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译载道:苏曼殊外国文学译介论
2015-12-23李静屠国元
李静 屠国元
[摘要]苏曼殊是晚清第三大翻译家,其名仅位于严复和林纾之后。把苏曼殊的主要文学译介活动置放在宏观社会环境之中加以考察,可以发现,苏曼殊主要是以文学翻译行为为依托,来表现他的革命之心和爱国之情。苏曼殊的小说翻译旨在唤醒国民,实现革命启蒙;西方浪漫主义诗歌翻译旨在谋人家国,催生社会制度变革;印度文学翻译旨在输入革命话语资源,推翻封建专制。他以翻译针砭时弊,激励民众,宣传革命,实现民族救亡,从而表征出鲜明的“借译载道”的价值取向。
[关键词]苏曼殊;文学翻译;价值取向;借译载道
[中图分类号]104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007(2015)03-0091-06
苏曼殊(1884-1918)是近代中国民主革命志士、诗人和翻译家。就他的翻译成就而言,翁聆雨(Ramon Woon)和罗郁正(Irving Lo)在其合作撰写的《中国最后一个王朝的诗人和诗》(Po-ets and Poetry of China's Last Empire)一文中曾指出,苏曼殊应该获得仅次于严复、林纾之后晚清“第三大翻译家的位置”。诚然,客观地讲,就翻译数量而论,不管是与严复还是和林纾相比较,苏曼殊位居他们之下是毋庸置疑的,但就其以翻译为武器直接参与反清革命活动而言则是他们二人所无法企及的。是以,本文拟将苏曼殊的外国文学翻译置放在历史的语境中加以观照,析出他“借译载道”的翻译价值观取向,凸显他的文学译介活动在中华民族追求现代性进程中的重要意义与价值。
一、借译载道:苏曼殊民主革命思想介入下的翻译价值观表象
清末民初的中国处在一个风云变幻、剧烈震荡、除旧布新的时期,新与旧、东与西、强与弱、进步与保守、民主与专制的激烈冲突,都使这个时代呈现出一种纷乱杂陈,让人希望又绝望,亢奋又感伤的过渡性特征。苏曼殊,这个矛盾时代的产儿,风流倜傥,才华出众,他在人间只活了34个春秋,英年早逝。他的人生虽短,却如同流星一般划过夜空,光芒四射,令人瞩目。当时国内外矛盾十分突出,帝国主义侵华深入中国腹地,封建统治阶级垂死挣扎,民族危机日益加深,山河破碎,国将不国。民族矛盾、阶级矛盾、派系矛盾紧紧地交织在一起,笼罩在华夏大地的上空,国家前途风雨飘摇。面对深陷危机之中、遭遇着西方列强的猛烈冲击和昏庸无能的封建帝王所统治的国家,“以天下为己任”的士大夫意识与自我期许,使中国近代知识分子天生就与政治结下了难以割舍的情缘。一批知识分子怀着推翻帝制、缔造民主共和国家的美好理想,在这鱼目混杂的漩涡中,脱颖而出,掀起了民族资产阶级革命,斗争风暴风起云涌。在民主革命气息的浸染下,苏曼殊凭着对革命事业的向往和热情,毫不犹豫地投身到了革命的激流之中。他不但亲自参加革命,还用手中的笔杆子同其他革命友人一道,撰写宣传革命的诗文,译介外国文学,抒发革命的情怀,为革命服务,成为了著名的诗人、翻译家和文化战士。作为曾经一度投身革命活动的民主主义革命者的译者,他所从事的翻译活动并不是在理想的真空中的纯文学行为。他不是在远离尘世的净土中,以不食人间烟火的姿态把玩文学,欣赏文学,而是在中国近代千疮百孔、暗无天日的现实社会中,以莫大的政治关怀,借助翻译的舞台诠释着自己的政治理想,因此,他的革命思想必然会介入到他的翻译行为之中,从而征显出“借译载道”的价值观取向。他从译作的社会功能来看待翻译并论翻译活动的得失成败。
苏曼殊认为被翻译的作品对于译语读者而言应该具有重要的社会意义。清末民初时期,精通英、法、德、拉丁、希腊等九种语言,曾被孙中山、林语堂称之为“中国第一语言天才”的学贯中西的学者辜鸿铭先生,不仅在中书英译方面享有盛誉,而且曾翻译了威廉·柯伯(William Cow-per)的《痴汉骑马歌》和塞缪尔·泰勒·柯勒律治(Samuel Taylor Coleridge)的《古舟子咏》,成为近代中国向国内译介西方诗歌的先驱,他的译诗赢得了高度评价。然而,他所译的《痴汉骑马歌》却遭到了苏曼殊的“批评”。而这一批评并非出于辜鸿铭译诗的语言或风格问题,而是出于翻译选材的社会眼光。苏曼殊批评辜氏的译诗《痴汉骑马歌》的社会意义不大,表露出苏曼殊对于译介外国文学的基本要求:关注原作所表达的思想内容是否能够为译入语社会所用,假如原作不具备有益于读者的内容,即便译者译得再好,也不足取。这就是说一部翻译作品有没有价值,应在于原著是否具有有益于译语社会的思想内容。至于译作的“辞气相副”,从翻译的本体论观之,尽管是本质的要求,但是相较于作品的思想价值,倒在其次。所以,辜氏的译诗在苏曼殊的眼中,尽管称得上“辞气相副”,但其之所以成名仅在于“一夜脱稿,且颂其君”,然而其思想意义并不重要,因而并不具备翻译的价值。他的这种翻译观实际上就是坚持翻译选材的社会标准,表现为“借译载道”的价值取向。所谓“借译载道”,就是指苏曼殊把他所要传播的“道”——爱国主义,广泛而深刻地寄寓在他有目的性选择的能够起到唤醒国民、实现政治启蒙、促进社会变革作用的外国作品之中,并且甚至在必要之时在翻译的过程中给予适当的调适改造,把对国家、对民族的深爱和忧思转借在输进的外域文化作品身上,用以表达自己的爱国情操和政治思想。“20世纪初,有些翻译家热衷于翻译趣味性较强的侦探、言情小说、通俗小说,将西方的生活方式和消费观念介绍给中国读者,麻痹了中国人民的意识和斗志,产生西化,无视中国现状的读者”。然而,苏曼殊的小说翻译、诗歌翻译和印度文学翻译则多是用来“有所为”,借以抨击封建专制的弊端,揭露帝国主义的罪行,宣扬民主革命与民族解放思想,与同一时期倾心于趣味性较强的文学作品翻译的译家相比,他的翻译行为反差很大,对比鲜明,足见他的政治志向与革命情怀。他坚持了“借译载道”的翻译价值观,清楚地显露出他对于该译文本的选择倾向。
二、苏曼殊“借译载道”价值观的表征谱系
苏曼殊所翻译的作品主要有以雨果《悲惨世界》为代表的小说翻译、以拜伦为代表的西方浪漫主义诗歌翻译和印度文学翻译等三个方面。这三方面的翻译都是他用来警醒国人、启迪民众、抒发政治抱负的舞台,蕴含着“借译载道”的价值观取向。
(一)以《悲惨世界》为代表的小说翻译,旨在唤醒国民,实现革命启蒙
苏曼殊是从小说翻译走上译坛的,他翻译的第一部作品便是法国作家维克多·雨果(VictorHugo)于1862年发表的世界名著——“LesMisérables”(现通译为《悲惨世界》,下同)。雨果在法国文学史上,是著名的资产阶级民主作家,是19世纪前期法国积极浪漫主义文学运动的领袖人物,被称为“法兰西的莎士比亚”。其一生主张以“爱”制“恶”,反对暴力,倡导人道主义。雨果在这部浪漫主义的长篇杰作里深刻揭露了资本主义社会奴役劳动人民、逼良为娼的残酷现实,展现了19世纪法国贫苦人民的悲惨命运。与此相似的是,近代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会中,内有满清强权统治,外有帝国列强入侵,百姓生活苦不堪言,民不聊生。雨果在《悲惨世界》里所描述的法国社会现实简直就是近代中国的写照。
1903年,革命思想激进的苏曼殊从日本留学回国后,先后在苏州吴中公学任教和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党人的革命机关报《苏报》工作。《苏报》被清政府查封后,又到在上海创办的资产阶级革命宣传阵地——《国民日日报》社,担任助理编辑和翻译工作。《国民日日报》是一个以反清排满为旨归的革命刊物,其办刊的宗旨主要就是宣传资产阶级民主思想,鼓吹民族民主革命,提倡科学,反对迷信,唤醒国民觉悟。当时辅助主编章太炎开展工作的陈独秀就希望苏曼殊能翻译一部西方社会以揭露专制统治为主题的小说登载在副刊“黑暗世界”上,扩大革命党的革命思想影响,达到启迪民众的目的。此时的雨果在中国声名正盛。1902年年底,梁启超首次把雨果引入了中国。此后,马君武于1903年3月12日在《新民丛报》第27号上发表的《茶余随笔》,把雨果(马译为“雨苟”)列为“能文之爱国者”,后他又在3月27日出版的《新民丛报》第28号上,发表了《欧学之片影》。这个在中国近代社会里,由梁启超引介,马君武连续两次侧重以政治因素进行解读的法国作家,在中国读者当中,掀起了一股小小的“雨果热”。雨果更是以1861年在《就英法联军远征中国给巴特勒上尉的信》中怒斥八国联军火烧圆明园的野蛮行径而深得中国人民喜爱。他在信中把入侵中国的英国和法国比作“两个强盗”,描写了他们强取豪夺并纵火焚烧圆明园的丑恶嘴脸,彻底揭露了他们的罪恶行径,愤怒地痛斥了八国联军毁灭东方文明的强盗逻辑。大凡有爱国正义感和社会责任感的中国人读了它之后,都会不由自主地对雨果产生钦佩和景仰之情。于是,他的反映贫苦人民悲惨命运的《悲惨世界》可谓正中苏曼殊的下怀。胸中怀着波澜壮阔的革命思绪的爱国知识分子苏曼殊,曾经为了革命宁愿辍学也不愿屈服于其表兄林紫垣终止他读书经济来源的威胁,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能够影射近代中国民不聊生的状况、促进国人政治启蒙、激励国人推进社会变革的精神资源。
从1903年10月8日起,《国民日日报》间日连载了初名《惨社会》、署名为“法国大文豪嚣俄(现通译为雨果,下同)著,中国苏子谷译(苏曼殊字子谷)”的《悲惨世界》的译文。译文载至12月1日,到第十一回半时,因停刊而终止。以孙中山为首的民主革命派建立的镜今书局于1904年出版了十四回《惨社会》的单行本,并更名为《惨世界》。苏曼殊的《惨世界》译文对雨果的原文进行了不少删节改动,也改变了雨果所塑造的人物形象。那么苏曼殊缘何要增删原文,“乱添乱造”呢?问题的答案就在于他想要借助“翻译”这把利器承载他的救国之“道”,实现胸中的救民于水火的政治理想。
近代中国,内忧外患。一批革命志士纷纷建立各种救国组织,开展革命行动,同时也开办了一些报刊机构作为宣传革命思想的阵地,启蒙国民。苏曼殊当时正在日本学习,积极参加了“青年会”、“抗俄义勇队”、“军国民教育会”等革命团体。回到国内,就职于与《苏报》一样持有反清宗旨的《国民日日报》社,他的革命情绪依然浓烈,因此,《悲惨世界》的翻译在他的笔下必然会掺杂他的爱国思想,表征他的革命志向。在他的眼里,这部世界名著的主要价值不在于其艺术成就的高低,而是在于其揭露和批判惨绝人寰的社会现实的思想有催人奋起革命之功效。正是基于这样的思想配置,苏曼殊删减了雨果在《悲惨世界》里所宣扬的靠仁爱与信仰进行启蒙的思想和自我救赎的理念,增添了自己所创作的,具有不怕牺牲、敢作敢为英雄气概的革命志士明男德,并借明男德的革命言论和行为来宣泄他对腐败无能的清政府的不满,宣扬他的革命观点,以达到他救国救民的目的。“他还把善良正直的主教改写成了贪婪伪善者,慢慢地把一本文学著作改写成一部政治小说”。他这样做,其实就是要借雨果的小说阐发自己的革命思想,在某种程度上也不妨说他干脆是把小说当作了他个人的革命行动。
所以,作品中人物形象的变形,故事情节的篡改以及陈独秀所说的“乱添乱造”之处,这些都是他要做的服务于中国近代社会的革命“文章”,是他寄托在《悲惨世界》里的推翻旧制度、建立新制度、纠正世上一切不公现象的“革命启蒙”思想,也是他精心设计的“借译载道”的翻译行为。
(二)西方浪漫主义诗歌翻译,旨在谋人家国,催生社会制度变革
有学者曾明确指出,苏曼殊译介外国诗歌带有鲜明的政治目的,即将译介外国文学视之为戳穿旧社会的丑恶罪行、激励读者追求民主自由的一种工具。考察苏曼殊选择译介浪漫主义诗歌,也可以清楚地显征出他旨在谋人家国,催生社会制度变革的“借译载道”的价值取向。他是想借西方浪漫主义诗歌的译介,向国民大众传递推翻黑暗中国的革命动力,宣泄他的爱国之“道”、救国之梦。
苏曼殊主要翻译过拜伦(Byron)、雪莱(Shelly)等西方著名浪漫主义诗人的诗歌,出版过《拜伦诗选》、《英汉三昧集》、《潮音》、《文学因缘》等译作。他所译介的诗歌尤以拜伦为最,包括《哀希腊》、《去国行》、《赞大海》、《答美人赠束发徽带诗》、《留别雅典女郎》等篇,1909年编为《拜伦诗选》,在他的外国文学译介中影响最大。拜伦是19世纪著名的浪漫主义诗人和革命战士,他1820年参加了意大利的进步秘密组织烧炭党抗击奥地利奴役的民族革命战争,后又为了援助希腊人民获取民族独立而变卖了全部家产亲赴希腊疆场用生命义助希腊的民族战争。他的诗歌铿锵有力,透射出追求民主自由的革命气息。作为一名革命志士,苏曼殊有着“丈夫自有冲天气,不向他人行处行”的英雄气概,对于他的翻译固然不能说他没有翻译本体论上的扩大翻译选材类别、增进译作质量的追求,可是他相中拜伦、选译拜伦的诗歌,重点加以译介,绝不仅仅是把译者的使命局限于此,所以,邓庆周(2008)强调说,拜伦及其拜伦的诗歌对于苏曼殊而言,是穿越时空的两个中西“愤怒”的诗人的心声呼应与叠合,而不是为翻译的“品种”与“质量”计,是通过译介拜伦,期望借“他山之石”,呼唤神州大地,复兴中华民族。其实,苏曼殊本人在《拜伦诗选》的自序中已经声明:“震旦万事?坠,岂复如昔时所称天国(Celestial Empire),亦将为印度巴比伦埃及希腊之继耳!”此语思之,常有余恫。比自秣陵遄归将母,病起匈膈,檽笔译拜伦《去国行》、《赞大海》、《哀希腊》三篇。毋庸置疑,家国之痛不能不是他翻译拜伦的主要原因。尤其是在晚清民族危亡的时代气候中,他选择翻译拜伦的这些激情飞扬、呼唤国魂的诗歌,更不能用简单的、脱离现实语境的眼光视之。他曾一度是民主主义革命者的身份必然会介入他的文学思想观念之中,断不可能不在他的翻译中渗入救国的政治取向。所以说在英国浪漫主义诗歌的翻译中,他更多地融入了对国家民族前途命运的思考。他的这些译作开阔了国人的视野,声援了当时国内民族民主斗争的需要,发挥了思想智库的作用,同时代读者与后世读者都对苏曼殊的拜伦译作欢迎之至。这就是苏曼殊“借译载道”翻译价值观的表现,他的拜伦诗歌翻译目的在于谋人家国,催生社会制度变革。他翻译的雪莱的英国浪漫主义诗歌也表现了同样的“借译载道”价值取向,而不是把翻译活动仅仅理解为对诗歌语言审美力的再现。
雪莱是和拜伦齐名的英国浪漫主义诗人。恩格斯(Engels)曾对他们的反叛精神和振奋人心的作品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他称赞拜伦“怀有满腔热情而对当前社会进行辛辣的讽刺”,夸奖雪莱是“天才的预言家”。雪莱作为伟大的革命诗人,他的诗富有反抗精神,具有强烈的战斗性,充满了对专制暴政的强烈抗议,鞭挞了统治阶级的暴政和剥削。苏曼殊既崇拜拜伦,也仰慕雪莱。他喜欢雪莱优美而深情的长篇抒情诗《含羞草》,但更喜欢他的因意外逝世没能完成的诗剧《查理一世》。诗剧的结尾是山姆阿基唱着“短歌”(A Song)离他而去。这首只有四十五个词的“短歌”清晰完整地勾画了一幅冬日荒凉凄惨的景象,指涉着英国斯图亚特王朝的第二个国王——查理一世的暴政即将终结。诗人雪莱以诗剧的形式,描写了查理一世的专横跋扈和人民的愤懑反抗,勾勒了一幅“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图景。
对于雪莱的这首“短歌”,苏曼殊像对拜伦的《哀希腊》、《去国行》、《赞大海》等诗作一样,独具慧眼,相中了它的政治价值。雪莱的这首小诗预示着,“孤鸟”(喻指暴君斯图亚特王朝查理一世)的暴政因英国人民的极度不满和强烈反抗,其灭亡的日子已经为期不远,指日可待,恰好能够“隐喻”中国晚清封建王朝的腐败统治的行将朽木,被他改名为《冬日》,用五言律诗的形式移植进了近代中国。“冬日”这个译名,在17世纪的英国象征着查理一世的封建暴虐统治的必然倒台,在19世纪与20世纪之交的中国则预示着封建社会的完结,耐人寻味,寓意深刻。苏曼殊的这种“别有用心”的改写,正是他的“借译载道”的翻译价值取向所致。他要借翻译这个舞台,上演他爱国主义之“道”的戏剧,用翻译这只导航标,引领着荷载了解救中国之历史重任的巨轮驶向光明的彼岸。
(三)印度文学翻译,旨在输入革命话语资源,推翻封建专制
苏曼殊在革命的漩涡里激流勇进,踊跃投身于种种名目的政治文化活动,为推翻满清王朝的统治尽心竭力,为讨伐袁世凯的复辟帝制身先士卒。面对康有为誓死保皇、效忠清帝的行为,苏曼殊极为不满,愤怒不已。他秉持革命排满的立场,一边通过《中国时报》与康有为改良派的机关报《商报》进行唇枪舌战的激烈论争,一边决心通过极端手段枪杀康有为,后因被极力阻拦,暗杀计划没能得到落实。他曾在孙中山的授意下与廖仲恺等人组织二十多个留日青年学生组成义勇队,以备参加武装起义之需。1904年冬,苏曼殊听闻他的好友与黄兴的革命团体华兴会正在长沙举事,密谋暴动起义,他即来湖南,任教长沙实业学堂,参与武装起义策划之事。起义因举事前10天泄密而流产,黄兴逃往上海。苏曼殊回到上海后,又参与了黄兴在上海召集的部分华兴会成员决定实行暗杀和武装起义的秘密会议。总而言之,清末时期有影响的主要革命组织的名单里基本上都能看到他位列其中,或者说他即便不是核心成员,至少与他们也有着牵丝挂藤的联系。而且目前现有的历史材料显示,他的革命活动经历前后十分连贯,革命表现也相当踊跃积极,有时候甚至到了奋不顾身、舍生忘死的程度。他的这些斗争经历、他的革命豪情、他的思想配备必然会在他的翻译中或多或少地有所流露与表征,这足已预设了他的翻译选材取向会贴近社会时势表征爱国之道,而且也预设了他的翻译过程不可能完全是真空中的语言传递,势必存在着某些功利用心的本土化改造。他的《悲惨世界》小说翻译和浪漫主义诗歌翻译都介入了他的革命意图,进行了必要的调适、改写以使其服务于推进革命、扫除思想障碍的需要,表现出“借译载道”的价值取向。
1904年以后,苏曼殊改变了革命斗争的方式,离开了乡土,远游南洋从事教书与写作,利用教员的身份遮掩,主动担负起宣传革命、发动革命、串连革命力量的任务。他虽然疏离了亲自对敌的斗争但却时刻关注国内的政治时局,以赤诚的爱国之心,在写作与翻译领域辛勤耕耘,关心着祖国的救亡大业。他实际上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时刻牵挂着国内辛亥革命的进展。在翻译领域,他一直怀有“借译载道”的“别有用心”。在南洋一带,他感受到了佛教文化的魅力,也从中发现了有益于革命的话语资源。这样,印度作家矍沙、诗人陀露哆等带有革命气息的作品自然也就进入了他的译介视野。
矍沙的笔记小说《娑罗海滨循迹记》,以神话故事的形式痛斥了英国侵略者屠戮印度人民的血淋淋事实。19世纪中叶,大英帝国对外扩张,侵占印度,无耻地把印度变为它的殖民地,并实行了铁腕统治,大肆虐待屠杀印度人民。场面令人惨不忍睹。另外,这部小说作品还以深长悠厚的情感广占万斛笔墨,抒发了“不食黄泥,无以残度日”、“被人监杀无已”的囚虏之苦和亡国之痛。最后,作者矍沙褒扬了印度人民被逼上梁山,揭竿而起,“一日聚六百余人,与大盗奋斗四次”的不屈不挠的抗争精神。所有这些,在苏曼殊的眼里,对于近代屡遭列强进犯的中国而言,都是不可多得的精神资源,完全可以用来讽喻中国,激励国人的奋斗豪情。1908年6月,他把译文发表在同盟会的机关报《民报》第22至23号上,并在“译者记”里特别交代,作者矍沙是“托诸神话”,以写“亡国之悲”。不言自明,苏曼殊的出发点就是要输入印度人民的革命话语资源,借助矍沙的小说译文,警醒国人,以印度的遭遇为戒,以印度人的抗争精神为鉴,激起国人的爱国之情,奋起斗争,力避中华民族的“亡国之悲”。
1909年,苏曼殊又翻译了印度女诗人陀露哆的一首短诗《乐苑诗》。周瘦鹃在《紫兰花片》中称陀露哆“以诗鸣恒河南北。固以国运所关,每一著笔,辄恻恻做亡国之音。有《乐苑》一章,即为祖国告哀而作,盖盛言印度之为黄金乐土,而今乃非自有也”。从中可见这位女诗人写作此诗的主旨是“为祖国告哀而作”。这清楚地表明,苏曼殊翻译陀露哆的《乐苑诗》,除了出于文学自身因素的思量之外,也是为他的祖国中华民族“告哀”,寄寓着他的“宗国之思”。他是要用印度民族的亡国之苦和沉痛的历史教训作为前车之鉴给国人挂起高高的警示牌:警惕帝国主义列强瓜分甚至侵吞中华民族。这也正是有研究者所指出的,他之所以译介受压迫民族的惨痛的亡国史,正是出于向国人彰扬爱国主义的需要,也是鼓励资产阶级民主主义革命的需要。据此就不难理解为何1911年底他在爪哇获悉国内武昌起义捷报传来的消息时不禁激动万分,典衣卖书,即刻于1912年春回国,加入了提倡民族气节、反对满清王朝的腐朽统治、一直鼓吹资产阶级革命的文化团体一南社,并与柳亚子、高旭和陈去病等革命作家共同书写一个人反对袁世凯篡夺民主革命的果实、实行封建统治致使民主共和国名存实亡的主题,勾画崇尚民主自由的国家蓝图。他甚至对黑暗如漆的社会现实再次作出了英勇无畏的正面抗击,于1913年激奋地发表《讨袁宣言》,准备行刺倒施逆行、在高扬民主大旗的形势下依然我行我素恢复帝制的袁世凯。我们由此不难想象,他的诗人身份虽然会让他在翻译的具体过程中恪尽职守,对女诗人陀露哆的短诗《乐苑诗》给予文学审美性的观照,但是他作为革命者的原始选译初衷则是意欲通过这首诗的翻译而有所作为,借助翻译承载他的爱国救国之“道”。他的印度文学翻译,都是旨在唤醒国民,为国内的民主革命输入话语资源。
三、结语
一代国学大师钱基博曾把苏曼殊与“译才并世数严林”的严复和林纾两大著名翻译家相提并论,称他们的翻译活动在晚清时期可谓三足鼎立,足见苏曼殊在翻译史上的地位。可是三人之中广为人知的是严林二人的翻译成绩及其在社会发展过程中的影响,而苏曼殊的翻译给近代沉沦中的麻木不觉的国人以警醒与启迪及对促进民族自觉所发挥的作用在他们二人引领译坛风骚的光环中则似乎被淹没了。因此,本文把苏曼殊的主要翻译行为放置在历史的语境之中加以审视,指出苏曼殊主要是以文学翻译行为为依托,表现他的革命之心和爱国之情。他以翻译针砭时弊,激励民众,宣传革命,实现民族救亡。简言之,他的翻译活动显征出鲜明的“借译载道”的价值取向。
[责任编辑 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