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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密文件

2015-12-22许立强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15年4期
关键词:林雪

张铮乘一路公共汽车从前门大街站下车后,看了看手腕子上带着的十九钻上海牌手表,便大步流星地向不远处的全聚德烤鸭店奔去。张铮是北京市公安局刑侦处处长,一米七五左右的个头,理着小平头,留着络腮胡,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一看就是个习过武练过功的人。

因为今天高中同班同学聚会,而且到场的十几个人还都是班里的骨干,有几个同学已经有两三年没见面了,所以张铮一忙完手头的活就匆匆赶来。主动召集这次同学聚会的文艺委员周丽萍在电话里通知张铮时还专门跟他挑明:“你是我邀请的第一个人,你要是有时间咱就定在今天,你要是没时间咱就另择佳日。”张铮回答说:“有时间,你邀请我还能没时间?开国际玩笑。”

周丽萍回应说:“这话我爱听,那就今晚六点半全聚德烤鸭店二楼大厅见。”张铮听了忙问:“都有谁参加?”

周丽萍便把准备邀请的其他同学名字说了一遍。当张铮听到“胡卫军”这三个字时才像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说:“原来你今晚请客是要给胡卫军接风。”胡卫军是张铮和周丽萍的同班同学,也是周丽萍的丈夫,现在部队服役,是一个军上衣缝有四个布袋的正营职干部。按部队规定,丈夫服役满十五年妻子就可以随军,但周丽萍留恋大城市,不愿意到偏僻地区去,所以一直留在北京。

周丽萍纠正张铮的话说:“不是接风,是送行。胡卫军来京已经一个星期了,明天一早就返回部队。”

张铮听了这话说:“周丽萍你这就不实在了,胡卫军明天就回部队,你还说我要没时间就另择佳日,这可能吗?分明是我没时间就不带我玩了呗。”

周丽萍一笑说:“你真不愧是干公安的,什么事都看得这么透,郑板桥不是说了吗,难得糊涂。”

张铮听了周丽萍的话故意一本正经地说:“你要是给胡卫军饯行我还真不想去。”

“为什么?”周丽萍不解地问。

张铮一笑说:“因为他先下手为强,把我的心上人给抢走了。”

周丽萍听了这话笑了:“你拉倒吧,我当时那么上赶着你,你都不肯给我个机会,现在你近水楼台娶了个警花又来挑逗我,你这不是拿我寻开心,是啥?我可告诉你,你再说这种勾引我的话,我可真抱着铺盖卷住到你那儿去,你再往外撵可就难了……”

张铮进了全聚德酒店,沿着楼梯上到二楼。二楼大厅灯火通明,二十多张直径一米多的圆形餐桌“兵分两路”由南向北并肩排开。酒店的生意不错,餐桌前大都坐满了顾客。张铮环视了一下大厅,很快就发现周丽萍和早来的同学正围坐在大厅的西北角一张餐桌旁,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有说有笑地等候着自己的到来。

周丽萍中等身材,身体略微有点发胖,披肩发,圆脸庞,大眼睛,眉毛又细又长,显然是修剪过的,但与那双凤眼配在一起倒也显露出几分姿色。高高的鼻梁下两片饱满的嘴唇上涂着淡淡的口红,两边的腮上各有一个酒窝,笑起来确实有点让人心旌荡漾。

她选择的那张餐桌的位置也不错,既安静,又视野开阔,不仅便于说话交流,而且也便于观察整个大厅的动静。

大圆桌可坐十二个人。已经围坐了十一个人,剩下的那一个空位紧挨着周丽萍,毫无疑问,那个空位是留给自己的。

同学们见张铮驾到纷纷起身迎接。张铮跟同学们一一握过手之后,还专门跟周丽萍的丈夫胡卫军来了一个拥抱。拥抱完之后开玩笑地说:“上学时你是我的‘情敌,毕业后我成了你的情场败将,现在你是国防武装,我是地方公安,你总是压着我一头哇。”

胡卫军听了一笑说:“你不要赚了便宜卖乖好不好?我刚才已经听同学们说了,你娶了一个比你小五岁,年轻貌美的警花当老婆,而且人家歌还唱得特别好,在不久前举办的北京市公安系统歌手大奖赛上获得了一等奖。不过我也听说了,从那以后你就得了‘妻管严。”

张铮听了一笑说:“咱不提这些‘伤心事了好不好?”说完他落座扫了一眼桌子上的菜肴,赫,都是全聚德的看家菜,有北京烤鸭、芥末鸭掌、盐水鸭干、火燎鸭心,于是便问:“这菜肴是谁点的?太对我口味了,都是我爱吃的。”

胡卫军听了张铮这话下意识地看了周丽萍一眼。

周丽萍脸一红忙解释道:“这也是卫军最爱吃的,否则我今天就不会把这酒席安排在这儿了。”

张铮听周丽萍这么解释知道自己刚才那话有点自作多情,差点唤起胡卫军的“醋意”。为了尽快撇开刚才的话题,张铮说:“这桌菜得花不少钱吧,看来这改革开放的春风刚一吹就吹鼓了周丽萍的钱包。”

周丽萍听了张铮这话说:“你们这些警察就是敏感,啥事都想弄个水落石出。我今天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的钱没有一分是偷来的,抢来的,你放心地吃放心地喝就是了。”

张铮听了周丽萍这话心里一怔,他没想到自己这么一句有嘴无心的家常话竟会引起周丽萍这么大的反感,于是便赶忙顺坡下驴地说:“我们也知道你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和能耐,不是偷来的抢来的我们就放心了。来,咱们各自斟满自己门前的酒盅一齐来敬卫军、丽萍夫妻二人一个酒,一是祝他们夫妻久别胜新婚,爱情甜如蜜;二是给胡卫军饯行,祝他回到部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同学们听了张铮这话,都端起了酒盅。又见张铮从位子上站了起来,也都跟着站了起来。大家竞相跟周丽萍、胡卫军碰过杯之后,又相互之间一一碰了一下杯,而后各自一饮而尽。

喝下第一杯酒之后大家相继落座。周丽萍又面带微笑地拿起酒壶给诸位重新斟满酒,就在大家期待着张铮再出新题目喝第二个酒时,张铮裤兜里装着的无线电对讲机突然响了,而且声音特别地急促。张铮取出对讲机看了看,对在座的诸位说:“不好意思,我来得最晚,现在又要最早离开,真有点对不住诸位。”

周丽萍一听这话脸就拉耷下来了。

胡卫军对此比较理解,他说:“军令如山,身不由己。”

张铮说:“理解万岁。我先走一步,你们喝好,千万不要受我的影响。”说完便起身离席疾步出了餐厅,连头也没顾得回……

1983年1月12日的夜晚是一个漆黑的夜晚,天上看不到星星,也看不到月亮,因为刚刚下过一场暴雨,大街上冷冷清清。张铮亲自驾驶着一辆挂着白底蓝字公安牌照的北京牌小吉普车碾着路面上的积水穿过初入梦乡的槐柏树街、长椿街、长安街驶向首都医院。吉普车在医院急诊室门前停下来后,张铮和他的助手邢瑞下了车。

邢瑞今年刚满28岁,是文革后公安专科学校毕业的第一批大学生。

在医院门诊楼外等候多时的医院保卫科科长王义领着张铮和邢瑞急匆匆地穿过门诊大楼那长长的走廊,来到急诊室4号观察室。一位值班的中年男性大夫和一位年轻的女护士正守护在一个正在输液的女性病人身旁。

大夫见公安人员赶到,立刻迎上前去,习惯地用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对张铮说:“这位患者的症状很奇怪,我们向她询问情况时,她要求我们把公安局的同志找来。我们感到事情非同寻常就立刻请医院保卫科的同志给您们打了报警电话。”

张铮走到病床前,用那双目光深邃的眼睛打量了一下躺在病榻上的病人。

病榻上躺着的是一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鸭蛋型脸庞,两道细长的眉毛下一双很好看的凤眼被盈满眸子的泪水遮住了光泽。她鼻子有点微微上翘,两片薄薄的红唇像是涂着一层浅浅的紫色。

中年女子神情紧张地望着张铮,吃力地挪动了一下嘴唇,半天才用微弱的声音吐出四个数字:“7—2—7—1。”张铮听到这四个数字之后不由地怔了一下,两眼顿时闪现出机警的目光。他急忙跨进一步,下意识地推开立在病榻前的女护士,把耳朵贴在病人嘴边心情急切地催促道:“快,快往下说……”

“接……”病人挣扎着吐出最后一个字,痛苦地合上了眼睛。

“快!”张铮焦急地对大夫说,“请你们一定要设法把她抢救过来,哪怕是再延长一分钟。”

大夫说:“知道了。”说完吩咐身边的护士:“给她再打一剂强心针。”然而强心针打过之后,只见病人的脉波在微弱地浮动,却不见病人的意识有丝毫地反应……

一个小时过后,邢瑞拿着一份化验报告单来到急诊室,他将报告单递给张铮说:“女子死亡的原因查明了,是食物中毒。”

张铮看完化验单随口对大夫说:“请您帮助我们进一步弄清中毒的原因。”

大夫说:“这需要解剖,解剖需要死者的家属签字。到现在我们也没有见到死者家属的身影。”

陪伴在刑侦处处长张铮身边的医院保卫科科长王义提醒大夫:“这是一个特殊的病人。”

听了王义这话大夫才像意识到什么,打量了一下张铮后说:“那就请你们公安局的同志在单子上签个字吧。”

张铮想了想说:“这事就不麻烦你们了,还是交由法医来处理吧。”说完张铮把化验单递给随行的助手邢瑞。而后又对守候在死者旁边的女护士说:“可以把尸体运到太平间了。”说完张铮就扭身离开了急诊室,邢瑞也紧随其后出了观察室的门。

矗立在市中心的北京市公安局办公大楼,在浓重的夜幕下显得异常神密。大楼二层张铮的办公室依然灯火通明。张铮站在临街的玻璃窗前,手里捏着一个非常精致的八棱玻璃烟嘴,烟嘴上插着一支“大前门”香烟,香烟已经燃去三分之二,缕缕青烟犹如一团迷雾在他眼前缭绕。

此时此刻的张铮正在心里反复地琢磨着“7—2—7―1”这四个阿拉伯数字。“7271”是什么意思呢?是门牌号码,电话号码,文件编号,还是特务代号?“接”又是什么意思呢?这个动词与“7271”有什么关系?

张铮正在全方位,多角度地对这一组数字进行着推敲、分析和判断,因为有关这反面的案情信息太少,所以很难作出可靠地判断,但他已经敏感地意识到,要解开“7271”这个谜,必须得首先弄清死亡女子的真实身份。

门被人轻轻地推开了,来人是自己的助手邢瑞。从对方那春风得意的神情中,他猜到女子的下落可能有眉目了。

“快把那个女子的情况谈谈。”张铮有点迫不及待地催促道。

邢瑞揉了揉发红的眼圈,打开公文包取出一份材料看着说:“死者名叫林雪,家住宣武区槐柏树街1476号,社会背景并不复杂。”

因为张铮在未了解死者各方面的情况之前一般不愿意听取别人的主观认识和分析,他担心别人的主观认识和分析先入为主会影响自己的分析和判断。他从邢瑞手里接过材料凑到办公桌前的台灯下认真地看起来:

林雪,女,1950年出生。1966年响应党的号召,奔赴新疆建设兵团插队安家落户,1971年入党,1973年因患病经组织批准返回北京,被安排在中国农业银行监察司担任机要员,负责文件的收发和保管工作。”

张铮看完后问邢瑞:“就这些?”

“嗯。她单位组织提供的就是这些。”邢瑞回答。

张铮说:“你的意思是还有非组织提供的?

“嗯。”邢瑞点了一下头说,算是吧,这些非组织的内容是我以了解社区治安情况为名跟周围群众聊天打听到的,未经任何核实。”

张铮说:“这些来自周围群众的情况可能对我们破案更有用处。”“为什么?”邢瑞不解地问。

张铮想了想说:“毛主席他老人家不是说过嘛,群众是真正的英雄。”

邢瑞听了张铮这话深有感触地点了一下头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从槐柏树街派出所出来后我又让片警张晓领着去了林雪父母家的邻居,居委会主任杨大妈家。没想到杨大妈对林雪家的情况一清二楚。她说林雪从新疆回到北京,被组织安排到中国农业银行担任机要员,十几年的动荡生活结束后,她想到自己出生四十多天就被父母遗弃,是养母靠打零活挣钱把她拉扯大的,很不容易,就不想让养母再打零工了,想把养母接到自己家里一起生活,让她安度幸福的晚年。可她养母不愿意拖累女儿,为了不让女儿成天挂念着她,就经人介绍找了一个老伴。林雪得知养母找的老伴是一个经过多年劳动改造刑满释放的国民党校级军官,心里便觉着有点别扭,想劝说养母跟那人分手。但是当她跟养母的老伴李黠见面后就很快改变了主意。面对他那和蔼可亲的神情和他对她养母无微不至的关怀,她心软了,对继父的戒备心理也很快消除了。特别是当她看到养母不仅心情开朗爱说爱笑了,而且还爱穿她以前给养母买的那些时尚服装时,心里反而对继父李黠产生了几分感激。眼下这一家人的生活还算和睦。”

张铮听了邢瑞这番介绍沉默了许久才说:“在这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能听到居委会主任这样一番评价不容易。这不仅说明林雪这个女人重情重义,也说明她那继父也很会做人。可惜的是他们的生活刚刚稳定下来,女儿就离开了人间。”

邢瑞听完张铮这番发自肺腑的感慨,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化验单递给张铮说:“法医鉴定结果也出来了,林雪是因为食用大量明虾中毒死亡的。”

“食用明虾也能导致中毒死亡?开什么玩笑!”张铮不解地说。

邢瑞解释说:“一开始我也不相信,后来听了医院化验科人员的解释才明白过来。前不久有一位老年妇女因砒霜中毒死亡,家里人不相信,因为家里没有砒霜,老太太也不可能接触到砒霜,为弄清真像,就要求法医对其尸体进行解剖,发现死者胃中积有大量虾肉,经专家会诊,原因很快就弄清楚了。死者既非自杀,亦非他杀,而是死于无知。砒霜是在死者腹内生成的。死者生前服有维他命C,晚餐又食用了大量明虾,虾中含有大量高浓度钾砷化合物,钾砷化合物和维他命C混合在一起产生化学反应,就生成了砒霜,因而导致老太太食物中毒死亡。”

张铮说:“要是林雪临终前没有报警,经你这么一说,我也许会相信这是一起意外死亡事件,死者是死于无知,案子就可以了结了。但现在的问题是,事情没有按照凶手的如意算盘走下去,林雪在临终前给我们留下了一组四位数的代码,这就很难说是一种意外了。这只能说明毒死林雪的凶手不仅对食品的毒副作用有着一定研究,还跟林雪的关系很熟,否则他很难有机会用这种办法杀人灭口。”

邢瑞听了张铮的分析,琢磨了片刻说:“你分析得有道理,凶手采用这种手段杀人灭口不仅说明凶手非常狡猾,而且还表明凶手具有一定的文化知识。”

张铮听了邢瑞这话摇了摇头说:“我倒没觉着这个凶手有多么狡猾,相反觉着他非常愚蠢。”

“为什么?”邢瑞问,“他用这种间接的手段杀人灭口 不是诡计多端、阴险毒辣是什么?”

张铮说:“我刚才不是说了吗?采用这种办法杀人的人肯定与死者关系比较密切,否则他们不可能坐到一张餐桌上。如果我这个判断成立的话,那么我们调查起来范围就大大缩小了,所以我认为,这个凶手看似很有心机,其实非常愚蠢。”

邢瑞听张铮这么一解释才反应过来,冲张铮点了点头佩服地说:“他这是遇到了你,狐狸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反过来,凶手要是你就不会做出这种顾头不顾腚的事来了。”

张铮看了看手腕子上的表,已是清晨五点一刻,便对邢瑞说:“走,咱们再到死者林雪家里去看看,那里可能还会告诉我们点什么。”

邢瑞说:“我已经一天没有正儿八经地吃东西了,咱们先到楼下小饭馆吃碗老北京炸酱面再去也不迟。”

“不行,一分钟也不能耽搁,”张铮提醒道,“你还记得一个星期前台北广播电台反复呼叫的那个代号吗?那个代号与死者林雪临终前提供的7271四个数字排列顺序完全一致,这难道是一种巧合?”

经张铮这么一提醒,邢瑞恍然大悟。肚子里的饥饿感立刻就消失了,他二话没说拿起文件包就跟着张铮出了屋门。恰在这时屋内传来急促的电话铃声:“嘀铃铃……”

张铮赶忙返回办公室拿起电话:“喂,我是张铮。”对方道:“请你到我的办公室来一趟,马上来,有重要情况。”电话是北京市公安局副局长丁思稳打来的,他用的是不容置疑的口吻。

张铮跨进丁思稳副局长的办公室,见丁思稳正蹙着眉头在认真地阅读一份文件。

丁思稳见张铮到来,便扭身把自己刚看完的一份文件递给张铮,而后语气沉重地说:“这份《国办1983第512次办公会议纪要》昨晚6时30分左右被人用照相机盗拍了。同时盗拍的还有12张与一项重点国防工程有关的设计图。这是一份绝密文件,中央首长批示一定要在敌人将胶卷转移出境之前将其追回,否则将会影响我国的一项重要国际贸易,进而影响我国的一项重点国防工程的建设。”

张铮听了丁思稳的陈述,认真地看完手里的文件,而后问丁思稳:“文件失窃的现场勘察过了吗?”

丁思稳说:“勘察过了,作案者是一个狡猾的老手,事先做了充分准备,除了文件载有翻拍的痕迹之外,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这不仅说明盗拍者是一个作案经验丰富的老手,还说明作案者对机要室及机要室周围的环境比较熟悉,所以也不排除是内部人员作案。”

张铮又问:“案发时机要室的工作人员在哪儿?”

“据中国农业银行门卫值班室的人员反映,案发时机要室的工作人员正在跟一个外来的中年男子在门卫值班室会谈,但二人的接触一直在门卫值班人员的视线中,没有接近机要室。”

张铮想了想说:“这就是说,作案现场还有第三者。”

大概是为了给张铮以充分的思考余地,丁思稳没有对张铮的判断发表任何意见,而是走到保险柜前,取出一个档案袋,从里面取出一张放大六英寸的照片递给张铮说:“近日,国民党特务机关又派遣了一名名叫刁青春的特务从香港入境。”说着他指了指照片上的人继续说:“这个叫刁青春的人原是我解放军某部的一位后勤参谋,转业后1981年6月赴香港探亲时被国民党特务组织拉入‘大陆工作队,后来又到台湾进行了专门训练,这次进京他的公开身份是香港大华服装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入境理由是参加中国夏季服装博览会。根据已经掌握的有关情况分析,他这个时候入境很可能与绝密文件被盗拍的事有关。现在此人已处在我们的监控之中。”

张铮仔细地审视完手里的照片后问:“他入境的具体时间是哪一天?”

丁思稳说:“六天前。”

张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六天前是7月15日,今天是7月21日,中间五天的行踪我们掌握吗?”

丁思稳摇了摇头。

张铮说:“这个香港特务虽然消失了五天,但毕竟又浮出水面,我也觉着他这时赴京是冲着绝密文件来的。潜伏在我们内部的那个窃取文件的特务迟迟不跟他联系,说明他已发现我们注意到了绝密文件和图纸被盗的事情,这个潜伏特务好像离我们不远,甚至就在我们身边,而且我觉着还像是一个老手,他迟迟不跟前来提取绝密文件的‘香港来客接头,目的就是想让‘香港来客先蜗居起来,切断我们追踪的视线,然后再伺机跟他联络。”

丁思稳听罢“嗯”了一声说:“你的分析很有道理,这也是我们没有急于抓捕‘香港来客的原因,我们要通过这个线索抓到潜伏在我们内部的特务。因为特务盗拍的那份会议纪要很可能就在这个伺机跟‘香港来客接头的间谍手里。”

张铮听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里则在想,这五天“香港来客”会躲藏在哪儿呢?“7271”这组代码与“香港来客”之间会不会有着某种联系?就在张铮开动大脑认真地琢磨着案情时,丁思稳拍了一下张铮的肩膀,用一种信任和寄予厚望的语气说:“你又要辛苦一阵子啦。”

张铮笑着点了一下头。他心里明白,这是破获重大案件之前丁思稳对他这个有着20多年侦破经验的老侦查员采用的一种特殊的动员方式。这种方式不仅表达了领导对自己的关心,也表明了上级领导对自己的信任。他笑着点点头算是回答,既没有表决心,也没有立军令状。他不这样做,并不是不知道领导喜欢这个,而是自己做不来这一套。多年的侦破经验使他清楚地认识到,摆在自己面前的这起案件不仅事关重大,而且头绪繁多,背景也很复杂,一招不慎就会满盘皆输,在这个时候自己最需要的是内心冷静,头脑清楚。

沉思片刻,张铮对丁思稳说:“要想尽快侦破这起案件,阻止失窃文件和图纸流到境外,眼前我们要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密切关注‘香港来客刁青春的行踪,看他与谁接触,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打草惊蛇。”

丁思稳听了点头说:“我同意你的看法。”话音刚落,他办公桌上的电话就响了,丁思稳飞快地拿起电话。对方说:“三号报告,目标丢失。”

“什么,目标丢失?” 丁思稳一听眉头就立刻皱了起来。他两眼一瞪生气地说:“混蛋!马上通知各交通要道,严密搜索,发现行踪立即报告。”

丁思稳放下电话后扭身对张铮道:“‘香港来客溜了。”

张铮安慰丁思稳说:“不要紧,取不到文件他是不会溜的,而且你赶他走他都不会走。不过通过这次失踪可以看出这个叫刁青春的‘香港来客有着一定的反侦破经验,不是个可以轻易征服的善茬。他既然已经发现了我们对他的跟踪,为彻底摆脱我们的监控,就有可能暂时离开北京。”

丁思稳听了点了点头,两眼紧盯着张铮没有吭声,他在期待着他的下文。

张铮不假思索地说:“这条线索很重要,绝对不能失控,必须得立刻把他找回来,无论他跑到哪儿,牵着他的那根线都要牢牢地掌握在咱们的手里。否则他在失去监控的这个时段内与潜伏特务完成了情报交接,不光隐藏在我们内部的这个心头大患难以清除,被盗拍的文件胶卷也难以追回了。”

丁思稳听了点点头说:“形势严峻,情况紧急,我这就去布网搜索,只要他敢在北京露头,我就敢保证立刻将他纳入囊中。”

张铮听了丁思稳这话说:“我相信这一点,但我有一种预感,这个刁青春为了安全和转移我们的视线很可能会暂时离开北京。我现在就去火车站看看。”说完张铮把“香港来客”刁青春的照片塞进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急匆匆地出了丁思稳的办公室。出门后没走多远,张铮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立刻返身回到了丁思稳的办公室。进门后他对丁思稳说:“有一个细节我刚才忘记问了。”

丁思稳问:“什么细节?”

张铮说:“你刚才说,案发时机要员正和一个中年男子在门卫值班室会面交谈,我想问一下那个在门卫值班室跟中年男子会面交谈的机要员是不是叫林雪?”

丁思稳想了想,不知是忘记了,还是为了保证自己的回答准确无误,他抄起放在案头上的那个封面印着毛泽东头像的红色塑料皮笔记本翻看了一下,确定准确无误后才对张铮说:“没错,是叫林雪。”

张铮听到这个答案下意识地点了一下头,心想,这就对了,如果把林雪的死跟绝密文件被盗联系起来,案情的发展就更合理了,自己先前所得出的“他杀”结论也就有了根据。想到这儿他对丁思稳说:“如果是这样,我们就又多了一个寻找‘盗拍胶卷的线索。”

“哦,说出来听听。”丁思稳很感兴趣地瞪大眼睛。

张铮说:“尽快弄清林雪的各种社会关系,从中查出毒杀林雪的凶手,因为林雪的死很可能与文件失窃有关,找到这个杀人灭口的凶手,也就找到了失窃的文件。”

张铮汇报完自己的想法后,见丁思稳点头表示了认可,就又接着说:“我现在先去火车站,调查林雪各种社会关系的事先叫邢瑞干着。另外回头我还想到文件失盗的现场看看,因为我坚信盗窃者只要去了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所以也请你跟有关人员打个招呼,一定要保护好现场,”

丁思稳说:“我明白了,你放心。”

“谢谢局长。”张铮说完转身离去。

丁思稳望着张铮离去的背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感叹的是自己手下这种真正想干事,会干事,干成事的人实在是太少。

火车站人群熙熙攘攘。由北京开往济南的k361次直快列车开始检票了。身着便服的侦查处长张铮紧紧尾随着一位身着白底蓝格短袖衫的中年男子通过5号检票口进入2 站台,上了9号车厢。张铮在车厢西头靠近厕所的一个位子上坐下来,与隔着三排位子迎面而坐的“香港来客”相距只有四米左右。因为一个坐在车厢通道的右侧,一个坐在车厢通道的左侧,而且又都紧靠过道,所以二者都在对方的视线之中。

张铮习惯地从衬衣口袋里取出那个精巧的玻璃八棱烟嘴,装上一支“大前门”香烟津津有味地吸起来。他的目光好像是在盯着正在燃烧的烟头,其实他是在通过这只特制的八棱烟嘴的镜面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列车徐徐地开动,乘务员走过来很有礼貌地对张铮道:“同志,这是无烟车厢。”

“哦,对不起。”张铮歉意地笑了笑,随即把烟熄灭,把玻璃烟嘴装进衣兜。他真有点不明白,列车既然不允许吸烟,为何还要在这茶几旁安装一个半圆形的烟灰盒,这不是明摆着在诱惑烟鬼们犯错误吗?他故意打了个呵欠,把头靠在座椅的后背上,装出一副似睡非睡的样子。他确实有点累了,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如果此时能香甜地迷糊上十分钟也不错。他偷偷打量了一下在车站安全人员协助下好不容易才寻找到的“目标”。这位香港来客虽然已是五十出头的人,但气色很好,像个很注重体育锻炼的人。大概是刚刚刮过脸的缘故,看上去细皮嫩肉。他身着一身深灰色西装,胸前那蓝底暗格的丝绸领带在白衬衣的衬托下与西装搭配在一起显得很和谐。他主动与左邻右舍的人寒暄着,举止文雅,笑容可掬,看上去确实有点商人气质。

张铮已敏感地觉察到对方也已注意到了自己,而且他那狡黠的目光里好像还带着一丝挑衅的成分。张铮明白,现在已无法与组织取得联系,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凭借自己的机智和勇敢来与眼前这位受过特殊训练的特务周旋,不能有丝毫的松懈。

突然,张铮发现,“香港来客”起身一步步地向自己走来。张铮故意伸了个懒腰,侧了一下身子把头斜靠在椅背上,那对抱在胸前的胳膊也随之垂在了腰间。

张铮表面上显出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其实心里那根弦已经绷得很紧,垂在腰间的右手已经触摸到别在腰里的那把五四式手枪。

“香港来客”并没有在张铮面前止住脚步,跟他擦身而过之后便进了厕所。张铮不动声色地把耳朵贴紧靠座背,细心地听着厕所里的动静,突然他身边传来“当啷”的摔击声。他敏捷地侧起身来。目光正同坐在对面的一位时髦少妇相遇。原来是她不小心把放在茶几上的搪瓷缸子推到了地上。她从地上拾起搪瓷缸子,看到溅了张铮裤腿和鞋上一些茶水,便一脸歉意地说:“对不起。”

张铮回答:“没关系。”

片刻,少妇随手从手提包里取出一本书问道:“你喜欢看书吗?”

“有时候看一点。”张铮信口回道。

“你对这类书感兴趣吗?”少妇又问。

张铮的目光在书的封面上扫了一下,原来是一本《东方列车上的谋杀案》,便笑着说:“没事的时候也爱看个热闹。”

少妇盯着张铮神秘地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而后把头扭向车厢外。突然,少妇惊叫道:“有人跳车。”

张铮随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由车厢内飞出,着地时是一个就地前滚翻,平安地停落在路基下的麦田里。张铮迅速地推开厕所门,跟踪的目标消失了。他来不及多想,双手抓住窗子的上框,一个鲤鱼跃挺飞身出了车厢。因为车速太快,加之刚才跳车时又过于匆忙,两只脚落地后,便被列车那巨大的惯性带倒在地,张铮立刻顺势来了个就地十八滚,滚到了路基下的紫穗槐中。

待张铮从地上爬起来后, 列车已经远去,跳车的“香港来客”也已无影无踪。张铮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他没想到自己这样一个有着多年侦查工作经验的老侦查员竟然轻而易举地被对手甩掉了,而且还险些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张铮从地上爬起来,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尘土向不远处的公路奔去。他现在心里已经很清楚,特务离京是为了调虎离山和逃出警方的视线,返回北京后便会很快与潜伏特务接头,取走绝密文件和图纸,否则对手不会那么容易把“目标”暴露给自己。在他的记忆中,几分钟之后,将有一列由上海开往北京的特快列车在济南火车站会车,特务很可能转乘该趟列车返回北京。现在他必须得马上赶到当地公安部门办两件事:一是与北京市公安局副局长丁思稳取得联系,告诉他“香港来客”刁青春正在返回北京途中。二是通知由上海途经济南开往北京的32次特快列车乘警,暗中查找那位“香港来客”并注意他的动向。

张铮驾驶着一辆草绿色警用吉普车沿着宽阔的长安街由西向东行至复兴门后向右一打方向盘驶向长椿街。车上坐着他的助手邢瑞。

张铮昨日当晚就乘火车返回了北京。回到北京后家也没回,在自己办公室里迷糊了几个小时,就叫上邢瑞去了中国农业银行文件被盗现场。他这人就是这样,越是案情复杂,他越是机智聪敏,越是情况紧急,就越是精神抖擞,情绪饱满,浑身像是有一股使不完的劲。

此时他一边开车,一边在听邢瑞的汇报。

邢瑞说:“听林雪单位的门卫人员说,文件失窃的那一天有一个中年男子去银行找过林雪。那男子自称是林雪的中学同学,名叫熊飞。我查了他的户籍档案,熊飞42岁,系北京市公交公司司机,1973年春天从郊区知青点回城顶替父亲就业。父母双亡,夫妻离婚,现在孤身一人住在和平里716号。前不久他谎称其岳父在商业部工作,以给人代买电视机、收录机等高档商品为名进行诈骗,被公安机关劳教了两年。”

张铮问:“释放多长时间了?”

邢瑞说:“一年多。”

张铮“嗯”了一声,又问:“他找林雪干什么?”

邢瑞说:“据林雪单位的门卫人员说,他们好像是在谈电视机价格的事。林雪通过她继父在香港工作的一个妹妹搞到一台电视机,因急于用钱想委托同学熊飞卖掉,熊飞觉着她要价太高,希望她把报价再降低一点,两个人谈了大约20多分钟,最后林雪同意了。”

张铮问:“林雪单位的门卫是怎么知道这些情况的?”

邢瑞说:“门卫说,熊飞是个陌生人,身上没有带工作证或介绍信,又到了下班的时间,就没有放他进去,是让人捎信给林雪,让林雪在传达室跟他见得面。见面后,他们俩在传达室当着工作人员的面交谈的,所以门卫听到了他们谈话的全部内容。谈妥后熊飞看了看表说还有别的事就匆匆离去。整个过程都是在门卫眼皮子底下进行的,没有任何疑点。”

张铮开着车,两眼注视着前方没有吭声,行驶了大约一公里后他才自言自语地说:“这看上去没有任何疑点的过程,其背后往往隐藏着更大的阴谋。”

邢瑞听了张铮这话琢磨了半天也没弄明白是什么意思,便说:“我怎么没看出这其中有什么猫腻?”

张铮反问道:“你不觉着这个过程有点像演戏吗?”

“演戏?”邢瑞听了还是有点不解。

张铮说:“我说像演戏也只是一种感觉,咱们可以先放下不谈。但有一点我们必须得清楚,熊飞去林雪单位的那一天正是文件失窃的那一天,熊飞跟林雪在传达室交谈的那个时间段也正好是银行刚刚下班的时间。而文件失窃就是在那个时间段。林雪跟熊飞谈妥电视机交易的事回到机要室就发现文件被人翻拍了,这难道是一种巧合?这巧合也太巧了吧。”

邢瑞听了张铮的话思考了很长一阵子才试探着问:“你的意思是说,熊飞把林雪叫到传达室谈电视机价格的事,是使的调虎离山计?”

张铮听了没有表态,仍专注地开着他的车。

邢瑞思考了片刻又摇了摇头说:“不对呀,把林雪叫到传达室去会客不是熊飞的主意,是门卫人员把林雪喊到传达室的。门卫要是放熊飞进去找林雪就不存在‘调虎离山这一说了。”

张铮听了这话问:“熊飞不带工作证门卫能让他进去吗?”

邢瑞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说:“不行,银行的门卫制度执行得很严格。”说完这句话邢瑞像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说:“我明白了,熊飞在来银行找林雪之前就已熟知银行门卫的管理制度,不带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工作证或介绍信是不能登记入内的,所以就故意不带工作证或介绍信,让门卫把林雪叫到传达室。”

张铮听了这话笑着说:“你还算聪明。”

邢瑞接着说:“你的意思是,熊飞选择在那个时间去找林雪,约林雪在传达室见面是在‘调虎离山那么趁机作案的第三者是谁呢?”

张铮还没有来得及回答这个问题,吉普车就驶进了宣武区公交公司那宽敞的大院。因为来此之前邢瑞已跟公交公司的人电话联系过,所以公司的人见公安局的吉普车开进大院,就立刻迎出门来……

张铮把车停在办公楼前和邢瑞一前一后下了车,跟热情相迎的公司党委副书记刘保国,保卫科长李拥军礼节性地握过手之后,便随着主人沿着楼梯上到二楼,进了一个摆有会议桌和长条凳的小型会议室。会议里的会议桌是用八张小长条桌组合而成的,上面裹着一块墨绿色台布。保卫科长李拥军把沏好茶水的盖杯端到张铮和邢瑞脸前,又提着暖水瓶走到与张铮和邢瑞迎面而坐的公司党委副书记刘保国面前,端起他面前的玻璃罐头瓶子往里添了一点开水,而后才把暖水瓶放到桌子上,紧挨刘保国坐下来。

公司党委副书记刘保国听张铮说明来意后,略微思考了片刻说:“熊飞劳教释放后,我们公司党委对其进行了认真的研究,专门成立了五人帮教小组,有一名党委委员亲自挂帅,保卫科长具体负责,利用谈心、学习有关法律文件等形式对其进行了耐心细致的思想教育。政治上不歧视他,生活上关心他,工作上帮助他。给他讲党的革命斗争历史,先进模范人物的事迹……”

张铮耐着性子听对方讲了一会,见对方没有切入正题的意思就皱起了眉头,他扭头看了邢瑞一眼,虽然没有说什么,但邢瑞明白,张铮这是在埋怨自己事先没有把来意跟对方说清楚。但是此时当着对方的面自己也不好解释什么,因为来此之前自己确实已跟公司保卫科长李拥军交代得明明白白,这次来就是了解劳教释放人员熊飞的近期情况,重点是了解熊飞近期跟哪些人来往比较密切。可人家公司党委认为公安局事先一点风声也没透,突然打了一个电话就找上门来,肯定是熊飞又牵扯上了什么案子了。宣武公交公司是“社会治安先进单位”,而且这一荣誉已经保持了九年,为了保住荣誉,实现“十年大满贯”,人家多解释几句,求得我们的理解,这很正常。但他也很理解张铮,也觉着这样谈下去是在瞎耽误工夫,于是便在公司党委副书记刘保国说得口干舌燥,端起面前的罐头瓶子喝水时,赶紧插话说:“我们这次来,重点不是了解帮教情况,而是想了解一下熊飞最近跟哪些人来往比较密切?”

刘副书记听了邢瑞这话好像有点无语了,便把目光瞥向身边的保卫科长李拥军。

李拥军想了一会儿说:“熊飞回来后有一位退休街道积极分子同他接触较多。不过这位街道积极分子我们了解,他的先进事迹曾见过报。他是为了挽救熊飞才经常跟熊飞谈心的。不仅从思想上教育熊飞要改邪归正,听党的话,而且还把自己准备治疗腿疾的钱拿出来替熊飞还清了债务。”

张铮听到这话瞪大眼睛追问道:“这位街道积极分子叫什么名字?”

“李黠。”

“住在什么地方?”张铮又问。

“槐柏树街1476号,离这儿不远。”

“槐柏树街1476号”。张铮觉着这个地址非常耳熟,仔细一想原来是去世的中国农业银行机要员林雪的家庭住址。他扭头看了邢瑞一眼,邢瑞会意地点了点头。

张铮拿起放在桌子上的笔飞快地记录下来之后,又非常感兴趣地问:“熊飞是怎么跟这位退休街道积极分子认识的?”

就在张铮提出这个问题期待着对方回答时,身上携带的对讲机突然传来了呼叫信号。张铮赶忙起身出了屋门:“喂,我是二号有话请讲。”

“三号报告,目标已进入六号地区。”

张铮说:“太好了,缩小包围圈,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六号地区是一个由26栋宿舍楼组成的居民住宅小区。占地面积虽然不大,人口密度却很高。晚饭之后,人们活动的阵地便开始转移到电视机前,热闹了一天的大街小巷逐渐安静下来。

“梆、梆、梆。”14号楼,5层右侧的一户人家的门被人轻轻地叩响。

“谁呀?”屋内传来女主人的声音。

“是我,快开门。”叫门的人把声音压得很低。

门开了,35岁左右,胖乎乎,面庞略带几份姿色的女人出现在门前。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张铮的同班同学周丽萍,她今天上身穿着一件白色弹力短袖衫,两个丰满的乳峰显得特别高耸挺拔,下身是一件白色宽松式大裤衩,裤衩外那半遮半露的白肉腿洋溢着成熟女人特有的性感。显然周丽萍是听到熟悉的男人敲门后刚从暖和的被窝里爬起来。

敲门人是张铮在列车上跟踪的“香港来客” 刁青春。他进屋后把两个套间搜寻了一遍,而后问周丽萍:“有没有人来过?”

周丽萍故意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说:“瞧你,总是疑神疑鬼,就好像我这人成天往家招汉子似的。”

刁青春笑着走到周丽萍跟前,轻轻把周丽萍搂在怀里亲吻起来。最初周丽萍还有点扭捏,被刁青春强吻了片刻之后便也主动起来,直到那“香港来客”被她吻得喘不过气来,挣脱出她的怀抱,她才善罢甘休。

周丽萍冷静了片刻,拉着刁青春的手说:“你不是说要去济南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刁青春说:“还不是因为舍不得你。”

“舍不得我?鬼才信呢,东西呢?”

“什么东西?”

“你不是说要给我捎一枚蓝宝石钻戒吗?”

“噢,当然。”说着,刁青春像变魔术似的把手伸向背后,很快就摸出一只闪闪发光的蓝宝石戒指。周丽萍高兴地伸手去接,“香港来客”又把手抽了回去:“你得替我办一件事,事成之后我除了送你这只蓝宝石钻戒还另有重赏。”

“你呀,就爱讲价钱。”周丽萍瞟了对方一眼娇声娇气地说。

刁青春把周丽萍重新搂在怀里,而后压低声音交待着要她办的事。突然周丽萍惊恐地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她倒退两步用诧疑的目光望着他:“怎么,你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丈夫的战友竟是一名台湾间谍。不知是惊恐还是懊悔,昏暗的灯光下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四年前,周丽萍到部队探望自己的丈夫时与刁青春相识。那时他是部队的一名后勤参谋,与自己的丈夫是挚友。探亲期满返回北京的那天,因为丈夫要参加一个紧急会议。是他代丈夫把自己送上火车的。分手时她曾邀请他有机会出差进京到家里坐客,可那是随口说的客气话,没想到昨天他真的来了。据他讲,复员不久他就到香港继承叔父的遗产去了,现在已成为香港大华服装有限股份公司的总经理。此行,他不仅给老战友捎来了一架价值昂贵的高级照像机,还专门给周丽萍捎来一条金光闪闪的金项链和一些令人眼花缭乱的高级化妆品,以及那只有美国第一夫人才配穿的高级衣料。面对如此贵重的礼物,当对方讲着那些甜言蜜语,把她搂进怀里时,她只是忸怩了一下竟没有反抗。

丈夫在外服役,孩子有姥姥带着,自己又感到孤独寂寞,自然当他提出在这儿留宿时,她也只是象征性地犹豫了一下就不说话了。昨天一早他提出要去济南看望战友,她还有点恋恋不舍呢。

此刻,刁青春见周丽萍听了自己派给她的任务后有点紧张,便试探着问:“怎么,你想去公安局报告?你就不怕落得一个窝藏敌特的罪名?实话告诉你吧,昨晚要不是你留我在这儿住宿,我早就成了公安局那碗里的肉。”

周丽萍听了刁青春这话犹如霜打的秧子,立刻就没了精气神。继而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沙发上。

刁青春便趁机利诱道:“你只要肯帮我这个忙,不光这钻戒归你,还外带两千元人民币。事后咱们一刀两断,你走你的金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井水不犯河水,你说怎么样?”

周丽萍沉默了许久,从沙发上站起来,踱到高低橱前,从凉水瓶里到了一杯凉开水一饮而尽,而后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她觉着事到如今也只能这个样了。

刁青春见周丽萍点了头,便走到周丽萍跟前,轻轻牵起周丽萍的右手放到自己嘴边吻了一下,而后将手里的钻戒缓缓地戴在周丽萍的左手中指上,然后又从怀里取出一本《电影画报》递给周丽萍说:“你的任务很简单,明天中五到新华饭店把这本画报交给一个手持相同画报的人就行了,不让你干任何危害国家和人民利益的事。”

周丽萍听了刁青春这话,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她仔细地端详了刁青春片刻不解地问:“那你为什么让我去送画报,还给我这么贵重的礼物?”

刁青春解释说:“送画报是生意上的事。你帮着我做生意,我给你酬劳,这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周丽萍听了这话,心里像是有一块石头真正落了地,她主动偎进刁青春的怀里,坐在刁青春的大腿上,一只胳膊搂着刁青春的脖子,一只手点着刁青春的鼻子,故意用那娇滴滴的声音说:“你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情种。”

上午张铮和邢瑞从林雪的单位中国农业银行监察司和熊飞所在的单位北京公交公司了解完情况后又来到了与林雪同住一个胡同的平安街居委会主任杨大妈家。进门前张铮像是忽然想起一个什么问题,问邢瑞:“林雪和熊飞是怎么认识的?”

邢瑞说:“是通过林雪的继父李黠认识的。”

张铮听了笑着歪了一下头,心想自己怎么提出这么一个缺乏技术含量的问题。

张铮和邢瑞在杨大妈家的八仙桌旁坐下来后,张铮端起从杨大妈给他们沏好的茶喝了两口便开门见山地说:“杨大妈,我们这次来打扰你是想再进一步了解一下林雪和她继父李黠的关系。”

杨大妈说:“我知道,邢瑞上一次来这儿就说了,让我再侧面地打听一下林雪和她继父的事,还嘱咐我要保密。”

张铮一笑说:“那您就把了解到的情况给我们说说呗。”

杨大妈略微思考了一下便开口道:“李黠是八一年和林雪的母亲结婚的。最初林雪对她的继父很反感,但不久关系就缓和了。林雪生病的时候,李黠亲自给她煎中药,做可口的饭菜,病愈后还给她买了游泳衣、滑冰鞋让她加强体育锻练。林雪晚上加班他还经常送饭到单位。前几天林雪的母亲过生日,李黠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可口的饭菜,还买来了一个生日蛋糕,准备一家人快快乐乐地过生日,后来林雪打电话来说,单位有个重要会议,会议结束后政府领导及总行领导还要会签一个文件,让他们不要等她了。李黠觉着不等林雪不妥,就让她妈分出一部分饭菜和蛋糕打包,由他亲自送到林雪的单位。林雪为此感动得一塌糊涂,回到家跟她妈说起这事,激动地掉了泪。”

张铮问:“这些事情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杨大妈不假思索地说:“前天傍晚我在院子里遇到了林雪她妈,见她心情不好,就把她叫到我这儿开导了她一番,也听她讲了一些情况。我们这些大老娘们凑在一起,谈的就是这些家长里短的事。”

张铮问:林雪她妈过生日的那一天是几号?”

杨大妈想了想说:“好像是上周二。你要是觉着我说的这事有用可以再到胡同口那个小卖部打听一下。林雪从单位往家里打电话都是打那个公用电话,因为那儿离林雪她妈家最近。开小卖部的人叫刘二邪,你别看他脾气邪,但记忆力好,你就是欠了他一分钱不还,他十年之后都忘不了。”

张铮和邢瑞听了杨大妈这番介绍都忍禁不住地笑了。笑完之后张铮又很认真地问:“林雪的继父李黠没有工作,花钱又那么大手大脚,钱是哪儿来的?”

杨大妈说:“他有个妹妹叫李秀,在香港做服装生意,差不多每月都给他寄钱来。”

邢瑞一边听着,一边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

杨大妈想了想又说:“李黠这个人对街道工作很热心,前不久街道办了个高中文化补习班,他义务教学不要一分钱的报酬。”

“街道办高中文化补习班干什么?”邢瑞追问道。

杨大妈说:“区里下了一个文,说文革期间拿的初中、高中学历文凭都不算数了,要取得学历得重新考试确认。”

“有这事吗?”张铮扭头问邢瑞。

邢瑞点头说:“有这事,文革期间学校取消了降级制,不管学没学到文化知识,都鱼目混珠地拿到了文凭,这文凭不重新鉴定就是一张废纸,不能准确地表明一个人的文化水平。”

张铮听了插话说:“话不能这么说,文革期间也不是所有的初中生都能进入高中阶段学习,虽然录取的办法是选拔推荐,但选拔推荐的主要依据还是学生平时的学习成绩和品行。”

邢瑞听了张铮这话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否定面有点大,张铮就是这样拿到的高中文凭,于是忙改口说:“还是处长说得对,有选拔就有比较,经过比较选拔上来的还是那些好学生。”邢瑞说完这话立刻调转话题说:“杨大妈,您接着谈李黠的情况吧。”

杨大妈说:“街道办事处为了扩大就业,办了一个被服厂,产品销售是个大问题,李黠又毛遂自荐当了厂业务员。他这人耳朵特别灵,信息特别多,上个月他就跟我说7月下旬北京有个服装贸易博览会,建议我们被服厂也设计几个样品拿到博览会上展览。我说,我们做的都是些又土又粗的手工活,登不了博览会那大雅之堂。他说,你这就不懂了,那些来参加博览会的外商就是喜欢咱用棉布手工做的那些土拉吧唧的唐装,硬逼着我们做了几个样品送到了博览会筹委会,你猜怎么着,博览会的人一眼就看中了,听说我们是街道居委会办的一个小厂,没钱租展位,人家还专门研究决定,给我们免费提供了一个展位。这不,昨天我在家门口遇到他,他又告诉我,有一个港商从组委会提供的画册上看到了我们的服装,想先订做500套拿到香港推广,正式合同要按博览会筹委会的要求在开幕式结束后签署。

张铮听了这话,敏感地问:“服装博览会开幕式什么时候举行?”

杨大妈不假思索地说:“7月27号中午1点。”

“7月27号中午1点?”张铮听了这个时间不由得一愣。这个日期怎么跟林雪提供的“7271”这组数字这么相似,这难道又是一个巧合?

就在这时张铮的无线电对讲机“嘀——嘀——嘀——”地响了。

张铮拿起对讲机,按下接听键:“喂,我是2号,有话请讲。”

“6号报告,影子出洞,方向新华饭店。”

“好,注意监视,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动手,我立即赶到。”张铮说完收起对讲机,看了一眼邢瑞,而后起身跟杨大妈告辞说:“谢谢你给我们提供的这些情况。”

杨大妈说:“不客气,你们警察为了社会的稳定,人民的安宁不辞劳苦,辛勤工作,我得代表居民谢谢你们。”

张铮和邢瑞出了屋门都感到肚子饿了。张铮看了看表,已是下午1点多钟,便对邢瑞道:“正好,咱们也趁机到新华饭店饱餐一顿。”

新华饭店的零点大厅宽畅明亮。六组白莲花大吊灯呈五星状分布在餐厅的上空。看上去有天女下凡的味道。雪白的墙壁,绘着大型壁画,水磨石地面被擦的锃明瓦亮,炒菜的香味,悠扬的轻音乐……真是一个让人陶醉的地方。几个身着白制服,头戴白色工作帽的年轻姑娘在顾客中不停地往返穿梭。她们一边满面春风地接待着顾客,一边干净利索地收拾着杯、盘、碗、筷。

就餐的人中,有的在窃窃私语,有的在开怀畅饮,有的在借酒消愁。因为午餐的高峰已过,餐厅里安静了许多。张铮和邢瑞找了一个不引人注目的位子坐下来。邢瑞找来菜谱,递给张铮。张铮也不客气,打开菜谱看了一会儿,跟走过来的服务员说:“来一个红烧茄子,一个西红柿鸡蛋汤和两碗米饭,另外再来两瓶啤酒。”

张铮点的两个菜属于大众菜,等了不一会儿服务员就把饭菜端了上来。张铮拿起快子刚要往嘴里塞,就见家住崇文门李家胡同17号楼的那位曾被“香港来客”关怀过的女主角,自己的高中同班同学周丽萍身穿一身奶油色大翻领女制服,肩挎着一个奶油色皮包,扭着屁股走进了饭店零点大厅,而后在靠近西墙角的一张圆桌旁坐下来。

“您需要点什么?”饭店一位女服务员在周丽萍落座的第一时间走到她面前热情地问道。

“一瓶啤酒,一盘松花蛋。”女服务员在菜单上记下这两项内容后就扭身离开了餐桌。

周丽萍从手提包里取出“香港来客”刁青春交给她的那本用于接头的《电影画报》,正心不在焉地翻阅着,耳畔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丽萍同志,你怎么也有时间到这儿来了?”

周丽萍抬头一看对方是街道积极分子李黠,便放下心来,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回道:“你这街道积极分子都知道来这儿吃好的,喝好的,我就不能来改善一下生活?”

李黠,一米七左右的个头,着一身藏蓝色棉布便服。方脸盘,高鼻梁,大眼睛,嘴唇有点厚,但正是这厚厚的嘴唇给他那张年过半百的面孔增添了几分淳厚和朴实。可能是多年的劳动改造磨尽了他周身的锐气,现在从他身上已看不到半点国民党校级军官的气质。此时,他把手里的拐杖放到座椅旁边,接着用手拽了拽自己身上那满是皱折的上衣,而后才在周丽萍对面的空位上坐下来。

坐定后他挠了挠光秃秃的头顶信口问道:“你们公交公司最近的效益怎么样?”

周丽萍知道李黠这是没话找话,便没好气地说:“不怎么样,你作的那场报告没起多大作用,服务质量和经济效益不仅没有提上去,反而降下来了。”

李黠听了这话憨憨一笑。

周丽萍看了看自己手腕子上的坤表接着说:“李师傅,你的报告要是讲给失眠的人听或许能发挥点作用。”

李黠笑了笑指着周丽萍手里的《电影画报》说:“还是那封面上的小伙子让人看着舒服对不对?”

“对。”周丽萍寸步不让地回敬道,潜台词是,你能拿我如何?

说话间服务员把酒菜端了上来,一一摆在周丽萍面前,而后扭身问李黠:“老师傅,你需要点什么?”

李黠瞟了周丽萍一眼,故意加重语气对服务员说:“一杯啤酒,一盘松花蛋。”

周丽萍见李黠也点这两样东西不由得一愣。她敏感地打量了李黠一眼,而后把目光集中在李黠的左手上,当她看到李黠的左手上也拿着一本跟她一模一样的《电影画报》后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街道积极分子——报纸上的先进事迹——潜伏特务,这事真是太让人不可思议了。为了掩饰内心的紧张,周丽萍端起啤酒一连喝了好几大口,而后拿起筷子夹起一块松花蛋放进自己嘴里,还没品出是什么滋味就吞进了肚子里。

李黠从裤兜里掏出钱包正付款,忽然他发现在餐厅的另一头,间隔着四张餐桌有一双贼亮的眼睛正在注视着自己,便敏感地意识到,眼前这个周丽萍只不过是“香港来客”用来寻找目标的一个工具,与自己真正接头的人正躲藏在自己身后观察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同时李黠也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特务身份已经完全暴露给了眼前这个极不可靠的女人,要保住自己,必须得想法将其除掉。想到这儿李黠又对服务员说:“再加一个糖醋大虾。”

服务员收了钱离去后,李黠习惯地把手伸进上衣口袋,掏出一个金黄色金属烟盒,当着周丽萍的面打开,见里面空空如也。便有点不好意思地对周丽萍说:“周同志,我的腿脚不方便,麻烦你去给我买包烟行吗?”说罢没等对方答应就把两元钱塞到了对方手里。

无奈之下周丽萍只好起身去吧台买烟,李黠趁机从烟盒的夹层里取出一片早已备好的白色药片飞快地放入周丽萍正在使用的啤酒杯里,药片遇到啤酒瞬间就溶解得无影无踪。

周丽萍很快买回一包“大前门”香烟。李黠接过香烟,用手撕开一个口,取出一只叼在嘴上,而后用打火机点着吸了起来。不一会儿他要的糖醋大虾就端上了餐桌。李黠心存感激地拿起周丽萍的筷子夹了几个大虾放到周丽萍面前的盘子里,而后端起自己的酒杯对周丽萍说:“谢谢你给我买烟,来我敬你一杯。”周丽萍觉得这么一点小事不值得感谢,于是便不好意思地端起酒杯说:“您太客气了。”当她见李黠先喝为敬把杯子里的酒全干了之后,也跟着把杯子里的酒喝干了,而后便迫不及待地用筷子夹起一个大虾塞进自已嘴里。李黠见状心里像是一块石头落了地,他一边认真端详着周丽萍的俊模样,一边声音很轻地哼起小曲《小放牛来》。

周丽萍吃完了自己盘子里的虾,见李黠未动筷子,就问李黠:“你怎么不动筷子?”

李黠说:“我愿意看着你吃。你吃饭的样子特别好看。”

周丽萍听了李黠的话,借着酒劲回敬道:“没想到你脸上的皱纹都一大把了还这么好色。”

李黠说:“好色不分种族、性别、地位和年龄,只是年龄大了心有余力不足而已。”说完李黠把盛着糖醋大虾的盘子往周丽萍面前推了推说,你都吃了吧,不知怎的我一见这虾突然没了食欲。”

周丽萍听了李黠那这话,看了看盘子里那吊人胃口的大虾,心想“吃了不疼瞎了疼”,不吃白不吃。于是就把盘子端到自己面前,直接用手一只接一只地剥着吃起来。

李黠见盘子里的大虾已吃得差不多了,便跟周丽萍换过《电影画报》起身告辞。

周丽萍什么也没有说,待李黠走出餐厅的大门后,她也随手抄起餐桌上的《电影画报》起身离去。

这一切都已被坐在东墙角一张餐桌上的张铮和邢瑞看得清清楚楚。邢瑞不解地望了张铮一眼道:“怎么,他们没有对上暗号?”

张铮没有理会邢瑞的话,因为他两眼正全神贯注着与其相距十几米的另一张餐桌。张铮发现在那张餐桌上就餐的一个工人打扮的中年男人有点面熟。特别是那眼神阴险而狡黠。因为他落座后一直密切注视着李黠和周丽萍所在的那张餐桌,所以没有注意到张铮。现在他见李黠起身离去,只剩下周丽萍一个人,已有点坐不住了,竟情不自禁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他是谁呢?张铮在开动大脑竭力地回忆着,难道自己真的老了,记忆力真的衰退了?就在那人重新坐回到位子上的那一刻,张铮终于想起来了,那个工人打扮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在列车上甩掉自己的那个“香港来客”,尽管他化了装,但狐狸再狡猾也逃不过猎人的眼睛。这一意外发现使张铮立刻兴奋起来。他信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那只八楞玻璃烟嘴,接上一支香烟,点燃,不急不躁地吸起来。

那位“香港来客”一边就餐,一边不时地把头扭向餐桌边的大玻璃窗,那神情好像在透过玻璃窗欣赏大街上的景色,其实他是在借助玻璃窗的反射,观察着大厅里的动静。他见自己安排前来探路的女人和前来接头的内线人员相继离去,又发现张铮他们已经注意到自己,便决定马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于是吃了几口菜,放下手中的筷子就向卫生间走去。

张铮担心进入自己视线的目标再次丢失,于是便起身跟进了洗手间,因为动作迟缓了一步,洗手间内的人已经无影无踪。就在他准备退出洗手间时,忽然发现洗手间门口的洗手池旁有一门,门的上方镶有一块写有“更衣室”三个字的小金属牌。张铮嘈装作走错门的样子推门而入,出乎张铮的意料,里面空无一人。张铮环视了一下室内的环境,发现东墙角上有一个不足一米高的低矮小门,打开一看,是进入地下室的通道。他从腰间拔出手枪,子弹上膛握在手中,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里面阴沉沉,潮乎乎地,没有一丝光亮,在里面就像瞎子一样,眼前一片漆黑,听不到大街上的嘈与喧嚣,静得可怕。张铮越往里走越感到阴森,只觉得一股凉气向自己袭来。突然他被一个软绵绵的东西绊倒了,张铮就势来了一个前滚翻,背贴墙壁举起手枪,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动静。他把手伸过去一摸,原来是一只毛绒绒的胳膊。他把手缩回来,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燃着,借着微弱的火光一看,原来是一头刚刚被人宰杀处理过的生猪。一场虚惊过后,他关掉打火机,继续摸着墙壁向前走。走了大约十几米,拐过一个弯忽然发现前面有一道光亮,他疾步奔过去,原来是一扇虚掩着的门。门外是新开张不久的地下冷饮部。冷饮部有一条直通大街的路。那位“香港来客”很可能是从这里逃走的……

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汽车来往如梭。邢瑞跟踪着喝得醉醺醺的周丽萍出了新华饭店,走出不远就上了18路公共汽车。车上人不多,周丽萍在前排靠近司机的一个位子上坐下来。为了避免周丽萍的注意,邢瑞在周丽萍身后隔着三排找了一个座位,他屁股刚沾到座位就突然发现身后有一双狡黠的眼睛在注视着自己。邢瑞从兜里取出两角钱,利用买票的机会斜视了对方一眼,原来是李黠跟上车来。他不是比周丽萍先行一步离开饭店了吗,怎么也上了这趟车?是为自己,还是为了周丽萍?邢瑞一边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透过车窗观望着大街上的动静,一边在暗暗地思索着。

半个小时过后,汽车到达了终点站。李黠与其他乘客一起,依次下了车,而周丽萍却始终坐在那儿没动。邢瑞意识到情况不妙,走过去一看,原来人已昏睡过去,他掏出工作证给司机看了一下吩咐道:“快,把车开到附近医院。”

十一

李黠回到家就迫不及待地拉严了窗帘,而后将那本《电影画报》掀到第七页,铺在桌子上。

第七页登载的是一幅文革时期的大照片。照片上一个风华正茂的女红卫兵,身穿绿军装,头戴绿军帽,臂带红袖章,腰系皮腰带,脚穿“解放鞋”,昂首挺胸,阔步前进。

这张照片差不多占据了这个页码的百分之七十,剩余的地方登载的是一段简短的文字介绍:“这张照片拍摄于1966年6月。图片不仅向人们展示了那个年代最流行,最有代表性的服装,也展现了当时青年人那种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大无畏革命精神和飒爽英姿,勇往直前的精神风貌。

李黠欣赏了一会儿照片,又琢磨了一会儿照片的说明文字,而后从案头摆着的一个贴有红十字标志的小铁盒里取出一个小纸袋,纸袋里装的是白色粉末。这种粉末融化在蒸馏水和酒精中后就变成了显影药水,这种显影药水是一种美制显影药水,它可以先清除掉覆盖在情报上的油墨或墨迹,再显示隐藏在下面的“正文”。

李黠用蘸了药水的棉球擦了擦照片下方的说明文字,过了大约一分钟那段文字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过了几分钟之后李黠用沾了药水的棉球把刚才擦过的地方又擦了一遍,很快又显示出一行文字,但是文字的内容已不再是照片下面那段说明文字,而是“按原计划执行”六个字。李黠看着这六个字沉默了片刻,而后把这一页纸撕下来,用打火机点燃,待那燃烧的画报纸快烧着他的手指头时,他才把它掷在地上……

十二

北京市公安局的二楼会议室里坐满了人。张铮正在向有关领导汇报案情。

张铮手里没有持有任何资料,完全凭借着自己的大脑记忆在陈述:“从我们在新华饭店零点大厅和邢瑞在公交车上观察到的情况来看,周丽萍被害很可能是李黠在她的啤酒里放入了慢性毒药,因为在大厅里,除了李黠没有任何人跟周丽萍接触过,李黠跟踪周丽萍很可能是担心毒药的药力不够,直到周丽萍瘫倒在座椅上李黠才放心地离去。根据医院的化验分析,昏迷在公交车上的周丽萍跟死者林雪临终前的症状完全一样,只是周丽萍救治得比较及时才保住了性命。由此我们可以认为,林雪的死李黠具有重大嫌疑。‘香港来客刁青春抛出周丽萍来与李黠接头,说明‘香港来客与李黠之间互不相识。这样做既是投石问路,保全自己,也是为了确保文件正式交接的安全。”

“在餐厅里我们还发现,李黠在离开餐厅时曾将一份《电影画报》装入衣兜,我怀疑那里面可能有敌特机关写给他的密令。但为了不打草惊蛇,耽误了截回绝密文件和图纸的大事,我们没有惊动他。”

“另外,我们还通过劳改部门了解了一些李黠的历史情况。”说到这里张铮扭头对身边的邢瑞道:“你把李黠的情况给大家简要地介绍一下吧。”

邢瑞接到张铮的指令从座位上站起来,他打开手里的公文夹,取出一份材料看了看便照本宣科地读起来:“李黠,现年56岁。早在40年前上中学时就参加了国民党‘华北铁血锄奸团,后来进入军统训练班,17岁担任军统‘豫东组组员,19岁充任军统‘北平站特别组组员,20岁被任命为国民党国防部保密局‘沂蒙特别组上校副组长等职。是个罪恶累累的国民党特务分子,被我军抓捕后于1953年判刑后送青海省劳改农场,1975年刑满释放后留农场就业。1979年曾跟他一起服刑的国民党特务陈某刑满释放赴荷兰探亲,他便托陈某途经香港时帮助他寻找他的妹妹李秀。不久李黠就潜到广州跟国民党驻广州的特务机关取得了联系,从此又开始重操旧业。1979年他以治疗腿病为名来北京定居,伪装积极蒙骗群众,继续为国民党特务机关搜集我政治、军事、经济等情报。联络代号7271。”说罢,邢瑞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张铮接着道:“林雪是被李黠用亲情所蒙蔽的。据林雪的母亲讲:1982年初,廖承志同志关于侨务工作的报告发表后,一天晚饭时李黠曾向林雪索取过有关内部材料。说:‘祖国统一是我最关心的事情,你们在单位上学习,爸爸在家里也不能落后。就这样,林雪让李黠看了中央文件。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短短一年里仅林母发现的文件就有八份。另外经了解,绝密文件被盗之前,有关部门发现文件有失密现象,已提醒过林雪,但她对李黠还是缺乏警惕。那天傍晚,银行机关下班后,李黠让公交公司司机熊飞把加班整理文件的林雪约出机要室,以商讨电视机转手价格为名,在传达室谈了近半个小时,掩护李黠窃取了国务院办公厅的会议纪要和有关图纸资料。从现场留下的一深一浅的模糊脚印和作案熟练程度来看,作案者是一个腿脚不便,曾受过特殊训练的老手。从李黠与林雪的关系和‘香港来客急于同李黠取得联系这两件事来看,绝密文件很可能就在李黠手里。在深入居民社区调查时,我们无意间了解到,李黠要参加7月27日1时举行的北京市服装博览会的开幕式,届时将有很多港商参加,李黠很可能会借这个机会将文件和图纸转移出去。为此我们以维护治安的名义跟服装博览会组委会进行了协商,决定由他们提供地方,我们出设备在二楼会议室临时设一个监控室,随时掌握来宾的进出和活动情况。”

另外,林雪的被害很可能是因为林雪掌握了李黠盗拍绝密文件和图纸的罪行而被李黠杀人灭口的。文件被盗的那一天恰巧是林雪养母的生日,林雪把自己要打印一个重要会议纪要和打印完还要找与会领导人会签,不能回家给母亲过生日的原因在电话里跟李黠讲了。嗅觉敏感的李黠立刻就意识到林雪要打印的文件肯定非常重要,自己为党国效劳立功受奖的机会来了,于是便给熊飞打去电话交代了任务,而后以给林雪送饭为名去了中国农业银行监管司机要室,因为在这之前李黠曾多次给加班的林雪送饭,所以这一次送饭门卫值班人员见了也没有多想。

李黠给林雪送去糖醋大虾等好吃的饭菜之后跟往常一样很快就离开了机要室,但这一次他没有离开中国农业银行的大院,而是躲进了距机要室只有30多米的男厕所里。就在这时,熊飞来到中国农业银行,说有急事找林雪,因熊飞未带工作证或介绍信,门卫只好电话通知林雪到门卫值班室会客。林雪到门卫值班室跟熊飞见面后只交谈了一会儿就回到了机要室。然而,就是这一会儿,林雪回到机要室,打开保险柜准备继续整理文件时发现文件被人盗拍,于是立刻向领导作了汇报。同时她也敏感地想到这事有可能是李黠干的,因为在这之前李黠曾多次以加强政治学习,提高思想觉悟为名向林雪借阅文件。林雪推脱不过,曾借给过他一些文件,但是那些文件都不是机密文件,更不是绝密文件,甚至有一些已在报刊上刊登了。但是这一次不同了,这一次是国家的重大机密。林雪考虑到李黠是自己的继父,为了慎重起见,她就回家把这事跟李黠说了,问是不是他干的。李黠从林雪的话语中得知绝密文件和图纸被盗拍的事情已经被发现,但还没有认定作案人是自己,为了保全自己,或争取时间把情报转移出去,就对林雪动了杀机。再接下来,就是我们接医院保卫科的报案赶到医院看到的情景。林雪艰难地告诉我们7271四个阿拉伯数字之后就离开了世间。后来我和邢瑞又到林雪工作的机要室,对盗拍现场进行了勘察,并用目前最先进的‘静电取模技术,在作案现场提取了作案者的鞋印,并利用走访调查案情的机会,提取了李黠的鞋印,因李黠是个瘸子,鞋底磨擦特点突出、明晰。经与李黠家中的鞋子对比两者完全一致。据此可以断定,李黠就是盗拍国家绝密文件的犯罪分子。至于林雪临终前提供的一组代码为什么会跟香港特务机关提供给李黠的联络代号和文件、图纸移交的时间相一致,随着林雪的故去我们已不可知。可能是林雪在跟继父李黠的接触中听到的,也可能是林雪在母亲家中无意间看到的,但这一些对我们而言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林雪提供的这组阿拉伯数字就像一组开启‘神秘之门的密码和钥匙,让我们很快理清了侦破此案的思路,找到了破解此案的线索,获知了敌特‘交货的地点和时间。

张铮的案情分析结束后,在座的人都长舒出一口气。丁局长对张铮的案情分析给予了充分的肯定,而后补充道:“目前我们的任务还不是收网,而是要把网再松一松,让网口张得再大一点,让大鱼也能钻得进来,而后再来个一网打尽。”

十三

在北京市服装博览会会场二楼会议室里,丁思稳副局长、张铮、邢瑞及其他几个工作人员正围坐在一个14英寸的电视荧屏前。通过展厅摄像头传来的图像,在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大厅里的情况。屋里很静,静的只有挂钟那“嘀答、嘀答”的脚步声。

邢瑞抬起头看了看表对张铮道:“现在已是十一点一刻了,李黠怎么还没有行动,难道我们的判断有问题?”

张铮两眼凝视着电视屏幕没有吭声。

紧挨邢瑞坐着的丁思稳轻轻地拍了拍邢瑞的肩膀说:“沉住气。”

“嘀——嘀——”张铮腰间的对讲机响了,张铮平静得拿起对讲机:“喂,我是二号。”

对方道:“零点报告,目标出洞,方向八路公交车站。”

张铮叮嘱说:“注意保持距离,切莫打草惊蛇,有情况随时报告。”张铮放下对讲机,心里像有一块石头落了地。他望了丁思稳局长一眼,丁思稳会意地冲他点了点头。

不一会对讲机里相继传来了各监视点的报告:

“二号点报告,目标上了八路公共汽车。”

“三号点报告,目标在服装定货会接待室门前出现。”

“四号报告,香港来客进入展品阵列室。”

“好。”张铮放下对讲机扭头对身边二十多个胸前佩着“首都服装博览会工作证”证章的便衣警察吩咐道:“按事先制定的计划严密封锁博览会会场的各个出口,在李黠和‘香港来客实施文件、图纸交接的时候再动手。如果发现有其他敌特掩护他们交接,立刻以有人携带爆炸装置混入会场为名将其拘捕,大家明白了吗?”

便衣警察们齐声道:“明白了。”

张铮说:“好,各就各位。”

随着张铮的指令,屋里的便衣警察四散而去,会议室电视屏的画面也由展品阵列室切换到展览大厅外。五颜六色的服装,各式各样的广告牌,祝贺北京服装贺博览会召开的横幅和川流不息的人流……

就在张铮看得出神时,屏幕的画面又切回到展品阵列室。

张铮望着荧屏突然睁大了眼睛。屏幕上不仅出现了“香港来客”刁青春左顾右盼的镜头,还有李黠紧随其后心神不定的镜头。就在李黠和“香港来客”刁青春各自手持《电影画报》凑在一起心不在焉地欣赏着一件西服上衣时,张铮扭身对丁思稳说:“人赃俱获的时候到了。”

丁思稳说:“好,你下命令吧。”

“是。”张铮应着,拿起对讲机说:“立即实施抓捕。”下达完命令,张铮和丁思稳不约而同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而后丁思稳在前,张铮、邢瑞等人紧随在后,疾步走出二楼会议室,奔向展品阵列室……

许立强,男,济南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曾任山东省报业协会常务理事,《济南日报》主任编辑、主任。1985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先后在《人民文学》、《时代文学》、《山东文学》、《阳光》、《前卫文学》、《当代小说》等多家报刊发表作品200余万字。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天字一号工程》,中篇小说《色酒》、《过招》、《山里的月亮》,短篇小说《难得聪明》、《牛大侃我宰了你》等。出版有中短篇小说集《刚柔之间》、报告文学集《片叶集》和散文集《视野》等。长篇小说《天字一号工程》2005年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后在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文艺报等百余种报刊进行了报道、评论或连载。中篇小说《色酒》被报纸连载后,又被广播电台录制成有声小说连播,被电视台改编为六集电视片《苦酒》在电视台播出。有20余篇作品获省以上奖励。其中2014年短篇小说《难得聪明》获中国小说学会全国短篇小说大赛二等奖。散文《相依外祖母》获中国散文学会“漂母杯”全国散文大赛奖,散文《走失的红金鱼》获《时代文学》年度散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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