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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日英雄佟麟阁

2015-12-29

现代阅读 2015年9期

1937年7月7日,周六,隆隆炮声从郊外传来,日军的战斗机群不断掠过城市。佟兵记得,往常每个周六中午,父亲都会回来与家人共进午餐。如果父亲不能回来,母亲就带着佟兵去看望父亲。这次,佟麟阁没有回来,却也不让妻子和儿子去南苑。苦等了21天后,家人等来的却是佟麟阁殉国的消息。

7月29日,12岁的佟兵再次见到了父亲。父亲躺在一张木板床上,头上有几个洞,浑身血肉模糊,左臂没有了。“看着钉子落在棺材上,就像一下下钉在我心上。”不久,北平柏林寺的荒草中多了一个一尺多高、没有墓碑的土池子。

只有佟家人和寺院方丈知道,这是二十九军副军长佟麟阁的寄柩之地。“此后每年祭日,被迫隐姓埋名的家人都来偷祭父亲,不敢出声,只能默默饮泣。”

佟兵说:“那会儿父亲明明知道抵抗是90%要死,兵力不够,武器不行,有些人又不支持,他明知道死,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敌来犯,我等决以死赴之。”佟麟阁曾这样说。

1937年7月28日,日军调集数以万计的军队在飞机和坦克掩护下,分别向北平、天津及邻近各战略要地大举进攻。北平城外的南苑,佟麟阁所在的第二十九军司令部遭受40余架敌机轮番轰炸,并有敌军的机械化部队从地面发动猛烈攻击。日军依仗武器装备的优势,将第二十九军切成数段,分割包围。中国军队处于各自孤军作战的境地。

部队在敌人炮火和飞机的狂轰滥炸下损失惨重。佟麟阁与第一三二师师长赵登禹坚守阵地,指挥第二十九军拼死抗击。后奉命向大红门转移,途中再遭日军包围,在组织部队突击时,佟麟阁被机枪射中腿部。部下劝其退下,他不肯,说“个人安危事小,抗敌事大”,仍率部激战。后头部再受重伤,失血殉国。

1937年7月31日,南京国民政府发布命令,追赠佟麟阁为陆军上将。意外的是,身后哀荣却改变不了家人的处境,佟麟阁死后,厄运一直缠绕着他的家人。读高中时,佟兵是“满洲国留学生”经常欺负的对象。“文革”期间,佟家遭受冲击,所有遗物毁坏殆尽。

佟兵说,父亲原名凌阁,殉国后发文误作“麟阁”,此后就沿用了下来。佟麟阁少年就读于舅父胡光门下。九岁那年,舅父胡光为他找来太极拳师林舜唐传授武艺。早年入伍于冯玉祥麾下,冯玉祥在《模范军人问答》中这样评价佟麟阁:

“他是一个极诚笃的基督徒。能克己,能耐苦,从来不说谎话。别人都称他为正人君子。平素敬爱长官,爱护部下,除了爱读书,没有任何嗜好。”

佟麟阁治军时为不识字的士兵扫盲,保持训练的同时,还会组织教授士兵学习一些生产技能。对高一级的军官,他要求指挥训练务必亲力亲为,切不可把日常操课委于下级。佟麟阁的旧部佟泽光曾回忆:“佟将军动作示范准确迅速,要领讲解深入浅出。他曾说,只有平时把部队训练好,战时才能杀敌制胜。”

佟麟阁的抗日轨迹从第二十九军开始。

第二十九军是一支备受冷遇的军队,全军只有野炮十余门,重机枪不过百挺,步枪多为土制。喜峰口一战第二十九军将士坚守了7天7夜,打退日军数次强攻,毙敌3000多人。

1933年5月24日,下野的冯玉祥发表通电,组建“察哈尔民众抗日同盟军”。佟麟阁被委任为察哈尔省代主席、抗日同盟军第一军军长,收复了察东四县。“在察省时,有一次暑假父亲带我们几个孩子骑马到赐儿山。他高兴地为我们拍照,又看着我们在山上尽情地奔跑。累了,我们偎着父亲席地而坐,这是我难得享受到的天伦之乐。在我们的要求下,他讲了岳飞精忠报国抗击金兵的故事。他对我们说:要做岳飞这样有民族气节的人。如果这样的人多了,中国强盛了,小日本哪敢侵占我们的东北三省?东北的父老乡亲也不会遭受帝国主义的蹂躏而流离失所了。”佟兵说。

察哈尔抗日同盟军只坚持了三四个月就被解散。“父亲觉得抗日无门,心里非常不高兴,从那以后就辞职了,从张家口隐居到香山。”佟麟阁每日寄情于研读《圣经》、《周易》,写字、摄影、打猎。

“那会儿他没工作,我从资料里看到宋先生给他二十九军中将参议的衔,没去上班,每月给他送八百块钱,对他还是挺照顾的。”“宋先生”即喜峰口抗日的第二十九军军长宋哲元。他一直等待时机请佟麟阁再次出山。“1935年,中日之间摩擦特别厉害,宋哲元、张自忠、赵登禹、冯治安,这些将军几次上香山请我父亲,让他协助宋哲元办理军务。”于是,佟麟阁回任第二十九军副军长兼军事训练团团长,兼大学生军训班主任,住南苑二十九军军部。

1937年,佟麟阁曾对驻守北平南苑的大学生训练班慨然陈辞:“中央如下令抗日,麟阁若不身先士卒,君等可执往天安门前,挖我双目、割我双耳。”

卢沟桥位于北平西南广安门外30里的永定河上,第二十九军在此几乎天天都能看到日军的军事演练。宛平民众都觉得战争不会太远了,但二十九军一直隐忍不发。“老百姓希望抗日,低级军官要抗日,而真正不愿意抗日的是那些亲日政客和少数人。二十九军连保安队都算差不多将近10万人,日本人刚开始挑衅时才1万多人,谈谈打打从关里调兵,最后调了那么多人来。若非如此,佟、赵两人身经百战,哪能一天作战就牺牲了?”

侥幸生还的贴身卫士高鸿锡在佟麟阁殉国的当天来到佟家,起初他只是说佟麟阁受了重伤,正在医院里,然后把佟麟阁随身带的手表、怀表和相机交给其夫人彭静智。佟兵回忆说,母亲一看,立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如果只是受伤的话,怎么把父亲的这些东西都带回来?

佟兵听说,父亲殉国后,部队就打光了,是他的老部下,中国红十字会、冀察政委会外交委员会秘书欧秋夫,率十余人开中国红十字会的救护车,寻找了一夜。7月29日黎明,在村民的帮助下用排子车将佟麟阁遗体由时村小路运到南顶大道,再由汽车运回北平城里。

“遗体拉回来以后,放在东四十条我们那个花园,有几间房。买来冰块,大冰块搁到床底下,一看伤口都长蛆了,家里拿水给洗干净给穿衣服,最后把我父亲装殓在给我爷爷买的那棺材里了。装殓起来,大家说这怎么办?日本人就要进城了,遗体叫日本人发现不得了啊。”当晚22时左右,佟兵跟着母亲和家人,提着箱子和包裹,扶着父亲的灵柩离开了东四十条40号。第二天,北平沦陷,佟麟阁的灵柩无法安葬。佟兵说,母亲再三考虑,决定暂放雍和宫以东的柏林寺,因为笃信佛祖的祖父母常去那里烧香,寺里的老方丈仰慕佟麟阁,冒着风险把他的灵柩埋入柏林寺东跨院的地下,砌了一个花池。老方丈保守寄柩的秘密一直到抗战结束。为掩人耳目,佟麟阁的灵位写着“先府君胡先生之灵位”,“胡”是佟麟阁母亲的姓。

安置好父亲的遗体,母亲带着一家人躲进了美国教会开办的汇文小学(现北京丁香胡同小学),“校长尚文锦掩护了我们全家”。

次年7月28日,佟麟阁殉国忌日。“那天清晨,母亲买好酒和点心,和我们合计好分头出门的时间、路线,来到了柏林寺。与散居城内的部分忠实部下在寺内东跨院会合,对着一个水池焚香烧纸,磕头祭拜父亲亡灵。母亲为了一家人,也想尽办法谋生。”佟兵回忆说。

抗战胜利后,1946年,为纪念佟麟阁、赵登禹殉国9周年,国民政府举行了移灵、追悼大会等公祭活动。李宗仁、冯玉祥等66人联袂行文,向海内人士征文。1946年7月28日,国民政府为佟麟阁、赵登禹举行国葬,由李宗仁主祭,从北新桥柏林寺到香山兰涧沟,沿途设了6处公祭点,民众自发摆设供桌、祭品。“抗战胜利后,我们才第一次能扶着父亲的灵柩痛哭一场。”

29日,国葬赵登禹时,赵的家人都己逃难到山东老家,没人在北京,于是佟兵和姐姐替赵登禹后人打幡,从存柩处的龙泉寺出发到宛平城外的墓地。

佟兵说,国民政府是1937年7月31日发布的褒奖令,追认佟麟阁为陆军上将。上海《大公报》1937年8月1日原文刊载了这一褒奖令,上面有“生平事迹存备宣付史馆,以彰忠烈,而励来兹”的字样。而第一个“以彰忠烈”的是宋哲元,他在佟麟阁殉国一周年时,在衡山观音桥修建了“双忠亭”。

中共最早纪念佟麟阁的是毛泽东。他在1938年3月12日追悼抗战阵亡将士大会上,称佟麟阁“给了全中国人以崇高伟大的模范”。“1979年8月,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我给邓小平写信,经邓小平批示后,北京市委正式追认我父亲为抗日阵亡革命烈士,并在香山重新修葺佟麟阁墓地,竖立起汉白玉石碑。1980年7月28日,我们才被重新允许给爸爸扫墓。1992年墓地被列为北京市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佟麟阁路,1948年命名后,于1966年更名,又于1984年10月恢复,1995年9月竖立了中英文路牌,成为历史文物。

(摘自《同舟共进》本文口述:佟兵本文整理:周海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