设是否真的物有所值？或者换个思路吧：与其花精力去“吸引”大家走进文化场馆，建立一个顺其自然、适者生存的实用的文化设施网是否更加受欢迎呢？

不要试着覆盖它。“一道大菜调众口”的路正在背离市民文化的本质。细看今年的市民文化节，尽管政府有意识地让文化活动与新媒体进行对接，开拓了赛事网络报名渠道，将一些比赛的赛场搬上网站、微信，但从活动本身看，这种设计仍是相当保守的，活动项目适合人群界限模糊，缺乏对于受众对象的度量和理解。本质上，这场活动仍幻想着通过“大而全”的设计，让全市男女老少都欢喜。这是很难想象的。

不要试着模仿它。因为新媒体环境下，新则是旧，旧则是新。今天刚刚新鲜出炉的好点子，马上就会被模仿、因袭、甚至超越；而一些貌似老旧的东西，被穿上“传统”或“怀旧”的外衣后，又能新鲜出炉。政府办文化，若跟着它的脚步，等策划好，已然过时。

不要试着主导它。每一种新媒体的产生，其最初的实践者和最热烈的追捧者总是一些非主导地位的群体。新媒体的圈子又如此多，每个大小群体都在向主导文化争夺话语权，寻找着自身价值的认同处，并更新着属于自己的文化方式。不要规矩、没有标准。大的分散、小的凝聚。新媒体下的市民文化已经没有主流与非主流之分了。

怎么说好呢。Let it be. 新媒体为传统文化带来了民主和宽容的渠道，为这个时代的文化创造提供了多元、开放的可能，以及交融进化的空间。政府要在市民文化的大潮中有所建树，就应化身雨滴顺流而下，终有成就大海的一天。而非固执于显眼的成就，如同激流中的顽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