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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两难葬

2015-12-17吴垠康

当代工人(A版) 2015年1期
关键词:法事火葬道士

文|吴垠康

生死两难葬

文|吴垠康

人死如灯灭,尸体的处置的确是个严肃问题。沉淀下来的丧葬文化像地理标识,风格迥异,或天葬、或火葬、或水葬、或树葬、或土葬。哪种更环保更节俭,更能体现人性的关怀与温暖,谁也说服不了谁,谁也取代不了谁,因为这与科学无涉,与信仰有关。

躲不开的体面

我的家乡位于长江中游皖鄂赣交汇处。农耕文明有着不可忽视的惯性,完整的肉身尊严地安放棺中,待亲友祭拜后入土为安,已然是祖祖辈辈认知的体面。我们宿松是死后入棺7至49天下葬,紧邻的黄梅是死后入棺3天内下葬,怀宁是出殡后在墓地厝棺3年后再下葬,长江边的龙感湖则有点儿恐怖,将死者绑在椅子上接受亲友叩拜后方可下葬。

母亲久病,盛夏去世,麻婶一帮老姐妹为她净身,再基叔带一帮人去祖堂安放备用了二十几年的棺材,然后用木门把穿好寿衣的母亲抬到祖堂入殓。晚上,道士拉开了法事的帷幕,或吹或打,或吟或唱。在浓厚的哀伤氛围中,母亲躺在漆黑的棺材里,接受亲友及同村乡邻的祭拜。

我们兄弟仨均在外谋事,所以母亲在父亲去世后就采纳我们的建议,把家里房子锁了。几年过去,房子已是破屋漏窝,物用废弃。现在我们拖家带口回来办丧事,酷暑难耐,蚊虫叮咬,饮食不洁,生活极为不便,内心亦无比焦虑。本想压缩时间,法事从简,但吃完晚饭,家族商量后续丧事时,才发现我们没有决定权,孝子能做的一是磕头,二是掏钱。

我们并非舍不得花钱,关键是繁琐的超度法事纯粹是花钱买罪受。还没穿粗布孝服就是一身汗,而且法事未完不得脱下,一天到晚身上都充斥着浓重的汗馊味。我向道士提议减掉一些程序,但叔伯们坚决不同意,说我母亲一辈子吃了不少苦,说我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必须履行最传统的仪式。家族里,族长的意志比法律更具执行力,我们只能妥协,背上不孝的名义事小,出丧那天找不到人抬棺材就成烂摊子了。

2014年,这样的传统在我的家乡安庆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动力不是内部的觉醒,而是政府强力推进殡葬改革。

既是改革,必然会遭遇阻力。乡下有位80多岁的老人,因害怕火葬“烧得疼”,担心备用了几十年的棺材“睡不上”,在限定火葬执行日前,偷偷服用了农药。所幸发现及时,最后被抢救回来。还有县公安侦破的一桩命案,最终结论是自杀。死者为了逃避火葬,自己掘好墓穴,并将两任妻子的尸骨掏出来移至里面,然后自己躺进去喝了半瓶农药。

阻力一重重

对火葬有抵触情绪的,不单是一些老人,村干部也怨声载道。哪家的棺材还没收起来,哪家有病患在医院里插氧气,哪家有老人躺在门板上,都必须掌握清楚。有位老人一直要死不活的,包片村干部像防贼一样,隔几个小时就去他家看看。一开始还可以假托借口,次数多了人家子女就没好脸色,最后把村干部骂得体无完肤。有位老人去世后,因其儿子在外打工,村干部只好一直守着,谁知他儿子回家后并不领情,说都给老子滚,你们有资格在这儿当孝子吗?

道士、地仙、吹鼓手、纸扎匠、棺材铺、黄纸坊、哭丧婆、乐队、防腐师,这些丧葬文化链条上的受益者当然也不希望殡葬改革。首先找政府兴师问罪的是道士,不让做法事吃什么?政府只好做出让步,最后从上游到下游的伙计们该干吗还干吗,道士更是见风使舵,收取的金钱像春笋般一天高一块。

走完改革的火化程序,接着走传统的土葬程序,耗时更长,费用更高。县里只有城郊一个火葬场,规模小,以前主要服务于公职人员及城市居民,现在扩大到农民群体,一下子人数多了七八倍,进炉火葬就像医院看病要排队,想择黄道吉日的,还必须走后门、找关系。憋不住气的就骂政府不作为不投入,甚至以公墓等配套设施跟不上为由,把骨灰盒抱到政府去设灵堂,公安当然不会袖手旁观,以致矛盾进一步激化。

其实,政府不但投入了,而且背上了沉重包袱。收一副棺木,县乡两级财政要补助2000元,火化一具尸体,村里要垫付补助2000元,至于垫付款由哪级埋单,还是个未知数。现在村级集体经济寒如破窑,开门过日子都是靠转移支付、挪用项目资金,有的甚至债台高筑。像我们县一年死亡人数大约5600人,需补助的费用2240万元,还不包括工作人员的日常开支。一位村主任不无忧虑地说,这样下去,也不知道能坚持到哪一天。

换观念不容易

平心而论,农村殡葬改革我是赞成的,并不是因为我的父母前几年就土葬了,而是在打工经济驱动下,“空心村”必须做出与时代相适应的选择。乡间的繁文缛节已成为农民工打拼的牵绊,所以年轻人对殡葬改革的抵触情绪要温和得多。

现在农村留守的都是老弱病残,以前靠山吃山的生存模式彻底颠覆,祭祀极易引发山火,山陡林密,无人扑救,也无法扑救。

抬棺材要8个力夫,力夫必须身强体壮。找这样的力夫如同抓壮丁,愁眉苦脸的族长一遍遍地打电话,催问打工者什么时候回来,话不投机就威胁说,你家父母百年之时要别人抬不?这是软肋,那就请假吧,请不动的,只好汇几百元钱让族长雇人代劳。攀比现象也越来越严重,抬一个人上山,少则四五万,多则七八万,真是活得起死不起。时间是用来挣钱还是奔丧,存折是用来买房还是埋娘,已然是农民工绕不开的焦虑。

尽管我对殡葬改革持积极态度,但仍有困惑,譬如宣传内容与手段就值得商榷。政府老拿节约土地说事,老百姓是不买账的,特别是地广人稀的山区,别说山场多得管不过来,就是国家一直在发放种粮补贴的耕地都抛荒得差不多了。千百年来埋了多少坟,如今又剩下多少坟在与子孙争地,根本不能从感官上引发农民的危机感。

从一种观念转换到另一种观念,并非看电视切换频道那么简单,可以说这是对执行者能力与智慧的一次检验,毕竟殡葬改革牵涉到千千万万知识水平不高、观念传统的老人。岳母说,她要是死了,让我们把她偷偷塞进山芋窖,别人要问就说去合肥走亲戚了。岳母像其他老人一样,对身后事也不乏焦虑,我则焦虑她没病可能因焦虑而闹出病来。看样子,有空要带岳母去那些殡葬改革进行得早、公墓建设得好的地方开开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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