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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香的山谷

2015-12-22张礼彬

大理文化 2015年11期
关键词:旧州石门小城

张礼彬

童年

一个人总是要怀旧的。人的一生必须要经历成长的过程,而每一个过程都会是生命中不能断裂的。我的童年是在一个叫白石的地方度过的,那是一个偏僻的山村,至今都很贫困,我离开这个地方已经三十年,逐渐成为中年人,但记忆中的童年是清晰的。

白石是大理州云龙县白石镇的一个自然村,取名白石是因为这里出产一种如石英状的白色小石头,放在火里,就会发出“哧哧”的声音,是孩子们最喜欢玩的东西,也是贫困时代最能让孩子高兴的事情。这是一个有几百户人家的大村子,分上、下两村,位于半山腰,村民都是白族,上村中央是一条大的红砂石铺的路,将村子一分为二,村尾有着几排古柳树,旁边还有一个小水潭,那时栽有荷花。上村和下村之间就是学校,也就是我童年生活的地方。

父亲是学校的语文教师,我母亲当时是民师,我有姐、有哥,一家人在学校生活,当时有我们这些孩子,学校总是很热闹的。那是上世纪的七十年代,每一家的生活状况都不是很好,我们几家也一样,最怕是有下乡的客人来,家里存的一点好东西就要被吃光,很多天也吃不上肉。但即便如此,比起住校的学生要好得多,当时的学生吃的都是粗粮,而且也不能保证吃饱,菜很单调,大都是土豆和土皮菜,很多学生没有油,能有点羊油的,就是很不错的家庭。求学是艰难的,到这里读书的学生最远的要走几十公里。当时没有公路,也没有电灯,只有毕业班用煤油灯上自习,学校虽然有学生几百个,但很安静,那时的学生是非常守纪律的。

我是一个早产儿,幼年体弱多病,童年是在打针、吃药中度过的。我生活的地方尽管不通公路,但当时是公社的驻地,有卫生院,我就是卫生院的常客。“文革”期间卫生院经常有被下放的“有问题”的医生,有省城的,有州府的,有县上的,就连学校里也有下放的教师。我能够活下来,离不开这些下放的医生,是他们高超的医术使我的病逐渐好转,用我父母的话说是奇迹。我在家的地位显得很紧要,比姐姐和哥哥多一点特殊,在饮食上,我的童年是属于温饱型和营养型的。

我们的童年是热闹的,也是幸福的。父母去上课时,整个校园就是我们的天下,我们玩泥巴,斗蟋蟀,掏鸟窝,抓蜜蜂,人多办法也多,过得自由自在。大人们却不自在,几天要开一次会,还要进行批评与自我批评,还有游街等等。我们最高兴的事是上山和下河,我们与大一点的学生同去,上山就可以捕鸟,找菌子,还可以找野菜,逐步知道什么时候捕鸟,什么时候收菌子,什么季节找什么样的野菜,哪些树、哪些草可以入药;下河则可以捕鱼,捞水草,玩青苔,找漂亮的小石头。童年的眼里,什么都新鲜,只要有一点收获,就有着无限的满足。

最让我难忘的是村里的人。我们是教师的子女,村里的人很尊重教师,称教师为“阿老师”,意思是我的老师。由此,我们经常去农家,尽管许多家庭一贫如洗,也会烧给你几个土豆或者几个蚕豆、几颗玉米,给你一个窝窝头,让你觉得就像在家一样,感觉他们就是你的亲人。

我在白石村度过了幸福的童年,领略过那里美丽的自然风光,学会了许多书本上没有的知识,感受过那里的贫穷与真诚,纠结起一生中最美好的记忆。如今,我已经步入中年,我的人生也走过一半,虽不是成功人士,但我觉得,只要好好地活着,如山里人一样达观乐命,无论生存何处,都是快乐的,也是幸福的。

教书

到澜沧江畔的旧州教书是我职业生涯的第一站,在这里我挥洒着青春激情的年华。我在那美丽而富饶的地方工作生活了近七年,教过数百的学生,同时学会了许多先前不会的生存本领,尽管在偏僻的山村学校,有着清苦的生活,但心中的旧州是美丽的。

没有到旧州之前,旧州在我心中只是一个概念。背过盐到保山与腾冲的奶奶说,旧州是一个米吃不完的地方,那里的人说汉话。高中时,一个旧州的同学说,旧州是个大坝子,是“鱼米之乡”。真正进入旧州,从功果桥沿公路而上的时候,颠簸的公路让我们享受着无尽的尘土,眼中全是悬崖峭壁,真正到目的地的时候,才有豁然开朗的感觉,所有的村寨都在绿色的掩映中,倒也觉得十分美丽,心就安定下来。

旧州的坝子其实并不大,是澜沧江小支流的冲积扇,坝子是有坡度的,但在云龙县的乡镇中,很少有这样开阔的坝子。旧州的植被是典型的亚热带植被,美丽而迷人,村子总是在绿竹、芭蕉的掩映中。旧州的山很大,澜沧江西岸的山为怒山山系,高大陡峭,山上树木葱郁,形成的溪水常年不绝,滋养着一个又一个的小坝子,西岸是旧州人口的主要聚集区和物产的主产区,气候温暖,风光旖旎,作物产量高,说“鱼米之乡”是实至名归。旧州是云龙的发祥地,云龙县的县名由“江上夜覆云雾,晨则渐以升起如龙”得名,这景致被称为“蒲甸朝霞”,确实是云蒸霞蔚,颇为壮观,让人觉得神奇。在这古老的旧州,随时能让人感受到历史文化的厚重,随时可以体味田园牧歌的悠然。

学校是在一个叫干地的小村旁,在一个废弃的糖厂的基础上成立的,是县属的职业高级中学。刚进校园的时候,觉得校园是美丽而迷人的,栽着攀枝花、日本樱花、芭蕉林、无花果,有“花园般”的校园之称,但看看砖木结构的教室和教师住的平房宿舍,美丽的景致掩盖不了实际生活的艰苦。我与一同分进去的字老师同住一间平房,点着150瓦的灯泡,依然看不清楚,我俩只好各自用墨水瓶做了一盏煤油灯,用来改作业和备课。我们没有厨房,只好在食堂吃,即使有厨房的老师,买菜也不容易,要到三公里以外的乡政府驻地买。唯一与外界沟通的是一部手摇电话,电话费贵得惊人,没有几个人打。这样的日子是清苦的,好在多数教师是年轻人,我们可以在一起打球,一起看唯一的电视,一起玩扑克。除此,就没有什么娱乐可言。

教书的日子总是那样平静,宿舍、操场、教室,天天就这样。一开始教书,我当着一个班的班主任,教两个班的语文,学生的年龄小不了我们几岁,心也就很相近。我们在课余时间一起劳动,一起散步,总是谈论着人生最切实的生存问题。当时的职业中学没有升学的机会,我的学生学的是农村家庭综合经营专业,实际就是农学与兽医的结合,毕业是要回自己家庭的。所以我对学生说,学习一定要有目的性,特别要学好嫁接和兽医,那才实用,我们尽可能给学生提供条件,让他们有实践的机会,今天看来是有效的。

学校让我负责学校的大黑板报和各班的黑板报的指导,每一期我都认真地改稿,让各个班轮流出,让部分学生得锻炼。职业中学由于生源的原因,学生的文化基础不尽如人意,我教过语文的班级,都进行了听、说、读、写的训练,而且一直坚持。我还与同事多次组织学生的集体活动,当过节目主持人,那种生命愉悦的体验至今让我难忘。

1997年7月,香港回归的那几天,我接替一位老师在叫花鱼洞的地方管理在建筑工地实习的学生。到了藏在山谷里的瓦嘎箐,看着层层而上的梯田,绿竹、核桃掩映的清悠悠的小溪水,如飘在白云间的山村,道人山下各处山峰的葱翠的树林,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的意境在心中悠然产生。这山谷之中,也有小桥流水,人们悠然地耕作,院子整洁干净,栽花种草,体现着朴素又大气的生活情调。

因为是职业学校,农忙时节,我们老师与学生经常一起去田地里支农。教文化课的我由此学会了割麦子和栽秧,学会了开墒点播,学会了嫁接和种菜,是勤劳的旧州人给了我生存的力量。在与旧州人接触中,总会感觉他们很好客,一进家门,含笑热情招呼,忙着递烟倒水,吃饭时总是给你添饭添菜,出门时一定会送你到大门外的路上,非常讲礼貌,总是让人难忘。是好客的旧州人给了我无尽精神的力量。

当我离开旧州这块土地,离开滚滚南流的澜沧江,记忆中总会出现那白云下美丽的山村,还有那里勤劳而文明的人们,那澜沧江中的竹排,总觉自己还在那里,因为那里的人文已成为我生命中的一种无声动力,时时让我有如河水一样找寻奔放的出口。

家园

想写梅花,是因为妻子的名字带有梅字。认识她不久,与她回了趟家,村边有着数棵寒梅傲然绽放,给这个似乎没有一点生气的古老山村带来一种美丽,让人感觉这个山村也有独到的一面。

在我们这个地方,是很少有梅园的,人们没有种植梅花的习惯,所有的梅花都是野生的,一般生长于岭边山沟内,有红梅,也有白梅,从味道上划分,有盐梅、苦梅。除非是为开垦荒地,否则人们一般都不会砍倒梅树,因为有诸多的利用价值。我们小的时候,喜欢吃青梅,上山放牧,总要带上点盐巴,遇到梅树就摘几个,伙伴们争着蘸盐吃,酸酸咸咸的滋味让每个人拥有不同的表情,成为童年生活中的乐趣。

妻子老家是一个叫佳局的白族古老村寨,大约有六七十户人家,在半山腰的一台平地上,后山是石山,已经有近六百年的历史。由于经济发展的相对滞后,许多百年以上的古白族民居得以大量保留。远处看这个村子,整齐且错落有致,青瓦土墙,保留着自然的原色,显得格外地古朴与幽静。由于缺水,这里的冬天时常扬着尘土,除了几篷绿竹外,很难见到赏眼的绿意,山岭上开放的梅花,因此成为这里最显眼的亮色。听一个老人说,这里的先祖来自洱源的凤羽,是一个猎人,大约在明初,每年都要到这个地方打猎,因为带着粮食,有一年到这里的时候,在一片芦苇丛中发现长有几株水稻,觉得这是一个好地方,举家迁到这里,经过几百年,繁衍出了两个村子。

白族人喜欢用熟悉的事物取名,女的多用梅、兰、菊、竹、花、草等汉字,想来妻子的名字带有“梅”字也由此而来,并非是文人墨客对梅的那种寄寓。但我觉得妻子身上确实体现出梅花一样顽强的生存能力,也体现出“为有暗香来”的精神气。我对妻子说不上依赖,妻子也没有依赖我,更多时候有着一种好胜的争强,如同这村庄里的人们一样,在极其干旱的环境下依然诉说着祖先的荣光,依然满足在能有温饱的极低的生活水平里,他们的生存能力就如同在冬天绽放的梅树一样,即使在悬崖边、薄土上,依然扎根厚土,点染冬天的田野,打扮着这贫瘠破旧的村落。

我观察着这古老的村子,随地势逐级抬高,一排排的院落相互连接,村道和院心用大块石铺就。院子不管大小,多是三坊一照壁的四合院,大门显得高大气派,有雕花,飞檐突出,美观大方,表明这里的祖先是有浓郁文化传统并且有经济基础的,否则不可能有这样的物质遗产。只是走进人们的居家,见到被烟熏黑的房子和简单的家什会让人有一种莫名的心伤,人们还在为简单的衣食而发愁。为节省电费,很多家庭晚上用着微弱的电灯,很少有人家用家用电器,电视也没有普及。如果一个习惯在城市生活的人来到这里,见到这样的情景只能用“震撼”这样的形容词。

写散文与诗歌,总是把一个地方描写的美丽迷人,似乎没有热烈的意象就体现不出深远的韵味,总希望有流水潺潺、绿树葱葱的景致,否则体现不出对一个地方的热爱。其实,许多人的故乡并不美丽,也不富饶,就那样单单调调。在妻子的老家,许多人出去打工就不愿意回来,村子里有许多三四十岁的单身汉,若平时到那里,几乎没有年轻的姑娘与伙子,如同村子的古老一样,见到的多数是中老年人。只有到春节的时候,远飞的候鸟归来,燕子在轻烟下盘旋,村子才显得热闹起来。而村边的那几棵梅树,从不嫌这个地方的贫瘠,从腊月尾花开到初春,然后长出绿绿的叶子,点缀着这个有点落寞的村子。

小城石门

一位校友写了一篇《永远的珍珠城》来描写我居住的小城——石门,的确写出了小城的特点,也透出对这座小城的留恋,而她却远行在闽江那边,而我“只缘身在此山中”,丝毫没有用心去感受小城的特色,仔细一想,还是留点文字,写写这个小地方。

小时,县城石门是我这个山里人做梦都想去的地方,然而第一次与父亲到石门,就觉得在石山的包围中,没有一点神秘感,只是听到居民说汉话才觉得与山里不一样。后来到石门读书,感觉那些居民对石门有着特殊的自豪感,城里的同学说我们是“土包子”,自己也没想生气。当高中快要毕业,说想要谈恋爱时,被校长听到,说要在“盐城饭店”为我包上两桌时,才知道石门还有“盐城”的称谓,是有着悠久历史的小镇,因产井盐而发展起来的。

其实,小城是很有特点的,只是自己没有关注罢了。云龙县是一个山区面积几乎占100%的农业县,自然就没有什么开阔的坝子,但产井盐的地区历史上曾经有过几度的繁荣,逐渐成为全县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而石门恰是产井盐的地区的中心点,尽管石门是一个小小的冲积扇,包裹在群山间,流水潺潺,烟柳画栋,倒也有边地繁华的遗留。

产盐的确是这个地方发展起来的前提,不然封闭的山村怎么会有许多的寺庙,岩山上有许多摩崖石刻,当地还有几个人曾经做过不同时代的大官。看来,生活在这个地方的人有特殊的自豪感是有原因的,只是我这个山里人不了解其中的原由,有着一种油然而生的隔膜。

我的校友把小城描写成“珍珠”城,是因为小城的小,还有小城的美丽:“青山绿水相依相伴,因地形的缘故,民居依山次第而上,层层叠叠,青竹爬藤影影绰绰。早些年我在这个小城来来去去,被它的恬静所吸引。西南那么多边城,有的是特色,可总少不了夜中的那点暖昧之色,惟有它从内而外地散发着它洁净的清新气息。不由自主地,我把它称作珍珠城。”一个当地的文化人对我说:“不要小看石门,石门周围的群峰如莲花,而石门就是莲盘的花蕊,是天然的风水宝地!”想来也是,石门的北面,沘江的河道绕了一个“S”形的大湾,形成一个自然天成的太极奇观,阴极和阳极是那样地神似,中外游客都被震撼,在惊叹大自然无比造化之余,不由得对这片土地产生一种无法释怀的神秘感。石门的地理位置是神奇的,总会让人在黛色的群山间和白云下浮想联翩,当地人有着特殊的优越感应该说是正常的心理反映。

小城是宁静的,特别是开采井盐而形成的“盐地”街。在我的记忆中,红砂石铺就的街道发出闪闪的光亮,典型的民居错落有致,民居的大门古朴典雅,沿街的古老铺面次第延伸,有老人在大门口迎着阳光,不时有山里卖柴人的马铃声。小城或许就是这样热闹了千年,在煮盐的青烟和马铃的不绝响声中,演绎着只有这山城知道的无尽往事,在这横断山的深处体现出远去历史的辉煌。

石门近郊的虎头山,因形似虎头而得名,建有道教寺观,树林阴翳,颇具仙风和道骨。虎头山历来就是云龙胜景,据《虎山碑记》载:“层峦耸翠,高临碧汉之间;飞阁流丹,杰出青云之表。”近年来,虎头山经过修缮,新建了许多凉亭,石阶如长龙,贯穿始终,形成山水相依、亭阶相连的格局,新老建筑相得益彰。石坊和亭子都有对联,处处都有彰显地灵人杰的人文痕迹。在虎头寺旁,有两棵古榕树,覆盖着有数百平方米的平台,在驻足休憩之余,可以听悠悠的风铃,远眺群山上点点散落的村落,亦可感榕树生命的顽强,叹人生之须臾,识盈虚之有数。

沘江离开小城的地方,两座石山夹着河流,如天然的一扇石门,让河水悠然而去,这就是小城叫石门的原由。清代曾任陕西巡抚的石门人杨名飚为便利乡民而在这里修了一座铁链桥,以“康乐题石门,共登青云梯”为意取名为“青云桥”,桥头西岸的门楼头上石崖上有其亲笔题写的“碧嶂迥澜”四个大字的摩崖石刻,门楼里面的石壁上有由他从陕西汉中褒谷石门拓回相传为曹操手迹的“衮雪”的摩崖石刻,成为石门的一景。

小城石门就是这样,有山有水,热爱和关注这片热土的人们,在历史的风尘中给小镇留下了许多不能湮灭的记号。如今的石门小城,沿师尾河修了一条长达数公里的“绿色长廊”,翠竹绿树相互掩映,淡紫色叶子花不时在开放。所有的街道外侧都有着山水图片的广告灯箱,将美丽的云龙山水和风景展示其间。新建的几个广场,给休闲的人们提供了场地。虎头山有了夜景灯光亮化工程,为人们提供了新的夜晚观赏去处。石门正处处流露出现代气息,体现出袖珍小城的浓浓诗意。

灵山与秀水滋养的人们,从来都没有放弃耕读的传统,使得地灵人杰,物产丰饶,让岁月流淌出了灿烂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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