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货紧缩的争议与实证分析
2015-12-16黄志凌
黄志凌
每当宏观经济数据持续走弱,都会引发市场对于经济是否面临通货紧缩风险的争论,相应的政策建议也是众说纷纭。在很多情况下,对于现实问题的认识分歧来自理论研究的滞后,关于现实经济生活是否存在通货紧缩的争论也是如此,目前已经到了必须研究通货紧缩的时候了。
一、判断通货紧缩的方法存在着争议
通货紧缩是指物价持续下跌的一种经济现象,长期的通货紧缩会对经济造成严重冲击。世界经济史上影响最大的通货紧缩发生在1930年—1933年间的美国 (图1),在多种因素的综合作用下,通货紧缩发展成为严重的经济衰退。近几十年来各国货币当局的主要精力用在应对通货膨胀上,除上世纪90年代末期亚洲金融危机引发的通货紧缩及日本等国家发生的通货紧缩现象外,没有发生持续、严重的全球性通货紧缩及其引发的经济衰退。正因为如此,人们对通货紧缩的理解和判断方法出现一些分歧,形成了一些流行、但却似是而非的认识。
图1 美国CPI增幅与GDP增速 (1930年—1933年)
(一)局部的经济泡沫能否反证通货紧缩
有人认为通货紧缩是相对于通货膨胀而言的,只要经济生活中存在着严重的房地产泡沫、股市泡沫或其他资产泡沫等通货膨胀特有的经济过热情况,就不能说当时经济存在着通货紧缩。这是一种典型的反证推论方法。所谓经济泡沫就是太多的货币去追逐相对较少的商品或者资产,导致商品或资产的价格持续快速上涨,并且严重偏离其真实价值。一般而言,经济过热必然伴随着经济泡沫,但经济泡沫的形成既有总需求与总供给失衡的原因,也有结构供求失衡的原因;前者可以是经济过热的必然产物,而后者未必,如果一项结构性政策执行的力度过大,也足以产生某个领域或局部的经济泡沫。例如,前几年美国房地产泡沫的快速形成及其破灭,与宏观当局出台的一系列刺激房地产市场的财政税收政策、利率政策、按揭贷款政策等有直接关系。中国和其他国家也有类似现象,市场上的货币在相关政策的驱使下集中流向特定领域或地区,不仅产生局部经济泡沫,而且导致其他领域或地区货币流失,形成通货膨胀与通货紧缩、局部经济过热与局部经济衰退同时并存的特殊经济现象。
另外,从货币本身的性质来分析,追逐资本的货币和用于商品交易的货币也可能相互割裂,形成不同的经济效果。在储蓄倾向较高的国家,大量积累的国民储蓄必然要通过银行和资本市场寻找投资方向,会在一定时期、某些领域形成资产泡沫,但这些追逐资本的货币并不会马上影响消费物价指数,因而与通货膨胀水平没有直接的相关关系。
(二)货币池子里 “水”的多少与通货紧缩的关系
在很多场合我们经常听到这样的说法,我们池子里面的 “水”太多了,换句话说,经济中流通的货币太多了。有那么多的货币供给,为什么还说通货紧缩呢?这里用到了“水池测量法”,该方法以广义货币 (M2)与国内生产总值 (GDP)的关系作为判断依据,首先计算出主要国家M2的余额与GDP的比值,再计算世界主要国家这一比值的平均值,然后观察特定国家与该平均值的偏离度,进而判断通货紧缩与否。当前中国M2的增速超过GDP增速,M2/GDP比值已经超过美国等主要经济体的比值,同时消费者物价指数也在上涨。如果根据这一方法,目前中国并不存在通货紧缩问题,而且如果M2继续增长,好像要洪灾泛滥。但很多研究已经表明,M2/GDP的均衡数据与一个国家的融资结构、居民储蓄偏好等有很大关系,不能用一个简单指标来判断货币供给是否过量;同时深入分析可以发现,M2中有相当一部分形成了资本,只有狭义货币 (M1)这一部分才是直接影响经济现实循环的交易支付货币,M1能够直接影响当期消费物价水平,它才是我们观察物价水平时更应该真正关心的 “水”。因此,如果观察M1,我们肯定会对池子里的 “水”是多是少,产生另一种判断。事实也证明,中国M1/GDP的指标近期出现下降 (图2),已经接近本世纪初的水平。
图2 中国货币供给与GDP增速 (1995年-2014年)
实际上,M1与M2并不总是同步的,二者经常产生背离,甚至呈现某种规律性变化。M1比M2对经济冷热影响的贡献度更大,而且实际经济生活中出现的所谓 “流动性陷阱”主要与M1的变化有关。观察M1、M2对基础货币供应量的反应,在流动性陷阱情况下,基础货币供应对M2变化呈现较高弹性,而对M1变化呈现的弹性较小。
需要进一步讨论的问题是,近期M1、M0(货币,指流通中的现金)增速趋缓是中央银行主动控制的结果,还是经济需求不足的必然反应?从日本上世纪90年代以来的经验看,这显然不是中央银行主动控制的结果,相反,日本央行一直都在挖空心思增加货币供给,但新增的货币大多没有流向支付和交易领域,物价指数因而处于持续低迷状态。中国当前M1、M0增速低于经济增长率加物价上涨率,这也不是中央银行的主观意图和实际作为,要引起高度关注。
(三)CPI与PPI变化到什么程度才能形成通货膨胀或通货紧缩压力
有人认为,无论是 “通货膨胀”还是 “通货紧缩”都是一种货币现象,表现为货币、商品与价格之间的关系。说到底,无论是通货膨胀还是通货紧缩,关键是看价格总水平的变化,目前各国普遍使用的观察指标是消费者价格指数 (CPI)和生产者价格指数(PPI)。因此,通过观察CPI和PPI的变化趋势来判断通货膨胀还是通货紧缩,是一个普遍使用的方法。但目前对于这种方法仍存在较多争议。一方面,CPI、PPI变化受多种因素干扰,并不能完全反映通货膨胀和通货紧缩水平;另一方面,在不同国家、不同经济环境下,人们对于物价变化的冷热感受不一样,愿意承担和忍受的程度也不一样。因此,CPI、PPI下降或上升多少、多长时间才算是通货膨胀或通货紧缩,目前的认识分歧很大。有人提出CPI连续6个月出现负增长即为通货紧缩,连续6个月超过4%即为通货膨胀,但企业家甚至政策制定者对此并不完全认同。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是CPI、PPI指标具有滞后性,尤其是CPI还会受到一些并不反映经济景气的消费品的季节性、气候性因素干扰。以美国劳工统计局CPI数据编制为例,他们会定期雇用很多人分别向全美90个城市的商店、办公室打电话、发传真甚至登门拜访,获得反馈回来的8万多种价格数据,这个过程一般会使统计数据滞后几周。由此情况得到判断,从2008年经济危机的经验看,这个统计数据滞后的影响是致命的。相对而言,PPI的变化更能敏感地反映经济景气趋势。在宏观经济管理实践中,一些国家往往会给出物价指数的上下限区间,若物价指数持续低于下限就会采取措施防止出现通货紧缩,这不失为一个合理的做法。尤其要警惕的是,如果物价指数下跌伴随经济失速、债务负担增大,就应该高度重视通货紧缩可能会引起的不良效应。
(四)通货紧缩不是简单的货币供给不足现象
已有的理论和实践表明,通货膨胀是一种货币现象,通常都是由于货币供给过多,使涌向商品的货币增加,造成商品价格持续上涨;反之,当观察到商品价格普遍上涨时,也可以推理出市场货币过量。因此,治理通货膨胀通常是采取紧缩的货币政策。有人因此推论通货紧缩也是一种货币现象,是由于货币政策紧缩使货币供给不足,导致涌向商品的货币减少,商品价格下跌,因此出现通货紧缩时需要采取宽松的货币政策。这种认识实际上把通货紧缩的原因简单化,这不仅无助于正确识别通货紧缩,还可能造成严重后果。这在理论上容易陷入依据货币供应量指标否定通货紧缩,容易忽视通货紧缩可能引起的重大不良后果;在实践上习惯于从货币政策入手应对可能的通货紧缩,导致治理通货紧缩的政策简单化,难以有效解决实际问题,很可能导致通货紧缩加剧,进而导致经济衰退。从逻辑上看,在通货紧缩时期由于市场主体对未来价格下降的预期增加的情况下,追加的货币供应大部分很难转换为实际商品购买需求,提升价格的作用不很明显,日本上世纪90年代以来的通货紧缩现象充分说明了这一问题。另外,依据货币供应量来判断通货紧缩的标准是不明确的,我们很难去定义和测量 “合适”的货币需求。实践证明价格上涨往往是由货币过多引起的,但价格下降不一定只是因为货币过少,其原因是非常复杂的。中国在1998年到2000年、2002年两次出现CPI低于100的时期 (图3),当时M2增速均在14%左右,超过GDP增速与物价增速之和,当时并不存在货币政策紧缩问题。
图3 中国货币供给增速与CPI增幅 (1997年—2003年)
二、与通货膨胀相比,通货紧缩的破坏性影响真的相对较小吗
由于适度的通货紧缩使人们持有的货币增值,同量货币可以买到更多商品,有人因此认为通货紧缩有利于增加人民福利,也有人认为通货紧缩有助于资源的重新优化配置。因此,人们容易认为通货紧缩的危害不如通货膨胀那样大。但无论从通货紧缩的经济逻辑分析还是历史经验,都提醒我们,虽然短期、适度的通货紧缩危害性不强,但长时期的通货紧缩很可能会引起严重的经济衰退,造成重大破坏。格林斯潘甚至认为,即使温和的通货紧缩也会对经济产生不利影响。比起通货膨胀,通货紧缩一旦成真,对经济的杀伤力与危害性会更大更广。从近百年世界经济发展史来看,以价格和收入两大因素下降为主要特征的通货紧缩危机,对经济及民生的冲击要远远超过通货膨胀。在1929年美国通货紧缩引起的经济危机期间,工业生产下降幅度达40.6%;而日本在上世纪90年代初房地产泡沫破裂后,开始陷入长期通货紧缩,从1992年至今经济增速持续低迷 (图4),对日本经济产生了严重影响。
图4 日本CPI增幅与GDP增速 (1990年-2013年)
综合已有理论分析,通货紧缩对经济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价格的下降尤其是预期价格的下降,会使一部分消费者的持币愿望增加,抑制当期消费支出;二是价格下降提高了实际利率水平,投资成本上升,导致部分企业家的投资意愿下降;三是价格下降会使企业家预期未来投资的成本低于当前,对当前投资新开工项目缺乏兴趣;四是投资的下降最终会降低就业率,引起居民总收入的下降,从而进一步抑制消费水平。在投资和消费的共同作用下,通货紧缩会造成社会总需求降低,经济增长受到限制,因此,较长时期的通货紧缩都会导致经济增速下滑。当然,实际经济生活中也存在由于生产力水平和经济运行效率 (如电商减少了中间环节、物联网提升运营效率)提高引起的价格下降,这对于经济发展是一件好事,这在逻辑上意味着企业利润增速不会下降。可以说,如果企业利润稳定而价格下降,意味着经济处于健康运行状态;但如果出现跨越不同市场、持续时间较长、经济循环严重不畅、企业盈利能力持续下滑、企业破产明显增加的情况,这时的通货紧缩往往是经济活动衰退的象征。从实践上来看,经济运行一旦陷入通货紧缩的泥潭,走出困境将十分困难。深入分析日本所谓 “失去的十年”或“失去的二十年”,人们对通货紧缩的成因、影响、化解理论与 “政策配方”似乎都应反思。
通货紧缩对于发达国家的负面影响几乎是肯定的,但对于许多中等收入国家来说,更担心的是 “滞涨”。近年来新兴经济体虽然普遍存在通货膨胀压力,但这种通货膨胀与过去不同,主要原因不是经济过热、货币过多的经典型通货膨胀,而是发达国家通货紧缩引发货币外流、新兴经济体国家经济衰退与通货膨胀并存的货币危机型通货膨胀。实证研究已经证实这一现象,应对起来比较困难。
三、中国通货紧缩已并非只是潜在压力,去杠杆化应掌握时机
单从消费价格指数来看,中国已进入低通货膨胀时代。2014年9月份是一个重要时点,CPI开始步入 “1”时代;而PPI则从2012年3月开始连续负增长。同时,宏观经济数据持续走弱,工业增加值同比增速从2012年2月的21.3%一路下跌到2014年底的8.3%;GDP增速从2010年4季度的10.4%下降到2014年的7.4%。虽然CPI没有出现负增长,但PPI已持续负增长已近三年,市场上开始出现对中国经济是否面临通货紧缩风险的争论。
从国际上看,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估计1990年至2013年间全球通货膨胀率平均为11%,而2014年约为3.9%;发达经济体1990年至2013年间年均通货膨胀率为2.3%,2014年为1.7%。虽然早在2009年有着 “末日博士”之称的鲁比尼就大胆预言未来5年全球经济将陷入通货紧缩,但时至今日仍然有很多人认为这种观点是哗众取宠,发达国家与中国遇到的问题最多只能是低通货膨胀,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通货紧缩。在很多情况下,关于现实经济生活是否存在通货紧缩的争论,实际上其根源在于理论研究的滞后。
(一)从价格指数的走势来看,虽然CPI仍处低通货膨胀区间,但PPI走势显示通货紧缩已并非只是潜在压力
1996年至今的18年间中国CPI曾三次出现过负增长,分别是1998年—1999年 (亚洲金融危机)、2002年、2008年—2009年 (次贷危机),但持续的时间都不长 (图5)。2011年7月中国CPI达到6.5%后开始下降,去年以来一直在 “2”时代和 “1”时代。但值得注意的是,近三年来中国PPI持续负增长的时间远远超出了上面三次的时间,生活资料出厂价格指数同样也是负增长;加之近期国际石油价格剧烈下跌 (图6),除美国之外的其他主要发达经济体都面临较大的通货紧缩压力,国内外都有继续拉低价格指数的因素。预计较长时间内中国CPI会处于较低水平,通货紧缩的潜在风险不可忽视。
图5 中国CPI与PPI同比走势 (1996至今)
图6 国际原油价格走势 (2014年)
(二)在价格指数走低的同时,经济增长和企业利润下滑,非金融企业债务负担加重,增加了通货紧缩的危险性
如果通货紧缩与经济增速下滑同时发生,意味着社会总需求不足,则价格持续下降引起经济衰退的可能性会增大。从2012年2月开始到现在,中国工业增加值增速已经连续34个月在下滑通道,从21.3%下降到7.9% (图7);中国经济增速持续下滑的时间已超过了2007年次贷危机,当时中国经济增速从2007年6月的19.4%下降到2008年11月的5.4%,也只有17个月的下滑时间。企业利润增长也呈下滑趋势,自2010年2月之后,中国企业利润增速逐渐回落到个位数 (图8)。
图7 中国工业增加值同比增速 (2012年—2014年)
图8 中国企业利润总额增速 (2001年—2014年)
(三)从国际经济的历史经验看,在通货紧缩时期强行去杠杆化会使价格水平进一步恶化,引起严重后果
近年来,全球债务增长势头并未随着金融危机和经济衰退而收敛,发展中国家如此,发达国家也是如此。日本债务已经超越所谓的 “极限”,欧洲和美国债务也在不断攀升,这引起了政治家、经济学家的广泛关注,警惕债务风险、严格控制财政赤字和信贷扩张、加快去杠杆化等呼声日益高涨。然而,深入分析我们不难发现,当前的债务增长与金融危机之前的债务增长的驱动因素是完全不同的。过去的债务增长是需求过热驱动的,因而可以看作是泡沫式增长。当前的债务增长是基于需求不足而出现的,一方面是经济下行甚至衰退导致货币循环不畅,一些经济体出现非意愿性拖欠的债务积累;另一方面是一些国家的公共部门为了弥补私人部门投资与消费不足而主动扩大的政府负债。因此,经济过热、通货膨胀时期的债务 “破格”隐藏着极大的泡沫破灭风险,严格控制财政赤字和信贷扩张、加快去杠杆化是完全必要的;但经济衰退、通货紧缩时期的债务增长,是经济意义上的 “消渴”或缓解饥渴行为,如果此时强行压缩财政赤字、严格控制信贷需求、急于去杠杆化,则经济将迅速恶化,后果不堪设想。从实践上看,此次金融危机之后,欧美对于去杠杆化的不同理解与政策分歧,事实上已经产生了截然不同的经济恢复效果。
(四)应该从经济周期循环的角度来理解中国的产能过剩现象
一般来说,一国经济从经济扩张期转入经济收缩期,产能过剩是必然现象,世界各国的表现都是如此。因而不能简单用中国传统增长方式和经济结构来解释产能过剩,由此过去操之过急的 “转方式、调结构”思路值得反思。有人将目前中国的产能过剩归因于2009年—2010年超强投资刺激政策。但那其实是一种偶合,那一超强投资刺激政策最多也只能说是加剧了经济周期变化中的产能过剩。金融危机爆发以后,美国、欧洲、日本和其他国家并没有实施类似于中国的强烈投资刺激政策,但是也都出现了各种形式的产能过剩问题。
(五)全球主要银行面临的最重要经济困境是通货紧缩压力日趋明显,信贷需求疲软、息差收窄、客户违约上升、盈利能力下降等,是通货紧缩风险的反映,对此很多银行尚未充分认识,更是准备不足
日本的数据显示,1990年以来银行信贷与物价指数之间存在紧密联系,银行贷款增速是物价指数的一个重要先行指标,上世纪90年代末期日本急剧的去杠杆化进一步恶化了通货紧缩形势。从中国20年来人民币贷款余额和增速的变化轨迹看,2014年是贷款增速最低的时期之一 (图9)。如果信贷增速下降是一种趋势,银行将直面通货紧缩环境,要对此做好准备。通货紧缩环境会对银行经营产生不利影响,长时期的通货紧缩会使债务人的成本负担增加,利润下滑,这一方面会减少信贷需求,引起信贷紧缩;另一方面会造成客户违约和不良贷款增加,银行面临的信用风险增大。一旦出现信贷紧缩和贷款不良率的大幅攀升,经济面临的金融风险会迅速增大。
图9 人民币贷款余额与增速 (1996年—2014年)
四、识别通货紧缩应有新方法,应对通货紧缩考验政策制定者的智慧
前瞻性应对通货紧缩的前提之一就是要准确判断通货形势。如前所述,现行以价格指数为依据的判断方法还存在很多问题和分歧。有人提出,先导经济指数对通货膨胀、通货紧缩更敏感,我们可以通过观察某些先导指标的变化来间接预测通货膨胀或通货紧缩趋势,如观测波罗的海综合运价指数 (BDI)、大宗商品价格指数、消费行为指数等,还有大家经常关注的采购经理指数 (PMI)也是重要的前瞻性指标。国外众多的 “智库”、高校开发出了各种各样的相关性指标,用来判断经济周期、通货形势,由此出现了以相关性分析为核心的 “大数据方法”。这些研究很有价值,大数据方法或许可以使判断通货紧缩的迷雾 “柳暗花明又一村”。
麻省理工学院的两位经济学家提出了一个大数据解决方案,就是在互联网上收集价格信息,虽然这些数据很混乱,但每天可以收集多达50万种商品价格,进而利用大数据分析方法对这些数据进行分析来判断价格走势。在2008年9月雷曼破产之后他们马上就发现了通货紧缩趋势,而官方数据直到11月份才知道这个情况。中国国内互联网公司也正基于海量的数据探索新的物价指数编制方法。例如,阿里巴巴利用平台上海量的产品交易数据定期编制分类及汇总的价格指数,其汇总价格指数包括阿里巴巴全网网购价格指数 (aSPI)和阿里巴巴网购核心商品价格指数 (aSPI-core)。aSPI-core是固定篮子价格指数,通过创新的筛选算法圈定阿里巴巴零售平台上近五百个基本分类下接近100000种核心商品作为固定 “篮子”,每月追踪该篮子内商品和服务实际网购成交价格的变化,以描述网购主流商品和服务的一般价格波动,从而从网络零售渠道反映宏观物价走势。aSPI是建立在叶子类目每月加权成交均价变动的基础上,以上月成交份额为权重所计算得到的价格指数,用以反映全网总体网购支出价格水平的变化。下图分别是2012年以来两个指数的走势,2014年aSPI同比均在100以下;2012年以来aSPI-core同比都在100以下。
图10 阿里巴巴网购价格指数 (2012年—2014年)
图11 阿里巴巴网购核心商品价格指数 (2012年—2014年)
百度也依托自己的海量数据编制了PPI预测指标,提前三个月预测PPI走势,下图为近两年来该指数与国家统计局发布数据的比较,两者走势基本一致。
图12 百度生产价格指数 (2013年4月—2015年3月)
实际上,中国人民银行也在梳理、明确经济发展新常态下货币政策目标 (例如,持续低通货膨胀下中央银行货币政策的最终目标到底应该怎样选择),探索新常态下货币政策效果的观察指标 (例如是否应该从M2转向M0或M1,从CPI转向PPI,从GDP转向PMI等),创新货币政策工具 (短期流动性调节工具、常设借贷便利、中期借贷便利、抵押补充贷款),并尝试结构性的定向调控与差别化调控措施,引导市场资金流向与市场利率走势。中国人民银行既要保持稳健的政策定力,又要前瞻性地应对可能的通货紧缩风险。
随着大数据技术的发展,各国政府应在政策上激励各市场参与主体去主动披露、共享数据,建立数据共享平台。数据增大到一定程度,通过大数据技术可以为解决宏观经济决策中面临的数据滞后、无法及时根据实际经济情况提前采取对策的难题,提供一条可行的解决思路。现在的技术储备和实践都已经证明了这是一条可行之路。
认识通货紧缩应有新方法,解决全球范围内的需求不足和通货紧缩风险还需要有全球视野。市场上的专业人士已经形成共识,全球范围内需求不足是当前世界经济面临的最大挑战。一是不利的人口结构,发达经济体和部分新兴经济体进入老龄化社会,消费倾向降低,人口出生率下降;二是由于美国家庭债务负担高企,美国经济地位相对下降,其作为全球供需出清市场的功能下降,过剩的全球供给无法再通过美国居民消费来消化;三是随着新型市场经济体的崛起以及新技术的发展,全球制造能力大幅增加;四是中国经济增速下滑等因素引起石油和大宗商品价格的下降;五是贫富差距水平的加大和工资增长乏力抑制了需求的增长。因此,要解决全球范围内的需求不足和通货紧缩风险,需要站在全球角度来理解和寻求解决方案。经济全球化水平的提高使几乎所有国家都卷入通货紧缩风险,大国和小国都难以通过自身的政策独立来解决问题,尤其是对大型经济体,既要考虑外部因素,又需考虑自身政策的溢出作用。以美国为例,退出量化宽松(QE)使其它经济体面临信用紧缩,进而也影响到其本身;美国国债收益率不升反降、物价指数继续下滑,充分说明了这一问题。地缘政治风险、竞争性货币贬值、贸易保护主义都会带来严重的系统性风险。各国需要携手共度难关,通过激励投资、技术革新、保持政策的协调性,来共同解决需求不足的矛盾。尤其是对出口导向型的国家,更需要把注意力更多转移到提升国内市场需求,避免需求的挤出效应,这对新兴市场国家尤其是高储蓄率国家是一个更加艰难的选择。
中国已经步入中等收入国家行列,未来有三种可能情况:一是采取主动审慎的宏观经济政策,配合积极的体制改革与经济结构调整,使经济增长保持在7%~8%的中高速范围,通货膨胀控制在5%以内,社会经济结构都比较协调,发展稳健且势头可持续;二是听任经济增长持续下行至6%以下,并且形成持续下行预期,以致于消费萎缩、投资等待、总需求长期低于潜在经济增长速度,社会经济矛盾不断积累,届时货币政策无效,落入流动性陷阱;三是维持现行经济体制与增长方式,以驾车的方式实施宏观调控,速度低了就踩油门,速度高了就踩刹车,久而久之,矛盾不断积累,政策效应递减,最终演化出滞涨局面。第一种情况是我们要力争达到的,而第二、第三种情形都是我们要极力避免的。
中国新一届政府在实施稳健货币政策的基础上,采取了更加积极的财政政策。国际经验表明,在通货膨胀时期货币政策可以起到较好的 “降温”作用,实施紧缩货币政策可以有效降低通货膨胀率;但在通货紧缩甚至经济持续下行的情况下,单靠货币政策很难实现经济增长,财政政策在应对经济下行和通货紧缩的特殊阶段起到的作用更大。实践也充分证明,在艰难的经济恢复时期,稳健的货币政策辅之以积极的财政政策,能够引导企业投资和居民消费,是摆脱经济持续下行、避免通货紧缩困局的重要政策选择。在这一时期政府应适当增加财政赤字水平,降低目前过大的安全性储备与财政盈余;加大政府基础设施与战略行业的研发投资,引导私人资本投资,至少要填补经济中高速增长状态下的投资缺口;加大政府采购公共服务产品的力度,提高民生与社会保障水平;积极引导居民收入预期,并借助结构性税收政策来刺激教育与培训消费、信息产品消费、家庭智能产品消费等,这既可以增加即期消费需求,又能促进经济长远发展所需的人力资本积累;鼓励电子商务和现代物流,降低社会交易成本,提高经济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