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那头的母亲
2015-12-26朱钟洋
◎朱钟洋
山路那头的母亲
◎朱钟洋
我小的时候,毫无方向感,还是出了名的胆小鬼。伙伴们常常取笑我:要是把你扔进深山里,你一定会因为找不着回家的路而吓尿了。”我厌恶这些取笑,但又无力反驳。
冬天的一个周日,吃过午饭,母亲为我收拾好返校的行李,然后告诉我,她今天很忙,就不送我回学校了。我家住在半山腰,除了隔壁伯父家之外,方圆十里都没有其他住户,从家到学校有二十多里路,要翻过好几道山梁,我心里充满了恐惧和委屈。我气鼓鼓地提着行李离开了家,脑海里不断冒出那条蜿蜒的山路的模样。
冷冽的风呼呼地掠过一道道山梁,钻过茂密的林子,发出“嘤嘤呜呜”的声音,几只山雀在冷风中唱着哀歌。此刻,有山雾绕着山梁游走,和低垂的天空搅在了一起。我隐隐约约听到林子里有猛兽的脚步声,“窸窸窣窣”地向我走来,我感觉脊背发凉,不禁加快了脚步,像是在逃离。顺着山路走,我来到了一个岔道口,我犹豫了,瘫坐在地上,小声地抽泣起来。我梦想着有人经过这里,正好和我顺道,然后把我送到学校。
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在打冷颤,头发上结了一层厚厚的雾水,顺着脸颊往下掉。我终究没有等到那个和我顺道的人,我咬紧牙关站起来,第一次发现,在这样的荒郊野外哭泣,即便我哭哑了嗓子,也没有人同情我、关心我,连母亲也不会。如果真有人经过这里,指不定,他不仅不会送我到学校,还会耻笑我,把我的迷茫和懦弱当成笑话讲给更多的人听,最后成为伙伴们更大的笑柄。母亲为什么不送我回学校?我怨恨母亲的残忍。
童年时,我在集市上看到很多的孩子挤在一家食杂店买零食,我便嚷嚷着要母亲给我零花钱,母亲板起脸:钱、钱、钱,有本事自己去挣啊!”从此,我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包装花花绿绿的零食,然后吞下一大口唾沫,别过脸去,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见,却又在夜里梦见了它们的味道。
我刚上小学时,大姐在上初中,每个星期五的下午,母亲都会赶到学校接我们回家,然后在星期天的下午送我们上学。现在,我读小学五年级,大姐去了县城读职高,母亲就强迫毫无方向感的我一个人去上学,孤身走过漫长的山路。母亲真是太不关心我的安全了,令我感觉备受漠视,我怀疑自己不是母亲的亲骨肉。
我拍拍身上的尘土,决定朝右边的路走,因为我依稀记得右边的山路通往一条很大的垄沟,跨过垄沟,站在路旁的一块大石头上,就能看见学校的五星红旗了。
冬天的山里,白天本来就短,加之我在岔道口耽搁得太久,当我看到垄沟的时候,天就变暗了,周围的一切渐渐模糊起来。我知道,我必须在天黑之前赶到学校,不要指望任何人的帮助。
我终于听到了学校的“叮铃铃”钟声,看到了校门口那盏刚刚点亮的路灯。我停下脚步,把手里的行李放下来,使劲搓了搓手。我的手冰凉冰凉的,还有些麻木了。当我搓热了手,再次提起行李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黑影站在我来时的山路那头,离我大概有两百多米远。她见我回头,便转身往回走了,迅速消失在山路的一个弯道里。我依稀看到,那个黑影穿着咖啡色的外衣,和母亲早上穿的棉衣的颜色一模一样。我顿时明白——那就是母亲,她一直跟在我的身后,远远地注视着我,直到确信我平安返校。我的喉咙像有什么堵住了,泪水悄然滑落下来。
一种深深的愧疚感包围了我。自从父亲五年前意外过世后,母亲便独自支撑着风雨飘摇的家,白天在田间地头劳作,晚上缝补衣物、掰玉米、剥花生……直到深夜。如今,大姐去县城读职高了,学费和生活费的开销更大了,万般无奈的母亲必须让儿女们迅速成长起来,以便有更多的劳作时间。母亲从来都深爱着自己的儿女,希望自己像黑夜里的灯塔那样,为儿女点亮一盏指路的明灯。
我忽然担心:这么黑的夜,那么陡峭蜿蜒的山路,母亲能平安回到家吧?她带了手电筒吗?她那双患了严重风湿的腿夜里走山路会很痛很痛吧?那些讨厌的荆棘会划破母亲的外衣吗?那可是母亲赖以过冬的唯一的棉衣啊!
那天以后,母亲再没有接送我放学、上学,但我总能迅速地走过那段二十多里的山路,丝毫也没有感觉到要迷路。因为,山路那头的母亲,她已经照亮了一个孩子的心路,让他迅速成长起来,不再迷茫、恐惧。
编辑/吕秀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