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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栈道与楚长城

2015-12-15税晓洁编辑

中国三峡 2015年4期
关键词:栈道汉江湖北

文、图/税晓洁 编辑/任 红

古栈道与楚长城

文、图/税晓洁 编辑/任 红

1994年徒步汉江的时候,开始知道有古栈道这回事,那一趟,我的主要工作是为《十堰日报》连续发稿,走到后来最用功的却是一篇几万字的《古栈道》,试图说说不同历史时期,贯穿汉江的褒斜、故道、傥骆、子午、荔枝、文川、金牛、米仓、阴平等等十余条古栈道,说说那个秦蜀之间,江为横,道为纵,构成的联络四方的庞大网络。

探完汉江新源,我们离开太白县沿褒河而下,路边残存的几处古栈孔让我欣喜。这是古褒斜道的一段,路边还有碑亭,存有“汉相国萧何追韩信至此”“寒溪夜涨”等古碑。

萧何月下追韩信的故事,华夏子民耳熟能详,令我感觉神奇的是,史书记载,韩信死后葬于今西安市灞桥区龙王村,至今墓地尚存,顺汉水而下,距汉王奠定基业的汉中千里之外湖北郧县境内,一个江中小岛上,竟然至今还有一个保存完好的“韩信母亲墓”。

这个小岛叫韩家洲,居民大都姓韩,岛上原有80多户,300多口人。因为南水北调工程现已全部搬迁。传说中的韩信母亲墓,坐落在小岛西端的最高处,至今尚保留着一个完整的大土包。我曾上岛去看,路边的田埂竟然很多就是用汉砖做成,不仅是田埂,村民的房前屋后、厕所、柴棚,到处都有成排成片的汉代花纹砖。在一户人家吃饭,发现他家床下,竟然胡乱堆着陶罐、陶车马俑、青铜器等。而这些,村民们早已习以为常,丝毫不觉得奇怪。村民们说,韩家洲古墓多不可计,他们耕田时常常会碰到。村人曾在韩家洲的两端,各发现一个一丈见方的洞口,刻石凿成,挖到十丈也未到底,这时,空气稀薄,众人恐惧,遂放弃。

1994年徒步汉江的时候,开始知道有古栈道这回事,那一趟,我的主要工作是为《十堰日报》连续发稿,走到后来最用功的却是一篇几万字的《古栈道》,试图说说不同历史时期,贯穿汉江的褒斜、故道、傥骆、子午、荔枝、文川、金牛、米仓、阴平等等十余条古栈道。说说那个秦蜀之间,江为横,道为纵,构成的联络四方的庞大网络。后来事实证明,这从经济学角度最不具性价比。超长文字,报纸没法用,数本杂志也都不感兴趣,后来我给塞进了我的一本书里才觉得爽了许多。差不多十年后的2003年,我们又漂流汉江,才又捡起古栈道一次次重新跑。

古栈道离我现在居住的湖北十堰不远,其中的古傥骆道的北口就在我的故乡,跑起来也很方便。有空就跑一点吧,断断续续。这些年下来,古栈道这样的东西跑得越多,越觉得这些在颠覆我长期以来不知道怎么形成的历史观。以前,太小瞧我们自己的祖先了。就说古栈道,本身就是个奇迹,古栈道起始西安以北,秦始皇搞得另一条“秦直道”,更是奇迹。我希望知道更多这样的真相。同时也不由得深以为我们自己的历史在某种程度上被妖魔化太久了。提起古代,除了四大发明似乎就是酱缸。以1840年为标志,西方人邪恶的鸦片和坚船利炮撞开国门,整个中华民族的自尊心受到重创,对于自身的历史,很多年来多是全盘否定,像泼一盆脏水,希望泼得越远越好。古人讲中庸之道,现实是常常非左即右。

行走在秦巴山中汉江两岸,行走在自然和祖先宽大的胸怀中,古栈道这样老古董的游历使我认识到:对于自身民族历史文化,我们太无知。看看这些,某种意义上,算是可以补上一点课。这些,也可以用文艺腔这样说:这时,往往有一种进入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迷宫的感觉,我也许触摸到了一点那种美。一种流淌在我们血脉里的,被我一直忽视的美,一种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美。

因为特殊的地理位置,汉江留下了太多的不解之谜。前几年,几个朋友还想过做一个汉江十大古文化之谜的选题,真要动手,却是很难下爪。古栈道这个不算,这个做起来尚有据可查,有迹可寻。2003年汉江漂流的一个意外收获是发现了很多“自死窑”,即汉江边的一个个奇怪“老人洞”。漂流行程匆匆,结束后打算好好搞清楚,满足一下好奇心。很幸运申请到了中国国家地理基金,开始以为几个月就能搞完,只要了几千块钱,结果一跑起来,复杂得难以想象,掉进故纸堆不说,扯来扯去跑了几个湖北陕西四川贵州广西等省区,花了有几万块,赔本了。一弄几年,总是拖稿,搞得编辑哭笑不得,最后写成的稿子还是——《汉江“老人洞”,崖壁里的谜》。这个还好,稿子发出来了,老人洞慢慢成为了“文物”。虽然没有解开我的心中之谜,但可以告一段落。后来,又做楚长城,杂志社只要8千字,几年跑下来,竟写了8万字,差不多要成一本书了,却还是没说清楚长城是怎么回事?编辑头疼,我也头疼。还卡着动弹不得。

关键是,还是谜,越跑越迷。河南境内,考古发现确证了汉江以北确实存在“楚长城”,名列全国考古发现,也就是说,历史之谜已经部分破解,“楚长城”确实存在过,至少在河南境内已被确认——南方大国楚,的确曾经在汉江以北修筑过长城。

问题依旧在于,汉江以南,楚是否也修过“长城”?湖北这边,仍然没有确切的考古证据。很多信息是矛盾和混乱的,在2012年6月国家文物局首次公布历代长城数据共计43721处中,没有湖北。但又有消息说2011年9月17日至18日,国家长城资源调查工作项目组组织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河南省考古所等单位的专家在十堰市对湖北省秦汉及其他时代长城调查工作进行了国家级验收。之前2011年8月26日通过省级验收。共登录长城墙体37段17671.8米,关堡9个,敌台9个,铺房5个,烽火台2个。基本摸清湖北长城的底数、分布、保存状况及构筑特征。

跑着跑着,我们发现究竟是“秦楚长城”还是“楚庸麇巴巫长城”,是“物质长城”还是“心理长城”,已然都是问题。

湖北郧县汉江边的一处南水北调考古工地。摄于2008年。有专家称,南水北调中线工程纵贯长江、黄河两个古代文明的核心地区,所经湖北、河南、河北等地不仅地下文物埋藏丰富,而且地面历史古迹亦不胜枚举,文物的价值远超三峡。

其实,我们在湖北境内的汉江边寻找传说中朝秦暮楚的“楚长城”,所得大多以古山寨的形式存在。我们跑着跑着,结果变成了“山寨考古”。事实有些令人吃惊,和十堰市博物馆祝恒富、刘志军、黄旭初等专家稍稍一调查,仅秦楚交界一带,古山寨就达数千座。这其中的来龙去脉是什么呢?

有人认为这些山寨是明清时期农民起义军和官府相争时所留,但查阅一下本地历史人口资料,就发现疑点太多:

明、清两朝,本地区的人口数量,竟然曾经稀少到令人惊诧:

清同治版《房县志》记载该县人口数量为:明洪武十年(1377年)户563,人2797;洪武二十四年(1391年)户820,人4275。永乐十年(1412年),人3745。这个号称“千里房陵”的大县,清康熙三十八年(1699年)户666,人3620……倒着往前看,人口反而要多很多:元朝人5090;宋建隆三年(962年)户16576,人23971;东汉户5000;西汉生齿10000户,人25000。

其它各县的情况基本类似,《竹山县志》:1710年(康熙四十九年)户部核定竹山丁口为4371人,若按壮丁占总人口的15%推算,时全县人口约3万人。1772年(乾隆三十七年),竹山按户部土著流寓计11773户,总人口171783人。《郧县志》:明洪武二十四年(1891年),郧县人口1391户,11756人。明王朝采用遣送外籍流民回原籍的政策,对不听从者“主犯处死,户下编发充军”。至天顺六年(1462年),本县人口降为997户,4993人。

房县、竹山、郧县原为本地区的基本大县,其他各县中,竹溪原为竹山的一部分;郧西原为郧县一部分;现属襄阳市管辖的保康县,是明代从房县分出而置,建县历史均较短。

其中较为详细的人口资料是《郧西县志》,记载说:宋、元时期,战乱频繁,县境人口锐减,“千里之地,荒无人际”,是时因户不及额,上津县废。明清时期,人口统计有时按口计算,有时按丁算(凡男年满18岁为“成丁”,服役纳粮按丁计)。据明天顺襄阳郡志载:明洪武二十四年(1391年),上津县(今上津镇及附近地区)663户,2797口。

另一个重要地区均县,现为丹江口市,据《丹江口市志》记载:公元742年(唐天宝元年),均州所辖3县有9698户,50809人;1102年(北宋崇宁元年),均州武当郡所辖2县有30107户;1476年(明成化十二年)后均州无领县。1575年(明万历三年),有3896户,15451人。相邻的陕西《白河县志》记载:唐、宋时期社会比较安定,当时本境总人口2.4万多人。宋末,社会动乱,人口开始减少。到元初,人口仅1.1万余。明成化十二年(1476年)建县时,白河县总人口达2.3万多人,明末增长到2.6万余。明末张献忠率领的农民起义军经过白河时,“人民星散,十去其九”,在籍人口剧减。清初,白河县城居民仅10余户,足见人口减少之程度。

陕西《平利县志》记载:明末,全县(含镇坪)仅110户1177人。光绪二十年(1894年)为26520户、144985人,减少3100人。

当时的情况,清代同治年间编撰的《竹山县志》有更为详细的描述说:竹山县遗民“不及十之一,又皆散栖山寨。荆榛遍地,野无炊烟。”同治《竹溪县志》记载说,竹溪“野无三户之村,村务半缗之蓄”。《房县志》记载:康熙三年房县的编户仅170户。

显然,此等状况,对于我们的“楚长城”探访而言,就有两个问题无法回避:

首先,明清时代的人口规模,究竟能否支撑起数量如此庞大的古山寨?很是值得怀疑。其次,人口的大量减少,使得本地历史的集体记忆缺失,已属不可避免。

如此看来,当今本地老百姓口口相传的故事,究竟有多少可信度,也很成问题。

但是,几年间,我们实地探访所能找到的证据,确实大都指向明清。这些古石墙和山寨,真与“楚长城”无关吗?我们找不到答案,总觉得事情远非那么简单,心有不甘。

从明清往前追溯,汉江流域的远古人口,却远比我们现在想象得要多。

据专家考证,至少在目前有据可查的秦汉时代,汉水流域的人口数量已达清代以前官方统计数字的峰值。专家根据《汉书·地理志》等资料推算出:西汉元始二年(公元2年),汉水流域每平方公里的人口数量已经达到17.26人。虽不能与关中平原千人相比,但人口密度远远高于洞庭湖和鄱阳湖流域,在长江流域处于领先地位。

湖北郧县境内汉江的“老人洞”,被称作悬崖上的谜。传说上古的时候,人一过六十,就要被送到这种开凿于悬崖峭壁上的洞穴里,只给三天的粮食,然后就等着活活饿死。2003年,汉江漂流队首次对外报道。经考古发掘,初步认为是汉江流域一种独特的丧葬方式遗存。

之后,本地区人口却总体上大致一直呈下降趋势,直到清末民国初年才达到秦汉时代的人口水平。如果以秦汉时代作为参照起点,再以近今的人口数量作为另一个参照点,我们可以看出,本地区的人口史,基本是一个明显的“U”型曲线。也就是说,从秦汉往前追溯,在更遥远的年代,本地区的人口数量,是有可能支撑起“楚长城”修建的。

那么,如果假设这些明清遗迹真有可能是后世在“楚长城”的基础上加以利用,最初可能真就是“楚长城”,逻辑上还是有可能成立的。

那么,问题仍然是,何以为证?

这东西,在没有进一步的考古发现之前,不可能有什么结果。

与二十年前相比,我有了自己的陆风四驱越野车,腿更长了,跑起来也更方便了。但马上要搞环保,说我百公里油耗七八升的车子有污染,又不能进城了,头疼。然而1994年那次长距离持续徒步汉江,就职业感觉而言,使我开始认识到徒步对于深入采访的意义,比如很多东西你走不到就看不到,还比如很多地方机械到达和徒步去感受那也是两回事。“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毛主席老人家诗词的景象,人类好像早已达到了,可在这小小寰球上,很多的未知最终还得依靠两条腿。

二十年前徒步汉江时,一路上,我曾梦到自己成为一个古代人,梦境真切曲折,要是我文采飞扬的话,写出来准是个好小说,这竟使我有了一点“考据癖”,也有了更多的迷惑。一个叫让·波德里亚的法国人说:“我们生活的时代虽然充满了越来越多的信息,但它却给我们越来越少的意义。”究竟做什么才有意义?在这个娱乐至死的年代,我不知道。但有时候,我确实觉得看第一手资料的古书和志书,似乎更有意思。

这几年,我订阅了汉江流域相关的湖北陕西河南重庆四川各省市的考古杂志,很多看不懂,闲暇时慢慢看就是。起码可以找些线索,有些蛛丝马迹很有意思。现在看来,还要增加甘肃的考古杂志来看。

楚长城调查几年下来,我有个疑惑:古楚人的活动中心,在某个时期,是否就是现在以神农架为中心,面向汉水的广大区域?也就是说,楚国的早期中心,很可能就在汉江南岸,围绕着神农架、武当山的茫茫大山中,而不仅仅局限于今天湖北南漳保康一带的那个荆山?比如房县盆地就是一个值得重视的地方。

那么,是否可以由此猜想,有没有可能,最初的“楚都”,也许并非平原地区的“城池”,而就是一个山寨群落?

如此,在平原地区找不到早期的楚都,也就不奇怪了。

这些东西,不产生生产力,自己喜欢,就多夜间进行一点私人研究而已,自得其乐就是,就是个业余爱好而已。生产资料也简单,电脑网络几本书足矣。能换钱否,倒无所谓,也没什么心理不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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