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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潼俘虏管理机构记事

2015-12-29

现代阅读 2015年9期

抗美援朝时期,1950年12月初,志愿军政治部保卫部杨霖部长给保卫部于忠智科长,干事李仲苏、陈捷,英文翻译蒋凯、赵达等作指示。杨霖部长说:“现在被我军捕获的俘虏越来越多。上级领导决定,立即组建战俘管理机构。”经过考察,最后选定在碧潼战俘管理机构。碧潼在朝鲜北部偏东的平安北道碧潼郡,濒临鸭绿江南岸,三面环江,一面与陆地相连。

战俘思想情绪一度不稳定

由于美国空军不断对志愿军战俘营进行轰炸袭扰,造成交通运输不畅,影响到物资供应和战俘生活的改善,加上管理战俘的经验不足,战俘们的思想情绪一度很不稳定。

十多个国家的战俘汇集在一起,其中以美军战俘居多。战俘们的国籍、肤色、民族、语言、宗教信仰、风俗习惯、历史文化、心理素质、思想特点等等,各不相同,反映在日常生活中,头绪纷繁,问题迭起。以扑克牌赌钱者有之,美军军官战俘对士兵战俘颐指气使者有之,白人战俘对黑人战俘搞种族歧视者有之,不遵守纪律打架闹事者有之,蓄意恶作剧亦有之。

一次,一个美军战俘恶作剧,竟偷偷将猪肉放进土耳其战俘的饭食里。土耳其战俘信奉伊斯兰教,是不吃猪肉的,这可不得了!一群土耳其俘虏聚在一起,要对美军战俘展开攻击,眼看矛盾将要激化。

“你们全都散开,各自回到宿舍去!”俘管干部林新源等及时赶来,慎妥地排解了这场一触即发的恶性争斗。事后,志愿军俘管处将美军俘虏和土耳其俘虏分开编队管理,避免类似事件再次发生。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美军部队是实行种族隔离制度的,非洲裔黑人受到歧视,与白人分开编组,由白人军官指挥。当时的美国,不仅在美军部队中,在社会上,种族歧视和反对种族歧视的斗争一直没有停止过,有时相当尖锐。

志愿军俘管干部叶成坝最初经历的几件事情,令他印象深刻,经久不忘。

第一件事是,在俘管队里,叶成坝经常同俘虏进行个别谈话,了解他们的思想动态,向他们宣讲志愿军宽待俘虏的政策。出乎意料的是,有些美、英俘虏表现出不同程度的疑虑和抵触情绪。原来,他们在被俘之前,美国军方一直向他们进行欺骗宣传,说什么“被志愿军俘虏了要‘受虐待’,要‘砍头’”,因而他们被俘之初非常害怕。后来大量事实说明,情况完全不是那样。在志愿军战俘营里,生命安全有保障,人格得到尊重,个人财物可以保留,有伤有病能得到及时治疗。

第二件事是,在美国,种族歧视很严重,白人和黑人之间的矛盾非常突出。叶成坝工作过的志愿军俘管5团1中队以美国黑人居多,他了解到黑人战俘有反战情绪,对美国国内的种族歧视现象深表不满。于是,团领导决定:将各中队的所有黑人战俘都调集到1中队,集中管理,加强教育,进一步启发其“阶级觉悟”。但这一举措引起了美国黑人俘虏的强烈不满,他们抗议说,志愿军搞种族隔离,一些美国白人俘虏则在一旁偷着乐。事已至此,怎么办?只好按照统一口径,向战俘们作解释。事后总结工作认为,将美国黑人俘虏同白人俘虏分开编队确实不妥,说明我们对美国的社会问题缺乏深入的了解。

第三件事是,初始阶段,我们对美、英等军战俘的管理,曾经一度不看对象,不加区别,生搬硬套地采用解放战争时期对待国民党军队俘虏的做法,给战俘们上大课,讲社会发展史,进行阶级斗争教育,课后分组讨论。事实是,这种做法不仅得不到好的效果,反而招致战俘们的不满、抵触,甚至是公开反对。因为战俘们认为这是给他们“洗脑”,进行“赤化教育”。

在其他俘管团、队,也不断发生事端。

一名俘虏演节目信口雌黄

在昌城俘管1团,一次举办文艺晚会。一名俘虏自编自演一个“单口相声”似的小品,名为“无题”。他满口俚语讲述自己从参加侵朝战争到被志愿军俘虏的经历,博得掌声不断。在这种情况下,这个战俘竞得意忘形、信口雌黄起来,说什么作为“王牌部队”的职业军人,上天能跳伞,下海能飞渡,在森林如猛虎,入水塘似鳄鱼,他是无所不能的。这个俘虏突然话锋一转,说他这样一个现代化武装的全能白种兵,好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却败在了黄面孔、黑头发的“古克”(对中国人的蔑称)手上,他居然叫嚣:“这不公平!上帝快睁开眼睛,让那些吃米饭的‘古克’土老帽下地狱,让我们吃面包的白种人上天堂……”

顿时晚会会场引起了一阵骚动,主持演出的翻译沈觐光听到晚会节目中有侮辱中华民族和国家的言辞,怒不可遏,未经向上汇报请示,立即采取断然措施,使整个晚会不欢而散。

昌城俘管1团政委夏时召开团领导班子会议,分析问题产生的原因,认定战俘演出节目出现的错误,属于种族歧视偏见所致,不是故意制造事端,应给予批评,帮助他端正态度和认识,免于处分。翻译沈觐光,爱国热忱可嘉,但处理突发事件简单化,且未及时向上汇报请示,应帮助他提高思想认识和组织纪律性。报告送到俘管处总部,得到领导的认可。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一名因犯错误正在被关禁闭的美军战俘,有话要对俘管干部和翻译诉说,猛敲禁闭室的门板。正在室外值勤的一位志愿军排长示意要他安静下来,就在他用枪托撞击门板的一刹那,已上膛的子弹突然走火击中了自己,排长应声倒下。那个战俘吓得直打哆嗦,自言自语地说这一下可完了,我非死不可。可是我不是要闹事啊!哪里能说得清呢!

志愿军俘管处王央公主任接到报告后,连夜从总部碧潼赶到相距340公里的俘管1团驻地昌城,会同张芝荪团长、夏时政委等领导人,深入调查取证,并耐心听取战俘陈述,最终得出结论:这是一起持枪走火自伤致命的突发事件,不是谋杀。

这个客观、公正的结论一经公布,在俘管1团战俘中引起了极大的反响,战俘们普遍认为,志愿军办事公道,品德高尚。那名坐禁闭的战俘更是感激涕零。他在禁闭期结束后,逢人便夸赞志愿军,表示他将“永远把中国人民志愿军当作最真诚、伟大的朋友”。

像这样的突发事件,在志愿军战俘营建立之初不时发生。

王央公主任深深感到,这里是以美国侵略军为主的多国军队的战俘,必须根据不同的对象,区别对待。必须严格执行我人民军队宽待俘虏的政策,建立和健全必要的规章制度,改进和加强对战俘的管理工作。许多俘管干部、翻译和基层工作人员也纷纷想点子、出主意,给俘管领导提出改进和加强俘管工作的建议。

“来自(美国)家乡的民间大使”

1951年初冬的一天,国家副主席宋庆龄和她的几位海外亲属,中央人民政府华侨事务委员会主任何香凝、副主任廖承志和夫人经普椿等,参加了在北京的一次聚会,从家事到国事,谈得十分热闹。

廖承志副主任兼任中国人民保卫世界和平委员会副主席,他在谈到抗美援朝战争时说:“中国人民志愿军入朝参战后,经过几次大的战役,俘虏越来越多,绝大多数都是侵朝美军官兵。但是,俘虏们受了欺骗宣传,对志愿军的宽待政策不了解,心怀恐惧,怕杀头,怕受虐待,想家想亲人,思想苦闷,精神压力很大。”

宋庆龄副主席听了情况介绍,转身对在座的晚辈陈志昆说:“志昆可不可以去朝鲜看看那些美军俘虏,他们都是受骗去朝鲜打仗的。志昆去到志愿军战俘营,要向战俘们介绍美国的情况、美国人民争取结束朝鲜战争所做的努力,缓解他们怀乡思亲的苦恼,提高他们生活的勇气。向他们解释志愿军的政策,使他们宽下心来。战争结束后,是会让他们回美国去同家人团聚的。”

在座的亲友们一致赞同宋庆龄副主席的意见,陈志昆也欣然衔命。

陈志昆,祖籍广东,1911年在美国夏威夷檀香山出生、侨居,是孙中山先生之子孙科夫人陈淑英的堂弟,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和广东口音浓重的普通话。

肩负着长辈的嘱托和亲友的期盼,陈志昆做了一番认真的准备,他带了打字机、录音机、照相机,还备了一些香烟、咖啡、糖果等,在中央人民政府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总政治部宣传部的两位女翻译袁善如、吕斌的陪同下,从北京前往志愿军俘管处总部碧潼。当时笔者另有任务,奉命要去碧潼,于是与陈志昆先生等结伴同行。

在志愿军战俘营总部,陈志昆先生受到了王央公主任等领导人的热情接待和欢迎。他在美军战俘比较集中的碧潼俘管5团和昌城俘管1团停留两个多月,听取俘管团领导关于战俘情况的介绍,参观战俘的生活起居、文娱活动、医疗卫生设施等,同不计其数的战俘进行了个别谈话,给战俘们拍了许多照片,进行了录音。陈志昆先生用糖果、香烟、咖啡等招待战俘们,他态度和蔼,平易近人,战俘们都很乐意同他会晤,进行思想交流。

在行将结束这次访问的时候,袁善如和吕斌将自己听到的反映告诉陈志昆先生:有的战俘说,听了陈先生的谈话,消除了很多不必要的疑虑。有的说,知道了很多不知道的情况,增加了很多新的知识,开阔了胸襟,获益匪浅。还有的战俘说,见到陈志昆先生,大有“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吕斌和袁善如都对陈志昆说:“美军战俘们还给你取了个美好的称呼:‘来自家乡的民间大使’。”

(摘自华艺出版社《碧潼风云录——抗美援朝战争胜利60周年纪事》作者:黄继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