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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幻型儿童小说语言资源运用及其翻译研究——以Alice in Wonderland及其汉语翻译为例

2015-12-24张道振

当代外语研究 2015年6期
关键词:翻译

奇幻型儿童小说语言资源运用及其翻译研究
——以AliceinWonderland及其汉语翻译为例

张道振

(香港理工大学,香港/广东工业大学,广州,510006)

摘要:比起成人文学的翻译,儿童文学的翻译常常被认为是一种相对简单的活动,因为其语言是公认地“简单易懂”。事实上,由于其文类的特殊性,儿童文学话语常常隐藏着其表面看上去意想不到的“复杂”之处。本文以《爱丽丝漫游奇境记》的汉语翻译为语料,基于英汉文本对比的基础上,对其句法特征进行分析,并在更深层面上探讨其语用符号学意义。本项研究发现,所考察的几位译者均未完整译出对原文类至关重要的句法特征,因而由该及物性模式所创造的奇幻世界在译文中也存在着去神秘化的倾向。译者的失败可能不仅在于他们对于原文句法特征的无法把握,还可能由于目标语文学中的儿童文学翻译的规范使然。

关键词:奇幻文类,语言资源,翻译,批评性话语分析

[中图分类号]H319

doi[编码] 10.3969/j.issn.1674-8921.2015.06.008

作者简介:张道振,香港理工大学英语系在读博士、广东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话语分析、文学翻译。电子邮箱:russz@163.com

1. 引言

儿童文学,尤其是儿童小说的翻译,由于被公认地“语言简单”,常常被一些译者和批评家嗤之以鼻,以至于其研究被严重忽略。因此我国的儿童文学市场上的阅读作品可以说是乱象丛生,鱼目混杂,这一点可以从新华社所披露的我国儿童文学阅读市场的乱象①中可见一斑。本文将使用描写-解释方法,考察奇幻型儿童文学翻译中的句法及物性特征及其在建构奇幻世界中的语用符号学意义。通过以《爱丽丝漫游奇境记》(以下简称《爱丽丝》)的汉语翻译为语料,对比原文和译文中的及物性模式和语境符号学效果,探讨它们对奇幻世界的建构所产生的影响。本文假设原文作者在写作时,常常会选择特定的写作策略,这种写作策略可以表现在句法和修辞上,以“表征”奇幻世界的建构。

由于《爱丽丝》整部小说都是由不同的梦境片段构成(Sutherland 1964:326;Tolkien 1962:113;彭懿2007:153),因而常常被认为是典型的奇幻型小说。在表现其梦境特征时,作者刘易斯·卡罗尔(Lewis Carroll)使用了特定的语言和文体策略来向读者展示他想达到的语篇功能。这和批评文体学中“文体就是选择”(style as choice)的功能原则密切相关。对翻译文体的关注反映了目标文本的文体就是译者选择的结果这一事实。这样,翻译就是译者在语境中不断做出选择,或者说通过选择进行意义创造的过程,这种决策过程也是“不断从源语和目标语言系统中进行选择的过程”(Matthiessen 2014:43)。此处“选择”的意思就是在系统中,总是有不同的意义选项可供译者从中挑选。他选择一个而不选另一个常常蕴含着某种意义,不管译者的这种选择是有意还是无意。对翻译文体的探讨可以向我们揭示翻译过程的很多重要方面,如句法文体的相似性,以及意义的各种变体和译者选择的相互关系等。因此,对译者选择的描写路径可能有助于揭示在语言的组篇机制层面作者/译者-读者交互中所发挥的作用,或者能对参与者之间的关系进行解释说明。

*本文系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十二五规划学科2014年度共建项目“儿童文学翻译的批评文体学研究”(编号GD14XWW24)的阶段性成果。

2. 及物性模式及其在文学话语中的功能

小句是读者阅读的基本意义单位,也是表达概念、人际和语篇意义的载体。Ohmann(1967:237)在谈到诗歌中的句式时曾经指出,句法可以“传达视觉化的内容……因为其中的偏离会产生一种特殊的经验层面的语义冲动”。Halliday在讨论戈尔丁的小说《继承人》时也强调了句法在语篇中所创造的意象对解读人物形象的语用符号学作用。虽然Ohmann所关注的是小句句式的非常规用法,但他和Halliday的观点并无二致,因为Halliday(2007:105)强调“对日常句法的前景化选择同样具有视觉化的作用”。这种视觉化能为句法突出提供动因,使其和语篇所表达的主旨相关联。具有动因的句法模式就会前景化,服务于潜在主旨意义的表达。戈尔丁在其小说中,通过控制特定类型的选择在及物性模式中所出现的频次,给我们提供了一种观察人类经验的特殊表达方式:即通过前面提到的小句类型的分布,为语篇的直接主旨和潜在主题在句法中找到相应的表达。对主旨的选择得到更深层次意义的激发,并通过作者所选择的及物性模式得以实现。

在戈尔丁小说《继承人》中,尼安德特人正在遭到一群高智商部落的入侵。有趣的是这部小说中90%的篇幅都是以尼安德特部落中的一个名为Lok的成员的视角来写的,他藏在树上,观察着入侵部落的举动。这个被Lok称为“他者”的部落的所有活动的记录都被局限在Lok的理解能力的范围之内,因此读者解读时需要付出一番功夫。根据Halliday的观察,这些篇幅使用了大量的非及物性动词,这被认为和该部小说所表达的潜在主旨密切相关:

因为在象征原始语言的Lok语言中,小句过程很少被表征为来源于外部原因,人和物体之间不存在因果关系:人并不引发其本身或身体部位之外的事件发生。这样以来,一个反复出现的主题就是“困难”,即通过语言传输经验的困难。及物性就是说话人凭借编码其外部世界和内部意识世界经验的一套选项。因而及物性是世界经验语义组织的基石,也是说话人理解事件过程并参与其中的基石。(Halliday 2007:113)

Halliday还将《继承人》中Lok语言的句法特征归纳如下:

(1) 小句中只有一个参与者(participant),因此主语就成为没有任何指向的行动中的动作者,或者心理过程中的参与者,或者仅仅是某种特征或特性的携带者;

(2) 过程常常是空间、地点中的运动,或心理过程(主要表现为思考、说话以及看、感觉等,但往往是身体部位作为主语);

(3) 此外还有一些附属成分,即过程的环境伴随成分,这些不是里面的参与者。

Lok心智的语义组织表明,“非及物性小句的大量出现并无直接的解释可以说明”(Halliday 1971:109)。对其语言的描述中缺乏由外部原因导致的过程小句,大量出现的则是没有目标的小句。Lok的语言特征反映了在面临外部高智商部落入侵的时候其理解的固有局限,以及在这个环境中继续生存的无能。在某种程度上说,是其语言能力的局限导致了,或者至少加速了这个部落的灭亡。而入侵的高智商部落的语言中,及物性模式被转换成具有因果关系的过程模式。所以Halliday(2007:113)说现代英语中最概括化的及物性模式不是基于动作者和目标的概念,而是基于因果关系的概念;丁建新(2005:373)则直接把这种物质过程的非传动型模式称为童话叙事的梦幻句法模式,能带来神秘化的效果。

由于语言被认为是由一系列范畴和过程组成,其中最基本的类型描写的就是事件和物体之间一套相互关系模式。事实上,这些模式都来自于人类对经验世界中各种事件进行分类的视觉化体验。Hodge和Kress(1993:8)把那些由外部原因引起的过程小句(Halliday意义上的及物性小句)称为传动型小句(transactives),把那些自发引起的或只有一个参与者的过程小句称为非传动型小句(non-transactives)。两者间的重要区别就是动作是否从动作者被传到受动者身上,或者换句话说,动作是否被局限在一个参与者身上。在传动型小句中,有动作者、动词过程和受动者实体(affected entity)。因此,不管是物质过程还是其它类型的过程,其源头往往表现为动作者,即被认为是该过程的引发者(causer);同时受动者实体在这些序列中也得到同等程度的展示。这种传动型模式被认为是因果关系的典型物理过程模式,与此形成对照的是,非传动型模式的过程中只有一个参与者,可以是动作者也可以是受动者,因此其中隐含的因果关系常常是自发的。

很明显,上面提到的小句类型是关于动作的,因而可以称之为动作型模式(actional model)。英语中的小句可以在物理过程和心理过程之间进行区分。动作型模式代表着人类感受物理世界和心理世界之间的关系,后者与物理世界形成类比,主要由思想和情感构成。与物质过程相一致的心理过程也可以分为两个类型:传动型和非传动型模式,以表达人类意识中事件的发生和变化(Halliday & Matthiessen 2004:197)。来看下面两个小句:

(1) Alice saw the bird.

(2) Alice looked at the bird.

小句1可视为心理过程的传动型小句,因为Alice表达心理过程的saw至少在其表面形式上直接作用到了the bird之上;和物质过程的传动型小句不同的是,心理传动型小句在感觉者和现象之间没有任何因果关系。Alice并没有对the bird起任何作用,相反,现象the bird却因为Alice的“看”而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改变。小句2则被看作是非传动型模式,因为looked at这一心理过程模糊了过程本身的因果关系方向,因此looked既是主动的、也是被动的;Alice的这一过程既可以被看做一种自发的过程,也可以看作是他看到the bird的一种自然反应。因此,Hodge和Kress(1993:47)强调:“从感觉者的角度说,通过非传动型模式所呈现的心理感觉要比通过受动的传动型模式所表现的心理感觉的能动性要积极得多,同时也表现出更强的目的性”。

由此可以看出,心理过程的传动型模式可以用来呈现人物在行动上的被动、甚至无能。而在物质性过程中,恰恰是非传动型模式才传达被动无能的状态。根据笔者的观察,这类小句也大量出现在《爱丽丝》一书中。

3.《爱丽丝》中的及物性模式及其汉语翻译

叙事文本是作者用以指称一个类似于现实、使交流得以发生的文本世界。这一交流发生在作者和读者之间,作者在文本中常常体现为隐含或明显的叙事者,而读者则受制于作者所设想的多感官虚构世界,这样的世界最后被“压缩”为书面语篇中形态-句法的呈现,即表达的视觉形式(Poyatos 1997:290)。读者则利用书面表达和想象力的感官之间的关联,在把书面语篇中的形态-句法表达成放大成为视觉符号,再转换成为想象中的感受,并最终影响读者对作者创造的文本世界的解读。

正是基于阅读中的这种感官转换原则及上面所讨论的句法及物性的基础上,我们从《爱丽丝》中选取第一章及其三个对应的译文作为语料。从中抽离出所有的小句,以观察该部奇幻小说所建构的奇幻世界与其及物性模式之间的关联。研究的焦点集中在及物性的模式化和奇幻世界的建构之间所存在的关联,即作者所建构的及物性模式如何促进了对《爱丽丝》中梦幻世界的描写。本项研究根据时间跨度,选择《爱丽丝》三个较具代表性的译本第一章为语料,这三个译本的译者分别是赵元任(1922)、管绍淳和赵明菲(1981)、何文安和李尚武(2007)。在对译文和原文之间的移位进行对比后,对其进行“语境化”(Matthiessen 2001:41)分析,然后对移位特征和数据进行解读,并结合文类特征给出语用符号学方面的解释。其考察的内容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1)非传动型物质过程;(2)传动型心理过程;(3)动作者被隐藏的被动小句②;(4)名物化的使用。

原文中第一章共有描述性小句(去除直接引语)191个,其中非传动型物质过程37个,非传动型心理过程41个,动作者被删除的被动型小句11个,名词化7个。在想象性的文学话语中,形式和内容共同作用才使意义得以创造。从这些数据可以看出,这些典型表达人物被动状态的小句和修辞手段占据了小句总数的50%,因此,对语篇中小句的考察就变得异常重要,这是观察句法如何在建构梦境中发挥作用的重要途径。对小句及物性的考察主要集中在物质过程和心理过程上,因为它们在英语中表达经验时所占的比例最大(见Matthiessen 2001),同时它们和人物及背景的塑造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Toolan 2001:107)。当然这并不是说其它过程类型不重要,譬如关系过程可以通过把传动型模式转融入其中,同样可以模糊因果关系(Hodge & Kress 1993:5-12),达到神秘化和魔幻化的效果。就《爱丽丝》这部奇幻型儿童小说来讲,只能说其它类型的过程所占比例较小,所表达的效果没有上述小句和修辞手段突出,对于本研究的主题相对来说没有那么重要。下面将把原文的及物性特征与其功能和译文进行比较,找出译文的及物性是否履行了原文及物性模式的功能,以及是否表达了奇幻世界的建构这一主题。

3.1非传动型物质过程的呈现及翻译

从上述讨论可以看出,非传动型物质过程对于奇幻世界以及表征人物状态的重要作用。为了增加比较英汉文本对比的直观性,我们从文本中选取几个例子加以分析:

(1) In another moment down went Alice after it③.

(2) She was walking hand in hand with Dinah.

(3) Would the fall never come to an end?

(4) she fell very slowly.

小说开篇爱丽丝就进入梦乡,所以整篇小说基本上都是处于梦境之中。从上面所摘录的物质过程的小句也可以看到,在这些描述性的叙事话语中,小句都是只有一个参与者:即在句1、句3及下文句6中Alice、句2中the rabbit hole、句4中what和下文句5中the fall分别是参与者。这些非传动型的及物性模式模糊原文中小句中物质过程的因果关系,把Alice建构成了一个无助困惑的人物形象,因而也使得所塑造的奇幻世界神秘而魔幻。下面再看上述各句的译文:

译文(1a) 不管四七二十八,阿丽思就立刻跟进洞去。

(1b) 阿丽思也紧跟着跳了进去。

(1c) 爱丽丝紧跟着进了洞。

译文(2a) (她)梦见和黛娜挽手同行。

(2b) 她梦见正拉着黛娜的手走着。

(2c) (她)刚梦见自己和黛娜手拉手散步。

译文(3a) 这一跤怎么一辈子也摔不完了吗?

(3b) 难道永远掉不到底了吗?

(3c) 难道永远没个完。

译文(4a) 她掉得很慢。

(4b) 她自己感到下沉得太慢。

(4c) (她)掉落下去并不算快。

对比原文和译文,可以发现原文1的三个译文,a把原文中的环境成分after it译成了“跟……进”,b和c译成了“紧跟着”,这就意味着环境成分变成传动型过程。此外,原文中的down went after it是看起来是发生的事件,而三个译文统统译成了目的性很强的“追踪”行动。原文2的环境成分hand in hand也都被译成了传动型小句,尤其是译文b:“她梦见正拉着黛娜的手走着”中,直接把显性化把她(即爱丽丝)作为小句的施动者,使其能动性大为提高,相应地削弱了原文中所具有的静态成分。原文小句3中the fall never come to an end的三个译文中,a译文通过把“跤”和“摔”在句中分割开来,使其成为一个传动型小句,在译文中构建了这个过程中的因果关系;b译文和原文基本保持一致,c则把其译成了关系过程。原文小句的a和b的译文都译成“掉(落)”,这和原文的事件型过程是一致的;而b译文则扩展成两个小句,包括一个心理过程和一个物质过程。这就意味着爱丽丝对自己fell的动作是完全有知觉的,甚至可能会被认为是她自己控制的,这和原文中梦境片段中爱丽丝的无助与被动是相悖的。

3.2传动型心理过程的呈现及翻译

在原文中一共有心理过程67个,其中传动型心理过程41个,占据心理过程总数的61%,可见心理过程,尤其是传动型心理过程在奇幻型梦境片段的建构中所起的重要作用。下面这个例子是比较有代表性的例证:

(5) When she turned the corner, but the Rabbit was no longer to be seen: she found herself in a long, low hall, which was lit up by a row of lamps hanging from the roof.

可能读者都有做梦的经历。梦境往往是由不同的片段组成的,做梦的人到达梦境中的某个地点可能心里并无清楚的想法和对过程的感受,正如引文中划线部分爱丽丝突然“found herself in a long,low hall”一样。很明显,此处的传动型心理过程表达了爱丽丝的被动和梦境的神秘,同时也表达了梦境中一切发生得如此神秘、自然,前后毫无因果关系。下面分别是三位不同译者的译文:

(5a) 她觉得走进了一间长而低的厅堂。

(5b) 她来到了一个很长很低的大厅里。

(5c) 阿丽思发现自己来到一个又长又低的门厅里。

从译文可以看出,b直接把原文小句译成一个目的性很强的物质过程,删除了心理过程,在性质上和原文差别很大。a和c译文都把原文扩展成了一个心理过程和一个物质过程,其中“走进”和“来到”虽然不属于传动型小句,但都属于目的性很强的物质过程,都强调了爱丽丝出现在厅堂的过程,同时增加了人物的能动性。原文中人物的被动状态和事件突然发生的神秘感被破坏。

3.3被动小句的呈现及翻译

一般来说,被动小句可以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施动者被隐藏,另一种具有明确的施动者,即以by来引导,而《爱丽丝》一书中的被动型小句往往是以前一种状态出现的。基于第2节中的讨论,出现这种情况是可以解释的,那就是通过隐藏施动者达到隐藏动作和事件发生的外部原因、弱化事件之间的逻辑和因果关系、最终达到一种神秘化、魔幻化的语境效果。关键的是被动型小句隐藏了过程中的动作者,从而也模糊了动作发生的源头以及过程中的因果关系,因此原文所致力于创造的架空世界(secondary world)也遭到了破坏。下面略举一例:

(6) There were doors all around the hall, but they were all locked.

原文只给出了“they were all locked”,但是谁锁的这些门,读者无法得知,因为这个小句的及物性结构中没有指出谁是locked这个动作的施动者。根据Matthiessen(2001)的说法,被动型小句在英语中属于标记性用法,在汉语中带有“被”字的被动句也属于标记性用法。可以看一下三位译者的译文:

(6a) 厅的两面都是门,但是门都是锁的。

(6b) 大厅四周都是门,但是有人把它们全锁着了。

(6c) 门厅四周都有门,可都是锁着的。

从译文可以看出,a和b也都使用了被动结构,虽然这在汉语中属于无标记的被动句。6b中通过把施动者“有人”放入“把”字句中,从而把原文的被动小句转换成了一个主动句。事实上,在《爱丽丝》的地下奇幻世界中,这些门到底是不是“有人”来锁的,真的值得推敲。因为原文企图凸显的就是神秘和魔幻的氛围,如果“有人”真的出现,并锁了这些门,其静态和神秘的成分就会大为削弱。

3.4名物化的呈现和翻译

根据Halliday(1994:41)的定义,名物化(另译“名词化”)指的就是“结构特点、成分或词组,在小句中充当名词词组来使用”。Perez(2007:94)认为,这种所谓的成分或者词组事实上就是一种及物性过程。因此,名物化把及物性过程浓缩其中,导致的结果有两种,首先就是过程的静态化、去时间化以及神秘化;其次就是读者的注意力被转移到了语言的词汇-语法层面,而很容易忽略其中发生的动作过程。因此,信息的焦点就被说话人/作者转变,读者的视角亦被过滤。由于它掩盖了表面语法表层形式之下的过程,使得其描述的信息更加抽象和神秘;使得事件的发生无法追溯清楚的因果关系。例如:

(7) before her was another long passage, and the White Rabbit was still in sight.

这是爱丽丝跟在兔子身后奔跑的情景之一,爱丽丝在后面追,但是怎么也追不上。在其跌到洞底的时候,其它一片漆黑,只能看到兔子在前面跑。这个兔子是引诱爱丽丝进入地下世界的诱饵,所以这个时刻的爱丽丝是极其被动的,甚至可以说是无能的。原文隐藏的显然是爱丽丝的心理和感知过程。这说明了在奇幻世界中她的感觉能力也很有局限性,所以原文并没有说Alice still could see the White Rabbit.下面是三位译者的译文:

(7a) 她前面又是一条长夹道,还看见前头那个白兔子……

(7b) 朝前一看,是个很长的走廊,她又看见了那只白兔……

(7c) 前面又是一条长长的通道,白兔还看得见。

很显然,三位译者全部把原文的名词化还原成了爱丽丝作为感觉者的心理过程。鉴于上面的分析,爱丽丝在此奇幻世界的感知能力是受到极大局限的,名词化被还原后,其感知能力也就被“恢复”。与此同时,爱丽丝的能动性和现实世界便没有区别,因而其被动性和神秘成分就会跟着被消解。

4. 讨论:汉语翻译中的奇幻世界?

在原文中,爱丽丝作为一位来自英国维多利亚时期的中上阶层女孩,进入梦境并探索这个神秘荒诞的梦幻世界。在刚进入这个奇幻世界时,可以说她既是被动的,也是主动的。说她是被动的,主要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中,她遇到的每件东西都超出了理解力和控制力,使她感到困惑和惊慌。说她主动的是因为她有一种孩子所特有的对未知世界的好奇天性。原文中对爱丽丝奇幻人物塑造和对梦境的描写,是通过非传动型物质过程、传动型心理过程、被动型小句以及名物化等手段来实现的。如果我们把上述原文中所使用的小句类型和译文作对比的话,就可以得到下面的表格:

表1 《爱丽丝》原文与译文的小句类型对比

从上表可以看出,在本研究语料的原文中一共有96处地方,包括非传动型物质过程、被动型心理过程、被动型小句以及名词化等手段,来呈现原文并建构其中的梦幻世界。这些小句或词汇手段占到原文语料总体小句总数的50%,由此可以看出上述句法诗学策略在建构《爱丽丝》奇幻世界时发挥了重要作用。应该强调指出的是原文作者卡罗尔有意识地运用和操纵这样的句法策略,已达到其建构奇幻世界的诗学目的。在这个世界中,奇幻人物爱丽丝自身确实在行动,但是她的动作并不能施加于其它外界物体之上。她确实能够移动一些东西,但她移动的只是自己的身体(部位),而不是外部的物体,因而正是动词过程的非传动型模式和心理过程的传动型模式呈现了这个荒谬的梦幻世界。

在原文37个非传动型小句中,没有任何一位译者能把所有及物性过程转换成对等的非传动型小句。赵元任似乎在这方面做得稍微好一些,他翻译了23个,达到62%。其他两个译本均不到60%。然而,在名物化的翻译方面,赵几乎全都译成了过程小句,而何、李的翻译达到了57%。然而,最大的损失还在于译者对心理过程的翻译。前面说过原文中使用了大量传动型心理过程,对于表现奇幻人物和小说情景的塑造和非传动型的物质过程发挥了同样的功能,即通过传动型心理过程所表达的符号学意义,呈现了爱丽丝在奇境中被动和无能为力的状态。有意思的是,几位译者都没能对等译出原文总数的50%。翻译传动型心理过程的这种失败也许可以从中国文学传统中作者对人物心理活动描写的不重视中找到原因,因为在汉语写作中更重视的是小说的“故事和情节”(陈平原2005),这种以情节为中心的叙事也必然影响译者,使他们在翻译的过程中轻视甚至完全忽略原作中所呈现的心理过程④,而不是持续一致地使用传动型心理过程来呈现小说人物的地位以及魔幻情景的生成。

同样,在动作者被隐藏的被动小句中,它们的功能也是模糊事件发生的因果关系。然而在翻译中,由于英汉语言之间的差异,有时候很难判断这些译文小句是否属于被动结构,因为汉语是意合语言,其被动结构可以不同的形式得以实现,不一定非得使用“被”字句。尽管把所有的形式考虑进去,不考虑汉语中的被动句的标记性程度,仍然可以发现译者在翻译被动小句及其表达功能上的不足。赵元任和何、李的被动小句的翻译比例都超过50%,而管、赵的译文则只有46%。另一个不能忽视的功能,就是名词化所导致的移位。从表1可以看出,原文中名词化的数目虽然数量较小,但是被成功译出的比例却不高,最高的也只是译出25%,可见差异相当明显。如果我们把所选语料中涉及呈现奇幻世界创造的小句及结构考虑进来,可以发现三个译文在发生着历时的变化,从赵译的42%逐渐上升到何、李译的50%。这一点,在考察译文中对原来奇幻和梦幻世界的创造角度来看,不能不说是一个失败。

由于这些移位,使得汉语世界中的爱丽丝从小说开始就不再被动和无能为力,而是极具能动性,这和现实主义小说中的人物几乎没有差别。由于还原了隐性的因果关系,原文中所建构的奇幻世界也在译文被去除了神秘化和魔幻化的特征,很难再说译文是完整意义上的奇幻型小说。当然,除了本文所谈到的非传动型物质过程和传动型的心理过程之外,原文在创造梦幻世界方面还运用了其它一些修辞手段,这些手段在创造一个文本世界并服务于作者的写作目的方面,Matthiessen(2001)曾经做过详细的讨论,譬如主动主述位结构和情态创造某种组篇机制以达到作者的诗学目的。

5. 结语

本文当然还可以举出很多例子来探讨《爱丽丝》中人物和情景的发展变化,但是对于证明Halliday有关句法可以服务于其所创造的形象方面应该已经足够。Halliday讨论了以Lok为代表的尼安德特人的语言特征。相对于更高智能部落的语言,语言本身就反映了他们的被动和弱势,并最终导致了整个部落的消失。这种语言特征同样被发现出现在《爱丽丝》一书中,作为主要人物的爱丽丝在那个神奇的梦幻世界中,其被动甚至无能的探索和追寻至少部分地是受到了语言表达的限制。这是个非常有趣的发现,反映了语言所具有的共性和功能。

在所对比的三个译本中,这种描写-解释的研究路径集中在非传动型物质过程、传动型心理过程及名物化在原文中的语用符号学效果极其翻译上。原文中的这些小句都致力于创造出一个架空世界,即荒诞的梦幻世界。研究发现没有译文能够完整地把这些相关的句法特征完整移植到目标文本之中,从而也就无法创造一个类似的符号学意义上的奇幻世界。因此,可以推理得到爱丽丝也就生活在不同于原文奇幻世界的另外一个世界,也许是我国读者业已习惯的现实主义的小说世界,译文也从而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原文作为奇幻小说的某种文类特征。从翻译中,我们甚至还可以发现Toury(2012)所提到的“规范”的运作,这种规范控制着从1920年代到1990年代奇幻儿童文学翻译的生产过程。在这种规范的控制下,大部分译者都受制于本国的诗学传统,在能否开拓一个新的文类——儿童奇幻文类方面,从翻译移位上表现出了他们的犹豫不决。

附注

① 详细内容可参考2013年9月15日新华社报道的在全国范围内组织“开展净化少儿出版物市场的专项行动”(http:∥news.eastday.com/chyauto/2013-09-15/736913.html),2014年8月13日登录。

② 一般来讲,被动型小句属于非传动型模式,虽然其动作者有时候可以在语境中得以找寻。

③ 本文所选例证除非特别注明,均来自《爱丽丝》第一章;译文中a为赵元任译,b为管绍淳、赵明菲译,c为何文安、李尚武译。下文不再标注具体出处。

④ 这一点可以从赵元任同时代的其他三位翻译《爱丽丝》的译者作品中看出来,徐应昶(1933)、何君莲(1936)和范泉(1948)等人的译文中都删除了大量表达爱丽丝心理活动和心理过程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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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应昶.1933.阿丽思的奇梦[M].上海:商务印书馆.

赵元任.1922/1981.阿丽思漫游奇境记[M].北京:商务印书馆.

(责任编辑玄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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