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彦山诗选

王彦山

文记牛杂

春天，请以夏天的名义

责备我吧，秋天过去了

绿茶喝了上千两，肠子都喝绿了

还是没长出半亩茶园，没写下

一首月白风清的诗，明月不照着我

又怎能回到故乡呢？春天

请以清风的名义，环绕我吧

世界真大啊，可我哪都不想去

在雨丝飘着的初夏夜晚，凉风习习可沽三钱

南昌啤酒四五瓶，在蛤蟆街一对年轻夫妻开的

牛杂店里，等待着明月发来微信：

晚了，该回家了

蛤蟆街

蛤蟆街上，其实并没有蛙鸣

所多者，是黄昏时分倾巢而出的年轻小姐

和古代的莺莺们不同，这些后现代的雏鸟

产自本地，或来自外省，飞着飞着

就累了，寒枝纤弱，但可栖身

一些慕名而来的食客，宝马雕鞍

把施了浓妆的几只装进鸟笼，更多的雏

收敛翅膀上的火，和同伴挤在一辆电动车上

蛇行而去，食客们吃饱了，吐出

细小的骨头，在下半夜的蛤蟆街

环卫工人清扫着饕餮者，一夜赶建

又轰然倒塌的废墟，百米外的赣江畔

蛤蟆们鸡鸣不已

孤闷乡

在不知道该叫作单位还是公司的小院子里

被绑缚的一具中年肉身正沉入幽闭之乡

满树枇杷滚下，并未落入君怀

青涩的葡萄爬上架，下架时已满腹心思

去年的麻衣如雪，再披上时

海风就灌满了裤管，友人的好酒

在飞机上碰撞出古典情谊的回响

歧路呵，风无为，工资在卡上

披了一件绣花小坎肩儿的姑娘

再次抖落一地响亮的阳光

我喜欢

你是清凉的

不需要借助水的隐喻

就可以用水的声音

轻轻喊出我的名字

我喜欢你是肥美的

社会主义国家的优越性

在你身上横溢出来

日子，便结实起来

我喜欢你是清逸的

有布衣的质感，穿

像没有穿，棉和麻的缠绕

风吹来，明月微颤

我喜欢你是慢的

看一只苍蝇在牛眼里

起起落落，看路过的草原

一夜白头，我喜欢你

抬头看天的样子

正好我在你的身边，而你

和一朵不知名的野花站在一起

我喜欢你，是一首藏头诗

我居楚尾，你住吴头

中间道不尽的，是漫漶的一江水

贯穿了整个大唐的水系

而那些无风自起的波澜

是我奔向你时低低的絮语

乌拉盖的夜

当火焰在每个人的掌心传递时痉挛

一只狼掉头，走进草原深处

群星呼吸，参与商两颗古典的星星

明明亮亮，从内陆省空运到草原的

中年肉身在焰火的炙烤下，寒意釉水般

浇覆全身，两匹马厮磨着，铁水般欢快的

费洛蒙气息迸溅，不知大雪将至

不知乌拉盖的夏天既晏

万古愁

醒来，那悠悠的万古愁好像

从来没有宽宥过我，走在上班的路上

她像一朵变脸的云，紧紧跟随着我

让我想大哭一场，我开口说话

她便消遁，当我缄默，她又山南水北的

从各地向我走来，万古愁，你好！

该称呼你为小姐还是先生？

屈原还是杜甫？你从哪里来？

到哪里去？我把明月的风衣穿在身上

我把清风的袍子披在肩上

可还是没有月白风轻起来

你是一把钥匙，锁住我的家门

我走动，你叮当作响，醉后

我把世界恨了一遍，醒来

我又重新爱上这个世界，你，万古愁悠悠

当

我在江右大地上一间办公室的格子间坐下

怀想众兄弟，那一日坐行八百里却无始无终的草原

从内蒙古向我铺来，河滩滚满黄昏的羊群

当你抬头看天，体内陡立的深渊

却一把把你拽回自我的泥淖，而黑色朱古力般

黏在天空的鹰，去了哪里？

当我被灼伤的额头的皮屑在空中飘落，你们

已在南下的动车上酣然入睡，玩手机，微信时代

多少换颈之义成为点赞之交

当你颔首，用潋滟的水波声喊出

一个名字，马头琴铿然作响，弦断

一匹马挣脱骑手，闪电愀然划过夜空

风

从南走到北，又从北走到北

吹着你我也吹着万物

我们的身体在冷，我们之间的温度在降

这时你可以称它为冷空气，高兴起来

它会用一个上午的热情

命令万亩油菜花酿出上万吨蜜

各种溢美之词用在它身上

都是恰切的，不高兴时

它可以一夜让碧树凋敝，让河山白头

比如，现在它撅着嘴跺着脚

狠狠穿过你开着的厅堂

又摔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