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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与成都燕京大学小考

2015-12-18熊飞宇

安康学院学报 2015年1期
关键词:燕京大学冰心成都

熊飞宇

(重庆师范大学 文学院,重庆 400047)

抗战时期,冰心曾赴成都,并在燕京大学发表演讲。但冰心此行,在后来研究者的笔下,一是时间并不确切,二是对其演讲的情况敷衍过多,铺陈过甚,乃至失实。现就此略作考证。

1941年12月7日,珍珠港事件爆发。几小时后,驻扎在北平的日本宪兵便迅速占领并很快封闭了燕京大学[1]。1942年2月8日,燕京大学临时校董会在重庆召开,一致决议:“(一)燕京大学在后方复校;(二)成立复校筹备处;(三)推梅贻宝先生为复校筹备处主任。临时董事会议决议的复校宗旨,有以下几条:(一)燕京大学不容日敌摧毁,校统亟应延续;(二)燕京大学师生陆续来到后方,需要接待安置;(三)燕京大学旨在为国家培养人才;(四)澄清燕京大学在日伪窃据下维护校务之立场,并防止日伪在北平开办燕京大学。”经历一番筹备,成都燕大以月租2000元,租用位于陕西街的华美女中和毗连的启华小学作校舍,并推举梅贻宝为代理校长及代理教务长。1942年10月1日,成都燕大正式开学[2]。自此之后,燕京大学在成都历时四个学年。

燕京大学在成都复校,吴文藻曾与有力焉。据其《自述》,“重庆期间”,吴文藻“作为云大、燕大的代表”,“与教育部联系”,“筹设燕京大学成都分校”,“并推荐林耀华①林耀华(1910—2000),福建古田人。1932年毕业于燕京大学社会学系。1935年获燕京大学研究院硕士学位。1940年获哈佛大学哲学博士学位。其《金翼》(英文)成功表现了南方汉族农村宗族与家族生活的传统及其变迁。1941年回国后,深入凉山地区,对彝族社会结构与诸文化现象进行缜密的考察,写成《凉山夷家》一书。为社会学系代主任”[3]。

通常的说法是:复校工作就绪后,校方即带信请冰心到成都,给燕京大学学生讲话[4]。1943年春[5]130,冰心乘坐洛克菲勒基金会的便车前往,在燕大礼堂演讲,题目是《闲话燕京》。

对于这次出行,《山路上的繁星——冰心在重庆》有过身临其境般的描述:

“在这春花烂漫的季节,冰心的心早已蜕变成一只蝴蝶飞到了车外,在火红的杜鹃花丛上迷醉地飞舞,在芬芳馥郁的栀子花中贪婪地采撷。”

“车子在平坦的蜀地行驶,傍晚就到了成都。到达目的地,原来燕京大学在成都复校的一些领导、老师已在那里等候。故人相聚,又值战乱,自然百感交集,有说不完的话。”

“夜晚,在宿舍,冰心侧身望向窗外,空气中飘来淡淡的异乡的气息。‘明日就要为燕京大学的师生们演讲,虽然北平的燕大已被日寇驱逐关闭,但是,只要有燕大的师生在,只要有燕大的精神在,燕大就永远不会倒下!’”

“第二天,冰心在燕大礼堂向在成都复校的师生作了《闲话燕园》的演讲。之所以选择这个题目,是因为冰心觉得,正是那些真实可感的点滴记忆才最能触动大家的心弦,才最能唤起新生们对大学的向往之情,才最能引起昔日师生的共鸣!演讲的气氛是轻松的,冰心竭力地融入到这个群体中,把自己当作他们中的一员,以大姐姐的口吻向他们讲述了自己在燕大时的学习和生活,把曾经在燕大的所闻、所见、所行、所感形象生动地介绍给他们。”“在述说过程中,冰心也有意无意地向他们展示了自己的学习方式和积极的社会实践,把自己认为有益的心得体会传达给在座的新同学们。最后,她还鼓励同学们刻苦读书,报效祖国,并以‘相约北平,相约燕大’的话作了演讲的结尾。”

“晚上,燕大的几位老师和学生一起宴请冰心,他们谈笑风生地来到一家‘无醉不归小酒家’,看到这长长的店名,冰心幽默地说:‘看来今天是回不去喽——醉了走不动,不醉又不让走!’大家都笑了。入座后,学生们对冰心解释道:‘我们知道您是喜静不喜闹的,这个小酒家比较清静,我们商议后就选了这里。’”“酒菜上齐,大家纷纷举杯,学生们又说:‘今天我们是特意请谢老师来这里尝尝正宗的成都名酒——全兴大曲的,这酒还是始酿于清朝乾隆年间呢!’冰心闻那酒香,笑着说:‘这是罗汉请观音,便宜你们了!’大家都开心地饮尽杯中酒”。

“第二天,冰心坐上来时的便车,依依不舍地告别燕大,告别成都,告别蜀郡,回到重庆歌乐山。”[5]43-45

这番叙述,同样见诸卓如的《冰心全传》,但在陈恕的《冰心全传》中,则审慎地一语带过,并无详细的描述。不过,两传都未明确冰心此行的时间,故留下许多疑窦。

1944年9月9日,冰心在致赵清阁的信中曾说:“仍想到成都走走,只看便车接洽得如何?”[6]此处的“便车”,是否就是洛克菲勒基金会的便车?又据《燕京大学史稿》,1944年10月12日,“校友谢冰心到校演讲,讲题:闲话燕京”[7]。由此可见,冰心的成都之旅,早在1944年9月或之前就已筹划,至10月终于成行,并可得到文献确证。

可能出现的情况是:冰心的成都行有两次,一次是在1943年春。从《山路上的繁星——冰心在重庆》的描述可以见出:冰心去成都,正值杜鹃花和栀子花盛开的时节。根据它们的花期,应当是在五至六月间。同时,该书亦云:冰心的演讲是为了“唤起新生们对大学的向往之情”,但新生的入学,即便是民国时期,也多在秋季。因此,就其行文来看,“春季”之说,实在是前后抵牾。另一次则在1944年10月。不过,两次演讲的题目都是《闲话燕京》,未免有些啰嗦。

再看谢冰心与谢冰莹的初识。《山路上的繁星——冰心在重庆》将其安排在“演讲刚结束”[5]44。其时谢冰莹正在成都制革学校任教。而早在2004年,严农在《冰心、冰莹喜“相逢”》一文中,就有过大同小异的描述,时间也是1943年,且两人仅有“一面之缘”[8]。但石楠的《中国第一女兵:谢冰莹全传》却云:谢冰莹在1943年3月20日到达成都;4月6日,即从成都赶到重庆,借住于张道藩主管的中央文委会,与白薇和赵清阁“重逢”,并“邂逅”了冰心[9]。时间和地点都与前说不同。2011年6月16日的《人民政协报》刊有晋文的《谢冰莹文学之路上的几位良师益友》,谈及冰心与冰莹的“第一次见面”是在“1944年”,且“此后又曾多次会面”。综合上述材料,如果两人的初识是在成都燕大的演讲会上,那么,这两个事件发生的时间,当以1944年较为可靠。

谢冰莹后来有《冰心与〈春水〉》一文,对冰心这次在成都燕大的演说有详尽回忆,并可澄清上面各种叙述的诸多不实之处。但该文似未曾引起谢冰心与谢冰莹两方面研究者的关注,兹录全文如下:

【新闻记事】在“五四”时代的中国女作家当中,冰心和庐隐算是两位资格最老,同时在文坛上最负盛名的作家。虽然两人的思想不同,作风互异,各有各的读者,但她们两个人的名字,总是并列着的。

冰心于一八九七年①此说有误。冰心出生的时间当为1900年10月5日,农历庚子年闰八月十二日。生于福建闽侯,燕大毕业后,即留学美国,得卫斯莱大学硕士,回国后就在母校任教,一九二九年在北平与吴文藻结婚,一直到现在,过着很幸福的日子。

读过冰心作品的读者,自然要比庐隐的多,这是因为在高小和初中的国文教材里,都选了《寄小读者》的原故,所以十几岁的学生没有不知道谢冰心的。

冰心开始写小诗,还是她在贝满女中读书的时候,那时伏老主编晨报副刊,她常常投些散文小诗去,伏老大为称賛,每次都给她刊登出来,给与她很大的鼓励。

当我初次读她的诗集《春水》,《繁星》和小说《超人》的时候,我就断定冰心是一位闺秀作家,她的文字是那么美,那么清亮得像一泓“春水”,我喜欢读,但又微微地感到有点不满足,这是什么原因呢?在嫩小的心灵里,我开始怀疑:难道世界上真像冰心所描写的那么美,那么可爱,那么富于同情心的吗?为什么她只看到光明的一面,快乐的一面,而没有告诉我们,在这世界上还有黑暗的一面,悲惨的一面,还有无数正在生死线上挣扎着的人群呢?

不过,后来,我终于了解了!一个作家的作品,是与他的生活环境,有着极密切的关系的。冰心的家庭环境太优美,太舒适,她自然会写出这么美,这么充满了母爱,充满了自然之美的文章,来安慰苦闷的读者的。

她的性情很温柔,身体很瘦弱,说得过火一点,真有弱不禁风的样子,记得三十三年的秋天,她由重庆来到成都交涉版税的时候,她的母校燕大学生自治会曾请她讲演,讲题是《闲话燕园》,声音是那么小,即使坐在前三四排的人也听不清楚,于是有一位外国老太太站起来说:

“请你再大声一点讲好吗?”①原文如此,有一字一顿之感。

冰心这时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她的态度很镇静,她也用英语回答那位老太太:

“很对不起,我只能说这么大的声音。”

外国老太太,微笑着摇了摇头,现出莫可如何的样子,冰心仍旧坦然地继续着演说,声音的确太小,坐在后面的听众,有几位竟中途退席了。

等她讲完后,我们这一群专门去看她的朋友,很想和她一同走到东桂街去吃点心,顺便也好多谈一会,但她坚决地要坐洋车,为了要爱惜她的身体,我们替她雇了车子,自己走路回家。

冰心的生活,是很有纪律的,虽然在成都只有短短的一个星期,什么时候喝牛奶吃点心,什么时候睡午觉,都有一定的时间,据说还有一位外国朋友,每天很细心地在照应她。在重庆的时候,她住在歌乐山一座很幽静的小洋房里,过着全家欢聚的快乐生活,这时,她除了参政会开会,下山出席外,其余时间很少进城。

她过去的小说,除了《超人》,还有《往事》,《第一次宴会》,《冬儿姑娘》;散文有《寄小读者》,《南归》和《冰心游记》等。她的作品并不多,可是如果站在纯艺术的观点来批评,每篇都是很美的。抗战期间,她很少写作,曾用“男士”的笔名,出版了一部《关于女人》,里面写的都是她的几个亲属和朋友的故事,后来再版时,又改用了冰心真名。

胜利以后,她随她的丈夫吴文藻住在东京,去年曾回到北平去看她的孩子,女青年会曾请她讲演日本的妇女情形,有位朋友告诉我她的苍白的脸上,又多了□②道绉纹③,声音还是那么小,但[精]神比在成都时好多了。

许多人都把冰心当做我的姊姊,其实,我俩仅有一面之缘,但彼此神交已久,一见如故。去年我来到台湾,还有人问我:“你是什么时候由东京回国的?”我知道他误把我当做冰心了。

该文发表于《中国新闻》1949年第5卷第11期,第15页,系“中国作家回忆录之九”。据此可知:一、冰心的成都之行,起因在于版税的交涉,而非燕大校方的邀请;二、冰心在燕大演讲的时间是1944年秋,并非1943年春,演讲的题目是《闲话燕园》,而不是《闲话燕京》;三、冰心演讲后,雇乘洋车直接回到寓所,并未去“无醉不归小酒家”欢饮;四、冰心在成都逗留一周,并非“第二天”就返回重庆;五、冰心与冰莹只有“一面之缘”,并未“多次会面”。

不过,冰心既是交涉版税,当与开明书店有所联系。查叶圣陶日记,果有记载:

10月13日(星期五)晨至华西坝看二宫,缘知冰心女士来蓉,住坝上,令探其确址。二宫探询再四,不获。卒往询其校吴校长,始知在一外国人家。按址往问,果遇见冰心,但即将外出游观,立于车次,遂约午后一时半再来。

返家,看祖璋稿一篇。饭后再乘车至华西坝,至则距约定时刻尚早,遂入观美国新闻处主办之照片展览。陈列者为各地战事照片,巴黎光复之照片已在其中,可见传递之迅速。片甚多,不暇细观,见超级空中堡垒之详照,其巨大实可惊人。

再至外国人家,晤冰心,与谈其著作之版权问题,并约定其《关于女人》一书,决校正后交我店重出[10]。

日记云冰心住外国人家,与谢冰莹文中所说有外国朋友悉心照料冰心,二者实可相互印证。

冰心毕业于燕京大学,又曾执教于此,对母校的感念,在1951年回国之前,屡屡见诸笔端。许正林有专文《冰心与燕京大学》[11]考述。但遗憾的是,该文并未涉及冰心与成都燕大的关系,本则短文狗尾续貂,或可起到补遗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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