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信仰,不幸福
2015-12-29白岩松
每个人的幸福和焦虑与大环境有关,但重要的一点是,我们都是原告也都是被告。卖猪肉的人用自己喂了瘦肉精的猪肉挣来的钱,兴高采烈地出来买了馒头,没想到被别人染了色。然后卖了染色馒头的人,兴高采烈地出来去给孩子买奶粉,结果里头有三聚氰胺。我们每个人都在害别人,而每个人又都是受害者,这是一个恶性循环,怎么去建立一个良性循环?
我想有三个词可以概括,那就是公平、民主和信仰(或者叫希望)。
第一,没有公平就不可能让大家觉得我可以选择属我自己的生活。不公平就会有愤怒就会有焦虑,用一句形象一点的话来说,我希望全中国人民都成为“富二代”。当所有的人都成了“富二代”的时候,财富就没那么重要了。要知道真正敢抛弃财富的人一定是富裕的人。就像大画家董寿平,他后来之所以成为大画家,是因为他们家太富了,他就喜欢画画,把财产全扔了。如果他家庭不富裕能扔掉财吗?他会成为大画家吗?当中国人都成了“富二代”的时候,生活会静下来,这需要公平,规则的公平,各方面的公平。
第二,是民主,只有民主才能让全社会的信任建立起来,因为我参与其中了,就像陪审团。中国现在也慢慢开始让民众的意见参与进来,你参与其中了,最后你才会拥有更大的信任感。大家别把“民主”当成敏感词,十七大报告里头两个章节都在大谈民主。
最后一个,就是信仰(或者叫希望)。有信仰就会有敬畏,就会有变好的冲动与行动,就会有自觉对恶的克制,个体与社会就会美好一些。
我觉得中国有很大的焦虑痛苦,来自我们的确是一个没有宗教信仰的国度,中国只有一亿多人有着各种各样的信仰,剩下的都是临时抱佛脚。中国人进庙里或者到观里头目的非常明确。没子,那去找观音;病了,进药王殿;缺钱,拜财神爷,指向特别明确。
当然,必须强调,在中国,信仰可不一定与宗教有关,但一定与我们内心的充实有关。我们内心要建立一种信仰,就是要有敬畏。改革开放三十年,欲望面前,信仰的核心是敬畏。敬畏是两个词,尊敬什么,畏惧什么。因此,我一直把它比喻成一条大河两边的河堤,这边是敬,那边是畏,河的堤坝足够高,不管河流怎么波涛汹涌,都不会泛滥成灾。但问题是,这一百多年信仰的崩塌,敬畏的河堤不在了,或者变低了,因此欲望的河流奔腾泛滥,带来无数灾祸。
人一定是活在希望之中,只要有希望有信仰,人就不会那焦虑。
寻找信仰,我觉得这是中国最大的命题。
中国改革头二十多年,要解决人和物质之间的关系,“温饱”、“小康”、“翻两番”,全是物质的概念。经过二十多年,我们物质达到了一定程度,提出了“和谐社会”,“和谐社会”不就是要解决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吗?进入到这样一个发展阶段,一个新的挑战来了,一个13亿人口的国家怎么解决人和自己内心之间的关系?
几千年走过来,中国人的信仰在哪里?它在一种杂糅了的中国文化里,在你姥姥给你讲的故事里,在你看的戏里,在小学课本、唐诗宋词里,这些纠缠在一起,养成了我们骨子里的信仰。比如中国人讲究对长辈的尊敬,对孩子教育舍得投入,懂得节俭,还有敬畏天地。
但过去我们有的一些信仰,几千年来对中国人起到支撑作用的东西被彻底毁掉了。中国传统信仰是八个字: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八个字是根基,可现在信的人也不多,如果还有人信,三聚氰胺、瘦肉精等也不至于那么严重。不信这八个字,是一个根源。因此在20世纪80年代初的时候曾经提出“信仰危机”,那时候提“信仰危机”跟现在我说的寻找信仰是不一样的。那时候“信仰危机”指的是对内心的挑战,而现在我们真的要寻找属于中国人的信仰,它是什么?它不一定是宗教,但应该是把中国人被摧毁掉的信仰链条重新接上。如果人活着没有任何畏惧,他会让整个社会感到不安。
也有人质疑说,现实中有很多的问题与障碍,可一下子把未来与目标推到了虚无缥缈的心灵与信仰上面,是不是逃避?是不是面对现实难题的一种无能并无奈的溃败?我想并非如此,正是因为这些难题,我们才更需要有清晰的信仰做攻坚的武器,更何况,我们都得知道,我们打算往哪儿走。
每一个个体,都有自己的路。富裕之后,必是人们的主动选择。你总该信一些什么,比如真诚,比如友情,比如适可而止,比如“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让自己安宁,也让周围的人被感染,没信仰恐怕就无幸福。
(摘自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龙永图白岩松:中国再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