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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视域中的阿来“精神原乡”

2015-12-17马力

阿来研究 2015年1期
关键词:多义性原乡阿来

马力

语言视域中的阿来“精神原乡”

马力

“精神原乡”是阿来创作的内核。他一直通过创作寻找、发现与创造着“精神原乡”。要理解阿来的创作,有必要认真研究其“精神原乡”的所指,研究它的特性与特征。本文将它放在语言视域中加以研究,侧重探求它的特性与特征。

一、阿来“精神原乡”所指的多义性

当我们将阿来的“精神原乡”看作一个词的时候,它就是一个语言现象,。它的形成与藏族的历史一样山高水长。其源头在神话,此后其内涵一直随着藏族历史的发展而不断得到丰富、深化。然而作为一种民族的集体记忆,只有当它浮出意识的水面,被语言捕捉到,通过语言的方式加以表达时,它才能被命名,成为一种语言存在。并通过语言交流的形式得以传播,通过读者的阅读得到认知和理解。因此阿来“精神原乡”的所指始终和历史的发展、及语言的产生、发展、传播连在一起,是一个动态的语言存在系统,具有语言属性。

阿来的“精神原乡”按索绪尔对词的结构分析方法,可分为能指和所指两个层面。能指,是它的声音表达层;所指,是它的意义层。从传统观点看,“语言所表达的意义,由社会约定俗成,而叙事本身就是语言构成的。”①[澳]约翰·斯蒂芬斯:《儿童小说中的语言与意识形态》,张公善、黄惠玲译,安徽少年儿童出版社2009年版,第8—9页。从一般意义上说,阿来的“精神原乡”是一个民族成员在精神上互认的标记,是该民族原发性的思想精华与智慧的原点,是该民族拥有的正向精神资源与灵魂的安放地。然而现代语言学的成果常常打破人类约定俗成的认识,追求所指的多义性和含混性。任意翻开汉、英或其他语言的《辞典》都会看到,绝大多数实词都有两种或两种以上的解释,它表明词是多义的。词的多义性是语言多义性的表现。多义,正是语言的本性之一。阿来的“精神原乡”的所指既有约定俗成的较为固定的一面,又有多义性。其原因来自语言信息的发送者、接收者和语境。

首先,从信息发送者的角度看,阿来的“精神原乡”完全见诸于他的小说与散文,在语言表达上,“追求一点寓言般的效果”(《落不定的尘埃》)。倘若说他的作品就是一个喻体,而“精神原乡”是寓意,由于隐喻手法的使用,必然使喻体与寓意之间存在张力,这种张力正是“精神原乡”所指产生多义性的根源。

其次,从信息接受者的角度看,由于接受者的出身、学养、知识结构、审美情趣、价值观与人生观等方面不同,即便面对同一文本,他们对于阿来“精神原乡”的阐释也会存在差异。不同的批评视角与批评方法,关注“精神原乡”的侧重点不同,也可以导致认识结果大相径庭。能综合运用多种批评方法切入文本,并善于从多个视角俯瞰阿来“精神原乡”信息接受者必定是极少数。但是无论读者的何种认知与阐释,都可以进入阿来“精神原乡”的总体意义之中,成为其所指的有机组成部分。这注定了阿来的“精神原乡”必然是多义的,而且是向未来无限敞开的认识滚动系统。再次,从语境上看,阿来的“精神原乡”是一个“召唤结构”,其中有许多未定点。钱伯斯说:“读者必须填满空白才能得到完整的意义”,“包括信仰、政治和社会风俗。”①[澳]约翰·斯蒂芬斯《儿童小说中的语言与意识形态》,张公善、黄惠玲译,安徽少年儿童出版社2009年版,第10页。但是任何读者对其意义的填补,都不可能超出语境的限制,人永远是“此在的人”。语境又分大小。大语境指读者所处的时代、民族、国别特有的意识形态、文化氛围、社会风俗等等,小语境是指环绕着个人的阶级、阶层、家庭的政治意识、文化立场与信仰、信念等。大小语境不同,同样会对信息接受者对阿来“精神原乡”所指的阐释产生影响,甚至认识结果大相径庭。每一个时代的读者,既可以提供前所未有的认识成果,又难免历史的局限。因此无论哪一代人的阐释与解读,都只能充当人类接受史上承前启后的链条,却不是终极意义上的结论。阿来的文本解读不尽,其“精神原乡”的所指也永待阐释。

总之,阿来的“精神原乡”与其他以语言现象一样,是一种不在场的表现,一旦本体不在场,以语言的方式出现,就必然会与本体之间产生差异,而它一旦付诸文学隐喻的表现,其语义自身就有含混性与多义性。再加之读者受自身及语境的限制,对阿来“精神原乡”的阐释也会莫衷一是,必然使其内涵具有说不尽的性质。

二、阿来精神“原乡”所指的特殊意识形态性——民间立场

任何话语都有意识形态性。“事实上,意识形态从来没有与话语分开过。”②[澳]约翰·斯蒂芬斯《儿童小说中的语言与意识形态·导论》,张公善、黄惠玲译,安徽少年儿童出版社2009年版,第2页。“很难想象一个叙事是没有意识形态的,意识形态借由语言生成,并且存在于语言之中。”③[澳]约翰·斯蒂芬斯《儿童小说中的语言与意识形态》,张公善、黄惠玲译,安徽少年儿童出版社2009年版,第8页。因此,诉诸文学语言表现的阿来“精神原乡”,其所指也有意识形态性。但阿来的“原乡”带有很浓的民间味,所谓“精神原乡”所指的意识形态性确切地说是一种民间立场。阿来在《穿行于异质文化之间》中指出:他“从神话、部族传说、家族传说、人物故事和寓言中吸收营养。这些东西中有非常强的民间立场和民间色彩。”阿来从中汲取的“营养”,不仅是创作素材、原乡精神,还有民间立场。他在《拉萨的玛杰阿卡》中说:透过历史文献的阅读与创作的过程,能够“领受壮阔的启迪”,“触发那个民族区域内那个部族的集体记忆。”他创作的《格萨尔王》、《阿古顿巴》、《尘埃落定》、《就这样日益丰盈》等小说、散文,传递给当代读者的信息不仅是历史与社会系统的,更是民间系统的。他的“原乡”情结即民间情结。

阿来的民间立场通过他对民歌的迷恋可见一斑。他看好民歌的“整个故事便是一种关乎生命,甚至是对操纵命运的神力的感知与演绎”,其中有藏民“难以释怀的生命经历”,“这与命运之感与心灵的隐隐作痛息息相关”,因此“接近民歌就是接近灵魂”。他深感“民歌的本质,向我们演示真挚和感念的力量”,它“简单、质朴,却轻而易举就击中心灵”,“那旋律就已经是一种深深的感染”(《关乎灵魂的歌唱》)。

阿来的民间立场还体现在对儿童与世外高人的崇高精神境界的赞美与推崇上。他的《欢乐行程》和《格拉长大》都是以儿童生活为题材的小说,主人公格拉年仅12岁,是个私生子,和母亲桑丹过着既定生活“基调之外”的生活。他没受过什么正规教育,但儿童固有的天性在他身上保留得最多。他不理会别人的嘲弄与白眼,整天“没心没肺地笑”。他和母亲相依为命,从小就懂得疼爱亲人,像个小男子汉一样承担家庭的担子。当他在打猎途中看到同村的小伙伴汪钦兄弟遇到熊的追击时,他把刚才汪钦兄弟还拒绝他参加打猎队伍的恩怨抛在一边,挺身而出吸引熊的注意,使汪钦兄弟得以脱险。当熊扑向他时,他像英雄一样勇敢地杀死了熊。在他身上还保留着藏民的原始野性,勇敢、善良,具有雄强的生命力。在阿来看来,儿童的心灵最接近自然,多与儿童接触,就会使心灵“多点和万物息息相关的感觉。”

在小说《群蜂飞舞》中,阿来赞美的世外高人是当代藏族学者桑木旦和拉丝巴格西,他无心当活佛但有活佛的质素,他头上有彩虹,“他的双手沾满蜂蜜的味道,赤脚沾满花香”;他佛学造诣深厚,但不求佛教的法名和功德。把追求真理、宣传真理当作此生最大的愿望;拉丝巴格西是桑木旦的老师,他心地善良,学问深厚,曾像伯乐一样发现和培养了桑木旦,并以此为乐;他智慧非凡,知行合一,定期静修,最终修成大果:他的脸上出现“奇崛之相,额头变得高而亮堂,中间仿佛要生出角来似的凸起,放射出超然的光芒”。从这些赞美之词中便可见阿来对于这些体制外高人崇高精神境界的无限崇敬之情。

阿来的民间立场在他对现代化的质疑与金钱的批判上也有表现。在小说《遥远的温泉》中,作家通过小说人物洛桑之口说,汽车在西藏草原上扬起烟尘,“不只是我,整个草原都被呛住了”,“昏黄不明的路灯并没有把路面照亮多少,却掩去草原天空中群星的光芒”。一些新开的矿井,“与大多数人的生活无关”,却使自然“成了被毁掉的自然”。这些话语都表达了阿来对于科学负面影响的质疑。在小说《蘑菇》与《宝刀》中,作家借现代生活的两个片段,表现当代藏族青年强烈的金钱欲望及其引起的恶果:不止会损害人与人之间纯真的友谊、使人失去善良的灵魂,甚至会丢掉性命。

民间立场给阿来的“精神原乡”抹上一层民间智慧的色彩,也成为他观察与表现生活的心灵定位。这使他的心与脚下的土地、过往的历史以及人民的灵魂永远紧贴在一起,交融成一体。这时候,阿来不见了,他的言说成为西藏言说、历史言说和人民言说。他的言说不在意识形态之外,而在特殊的意识形态之中。

三、阿来的“精神原乡”所指是“视界融合”和“效果历史”

阿来“精神原乡”的所指除具有多义性、意识形态性之外,还是一个由多种语言交叉形成的“视界融合”与“效果历史”。这与阿来是用汉语写作的藏族作家,同时受现代西方思想的影响有关。

阿来之所以在雪域高原行走,在藏族的神话与部族史、家族史以及民歌中徜徉,源自他的藏族血统,只有这片土地和这里的文化遗产能带给他一种民族认同感和精神回归感。是他的民族身份为他寻找“精神原乡”定下方位,也为他的创作勾勒出独特的表现领域。走进他的文学世界,那里有海拔几千公尺的草原,“整个世界就是这个草地,每一颗星星都挑在草梢上”;“满天都是眼泪般的星光”(《露营在星光下》),而天有着“可以使忧伤和绝望感到美感的蓝”(《格萨尔王》);“河流与山岗之间湖泊星罗棋布”(《格萨尔王》),有“构成我少年时代自由与浪漫图景的遥远的温泉”(《遥远的温泉》),有“那些扭结着舞蹈起来的山脉”(《环山的雪光》);有“丛生的红柳和沙棘林”(《金沙江边的兵器部落》),有“在坚硬的岩石间切出的峡谷”(《德格:土司传奇》)。

在《格萨尔王》中,阿来更从宏观视角描绘藏区全貌及藏人的世系划分:西藏有六座神山:玛扎岗、波博岗、欧达岗、麦堪岗、木雅岗、查瓦岗;西藏有四条江河:黄河、金沙江、怒江、澜沧江。藏民分六大氏族:直贡居热氏、达隆噶司氏、萨迦昆氏、法王朗氏、琼布贾氏、乃东拉氏。后崛起的九族包括:嘎、卓、咚三氏;赛、穆、董三氏及班、达、扎三氏。这种地域与民族的版图勾勒为阿来的西藏叙事立下基调,他所有的故事都在这个大舞台上展开,而他所寻找的“精神原乡”就是这些故事的魂魄。从这个意义上说,阿来的“精神原乡”属于西藏。

阿来的“精神原乡”同时属于整个世界,因为阿来用汉语写作,同时吸取当代西方多种精神资源,使他构建的“精神原乡”不再是单一民族的,而是“视界融合”和“效果历史”。阿来说:“我从辛弃疾、从聂鲁达、从惠特曼开始”,到福克纳、波德莱尔、韦尔蒂、辛格、莫瑞森的作品都读过。(《穿行于异质文化之间》)他还说,他“喜欢叶芝、杰克·伦敦、苏东坡、费米(科学家)、帕斯捷尔纳克”(《心灵中的生活》)。这些古今中外的文学大师们不仅是他文学的领路人,更是他灵魂的启蒙者。他慨叹“不一样的地理文化对于个人来说,又往往意味着一种新的精神启示与引领。”(《离开就是一种归来》)。他谈自己受汉族文化影响的体会是:“穿行两种语言”之间,“看到两种语言笼罩下显现出不同的灵魂景观”。(《穿行于异质文化之间》)。他赞美“中国知识分子有责任感”(《与科学有关的生活》),感到“中国文化人总是内敛的,注重修养与积淀的”(《公众与警察》),“而文化因素的涵养与滋长是一个需要时间与耐心的过程”(《接近想象中的花园》)。阿来爱读书,喜行走,用作品去寻找“精神原乡”,继承的正是中国知识分子有担当的优良传统;他主编少儿科幻杂志,写《与科学有关的生活》、《科技时代的文学》、《数字化时代》等一系列科学散文,热衷于科学知识的普及与推广,可见费米的影响;他的创作对于生命的赞美可见杰克·伦敦的影响。

阿来虽然将西藏的神话、民间传说、民歌等视为寻找“精神原乡”的武库与土壤,但却不乏批判与质疑的态度。比如在《露营在星光下》中,他谈到对庙宇的看法:“宗教本来属于轻盈的灵魂”,庙宇“作为一个精神领地的建筑,本应就是这般素朴而又谦逊的模样”,而如今的庙宇有“那么多的画栋雕梁,那么多的金银珠宝,还有旺盛到令人窒息的烟火,本来是想追寻人生与世界的终极目的的宗教,可能就在财富的堆砌与炫耀中把自身给迷失了。”由庙宇的改变他又进一步谈到佛教自身的变化:“宗教从诞生初,就具有对日常生活的超越能力,但是很难设想产生于历史进程中的宗教能够超越历史本身。”(《离开就是一种归来》)“任何一种清洁的宗教随着时间的流逝,都在世俗化与政治化的过程中,令人痛心地礼崩乐坏了”(《露营在星光下》)。阿来对传统的质疑,又可见叶芝的影响。这不仅是勇气,更是一种智慧。离开世界思潮的影响,没有异质文化作为参照,阿来很难跳出藏文化的圈子,对根深蒂固的佛教文化做出如此深刻的洞察与批评。从这个意义上说,阿来的“精神原乡”是多种语言文化的对话的“视界融合”与“效果历史”。

当我们把阿来的“精神原乡”作为语言现象研究之后,它的所指就从平面变成立体,从确定性变成不确定性,其结果必然导致多义性的产生。从阿来的“精神原乡”折射出的意识形态性则是他的民间立场。而阿来的双语思维与写作,及当代多种语言文化交叉并存的语境,则为阿来增添一种跨文化视野,从而使阿来“精神原乡”的所指成为“视界交融”与“效果历史”。语言的开放性决定了阿来的“精神原乡”将成为向未来无限敞开的精神系统,它的所指是说不尽的。

(作者单位:沈阳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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