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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紧跟时局、随风而动到自我救赎
——《观察》周刊对“第三种力量”的呈现及其历时性演变

2015-12-17樊亚平

关键词:自由主义观察知识分子

樊亚平,刘 静



从紧跟时局、随风而动到自我救赎
——《观察》周刊对“第三种力量”的呈现及其历时性演变

樊亚平,刘静

摘要:《观察》周刊对“第三种力量”的呈现经历了从主张“第三种力量”为和平、民主而呼吁,到批评“第三种力量”散漫、无组织、脱离民众,再到主张“第三种力量”回归教育、启蒙民众的过程。这一过程反映出以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为主体的“第三种力量”从紧跟时局、随风而动、与政治力量同台共舞到自我反省、自我批判、自我救赎的矛盾而无奈的心路。

关键词:《观察》周刊;第三种力量;自由主义;知识分子;报刊史;储安平

一、引言

《观察》周刊是民国时期知名的知识分子刊物,是抗战胜利到新中国成立前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借以论政议政、“参与国家政治生活”的有影响的思想讲坛。它以“‘自由’与‘宽容’”为精神追求,以“民主、自由、进步、理性”为基本原则*储安平:《辛勤·忍耐·向前——本刊的诞生·半年来的本刊》,《观察》第1卷第24期,1947年。,以“对国事发表意见”为办刊宗旨*储安平:《我们的志趣和态度》,《观察》第1卷第1期,1946年。,是当时知识阶层对各类政治社会问题发表自由意见、看法,对包括国、共两党在内的各种政治力量及其政策主张进行臧否的有影响的平台。正因如此,近年来《观察》周刊逐渐成为研究民国时期知识分子史,尤其是从抗战胜利到新中国成立前自由主义知识分子思想、主张的热门领域。然而,到目前为止,对《观察》周刊所代表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对其思想、主张的宏大概括与阐述,以及分门别类的归纳方面,较少见到对其思想主张背后的心态演变的历时性考察。这种研究状况,既不利于认识自由主义知识分子政治社会主张兴衰更替的现实情境,也不利于深入把握《观察》同人思想、态度背后的细部脉动,及其思想变化背后生动而复杂的历史逻辑。

《观察》以“论政”和“参与国家政治生活”为鹄的,在当时的政治情势下,它就不可能不对中国最主要的政治力量——国民党、共产党和“第三种力量”的政治实践及其政策、主张进行论评。因此,考察《观察》周刊所代表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思想背后的心态演变,可以《观察》对当时这三种政治力量的各不相同的呈现及其演变为切入点和着眼点。限于篇幅,本文先就《观察》周刊对“第三种力量”的呈现及其历时性演变进行研究。

由于“第三种力量”在当时中国前途命运处于十字路口时的各种求索及其重要作用,再加上《观察》所代表的自由主义知识群体本身多属于“第三种力量”之分子,因此,《观察》周刊上出现不少对“第三种力量”进行分析、评论的文章,不同文章对“第三种力量”提出过不同批评与建议。这些文章一方面对作为当时重要力量的“第三种力量”进行了应有的呈现,为后世了解“第三种力量”的具体主张与实践提供了很好的窗口,另一方面也为我们深入探察《观察》及其所代表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心态提供了又一个层面。本文的目的正是希望通过对《观察》有关“第三种力量”的所有文章进行全面阅读和分门别类的统计分析,描画出这些文章内容、主题及其深层态度的变化,呈现这种变化背后潜蕴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心路。

据笔者统计,《观察》各期中专门讨论“第三种力量”及文中较多涉及“第三种力量”的文章共40篇。根据主旨,可将这40篇文章分为这样几类:(1)主张“第三种力量”为呼吁和平、争取民主统一而努力,共10篇;(2)批评“第三种力量”自身散漫、无组织,共10篇;(3)批评“第三种力量”脱离民众,共7篇;(4)主张“第三种力量”致力于民众教育或指导农工发展,共6篇;(5)其他相关主题,共7篇。

通过对这五类文章在《观察》各期的历时性分布的考察,结合笔者对40篇文章诉求的分析,可以概括地说,《观察》各期有关“第三种力量”的文章经历了一个以对“第三种力量”的“建议、主张”为主,到以对其存在的问题进行“批评、分析”为主的演变过程。《观察》第一卷期间,国共和谈尚未完全中断,东北战事尚未正式打响,《观察》有关“第三种力量”的文章主要以“主张‘第三种力量’为呼吁和平、争取民主统一而努力”为主旨。随着东北战事正式打响,和谈中断,要求“第三种力量”为和平统一而呼吁的声音逐渐消失,代以分析“第三种力量”失败原因,批评其散漫、无组织与脱离民众之论。主张“第三种力量”致力于教育民众、协助农工、发展生产的文章在《观察》前后各期都有出现,但就频度而言,以后期为多。

下文即按此种认识对《观察》呈现“第三种力量”的阶段性及其特点进行考察。

二、主张“第三种力量”为呼吁停战和平、争取民主统一而努力

《观察》创刊初期,内战尚未全面爆发,时人对“停战”“和平”“国大”等仍抱一丝希望,因此这个时期《观察》有关“第三种力量”的文章多以主张“第三种力量”为停战和平、争取民主统一而奔走呼吁为主要内容,认为国家命运系于是否能停止内战、和平统一,百姓最大的期望也是停止内战、和平统一,在这种情况下,“第三种力量”若能团结起来,积极呼吁停战和平,其所号召的反战主张迟早会变成一种终止战争的伟大力量*施复亮:《论自由主义者的道路》,《观察》第3卷第22期,1948年。。

之所以应该由“第三种力量”来承担这个使命,在他们看来是因为,一般百姓虽然厌恶战争,期待停战和平,但以他们的力量很难直接让统治者知道自己的意见,因此,需要能够发出声音的力量来代他们发言,造成公共舆论,以影响当权政府的决策;就社会地位和言论能力而言,“第三种力量”是言论界活跃的群体,他们能言之成理地将民众意见与呼声陈述出来,让其呈现于报纸,引起各方重视。如谢扶雅所说,“今日社会贤达的使命,便是清清楚楚地站在人民方面,言人民之所不能言,行人民之所不能行”*谢扶雅:《敬告社会贤达》,《观察》第1卷第24期,1947年。。

关于“第三种力量”为百姓代言的资格,吴世昌《谁能替人民说话》一文也有述及。他认为,“第三种力量”多属自由知识分子,尤以教授群体为主,就该群体的“工作性质、职业修养、生活状况和道德水准”等来说,“都不至于与老百姓的利益冲突而存偏心私心”,因此“只有这些人才真正能代表绝大多数的老百姓的意见”*吴世昌:《谁能替人民说话》,《观察》第1卷第4期,1946年。。周钟岐在《论革命》中也说,“中间派是什么?它就是智识阶级和自由主义的温和分子。他们有理智,有信仰,有专长;他们懂得人民的需要,可博得人民的支持”*周钟岐:《论革命》,《观察》第1卷第22期,1947年。。

总之,代表人民,替人民说话,是主张“第三种力量”为停战和平、争取民主统一而奔走呼吁的道义力量所在。

同时,“第三种力量”的身份与立场对呼吁停战和平、争取民主统一也是有益的。“第三种力量”中多数成员的身份是超然的,即使属于某个党派或团体,如张东荪所说,其言论立场也是独立的*“本人向来在政治上苟有主张,总是独来独往,所以虽隶籍于民盟,而所说的话却不代表民盟,读者千万不要误会。”张东荪:《美国对华与中国自处》,《观察》第2卷第6期,1947年。。只有身份超然,所发言论才容易取信于国共两党,对“停战和平”的呼吁才不会被指责为偏私。这正是“第三种力量”分子极力保持“超然身份”的用意所在。例如,张君劢拒绝参加国大,“因为他想保持一种‘超然身份’,俾于来日和谈,能有所努力”*储安平:《论张君劢》,《观察》第1卷第19期,1947年。;胡适不愿加入政府,也是出于保持公正、自由立场的考虑:“我终自信我在政府外边能为国家效力之处,似比参加政府为更多。我所以想保存这一点独立的地位,决不是图一点虚名,也绝不是爱惜羽毛,实在是想要养成一个无偏无党之身,有时当紧要的关头上,或可为国家说几句有力的公道话。”*胡适致汪精卫(稿),《胡适来往书信选(中)》,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208页。

呼吁“第三种力量”为“停战和平”而努力的文章,不仅强调承担这一使命与任务的重要性与道义力量,而且对实现停战和平的途径也有所探讨。如施复亮就在反思通过政协实现停战和平、民主统一的基础上,认为“如果今后的和平仍须循政协之路,则政协的参加者,国共以外,须有大量可以代表非国非共,不附国亦不附共的中立分子”。因为在他看来,造成政协当时未能对和平发挥应有作用的原因,“不在其方案的欠佳,而在政协本身之未能充分表示国共以外大众人民的力量”*施复亮:《中间派在政治上的地位和作用》,《观察》第5卷第9期,1947年。。

主张“第三种力量”为停战和平而努力的文章虽主要集中在《观察》前期,但后期也有出现。这与当时国民党军队节节败退、共产党军队实力日壮、国内民生凋敝至极、士兵厌战情绪日浓等形势紧密相关。如杨人楩此时就曾连著两文呼吁停战和平,他既重申了自由知识分子应为和平奔走呼吁的主张——“我们既能以继续努力的精神来支持不能马上得到结果的内战,何妨更以长期努力的精神来奔走可能获得的和平呢”,又表达了对用内战方式决出的中国未来的担忧——“长期内战所培植出来的武人没有一个不是可怕的,史无例外。无论长期内战的结果何如……于中国社会的进步都是不利的”*杨人楩:《再论内战》,《观察》第5卷第9期,1948年。。

三、批评“第三种力量”散漫、无组织与脱离民众

批评“第三种力量”散漫、无组织等内容主要出现在和谈破裂,呼吁和平未获效果之后。1947年开始,内战扩大,和谈破裂,美国调停大使马歇尔离华,停战和平之目标渐行渐远。在这种情况下,主张“第三种力量”为和平奔走呼号已无太大意义,表现在《观察》版面上便是:主张“呼吁和平”的声音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对“第三种力量”呼吁和平之所以失败的原因的分析与反省。

在这种分析和反省中,讨论集中于“第三种力量”自身的散漫、无组织和不能团结。如,“中国智识阶级迄今没有组织,没有武力,更没有政治的机构。……在社会阶级中,没有一些根苗”*周钟岐:《论革命》,《观察》第1卷第22期,1947年。;“也许今日中国最要紧的就是真正非国非共的人如何团结起来,站立起来。也许这种人始终不会团结起来站立起来,那便只有坐看现在有力的双方相砍的结果”*“读者投书”栏:《一封信》,《观察》第3卷第11期,1947年。;“知识分子今天已分化了,直成一个五牛分尸的状态。所以分化的缘由乃实由于个人太顾虑自身的利益而把大局的利害置于次要之列,或竟置于脑后”*张东荪:《增产与革命》,《观察》第4卷第23—24期,1948年。。

考察这类反省文字可以看出,其视角与立足点虽有所差异,但普遍的认识都是,“和平的失败在于‘第三种力量’不能组织起来”*朱光潜:《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与民主政治》,《观察》第3卷第19期,1948年。。不少文章认为,“政治活动是必须有组织和有纪律的,但是因为自由分子的相通大都是道义的,不是权力的,所以很不容易发挥组织的力量”*储安平:《中国的政局》,《观察》第2卷第2期,1947年。。同时,“政治活动不能没有领导人物”,但由于“文人相轻的老根性尚未完全洗脱”,故而使得“在自由思想分子中很难产生领导人物”*储安平:《中国的政局》,《观察》第2卷第2期,1947年。。道义性相通,无组织,不能产生领导人物,这一切必然造成“第三种力量”“松散”、“无力”、不能团结。

“松散”、“无力”、不能团结,是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反思所得的“第三种力量”的问题所在。然而,团结并组织起来是否真的应成为“第三种力量”的努力目标呢?在他们看来,答案似乎是否定的。正如陈衡哲在《关于自由思想分子》中所说:“中国自由思想分子的传统精神,又是道义的而非利害的;则假使要他们用权力来组织一个政党,用利害来维系它,这不正与那个传统精神相反?这不是吃热的冰激凌?……冰激凌若热了,便已失去它的中心价值。故自由思想分子在目下的迫切使命,似乎不能以组织政党的方法来发挥。”*陈衡哲:《关于自由思想分子》,《观察》第2卷第12期,1947年。

不团结组织起来则涣散、无力,无法发挥强有力的作用;若组织起来,成立政党、团体,又与其原本的自由、独立之原则相背。这无疑是一种悖论。这种悖论正是“第三种力量”在当时中国历史进程中进退两难的尴尬角色及其历史命运的一种反映,也是当时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两难角色与命运的一种反映。从这个意义上说,对“第三种力量”缺乏团结、松散、无组织的批评,其实并非一种批评,而是一种对其历史宿命与性格的解析。

在这一点上,储安平的认识也许是最到位的。他说:“在今日中国的自由分子一方面,除了民盟、民社党这些组织外,就是散布在各大学及文化界的自由思想分子,这批自由思想分子,数量很大,质亦不弱,但是很散漫,从无足以重视的组织。这批人所拥有的力量,只是一种潜在的力量,而非表面的力量;只是一种道德的力量,而非政治权力的力量。”*储安平:《中国的政局》,《观察》第2卷第2期,1947年。也就是说,以“自由思想分子”为主体的“第三种力量”的确散漫、无组织,但他们“所拥有的力量”原本就不该是一种组织化的力量,“道德的力量”原本就是其力量的最迷人之处。

“第三种力量”难以团结、组织,还有一些客观因素。不少文章对这些客观因素进行了分析。这些分析中,经济支持被视为制约“第三种力量”团结、组织的最直接因素。不少文章认为,倘若“第三种力量”愿意组建党团,为保持其自由独立,必然会模仿英美国家之党派,采取党员各有正业,杜绝“吃党饭”之形式。杜绝“吃党饭”必然要求其成员具备足够的个人经济支持和财力保障。而由于战争影响,物价飞涨,经济萧条,不仅农民和城市平民为温饱而苦愁,公教人员、国民教师“示威、请愿要求加工资”甚至因饥饿“街头下跪请愿”的事也频频发生*特约记者:《成都国民教师街头下跪饥饿请愿详记》,《观察》第4卷第18期,1948年。。“通货膨胀、物价飞涨使一般知识分子把全部剩余精力消耗在油、盐、柴、米的琐事上,消耗在妻嚎儿啼的愁苦中,使他们抽不出时间和精力来严肃地考虑国家大事”*吴世昌:《谁能替人民说话》,《观察》第1卷第4期,1946年。,更别说团结组织起来开展连续的政治活动了。

一些文章将人身安全和言论自由环境视为制约“第三种力量”团结、组织的又一因素。“有组织然后有力量,散沙般如何能发挥力量,人数虽多而无团结终是无用的。但问题来了,在国民党区内,言论上反对‘戡乱’都难存在,你如何进一步团结群众去反对他?”*梁子奇:《左鞭右打》,《观察》第3卷第18期,1947年。当时,即使在报纸上编排几句公道话,一不小心也会被“开天窗”或“勒令停刊”,更不要说团结、组织起来了。如果“第三种力量”真的团结组织起来,必然会出现“有枪者则袖枪跟踪,无枪者则造谣污蔑”,甚或遭受毒打、被刺等情况。正是基于此,吴世昌说,“希望无党无派人士团结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迫切,而困难却比任何时候都重大”*吴世昌:《谁能替人民说话》,《观察》第1卷第4期,1946年。。

除了将“第三种力量”的失败归结为无组织、不能团结外,一些文章还对其“脱离民众”进行了反思。李孝友在从知识分子的前身“士”入手解析自由知识分子“无根”之情状基础上,明确指出“第三种力量”的失败与“脱离民众”间的关联。他说:“在这里我们不免要检讨以往自由主义者所以失败的原因,就是自由主义者未能伸根于广大的人民,尤其是广大的农民中去。仅仅是斤斤于个人主义的自由,而忽略了多数人的福利。”*李孝友:《读〈关于中共往何处去〉——兼论自由主义者的道路》,《观察》第3卷第19期,1948年。

基于对“脱离民众”的反省,部分文章主张“第三种力量”应通过深入民众、发动民众的力量来引导社会变革。“当革命星火蔓延时,智识分子发生其酵母作用。攻击旧制度的弊端,揭露社会黑暗,使旧思想动摇。提出新的政治学说和主张,渗透各阶层至人们接受。”“倘使他们能够推行缓进的社会主义,领导革命,组织一个多党的联合政府,只需三十年的时间,这般人必能安定中国,完成革命的最后一步。在过去的世界四大革命中,这班人的确能引导群众,促成革命。现在中国也是如此,要靠智识阶级的努力。”*周钟岐:《论革命》,《观察》第1卷第22期,1947年。

这些今天看来不免幼稚和不现实的观点,在当时背景下,却无疑是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为尽其对国家与人民的使命而上下求索、不懈努力的一种最朴素的反映。

四、主张“第三种力量”潜心教育或指导农工经济发展

呼吁停战无望、团结组织亦行不通的情况下,不少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开始主张“第三种力量”将努力的方向转到更根本、更长远的工作——教育上来,希望“以教育救中国”,以教育培养青年,启蒙民众,为国家未来富强民主立一基础。

对于“第三种力量”致力教育的重要性、所应致力之教育的理念与目标,不同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从不同角度进行了分析。

傅统先在《以教育救中国》中说,“假设上天使用一种魔术忽然使中国的武力斗争停止而成功了一个团结统一的政府,我仍然不能想象中国会变成一个富强康乐的国家”,因为虽统一了,政府“工作人员仍然是营私舞弊,剥削贪污”,“绝大多数的人民仍然是阳奉阴违,投机取巧”。基于此,他说,“假使中国人不能树立一种健全的心理状态,中国现有的这些问题仍然不能解决”。而使中国人“树立健全心理状态”的唯一方式只有教育:“我们要以教育的力量树立新的社会风尚,养成新的风度的政治人才,中国只有在他们手里面才有办法弄好。”*傅统先:《以教育救中国》,《观察》第2卷第12期,1947年。显然,在傅统先看来,教育的意义在于它决定着中国是否能真正变成“富强康乐”之国家,教育的目标在于“树立新的社会风尚,养成新的风度的政治人才”。

谢扶雅和周绶章分别从培养“民国的主人”和“现代公民”两个角度阐述了自由主义知识分子投身教育时应努力的方向和教育目标。谢扶雅认为,知识分子应“领导全国青年学生群与老百姓为伍,服务他们,教育他们,使他们早日能不折不扣地成为民国的主人”*谢扶雅:《敬告社会贤达》,《观察》第1卷第24期,1947年。。周绶章认为,教育的目标应该是“及时努力,多介绍自由主义思想,提倡民主主义精神,以破除一切对于‘偶像’、‘万能’的迷信,使人人有其独立自由的思想,能保持其个性的尊严,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现代公民”*周绶章:《论“神话政治”——评国共两党的政治领导》,《观察》第1卷第21期,1947年。。此二人将教育的目标设定为培养“民国的主人”和具有独立思想与个性尊严的“现代公民”,与傅统先强调教育应培养具有“健全的心理状态”和“新的风度的政治人才”显然是一致的。

杨人楩则通过一系列特殊推理来强调自由主义者致力教育的意义。他说:“自由主义者是个创造的力量,因创造而求进步,要进步必须反静态,反静态即反现状,反现状必须反干涉,反干涉必须有待于斗争,斗争的持续有待于教育,斗争可能暂时失败,而教育不会失败,惟不妥协的精神始可发挥斗争之教育意义,而达到所当追求的进步。在全国人民要求真正民主的运动中,自由主义者的责任不但是要领导人民,而且要教育人民。”*杨人楩:《自由主义者往何处去?》,《观察》第2卷第11期,1947年。

主张“第三种力量”致力教育的不少文章是在纪念“五四”的背景下发表的,这些文章总的认识前提是,中国急需再来一次“五四”,中国人的“科学”与“民主”精神仍待培养。在这种认识之下,纪念“五四”专题中的不少文章主张“第三种力量”应致力于启蒙中国大众,认为唯有大众接受了民主、自由、科学等思想,中国才有希望,否则再多的政治革命也是枉然*吴世昌:《写在五四的前夕》,《观察》第2卷第10期,1947年;周绶章:《谈孔家店》,《观察》第2卷第10期,1947年;《首都各大学纪念五四记》,《观察》第2卷第12期,1947年。。

在主张“第三种力量”致力教育的同时,也有文章认为,知识分子的前途是与农、工结合,担任农业与工业的技术与知识指导,帮助工农群众提高生产力,推动经济发展,进而由经济推动带动社会变革,这是中国实行变革的根本力量之所在。如刘绪贻《知识生活的偏向》写到:“农人以及大多数工人,尤其是农村中手工艺人的生产方法,仍然留在旧时代,养不活更多的人,也无法提高我们的生活程度。……民国以来,我们的新教育制度制造出了更多更多的知识分子,更多更多纯消费的人,这些人都要有个安插的所在,官场中,学校里,投机场所,容纳的数量是有限的。而且,做官和投机虽好,当教授虽然还没有饿死,但是,如果我们没有一大批人去把知识生活和生产劳动间接地联系起来,官与投机家终是要被清算的,教授也有一天是当不成的。”*刘绪贻:《知识生活的偏向》,《观察》第3卷第19期,1948年。

《为中国的农业试探一条出路——创办生产农场刍议》一文也许最能体现知识分子与农工结合、指导或推动农工经济发展这一主题。该文中,八名留美攻读农学的学生讲述了其归国后希望深入农村,用技术改造中国农业的具体办法。同期刊登的陈衡哲《写在〈为中国的农业试探一条出路〉的前面》对这种思路与想法十分赞同。文后刊登的编者按语更是表达了对该文所提思路的重视:“无论政府、社会各界,或本刊读者,对于这个理想和计划,表示同情,愿意讨论,或予赞助者,如有信件,编者愿意代为转寄,以便双方可以直接通信。”*李可佐等:《为中国的农业试探一条出路——创办生产农场刍议》,《观察》第3卷第3期,1947年。编者对知识分子与农工结合、革新农工生产理念与方式之思路的推崇态度显露无余。

五、从紧跟时局到回归教育: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无奈与自我救赎

从《观察》所呈现的“第三种力量”的上述三方面诉求及历时性变化,可以清晰地看出以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为主体的“第三种力量”在中国前途命运紧要关头的上下求索、不懈努力之过程,也可以借此较为切实地触摸到处在这个过程中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心路历程。

起初,他们借道义的力量,满怀激情与信心,主张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与民众团结,形成国共之外的“第三种力量”,为“停战、和平”尽其所能。当发现当政者不理会其呼吁,内战很快扩大、和平渐趋无望时,他们开始思考自己失败的原因,反思自身的问题与缺陷,认为只有让散漫、无组织的自身各分子团结起来,才可能使“第三种力量”不致被忽视。当发现由于主客观原因,“自由思想分子”难以团结、发挥组织化力量时,才意识到还是应回到教育中来,“以教育救中国”,也才不得不主张必须回到教育中来,以教育启蒙民众,以教育为国家未来立定真正之根基。

可以看出,这是一个逐步探索的过程,是一个基于知识分子良知与使命感而诚实、恳切求索的过程。这个过程既显示出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关心国事、心系国家的赤子情怀,也充满了在为国家民族前途命运努力求索中所产生的内心无奈与角色困惑。无论是主张为“停战、和平”奔走呼吁,还是主张团结、组织起来,反映出的都是一种浓厚的紧跟时局、“随风而动”的积极“入世”态度。当自己的主张每每被现实撞得粉碎时,他们才意识到自己真正的使命与价值之所在,才意识到应回归自己原本就应潜心为之的事业——教育中来。这个过程有点无奈,却真切反映出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历尽波折的自我救赎历程。

回归教育,既反映了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自我救赎,同时也意味着“第三种力量”作为一种政治力量的失败。“第三种力量”最初就是基于政治行动诉求而出现的,是希望在国共两大政治力量之外另建一种力量,为中国的前途与命运探出一条非国亦非共的“第三条道路”。也正因如此,其出现后才一直将目光投向政治领域,紧跟时局,“随风而动”,直到在时代的洪流中一次次碰壁后,才将目光转回到文化、教育领域,才意识到自己还是应该做“自由思想分子”,而不是什么“第三种力量”。在这个意义上说,回归教育意味着“第三种力量”重新变成了“自由思想分子”,“第三种力量”不复存在,其政治探索宣告失败。

“第三种力量”失败的原因何在?从根源看,与自由主义知识分子自我角色确认的紊乱、不清与冲突有密不可分的关系。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本质特点就在于自由、独立等品性,其自身价值的体现与发挥原本就不该通过直接参政的方式。与政治力量同台竞技,同场共舞,“随风而动”,不仅会导致自我价值的迷失,最终失败的命运也几乎是注定的。

从具体的历史环境看,“第三种力量”的失败缘于当时中国尚不具备使自由主义知识分子超然独立的经济条件。虽不像古代读书人唯“士”一途可走,近代知识分子在为官之外可以栖身教育、新闻两界,比起“犬儒”已独立很多,但由于农村经济长期落后,城市工业久难振兴,官僚资本肆意侵蚀,知识经济难见曙光,知识分子的独立生存空间依然有限,对体制的依附依然较强,这就导致他们必然无法团结起来成为与当权的政治力量相抗衡的独立力量。

当时《观察》即有文章对知识分子这种缺乏独立与超然的缺陷进行过剖析,认为知识分子的绝大毛病“就是把这是非与成败利害混在一起。且常常只管眼前成败利害,而不管是非。……有些号称进步的知识分子,就已是左了怕得罪现在,右了怕得罪将来,因此既不敢左,也不敢右;畏首畏尾,真是身其余几!”*张申府:《呼吁和平》,《观察》第5卷第9期,1948年。这种批评无疑是十分深刻的。然而,笔者在此想强调的却是,这种“左了怕得罪现在,右了怕得罪将来”的“畏首畏尾”的缺陷,反映出的其实是当时中国宏观经济发展落后与微观经济发展不独立所带来的知识分子的无奈。

需要强调指出的是,《观察》周刊对“第三种力量”的呈现,反映的是《观察》所代表的自由主义知识群体对国家前途命运的赤子情怀和基于这种赤子情怀而不懈努力与求索的精神,其文章背后显现出的心态演变反映的是《观察》同人履行自己作为知识分子的责任感与使命感过程中特有的理想与困惑、激情与无奈相互交织的矛盾状态。从《观察》周刊对“第三种力量”的呈现及历时性演变,我们可以十分深切地感受到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对国家、民族的诚挚热爱,对和平、民主的戮力追求,对社会进步、民生幸福的热切期盼。

责任编校:张朝胜

DOI:10.13796/j.cnki.1001-5019.2015.02.012

中图分类号:G219.2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5019(2015)02-0091-07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14BXW008);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面上项目(2013M531100)

作者简介:樊亚平,兰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甘肃 兰州730020),复旦大学新闻学院博士后(上海200433);刘静,中国航空工业集团成都凯天电子股份有限公司企业文化专员(四川 成都610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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