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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风古朴

2015-12-18杜志峰

黄河 2015年6期
关键词:豆腐渣生产队裤子

杜志峰

细嚼慢咽

敲出这个标题时,我不由得扑哧乐了,过去那些狼吞虎咽的往事便相继浮现。尽管都几十年了,可仍然让我涎水直流,既幽默灰色,也感慨万端。

八十年代后期我来到珠海,国庆节聚餐好友们饮酒后海阔天空,聊起关于吃的话题时,书画家刘亚谏先生绘声绘色地谈到童年的欲望。他小学时曾十分羡慕孕妇,看着她们挺着大肚子嘴里嚼着苹果、面饼、糕点之类的零食招摇过市禁不住连连咂嘴。对那些可望而不可及的馋嘴品,我的童年也曾不谋而合地出现过。

的确,在少年的记忆里,最大欲望是吃到好东西,最大遗憾是啥都吃不到。别说稀罕食物,平常的粗茶淡饭那时也经常吃不饱。想起来确有些滑稽,因为缺少食物,儿时竟养成了快吃的毛病,还伴随着吧唧吧唧极不文明的声响。无论什么,总是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几口就能消灭掉。对我的吃相,母亲说是饿死鬼转世、吃死鬼投胎。去年探亲回老家和亲戚们聚餐时,年过六旬的老姐为了让我多吃几口她做的饭,还提起几十年前,我的嘴烫出血泡的旧事。

说起来就是讲古了,还是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深秋的一个星期天,我与姐姐准备去河底拾红薯。就是在一些已经收过了的田里再挖地寻找没收干净的红薯,属于拾荒之类行为。少说一天能挖到十几斤,运气好时能挖到几十斤、上百斤。可刚走出村口,就有人悄悄说生产队要杀牛煮肉。听完这话,一股涎水竟冒出嘴唇垂到地面,姐姐看到我的窘相眼泪都笑出来了。我顾不了太多,把工具向姐姐手里一塞,抬脚便向生产队的库房跑去。

那个年代,耕牛是生产队的生产资料,不是现在到处都能吃到的菜牛。谁杀耕牛谁就犯了大法,后果比死条人命的影响还大,只是牛病了且久治不好死了才能杀了吃。社员们都知道那头牛病了好久,半年前就不能下地了,如果要从卧着的地上站起来,也要几个人用木杠喊号子抬。现在病牛终于死了,对很少能吃到肉的农村孩子,这消息还不像过年一样兴高采烈?

杀牛煮肉都在生产队的库房。库房有口大铁锅,是名副其实派大锅饭的用场,每个生产队都有。因为节气已到深秋,地里没有多少活可做,而且毕竟是一件大事,许多社员都闻讯聚来看热闹。杀牛倒是快,一头死了的牛不用怎么费劲很快就剥了出来,病牛的骨大皮大,牛皮摊开来比农民家的土炕还要大,尽管堆在上面的肉和骨头显得瘦少,可煮起来也是满满一大锅。

社员们说着笑着等着,最高兴的是娃娃们和上了学的孩子。每人手上都拿只碗在火炉边转来转去,还把碗敲得叮当响。破锣嗓子的生产队长一边煮肉一边逗我们乐,一会儿让唱语录歌,一会儿让跳忠字舞,间隔着又捞一块肉撕开让我们尝。肉煮在锅里味道飘香,可尝到嘴里总是咬不动。从太阳正午一直到落山了还没煮烂。夜幕降临时队长便开始骂牛,这狗日的是石头托生的。肉香折磨得我们不断地咽口水,可肉就是不烂,咬不动就只有喝汤,汤喝多了憋肚子就比赛射尿,一堵墙都让孩子们尿穿个洞。也有孩子拿棍子逗狗玩,把几只狗追得满场乱跑乱叫。

尽管老牛肉长时间煮不烂,可肉香的味道诱惑力实在太大,月亮挂到房檐时我们谁也不走。约摸在月上中天的时候,还是一个叫富有的社员说恐怕要用硝来煮。说完他回家带来一个小纸包,并把纸包里说是硝的白粉倒进铁锅。那硝真还神奇,仅二三十分钟肉就烂了。肉吃完了问他,才知道那白粉是从他家的尿盆底刮出来的。前几年读国学大师季羡林的书,他也谈到过煮老牛肉采用的这个土办法。

牛肉煮熟煮烂出锅时,最高兴的是孩子们。看孩子们的欲望这么强烈,队长特别关照让多吃点。也就是为了多吃且吃得快了,滚烫的肉骨头把我的嘴烫出了血泡。这还成了人们的笑料,直到多年后吃豆腐渣时人们还一再提到。

豆腐渣是生产队用来喂猪的饲料。之所以有豆腐渣,是因为生产队有个豆腐坊为村民们做豆腐,有了豆腐渣再养几头猪,也算是食物循环利用了。七十年代初搞忆苦思甜教育,豆腐渣是农村基层组织普遍选择的忆苦食物。平时的豆腐渣都露天堆放在库房围墙下的一角。

那天的社员大会是安排富有老爹来忆苦的。1949年前他给山南一家地主扛长工。因为天生就是个三棍子打不出响屁来的老实人,不爱说话,队长一边以扣工分要挟他一边启发他,他这才嗑嗑巴巴地讲了大半天,我是边听边猜边推测才知道了他的陈年旧事。诸如他怎样天寒地冻还光着膀子打土坯;如何打了半辈子光棍,地主婆在外村遇到要饭的富有妈,才算有了个家;又怎样在麦收秋收的季节没日没夜风餐露宿,可地主吃白面他吃高粱面等等。他说这些都还习惯,最受不了的是明明吃的东西没油水,去地里劳作临出门时地主婆一定要用猪油和辣椒给他嘴角上抹抹光,让村里的人以为长工在她家一直吃香的喝辣的。

还没等他说完,会场就乱了,小孩子们敲碗,年轻人吵闹:别老是啰嗦你在旧社会的苦了,现在该轮到我们尝尝苦的味道了,我们还等着吃豆腐渣哩。

其实,都知道忆苦的豆腐渣是用油炒出来的,调料又配得齐,葱蒜姜绿的绿白的白黄的黄,这会儿已经有油味飘满了会场,把人们的胃口都刺激得张开了。队长让大家排成队,还骂插队的不自觉的社员。不过豆腐渣的味道真还不错,说是每人一碗,实际上都吃了两碗。第二碗我吃得飞快,被队长发现了,便叫着小名呛我:狗剩,不是批评你娃,别把嘴再烫出泡来,那可就苦上加苦了。

忆苦饭吃完了,有些社员装作觉悟高,调侃说这苦要经常吃才行,要求队长过段时间再这么忆忆苦。队长骂开了:你还想吃二遍苦受二茬罪,这不是反动思想?富有接过话说:队长,我爸那一代的苦咱不能再吃了,咱要思甜,什么时候一起思甜?一下七嘴八舌开了,有的说杀头猪最好,红烧肉、包饺子、过油肉,让我们美美地吃一顿。队长便用他的破锣嗓音大声喊:狗日的只想着吃,今年天旱如果收成不好,恐怕全村人都要喝西北风了。不过我可以许愿,如果三年内我还当队长,一定要让大家吃一餐世界上最好的美食。

没想到队长的话一语成谶。包括两个内容,一是六月后三四个月没有下过一滴雨,不仅秋田大大减产。二是,他当队长一直当了七八年,吃忆苦饭后第三年,我回到乡下时,就听说社员们经常提醒他兑现美食的诺言。

那一年生产队积攒了一笔钱,准备在村北的旱田里打口深井,解决村北的浇地问题。打井的活属于重体力活,那年我高中毕业已成大小伙子,有了出力气的资本,参加打井也很自然。

机井打了半个月,按照计划再有六七天就能打成出水了。为鼓舞士气加快进度,队长决定给参加打井的人吃餐好饭,就是吃油饼,而且管饱吃,能吃多少就吃多少,不限量。消息传出后,富有高兴得直呼队长万岁。

对我来说意外的事还是出现了。队长说完的第二天,村委会抽人去写标语,要把穿村而过的大路两边已粉刷成白色的墙壁上写上有关农业学大寨的红字,队长说村委会主任点名让我来写。如果是平时我当然乐意去做,可现在要吃油饼了,怎么能离开打井队呢?于是找借口搪塞队长说不能去,害怕写不好影响全村的形象。队长拍拍我的肩膀做个鬼脸,你娃的那个小九九我还不知道?无非就是几个油饼嘛。村委会的活你照干,吃大餐时再回到打井队来。

在等待和盼望中,这一天终于到来了。第四天上午,我在写大字标语时兴奋得有些走神了,竟被油漆弄脏了蓝制服,那可是我最体面的唯一的一件制服呀,让我很长时间都心疼不已。村中道路两边的白墙上的大字标语,因为出自我的手感到很得意,有时看着大字好像就站在大寨的虎头山上。时过境迁之后的许多年,我去太原出差终于专程去了趟大寨,爬上山顶时又想起了三十多年前那两排火红的大字以及刻进记忆中的丰盛大餐。

那是我一生中吃得最多最香最深刻的一餐饭。那餐饭也改变了我的就餐方式和习惯,再也没有以任何不文雅的举止吃过任何东西了。

太阳升到最高处的时候,参加打井的人都到工地来了,三十多人都兴致勃勃、神采飞扬。工地上插着彩旗放着喇叭,是那个年代的标志,只要是大事全都这样。打深井算是生产队的重大项目,当然会旗帜招展、场面壮观。饭其实很简单,就是油饼和菜汤,菜汤是有些白菜粉条之类的。这已让我们感到十分奢侈,感觉就是山珍海味。打井的人基本都是光着膀子的年轻人,别看平时没吃什么油水,可在太阳下个个身上油光发亮,好像是刚从油锅里洗了个澡出来。

一开始吃就像比赛似的,连吃五六个都是风卷残云,没个什么吃相。然后一个个笑话他人,饥饿鬼、吃死怪、猪八戒等等都互相赠送。也有因笑噎着了打着嗝儿,把吃进去的吐了大半出来。五六个是什么概念?二两面粉一个油饼,那就是一斤面粉呀。可我觉得还行,吃了六个还能继续吃,七、八、九,我已数到十了。当然这时候不是感到而是已经十分撑肚子了。肚子肯定没有容量了。我想起了装麻袋,似乎往下一仍有空间,于是就做麻袋状上下跳了几跳算是了。这办法还真管用,真的又吃了一个下去。

接下来吃还是不吃?几乎不当是个问题了,又到篮子里拿了一个油饼。生产队规定只能吃不能带,大家都一样。第十二个简直不是吃而是硬塞着把油饼送下肚的。这时的体验已不是享受了,上大学时经济学教授讲到边际效应递减,自然联想到吃油饼的经历,二斤四两面粉的量,活生生的案例呀。我以为充其量这可能是个平均数,但几天后大家交流感受时,没想到这个数仍然是最少的。大个子的富有,天哪,竟然吃了二十四个,是四斤八两面粉呀!

破 烂 王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乡下,以收破烂和货郎为职业的走村串巷者司空见惯。虽都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买卖,却为村民的需求带来方便,也为单调的生活带来滋味。王黑蛋就是干这个营生的人。

黑蛋不是绰号而是大名,村民们送他的外号叫王光腚。光腚的喻意清楚且联想丰富,人们都乐意提起。可大人呼叫他时他爽快答应,孩子喊时他就生气:光腚是你叫的吗?只有你妈才能叫。想起这个人时,三十多前的呼喊声又在耳边响起:“碎铜废铁玻璃瓶烂麻绳,旧鞋旧袜子——换洋货了……”别看他个头不太高,放开嗓门时却抑扬顿挫音韵悠长,穿墙隔巷也能听到。村民们拾掇好家里的脏鞋烂布,他的小货车一到,很快便熙熙攘攘围下一圈。

收破烂其实就是与垃圾打交道。那时农村都穷,人们能勉强用的都舍不得扔,能列入破烂的,是名副其实的垃圾了。坏了的铁器有锄头镰刀铁锨犁铧之类,还能回回炉另铸用具,而旧鞋破袜烂衣物很难想象有什么价值。这些身上穿着补丁摞补丁的人们,手里拿着破烂实在是滑稽。直到现在,我仍想不通当年的废旧物资收购站回收这些能派什么用场?现在城里丢弃在垃圾箱里的许多用品,如果放在当年农村供销社的货架上都不见得过时。

可是,当年黑蛋堆在小货车上的破烂让巷子里所有眼睛都大放光芒。左邻右舍禁不住羡慕并啧啧称赞那些胶鞋、布料、衣服之类的旧物品,边骂把这些东西当破烂丢弃的主人是败家子,边对这些破烂摸来捏去,爱恨交加。

果然有人动心思了。我的邻居大个子富有先开口了:黑蛋兄弟,这些东西做破烂真太可惜了,能不能用我的破烂换你的破烂?他扬起了手里紧紧抓住的一双灰白色的旧回力球鞋。

妇女们笑富有了:连收破烂的便宜都要占,你这个人也就是个破烂了。

黑蛋巴不得有这个效果,小眼睛一闪一闪地闪出一脸坏笑:好,算我今天倒霉,只要不嫌我的破烂,想换就随你便吧。不过,你的几斤只能换我的一斤。

这下可热闹了,见黑蛋许可,村民们都放肆起来,一边七嘴八舌嘻嘻哈哈地说着,一边拥挤着在货堆里乱翻乱捡,好像抢金银财宝。富有就这样被妇女们挤了出来:你们一个个假正经说我是破烂,看你们心急火燎的穷样子,真连破烂也不如。

母亲本来是要换针头线脑的,但舍不得翻出来的两个尿素袋,就把袋子换了回来。尿素袋是进口化肥用的外包装袋,因要抗腐蚀是用很结实的化纤布料做成的。母亲用黑色染料漂染后给我做了件制服裤子,粗看时面料平细光滑没有折皱,细看时还是能看到两个隐藏在深黑色里的“尿素”字影。搁在追求时髦和怪诞的时下,没准还成为被追捧的另类新潮。这件裤子我很喜爱,一直穿了三年且补了几次,不能再补了才惋惜地淘汰掉了。

这场以破烂换破烂的事件,让巷子里家家户户笑逐颜开,开了村里收破烂史上的先河,也让外村的黑蛋成为我们村的风云人物,在我少年的记忆里打上深深的烙印。当天中午黑蛋吃了几家人为他送的饭后,说出了这车货的原委。他在县城一个家属大院讨水喝时,一户家底殷实的人家因调往省城,在清理杂物时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儿打包称斤,卖一半送一半都给了他。他路过我们村时,让巷子里的人分享了大便宜。

那天,黑蛋也是带着一脸笑意在风和日丽的乡村道路上走了。他背着太阳斜射下来的光线,路两边的柳树绿荫里罩着他和他的货车。快出村时他仍喊叫着号子,好像觉得不过瘾又加了两句:用不得的旧鞋子,穿不得的破裤子,使不得的小媳妇,要不得的老女人,换洋货了。叫声里的洋洋得意,惹得村口嘻笑的村民叫道:不要乱喊,再喊几声看下次来时,非把你的裤子脱了不可!黑蛋不理睬,仍然喊着叫着,和他的货车渐行渐远,消失在村外的秋野里。

那些年的农村,放电影唱大戏之类的娱乐活动稀少,农民生活单调乏味,开开玩笑说说笑话也像现在的网络段子一样兴盛时髦。黑蛋的号子算得上那个时代的乐子,反映了底层社会憨态狡诘的追求。这乐子与村民的尊严没有关系,乐过之后也不当回事,仅嘻嘻哈哈一笑而已。

可是这个黑蛋天性嘴烂,村民说他的嘴比破烂还烂。几个月后的一天,他一边给女人们称破烂,一边唱他得意的号子:用不得的旧鞋子,穿不得的破裤子,使不得的小媳妇,要不得的老女人,换洋货了。一边还把收的破鞋往妇女身上比划,这就让女人们有了借口,几个妇女互相传递个眼色,外号叫大辣椒的富有的媳妇喊道“一二三”,几个女人便把黑蛋围了起来,两个拧胳膊,两个踩脚,大辣椒双手箍头,把黑蛋按倒在地,三下五除二扒下他身上的衣服,赤条条暴露在太阳光下。女人们似乎还不满足,大辣椒顺手把扒下的裤子向空中一扔,一晃一悠翻个滚挂到了柳树枝上。只见这黑蛋光着腚,一只手用鞋捂盖下体,另一只手伸向头顶够裤子,因为只差一点点,向上蹦着弹跳,树枝上的裤子一下一上忽悠晃动,树下的黑蛋一上一下焦急地蹦跳着。周围的妇女捂嘴掩面,大笑不绝。

那时村里的学校还在上课,但因是劳动课我回家取工具,进了巷子就远远看到了这一幕。最后还是村南头的冰桃大嫂路过时,在地上捡了一根树枝扔给黑蛋,才把裤子钩了下来,但用劲大了,裤子被树枝扯开一道三角口子,穿好后露出屁股上的肉。黑蛋显然心有不甘,捂住屁股对笑着的妇女们大叫:小心后半夜我翻墙越室进你们的家,揭床掀被让你们一个个不得安宁。

妇女们的这次壮举经村民口耳相传,成为村里不能忘却的故事。村里人传话专挑有味的说,且加盐调醋增枝添蔓,让听的人觉得有鼻子有眼,自然就有桃色的成分进去,把人们的想象空间层层打开。传到外村,便演义成复杂美丽的传奇,让平静的岁月涟漪四起,麻木的日子泛起喜悦。说黑蛋在我们村收破烂,因为挑逗妇女被人脱了裤子挂到树稍,正当他前遮后掩狼狈不堪时,寡妇嫂冰桃帮他把裤子挑了下来,并让黑蛋到她家,把衣服上的三角口缝上,还洗干净留下黑蛋过了夜。

这故事单身汉黑蛋听了嘿嘿笑着,心里美滋滋的,可传到本来就怕是非的寡妇嫂冰桃耳朵险些酿成大祸。她绝不容许这样的闲话传播于乡场,但对抗的办法只有在大街小巷指桑骂槐敲山震虎,总不能一个一个找人当面辟谣吧?有天正在骂人,黑蛋推着小车又来到了,冰桃嫂气不打一处来,骂黑蛋是个丧门星后,便脑门火星一闪就晕倒在地,几天不出门。

从此,黑蛋再没有来过村里,即使路过也要绕道,有意躲避冰桃。

可故事的传播并没有因为村民的意愿停下来,传到公社革委会副主任刁破天耳里时,他竟把一件起源于乐子,相传于玩笑的事,给彻底变味了。村民们都知道这个刁主任的德行,从小就偷鸡摸狗,“文革”参加造反派后更是暗拿明抢,三纠二斗地当上了大官。尽管他有权有势,但良家妇女没人愿意嫁他,一直是单身。据说,他看冰桃长得漂亮,有次下乡特意要求村委会安排吃住在冰桃家里,想见机行事。果然在夜深人静时他装神弄鬼,可冰桃并不就范,反倒借鬼骂人,把巷子里已进入睡梦的村民都骂醒了,弄得刁副主任很没面子,怀恨在心。

一九七五年高中毕业回村后,政治运动仍然此起彼落,突然间割资本主义尾巴的运动横扫过来,首当其冲的是集市被取缔了。略有点文化的生产队长,用他那敲破锣似的嗓子问刁主任:这狗日的集市都几千年了,应该是封建社会的胚胎,怎么就能长出资本主义的尾巴来?刁主任说队长的思想很反动,代表一种典型倾向,便在村民大会上毫不客气地点名批判了他。

可是,无论怎么想都想不到的是,黑蛋村里竟然把收破烂也视为资本主义尾巴了,主持割尾巴的也是那个刁破天。开大会时,刁破天让村民对黑蛋进行了批判。巷子里的人议论到这件事时,富有想幽默一下:我还以为资本主义多么好啊,没想到和我们差不多。收破鞋烂袜的黑蛋,在国外也是资本家!还是他媳妇大辣椒有政治远见,联想到这是刁副主任一箭双雕的报复计谋,便埋怨村民都是乱编的那个谣言害了黑蛋和冰桃。

故事的发展也没有依刁副主任的意思往下走。他没想到巧妙的借势报复,竟成全了黑蛋和冰桃。黑蛋被割尾巴之后,大辣椒告诉了冰桃,两人对世事的变化叹息不已,说黑蛋其实也是个大好人。大辣椒不仅胆大心细还很热心,从冰桃的话里她捕捉到了意思,便两头撮合起黑蛋和冰桃来。经她的七牵八引,还真促成了两人,几个月后黑蛋上门入户,成了我们村的大爷们。成亲那天村里热热闹闹像过节一样,人们自然少不了喝许多的酒。就这样初始于乱编,经几轮大起大落的变故,最后弄假成真,有了如愿以偿的结局。接着在第二年春风荡漾的季节,黑蛋重整旗鼓再操旧业,推上货车上路了,方圆几十里又飘荡起他熟悉的号子声。

恢复高考不久,我上大学离开了村子,虽见到黑蛋的时候不多,可听到他的消息仍然不少。他一直收购破烂,从村里收到乡里、县里、市里,收着收着,小推车收成拖拉机,收成汽车,走街串巷收成收购站,收成了大公司,生意越做越大,做成了当地有名的破烂王。而那个刁副主任,因为八十年代收拾造反派时被撤了职,又因为好吃懒做穷困潦倒,还曾因为强奸罪名被判了几年刑。出狱后,不知怎么患上了狂妄症,经常莫名其妙地指天划地。有一天在铁道边指着飞驰而来的火车骂骂咧咧,见火车不理他,就举起一根棍子扫了过去。这一扫被车厢挂住飞了起来,撞在路边的石头上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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