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语负迁移造成的汉语比较句习得偏误分析

2015-12-17王红羽

四川文理学院学报 2015年1期

王红羽

（四川文理学院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达州635000）

比较句是汉语语言本体研究和对外汉语教学中一个非常重要的语法点，也是第二语言习得者汉语句式习得的难点之一。在汉语比较句习得的过程中，韩国学生表现出了自身的习得特点。汉韩两种语言中都有比较句式，但由于它们属于两种不同类型的语言，因此在句法、语义方面都存在着一定的差别。汉韩两种语言语序规则、用词规则、结构规则的不同都将给韩国汉语学习者带来影响。韩语属于粘着语，语法关系主要由助词和词尾变化来表示；而汉语是孤立语，语法关系主要靠语序来表示。这些差异是导致韩国学生习得比较句时产生偏误的主要原因。

对于韩国学生来说，造成比较句习得偏误的问题多种多样，通过在教学实践中得到的偏误实例来进行韩语负迁移问题造成的习得偏误的分析，能够更好地从母语负迁移的角度发现韩国学生习得汉语比较句的难点，以便更好地指导教学。

在汉语中，凡是用来作比较的句子都称为比较句。比较常用的比较句有“比”字句、“不如”句、“跟／和／同／像／与……一样”句、介词“有”字句、“越来越”、“更”字句、“最”字句等。本文研究内容的界定是根据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社的汉语教材《汉语教程》第二册（上）里引入的几种比较句基本句式，并参照《汉语水平等级标准与语法大纲》中引入的比较句语法项目产生的偏误进行研究。主要偏误均来自于比较句的基本句式：“A＋比＋B＋形容词”、“A＋比＋B＋形容词＋数量补语”、“A＋比＋B＋更＋形容词／动词”、“没有”句、“不比”句、“A＋（动词＋宾语）＋动词＋得＋比＋B＋形容词”等。

一、韩国汉语学习者的常见比较句偏误表现

根据前人的研究，对“比”字句偏误的分类大致有两种。一种是根据鲁健骥对偏误种类的划分，从形式的角度将汉语语法偏误归纳为错序、遗漏、误加、误用四种。另一种则着眼于比较句结构，分为比较项的偏误、结论项的偏误和比较标记的偏误。由于本文讨论的是比较句的基本句型，而韩国学习者的偏误又有其自身的特点，因此本文从形式角度对偏误进行分类，加以偏误在句式中发生的位置的分析，并结合韩国留学生汉语比较句的偏误的具体情况进行小类的细分整理，从韩汉语对比分析的角度归纳偏误类型。

（一）语序偏误

语序偏误简称错序，指的是由于句子中的某个或者某几个成分放错了位置造成的偏误，[1]也就是说，语序偏误是把比较句句式里各语法成分的排列顺序弄错而造成的偏误。这类偏误又可以分为以下几种情况。

1.数量补语错位

例[1]：＊麦克比我一点高。

例[2]：＊釜山比首尔很多热。

例[3]：＊东东比美美一岁大。

在差比句中，如果需要表达两个比较项具体的差异程度，可以在比较结果后加上数量补语。“数量补语表示动作和变化的数量或时量。数量补语有动量补语、时量补语、比较数量补语三种”，“比较数量补语大多可以用在形容词后，表示比较相差的数量。比较的数量不能放在形容词前。”[2]330而例[1]、[2]是把比较数量补语“很多”、“一点儿”放到了比较结果之前，正确的句子应为“豆豆比园园高一点儿”、“麦克比我高一点”、“麦克比我高很多”、“釜山比首尔热很多”。例[3]则是把比较数量补语“一岁”放到了比较结果之前。以上偏误句是属于对句式“A＋比＋B＋形容词＋数量补语”的句型结构掌握不牢，将数量补语放到了比较结果的前面。

我们来看一下韩语比较句的用法：

词译：东东主格助词美美比一岁大

意译：豆豆比园园大一岁。

词译：麦克主格助词我比一点儿高

意译：麦克比我高一点儿。

我们看到a、b两句中，韩语的语序是“数量补语＋比较结果”，与汉语相反。这就不难理解，被调查者们由于没有准确掌握汉语的语序，因母语的负迁移造成了这种类型的偏误。

2.否定词错位

例[4]：＊我的房间比你的不干净。

例[5]：＊这件衣服比那件衣服不便宜。

齐沪扬先生指出，“用‘比’构成的比较句，多以肯定形式出现，如果否定的话，多用‘没有’的形式。这和直接在“比”前加“不”是不同的，用法意义有差别。”[3]这个问题我们在后面谈否定形式时再具体探讨。如果要用“不”来对“比”字句表示否定，否定副词“不”必须放在比较标记之前，而不是放在谓语之前。以上例子中，否定副词“不”都没有放在“比”之前，造成否定词错位的偏误。

这是由于韩语的“ ”句后可以直接跟否定形式，母语负迁移造成了“比……不”这种偏误。我们看下句韩语的语序：

词译：这衣服主格助词那衣服

比否定副词便宜

意译：这件衣服没有那件衣服便宜。

（＊这件衣服比那件衣服不便宜。）

3.比较项错位

例[6]：＊我的房间比你的干净一些。

这类偏误句从语法上来看句子没有偏误，但语义刚好相反。这是由于受母语韩语的影响，没有认识到汉语语序对语义的决定意义，颠倒了句子前后的逻辑关系，造成偏误。

在韩语“ ”句中，因有格助词存在，两个比较对象的位置可移动，语序比较自由，“比较后项B＋ ”结构可位于句中也可位于句首。而汉语主要依靠词序来表示句子中各个词之间的关系，否则句意就会发生改变。我们来看下面的例子：

词译：地铁主格助词巴士比更快

意译：地铁比巴士快。

词译：巴士比地铁主格助词更快

意译：地铁比巴士快。

词译：东马路主格助词西马路比一点宽

意译：东马路比西马路宽一点儿。

词译：西马路比东马路主格助词一点宽

意译：东马路比西马路宽一点儿。

a句和b句的意思相同，c句和d句的意思相同。在韩语中，比较前项和比较后项的位置可以互换，用主语的格来区分比较项。而汉语缺乏形式，因此必须严格遵守语序。所以上面的偏误产生的原因我们认为是由于答题者受到母语的影响，没有掌握汉语比较句的语序规则。

（二）遗漏偏误

学习者因对比较句句式结构掌握不够完整，导致遗漏了比较句中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这类偏误有以下几种情况：

1.比较项的遗漏

例[7]：＊我的没有你的房间干净。

例[8]：＊她比我的舞跳很好。

“比较必须有比较的对象，这是构成比较的基础。并且，比较只能在两个或两个以上不同的对象之间或同一个对象的不同方面（如不同属性、不同领有物或不同时间、不同场合等）之间进行。”[4]也就是说比较两个事物时，比较双方应有对应性。一般的情况是，如果比较前项A和比较后项B的短语内部结构相同，会因为语言的经济原则将比较后项B的成分省略，但不能改变原句意思，以免引起歧义。上例是应省略不当引起的比较前项的缺失。

我们再来看韩语的类似句式。韩语的“＋形容词”句中可以省略“A N”或“B N”中任何一个比较项N，但汉语一般是承前省，没有蒙后省。例如：

词译：我属格助词房间主格助词

你房间比干净否定辅助动词

意译：我的房间没有你的房间干净。

词译：我房间你不完全名词

意译：我的房间没有你的干净。

词译：我不完全名词你房间

意译：我的房间没有你的干净。（＊我的没有你的房间干净。）

我们看到b句是承前省，c句是蒙后省，在韩语中b、c句两种省略方式都是可以的，但是汉语中不能省略前一个比较项名词，否则就会造成句意不明，因此若汉语也如c句那样省略，就会造成偏误。

2.动词的遗漏

例[9]：＊她跳舞得比我好。

例[10]：＊她跳舞得比我很好。

在汉语中，例[10]“A＋动词＋得＋比＋B＋形容词”有两种形式，除上文列出的“A＋动词＋得＋比＋B＋形容词”外，还可以说“A＋比＋B＋动词＋得B＋形容词”。如果要强调动作，就重复使用动词：“A＋动词＋宾语＋动词＋得＋比＋B＋形容词”。上例都因没有掌握好句式结构，没有重复动词而造成了动词缺失的偏误。

我们来看韩语的表达：韩语：

词译：她主格助词我比舞宾格助词好跳

意译：她跳得比我好。／她比我跳得好。／她跳舞跳得比我好。

在韩语中不能重复使用动词，因此不能说：“＊.”

受母语韩语的影响，学习者也认为在汉语中不能重复动词，于是出现了上述偏误。

（三）误加偏误

误加偏误是指在比较句中增加了一些不符合汉语结构规则的成分，从而造成偏误。由于受到母语的影响，韩国学习者常常根据韩语的语法规则在汉语比较句中添加成分而形成偏误。误加偏误是韩国学习者经常出现的偏误类型，主要分为以下几种类型：

1.程度副词的误加

例[11]：＊我的房间比你的很干净。

例[12]：＊釜山比首尔非常热。

例[13]：＊麦克比我很高。

上述偏误句均存在在形容词谓语前使用“很”、“非常”等表示程度的副词。这不符合汉语比较句的规则。王力把程度副词分为两类：“凡无所比较，但泛言程度者，叫做绝对程度副词。如很、非常、挺、极、怪、太等。凡有所比较者，叫做相对程度副词。如最、更、还、越发、比较等。”[5]在汉语比较句中，形容词谓语前边只能用相对程度副词，不能用绝对程度副词。卢福波将“很”等副词称为非比较性程度副词，“更”、“还”为表示比较性的程度副词。“非比较性程度副词不能修饰形容词或谓词短语，表示比较性程度副词的‘更’或其他副词‘还’则可以。”[2]117不知道这一规则，或者对相对程度副词和绝对程度副词认识不清，都会造成以上偏误。“汉语里如果要用‘比’字句而且要表明差异或高低的具体程度，可以在形容词后边加上程度补语。”[6]因此，在汉语比较句中不能在比较结果的形容词前使用程度副词，如例[11]的正确句子应为“我的房间比你的干净”，如果要表达差异的具体程度，还可以说“我的房间比你的干净多了”或者“我的房间比你的干净得多”，其余类推。

为什么出现在比较句的谓语形容词前边加上“很”等绝对程度副词的偏误呢？一方面，从汉语内部着眼，这是由于类推造成的过度泛化。“学习者在语言学习的初级阶段常常泛用某项语法规则或语言功能。泛用的结果是使语言学习的任务减轻了。”[7]在初级阶段学生已经学习在形容词（这里只指性质形容词，不包括“雪白、铁青、漆黑”等状态形容词）前边可以加程度副词“很”，如“很好”、“很累”。在汉语中，形容词谓语前加“很”等程度副词很常见，大部分形容词谓语句甚至要求带程度副词。学生把这种观念或习惯不加区别地用于形容词作谓语的比较句，就容易很自然地在这些形容词谓语前加“很”等程度副词，说出“釜山比首尔非常热”这样的句子，造成目的语知识负迁移引起的偏误。

另一方面，如果从母语的负迁移的角度来看，也有一定的理据。前文已经谈到在汉语比较句中，形容词谓语前的程度副词有一定的限制，绝对程度副词不能进入此语法结构。而在韩语比较句中没有这样的限制。韩语“ ”句中表达比较项的差异时，可以在比较结果前用“ ”（很）、“ ”（十分、非常）、“ ”（非常、相当地）等绝对程度副词。由此可见，如果不注意汉语和韩语的区别，就容易造成此类偏误。

2.“比较”的误加

例[14]：＊东东比美美比较高。

例[15]：＊豆豆比美美比较老。

以上两例是“比B＋比较”的偏误。“比较”虽然也是相对程度副词，但“比较”跟“比”在语义上重复，不能同时出现。

周小兵等指出，韩语“ ”（）和汉语“比较”（副词）是一对比较特殊的词。[6]175在汉语中“比较”不能出现在“比”字句中，韩语的“ ”却可以。汉语中“比”和“比较”同源，如同时使用则语义重复。而韩语的“ ”是韩语固有词，“ ”是汉字词，所以韩语的“ ”可以出现在“ ”句中。同时，我们提到韩语中所有的程度副词都可以出现在“ ”句中，所以由于母语的负迁移造成了此类偏误。

3.“是”的误加

例[16]：＊西马路是比较宽。

例[17]：＊这菜是好吃，那菜是比这菜好吃。

以上偏误为误加“是”造成的偏误句。我们认为这也是母语的负迁移导致的。因为在韩语中，主语和形容词之间一般要加主格助词“ ”／“ ”。学习者套用韩语的语法规则，就容易出现在主语后误加“是”的偏误。

（四）误用偏误

1.形容词和名词的误用

例[18]：＊东东的岁比美美的大。

例[19]：＊东东比美美多一岁。

例[20]：＊美美比东东短0.24米。

例[18]、[19]中比较点“年龄”误用为了“岁”，属于名词误用的偏误，例[20]在比较身高时把比较的结果误用为了“短”。偏误的原因有对汉语词义认识模糊不清，也有韩语负迁移的影响。如韩语的“ ”（形容词）可以表示“数量多”，也可表示“年岁大”，因此就出现了例[19]这样的偏误句。

2.比较句否定式的误用

例[23]：＊我的书没有麦克的少，为什么说麦克比我多？

例[24]：＊我的书不如麦克的少，为什么说麦克比我多？

“比”字句的否定形式有三种，即“没有”、“不如”和“不比”。这三种否定比较句无论从句法形式、含义还是使用语境、感情色彩上看都有差异，不能等同。《汉语教程》（第二册上）的提示中说：“‘不比’这一句式出现的语境是用来反驳或否认别人的话语的。”因此虽然从形式上看“比”字句的否定式是“不比”句，但从意义上来看“不比”句除了表达否定意义以外，还有其他的语义特征。与“比”字句意义对称的否定形式是“没有”或“不如”。

卢福波认为，在意义上“不比”句不是为了表达A与B的相对或相反的属性，而是为了说明与对方或人们的一般认识有差别，所以它有时恰恰用来说明两者计划相当，差别不大。在感情倾向上“不比”句含有辩驳语气。[2]120与“没有”句相比，“不如”更多是表明说话人的态度，主观性强，就不能用“不如”。同时，“不如”与“没有”相似，形容词一般是具有积极意义或如意倾向的，所以不能与例句中的“少”搭配。加上语境中提供了前提，需要使用辩驳语气，这里就只能用“不比”了。

二、韩语负迁移造成的偏误类别

从上文分析来看，韩语的“ ”句的语法结构与汉语的差异明显，汉语学习者将韩语的语法规则套用到汉语中，造成了大量偏误。通过分析，我们可以归类出如下由韩语负迁移造成的偏误类别。

（一）汉韩语序不同造成的偏误

1.数量补语错位

韩语的语序是“数量补语＋比较结果”，因此可以说“ ”（一点儿高），而汉语的语序是“比较结果＋数量补语”。我们在学生的平时作业中也常常见到“＊北京比大田很多热”这样的句子。

2.否定词错位

韩语的“ ”句后可以直接接否定形式，母语负迁移造成了“比……不”这种偏误。而汉语比较句的否定形式有“没有”句、“不如”句、“不比”句等，没有“比……不”这样的结构。

3.比较项错位

韩语是黏着语，其语法关系主要靠附着在单词后面的助词和词尾变化来表示，因此在韩语“ ”句中，因有格助词存在，两个比较对象的位置可移动，语序比较自由，“比较后项B＋ ”结构可位于句中也可位于句首。而汉语主要依靠语序来表示句子中各个词之间的关系，不能随意改变语序，否则句意就会发生改变。如我们在调查中搜集到的偏误句“＊我的房间比你的干净一些”从语法上来看没有偏误，但是句子意思完全相反。

（二）汉韩省略规则不同造成的偏误

在汉语中，如果比较前项和比较后项的短语内部结构相同，在不影响句子意思的情况下可将比较后项的成分省略。韩语的“

＋形容词”句中可以省略“ ”或“ ”中任何一个比较项N，但汉语一般是承前省，没有蒙后省。因此“＊我的没有你的房间干净”属于偏误句。

（三）汉韩用词规则不同造成的偏误

1.程度副词的误加

韩语“ ”句中表达比较项的差异时，可以在比较结果前用“ ”（很）、“ ”（十分、非常）、“ ”（非常、相当地）等绝对程度副词。而在汉语比较中，形容词谓语前边只能用相对程度副词如“更”、“还”，不能用绝对程度副词如“很”、“非常”等。因此可以说“

.”（＊我的房间比你的房间非常干净。）

2.“比较”的误加

在汉语中“比较”不能出现在“比”字句中，韩语的“ ”却可以出现在“ ”句中。我们要注意到，韩语中有大量的汉字词，这些词跟汉语同源，发音相似，但是使用往往有区别。韩语为母语的汉语学习者常常认为这些词语可以直接套用到汉语的规则中，因此常常出现此类偏误。

（四）汉韩句式结构不同造成的偏误

1.动词缺失

在汉语中，例[10]“A＋动词＋得＋比＋B＋形容词”有两种形式，还可以说“A＋比＋B＋动词＋得B＋形容词”，如果要强调动作，就重复使用动词，使用句式：“A＋动词＋宾语＋动词＋得＋比＋B＋形容词”。但是在韩语中，不能重复使用动词，因此不能说：“＊.”受母语韩语的影响，学习者也认为在汉语中不能重复动词，于是出现了上例这样的偏误。

2.比较句否定式的误用

在上文中我们曾提到“比”字句的否定形式有三种，即“没有”、“不如”和“不比”，但这三种否定比较句之间在句法形式、语义、使用语境、感情色彩上都有一定的差异。如果是正向的形容词，汉语的“不比”句和“没有”句都能对应韩语的“”、“

”，不具有区别性，“不比”句语义特征不明。所以韩国学习者不能准确区别三种汉语的比较句否定式也就不难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